暑假我不准备回家。
中午,我去校门口的报摊上买了份晚报,别的暂不看,直奔广告版。一则被挤进报缝的广告引起了我的注意:急聘家庭英语教师,工资面议,有意者请与蓝先生联系,联系电话××××××××。
我是名牌大学心理教育学专业三年级学生,大二时英语就通过了6级,做英语家教自信没问题。回到宿舍,我马上拨通了联系电话。
电话响了两遍后,传来一个男人很有磁性的声音,自称是蓝先生,在对我进行了一番“调查了解”后,说得面试后才能定是否聘用我。面试定在第二天上午,地点是他家,告诉我地址后,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后说:“明天,我女儿在家。”
听说第二天上午我要去一个陌生人家里面试,宿舍的同学瞪大了眼睛:“喂,你要小心色狼噢。”
早上起来,我用一根丝带将长发拢在了脑后,上身穿件粉色T恤再配上蓝色牛仔裤,我想使自己显得成熟一些。临出门时,突然想起了同学的话,我打开抽屉找寻那把带有弹簧的小刀。小刀静静地躺在抽屉的角落里,泛着古铜色光亮的刀鞘上,有两条雕刻得很精致的龙死死地缠绕在一起,郭颂说一条是公的,一条是母的。我拿起来,轻轻摁了一下开关,锋利的小刀便“刷”地弹了出来。这把小刀是郭颂去拉萨旅游时在八角街买的。谁能想到,地球绕太阳才转了两圈,就已物是人非。我将小刀放进牛仔裤的口袋。人真是一个神秘古怪的动物。平时,记忆似乎沉睡着,那些断裂的、一个个记忆的碎片,被时间冲刷到心的某个角落,我们似乎忘记了它们的存在。可是却不知,那一个个碎片其实无时不潜伏在周围。它们或潜伏在一件很久没有穿过的衣服上,或潜伏在一句偶尔飘过耳边的歌词里,或潜伏在一个突然闯入眼帘的物品上,或潜伏在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里。那一刻,记忆复活了,它从那件衣服,那句歌词,那个物品,那个背影里爬出来,赤裸裸地站在你的面前,直视着你,让你无法逃避。
没想到,那一段我以为已经死去的记忆,会从这把小刀子里爬出来。
我进校时,郭颂已上大三。我们是在图书馆认识的。那是个星期六,天气又闷又热,秋蝉在树上扯着嗓子喊着,我心烦意乱坐立不安,便拿上书准备躲到图书馆去,那里不但安静还有空调。可是进去一看,阅览室里早就坐满了捷足先登者。我拿着书,东张西望地想找个座位,见后排有个男生在向我招手。我走过去一看,那男生的旁边正好空着一个座位,上面放着一个书包,见我过来,他拿起书包说:“这是给我同学占的,他没来,就让给你啦。”
我道过谢,便坐下来看书。
“你是新生吧?哪个系的?”他偏过头来问我。我发现他长得很帅,光亮的额头,挺拔的鼻子,还有一双微微凹进去的褐色眼睛。我回答了他后,便低下头看书,没再搭理他。
第二天,我刚走进阅览室,远远地就见他笑着朝我招手。他已经为我占好了一个座位。
我和郭颂就这样认识了。没想到,郭颂很快就向我发起了猛烈的爱情攻势。第二个星期天,我在书本里发现了他悄悄夹在里面的写给我的情书。
他的追求大胆而又热烈。每天早上,太阳刚露脸,我拉开窗帘准能看见他,他站在窗外的梧桐树下,手里拿着一封写给我的信,如果我不下去拿,他就那么痴痴呆呆地一直站着。没多久,我们那幢女生宿舍的人几乎都知道他在追求我。早晨,一些早起的女生故意敲着脸盆在我门前喊着:“快起床,‘情圣’来啰。”
虽然我有点恼他,但被这样的男生爱着追求着,虚荣心毕竟得到了满足。特别是听说有不少本校和外校的女生一直在疯狂地追求他,对我嫉妒得咬牙切齿,那个被称作虚荣心的家伙更是躲在一旁偷偷窃笑。
对郭颂的爱情攻势,开始我并没当真。我不太相信一见钟情,我甚至认为,如果有那样的爱情,也只可能发生在中世纪的欧洲或中国的封建社会,那个时候的女人见少识少,见到了一个男人就以为是天下最好的。那个时候的男人以貌取人,见到了美女就想娶回家去。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的男人和女人在爱情的选择上要理智得多,实际得多。
为了让他早点离开宿舍楼,每天我不得不下楼去收下他的信,但却从不给他回信。我的若即若离使他痛苦万分。一天早晨,他又像平时一样手里拿着信站在梧桐树下,我没有下去拿信,因为我心里充满了惶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我不知道我是该果决地了断,还是任由这股激流裹着随波逐流。我从窗帘的缝隙看着楼下的他,他头发蓬乱,憔悴的脸上充满了绝望的痛苦。那个上午,我就一直这样惶惑着从窗帘的后面看着他。后来,他终于低着头走了。
就在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让我始料不及的事。
那是个静谧的夜晚,树梢上挂着半个月亮,草丛里,不知名的昆虫此起彼伏地叫着。见夜已深,我放下书准备睡觉,突然,隐隐约约听见有谁在喊我的名字,那声音划破夜空从窗户扑进来,落在我的被子上,枕头上,我刚坐起来,它就跳进了我的耳鼓里,先是我的名字,接着是三个像炮弹一样的字炸响在空中——“我爱你!”这个声音一遍遍地喊着我的名字和“我爱你”。我目瞪口呆地坐在床上,我听见一个个紧闭的窗户“哐当”“哐当”地打开了。同室的同学也打开了窗户,我听见了她们的惊叫声。我起身走到窗前,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梧桐树下,无数只跳动着火苗的蜡烛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心的造型,郭颂就站在“心”的中央,他朝着我的窗户一遍遍地喊着我的名字,喊着“我爱你”。我看见了他额前飘动的乱发,我看见了月光下他那张苍白的脸,泪水一下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跑下楼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的爱情会这样轰轰烈烈,我一直相信我和郭颂会爱到地老天荒。
大二上学期开学不久,我便常常感到浑身酸软无力,食欲也不如以前旺盛,开始以为是感冒,可是药吃下去一点不奏效。我变得消瘦了,甚至有几分憔悴。郭颂那阵子正忙着参加各种招聘考试,我自己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当天下午就出来了,我患上了乙型肝炎。医生说我的转氨酶很高,必须马上住院。拿着化验单,我头重脚轻地向学校走去。
走到宿舍楼下,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是郭颂。他脸色很苍白,他问:“听说你去医院了,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我将化验单给了他。他目光急促地从化验单上划过,我看见他那双好看的眸子瞬间便布满了阴霾。他将化验单还给我说:“你得赶快将情况告诉家里,听听你父母的意见。我后天要参加面试,这两天很忙不能陪你,面试完了我再来看你。”说着他挥挥手就走了,没有像平时分手时那样热烈地拥抱我。
突然间,我感到自己是那样地孤独和绝望。回到宿舍,我马上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我哭着对父亲说:“你赶快接我回家吧。”
回家后我住进了医院。大约半个月后,我收到了郭颂的来信。他说他不知道我这么快就回家了,他说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对他一直寄托着希望,希望他事业有成,生活幸福,所以他一直不敢将我生病的消息告诉他的父母。他说这也许就是命运,他说他对不起我,让我忘掉他。
我很奇怪自己没有痛不欲生,也没歇斯底里,我将信一点点地撕碎了,慢慢地抛向空中,然后看那白色的纸片在风中挣扎着一片片跌落在地上。
3个月后,我的病奇迹般地痊愈了。我又回到了学校。我再没见过郭颂,有人说他去了深圳,也有人说他留在北京。可是我似乎已不关心他的行踪,我要早日舔好伤口,我要使自己尽快振作起来。
我以为回校后,会听到纷纷扬扬的关于我和郭颂的议论,抑或会收到一些同情者的安慰。当初,郭颂以惊世骇俗的方式向我求爱,曾轰动了校园。奇怪的是,我的周围风平浪静,没有谁来关心我这段虽轰轰烈烈却转瞬即逝的爱情。
也许,人们在校园里已见多了时兴时灭的泡沫爱情,那些曾经海誓山盟的恋人又有多少是有结果的呢?那些美丽的爱情又能走多远呢?也许,这是一个只产生泡沫爱情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