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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您想知道我当初既然没打算在新阳长呆,后来又为什么留了下来?这事儿,说起来还真让我有点儿不好开口。可不说清楚这里面的醋打哪儿酸,酱打哪儿咸,往下的事儿就都没法接着讲。所以,我这老脸就豁出去了,今儿当着您的面,咱就来个实话实说!

那一年,我十九岁。戏里面情窦初开的小家碧玉们都是“年方二八”,也就是十六岁。十六岁的丫头片子都怀春了,我这十九岁的女儿家还能不想找婆家嫁人的事儿?可在那之前,一是师傅光知道让我们给他挣钱效力,压根儿不提这档子事。二是我知道自个儿长得丑,还多次迫不得已应过夜差,陪那些惹不起的人睡过觉,是个贱货,致使谁都瞧不起。连平时总在一块儿的师兄们只有一个最窝囊的对我还有那么点儿意思外,别的师兄都不怎么爱搭理我。更甭说和我眉来眼去,就让我挺自卑,不敢想自个儿的婚姻大事。到新阳后,接我们那个何大拿让报戏码儿,我想起头回来新阳的时候,唱的是粉戏,观众非常认,就又报了粉戏《盘丝洞》。头一天演出时,我的戏垫在前二,后边老生压轴儿,青衣大轴儿,这是戏班的规矩,我这唱花旦刀马旦的,没人家唱老生、青衣的份儿大。那天开戏前,我扒着边幕往下看,见台下头几排坐的不是穿军装的就是穿干部服的,一问才知道都是地方部队和矿务局的长官。这种官相儿——那时候都这么叫,在长春改新京的那几年,我没少见。知道他们都是活祖宗,一个比一个不好伺候,上场后就格外加了小心。跳“四脱舞”、“美女出浴舞”时,就照老规矩“铆儿”上了。一边脱一边使劲儿朝他们飞眼吊膀子,晃腰扭屁股,想法儿卖弄风骚,勾他们的魂儿,让他们开怀一笑。那些人果然个个看得两眼发直,有个大个子军官,脖子伸得老长,半张着嘴,眼珠儿一动不动盯着我。头场戏下来,我正收拾头面和靴包,准备和师兄们一块去吃夜宵。何大拿进来告诉我:《盘丝洞》这种粉戏不能再唱了,这是看戏的官相儿们提出来的,说这种戏有伤风化。同时又告诉我,军分区的朱司令要请我吃夜宵,说他在长春就看过我的戏,还和我一块儿喝过酒,算是老交情了。我想不起曾经和一个姓朱的司令一起唱过酒,还有过老交情。不过,凭以往的经验,这些腰里别着铁疙瘩的人都是雷神爷,不光惹不起,稍微伺候不好也要劈雷闪电骂娘,就乖乖上了朱司令派来的吉普车。请我吃夜宵的正是那个大个子军官,经他表白,我朦朦胧胧回忆起这位朱司令就是原来伪满政府军政部一个警卫队长。有一回,军政部大臣给老娘做寿唱堂会,打住戏后赏饭,他到我们桌碰过杯,不过那是四年前的事儿,过后我早就忘了。亏他又往事重提,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想起来,听他说,他当时是做地下工作。伪满洲国垮台后,他就归队回了东北民主联军,后改东北野战军。现在又转为地方部队。虽然叫军分区司令,其实就是个独立旅旅长。他一边儿喝酒一边儿摸我的手,用两眼笑眯眯地看我,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不瞒您说,我十五岁那年,就让师傅给睡了。后来又多次应付这类官差,早就明白这种请吃夜宵的真实目的。不过,心里总是存着侥幸,能逃过去就尽可能想法儿逃过去。所以,当时我就和他绕套、装傻,故意问他:为什么不让再演《盘丝洞》了?他就说我演的蜘蛛精太粉,当场脱衣洗澡卖弄色相,实在有伤风化等等。我说你们男人不就是想看女人卖弄色相吗?他当时已经喝得有点儿高,说话开始走板儿,竟回答我说:关起门在屋里还成,在剧场大庭广众面前就不成。我知道他已经开始进入正题,却仍然装傻,明知故问:关起门儿在屋里跳?那给谁看哪?他立马把脸笑成一朵花儿,腻了巴唧地说:那还愁吗?没人看我看哪!你天天跳我天天看,什么时候跳我什么时候看!怎么样?说着,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接着就脱我衣裳,边脱还边说,你看,本司令不光给你捧场,还给你提供服务。然后,本司令我再和你一齐跳!他就这么没给我留任何逃过一劫的机会,说着笑话儿就把我睡了。您可能会觉得我太没骨气,为什么不反抗?其实,一开始遇到这种事儿的时候,我哪儿能不反抗?可哪次反抗有好结果呢?我一个女人,哪儿有男人力气大?再说门外又有站岗的,想跑能跑得出去吗?所以,吃过多次苦头之后,我就不再犯傻了,反正我也不是黄花大闺女。

第二天晚上,前几排看戏的还是那些官相儿,朱司令还坐在原来的地方,笑嘻嘻和我点头儿暗送秋波。我只当没看见。我的戏码儿换成《新十八扯》,您一听这名儿就能知道是杂耍戏,胡诌八扯,信口开河,卖的是演员的道行,我是戏篓子,各种流派一齐在我肚子里流,点什么唱什么,张口就来,不用回家现取。听得那些军民相儿脖子眼睛一样儿直!我唱苏武骂毛延寿时,故意用手朝那姓朱的一指,他傻张着嘴,一点没反应,我心里觉得挺好笑。

那晚打住戏后,朱司令没再派人来请我吃夜宵儿,却来了几个穿干部服的人,有男有女,为首的是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倒背着手,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很和气地问:您就是张秀月同志吧?我当时一愣,心里想,这称呼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哇,在此之前,戏班里的人比我年长的都叫我秀月儿,或者干脆就叫一个“月”字儿,比我年轻的,不是叫秀月姐就是叫秀月老师。戏班儿外边的,巴结我的叫我张老板,不待见我的就叫张秀月,从来没听过这么叫的。再说,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呀?我怎么会跟他们是同志呢?哪儿跟哪儿呀?

见我发愣,一个女的在旁边指着那文质彬彬的小伙对我介绍说:这是我们矿务局的张副专员,专管宣传工作的。

我当时不知道副专员是什么官儿,也弄不懂这位专管宣传工作的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但对他文质彬彬的样子和招人待见的英俊很有好感,特别他眉宇间那颗圆圆的朱砂痣,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如来佛的样子,就觉得他不是个凡人。忙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承认自己就是他说的张秀月同志。

那张副专员又说:你的戏路子很宽,本钱也相当出众,是难得的全才呀。

听了这话,我心里很受用,但不知怎么就冒出一句:您光说好话儿了,没说我长得很丑!

那几个人都被我的傻气逗笑了。

张副专员说:我看你长得可不丑,而是很有特点,经过化妆,这些特点一齐产生魅力,在台下看就显得非常有个性,让人越看越爱看。

真的吗?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听人家说我不但不丑,化了妆还让人越看越爱看。不管这是不是真话,我听了都非常开心。女人嘛,谁不喜欢听这种话?马上就对这个张副专员产生了好感,觉得他不光长得招人待见,还挺会说话。就和他犯起了“贫”,闲逗闷子说:那您也会请我去吃夜宵儿吗?

我的这话当然是指朱司令那种以请吃夜宵儿为名,其实是为干那事儿的做法,并非真的让他请吃夜宵儿,谁知这位张副专员没明白我的意思,竟慷慨表态说:好哇,没问题,正好我也饿了,咱一块去吃夜宵儿,顺便请你尝尝本地特产五香酱驴肉。嘿!您说逗不逗?

就这样,我和这个后来影响我大半辈子的张若虚认识了。当天晚上吃夜宵的时候,他告诉我,新阳矿务局是个企业,虽然势力范围覆盖整个新阳,也代替不了政府职能,现在他们正在筹备建立新阳市政府,是人民自己的政权。他这管宣传的副专员,很快就将是政府管文化教育方面的官员,组建新阳市京剧团的任务就归他负责。当然,他不是做官当老爷,而是要做人民的公仆,为组建人民需要的革命文艺队伍而努力工作。所以他希望我别只呆半年,最好能长期留在新阳,和他一起工作。对于他说的这些话,我只能瞪着眼睛听,其中很多新鲜词儿,我根本听不懂,却不敢问,怕他笑话我。当时,我不知怎么啦,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张副专员简直着了迷。看他说话的表情,听他说话的语气,说话时眉宇间一动一动的圆的朱砂痣,都觉得非常的有魅力。这是我十九个春秋的人生经历中,见过的唯一一个让我着迷的男人。吃完夜宵后往回走的路上,别人都陆续散去了。只剩张若虚我们两个人,我以为他是在送我,心里虽然高兴,嘴里却说不用他送,自个儿认识道。他告诉我,他刚从外地派到新阳来,暂住在我们演出的剧场对面办公楼里,和我正好是同路。经过那里的时候,他问我想不想进去坐一坐,我二话没说就跟他进去了。他睡觉的屋子紧靠办公室,很小,只有一张简易的木板床和一套简单的行李。我和他开玩笑说,当副专员就这么寒酸哪?他笑着回答我,他是共产党人,又是穷学生出身,寒酸惯了。还说,筹建政权时期,只能将就,等将来条件改善再讲究吧。说完,请我坐在床的一头儿,他坐到了另一头儿。小小的床,虽然一头儿一个,却好像能听得清各自的心跳,以我对男人的了解,认为他此时虽然脸上平静,心猿意马却一定有点儿拴不住了。就忍不住笑了。他问我笑什么?我说你不也笑了?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笑,我再告诉你我为什么笑。他说他想起我这两天演的戏挺有意思就笑了。我就问他既然有意思,为什么又不让演《盘丝洞》了?他说那些卖弄色相的戏是旧中国腐朽文化的产物,是封建统治阶级摧残艺人的不道德现象,新中国提倡健康向上的新文化,共产党要帮艺人翻身做主,自我解放,希望我能理解对《盘丝洞》的禁演。我又问朱司令是不是共产党人?他说当然是啦。我就撇了撇嘴,不再问什么了,光是盯着他看。我当时心里暗想,心猿意马都快拴不住的时候,他居然还能讲出这么一套儿大道理,真是不简单。同时,又觉得他说话的样子特别和气可爱,尤其眉宇间那颗圆圆的朱砂痣特别惹人,就情不自禁有点儿犯傻,渴望他冷不丁扑过来,搂住我,再把我抱上床。我当时甚至想,跟这种男人睡一回,这辈子就不白活了——真的,不怕您见笑,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可等了半天,他愣是没动静。后来,还把脸儿转过去不瞅我了。我当时真挺纳闷儿,难道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就气呼呼地问他:你还是嫌我长得丑吧?他听我这么问,回头瞥了我一眼,又把脸儿背过去,用后脑勺儿对着我说:你别误会,我们有纪律。我当时对纪律二字虽然也有点儿耳生,可也朦朦胧胧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挖苦他说:对,您是副专员,不能因为我这么个唱戏的下九流犯了你们共产党人的戒。那好,您歇着吧,我别在这儿自找没趣儿啦。说完,抬腿就往外走。没想到他突然转回身,一把搂住了我,压在床上,使劲儿亲起来。我当时身子像过了电一样,立马就软成了面条儿,瘫在床上,听任他的疯狂。也希望快点体会一下这种男人的可爱之处。可是,他亲着亲着忽然又停下来,一转身跑了出去。我开始还以为他去关外屋的门,或者去方便什么的,就趁这工夫把衣裳脱了个一干二净,躺在那儿等他。可左等右等没动静,就朝门外问:您干嘛呢?快来呀!结果怎么着,根本没人应声儿!我又连着大声问了几遍,还是没人应声儿,心里纳闷,就又重新一件儿一件儿穿好衣裳,下床出屋去咂摸他。紧挨着睡觉小屋的办公室里没有,办公室旁边的厕所里也没有,人哪儿去了呢?我顺手推开外面的大门一看,他老兄一个人站在月亮地里,一动不动的发愣呢!我生气地上前搡了他一把,问:您干嘛把我丢在屋里一个人上这儿发愣来啦?您猜他说啥?他说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违犯党的纪律。你走吧,我不送你啦。嘿!您说让人生气不生气?他老兄发了半天疯忽然又改主意啦!当时我一赌气,抬腿儿就走了!

回去后,躺在被窝里我一直睡不着,开始的时候,光是生气,生张若虚的气!一个相貌堂堂的男子汉,怎么竟如此英雄气短?没一点儿血性男儿的大丈夫气概!后来又一想,这种男人还真挺有道行,那种发了疯的时候,居然还能搂得住火儿,简直比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还刀枪不入!就又觉得这个张若虚到底还是有些与众不同之处,要不然,年纪轻轻的能当上副专员?这么一想,气就又顺了许多。可是,自个儿白犯一回傻,没能了却风流愿,心里不免总有些怨恨。最后,还是认定张若虚嫌我长得丑,才这么薄情,所以,咬着牙心里发誓再不搭理他。也不打算接受他的建议,半年合同期满就走人,决不会像他希望的那样,长期留下来同他一起工作。

第三场戏我唱的是《纺棉花》,打住戏后朱司令又派人来接我。我从唱青衣的二师姐黄月秋嘴里知道,朱司令前一晚上接了她去,却被她先灌醉没捞到便宜,事后并没敢怎么报复。就感到共产党的官相儿可能真和我过去见的那些蛮不讲理的王八蛋们有所不同。联想到张若虚说的“纪律”二字,就觉得不能太怕这个头上戴了紧箍咒的。应该给他点儿软钉子碰碰,要是碰不出他的火儿来,就说明他这个共产党司令不敢无法无天,今后也就可以不买他的账。要真碰出他的火儿来,掏出枪动真格的时候,再赶紧抹点儿稀泥赔罪买账也还不迟。所以,就对来人推说身子不舒服,没去。然后就躲了起来。结果,一个晚上没见他派人来找麻烦。第二天也没出什么事儿。晚上打住戏后,朱司令又派人来接我,我既然想试探他,当然就要试探到底,就按头一天的理由又拒绝了。就这么着,一连让朱司令碰了三次钉子。第四天白天,我正在台上练跷功,一个师兄来找我,说何大拿请我去一趟有事儿和我商量。我到何大拿的屋里一看,每回来接我的朱司令手下那个副官正在那儿坐着,我立马儿想到可能是姓朱的要报复我了,就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司令想怎么报复我?那副官一听愣住了,赶紧说:张老板别误会,我是奉司令的派遣来求亲的。一听求亲二字,我也愣住了,问他求什么亲?向谁求亲?求亲找我干嘛?何大拿立马把话茬儿接过去,告诉我,朱司令的结发夫人没了快一年了,一直想再咂摸一个,就是没有投缘的,那天和我见面后,就相中了我,本想当面儿对我表白,可连请几天我都没给面子,今天特派孙副官来传个话儿,问我有没有考虑的余地。若有呢,啥要求都好商量,若没有呢,也不妨直说,决不会难为我,等等。还告诉我,朱司令贵庚四十五,光绪三十年生人,属龙的。他知道我是民国十八年生人,属蛇的,是小龙,正适合做大龙的内眷,是双龙献瑞的上上婚姻,非大富大贵不可。还说,他当初一见面儿就看出我是个有福之人,果不其然,这回被朱司令相中,就只等吃香的、喝辣的吧……

何大拿,满嘴跑舌头,说得舌头尖儿上开莲花,也听得我一愣一愣的,傻在那儿了——您想,我长到十九岁,虽然让许多男人睡过,可那都是些饿急的猪,拿我当零食拱几拱就完事儿。在他们眼里,我就是只夜壶,谁往里尿都行。是晚上离不了,白天又摆不到台面上的一个骚物件儿。没一个人把我当人看过,更甭说向我求亲。所以,何大拿嘴丫子冒白沫儿说的这番话,我还是头回听说,就觉得句句透着新鲜,中听。可仔细一咂摸,我又觉着这事有点不对劲儿。他姓朱的头天找完我,第二天又找黄月秋,一天换一个的主儿,不是个偷香窃玉的花蝴蝶吗?虽然黄月秋那天没让他得手,可黄月秋比我漂亮多了,他既然惦上了她,为什么不贼上她?向她求婚?要是各种手段都用上,软硬兼施挤兑她,还怕她最后不乖乖上轿?所以,放着牡丹花不去采,反朝我这狗尾巴花伸手,他这不是吃错了药,犯傻吗?这么看的话,说的这些好听的就都是假话,就是拿我开涮!哼!这一准儿是他请吃夜宵请不去我,换个招术绕弄我,把我绕弄进他的手心儿,再像猫玩耗子那么规弄我,逼我认头,往后好随叫随到,不许有脾气。没错儿,就是这么回事儿,我呀,不能上他的当,管您猪司令、狗司令,一边儿呆着去吧,您哪!

这么想过之后,我对何大拿和那个孙副官说:二位爷的话,我张秀月听清楚了。可我咂摸着,朱司令这么大的官儿,真能看上咱这臭唱戏的下九流?再说,就算是他司令大人真的开明大度,不嫌弃干咱这行儿的,那脸蛋儿漂亮的,身段儿苗条的不是有的是吗?怎么排也排不到我这丑夜叉头上不是!再者说,就算他司令大人真的一时看走了眼,把鸳鸯谱错点在我的头上,咱不也得撒泡尿照照镜子,和人家一呼百诺的大司令配不配呀?要是不配,咱也不能癞蛤蟆上菜板子,硬装那大肚儿的肉哇。话说到这儿,我就不用再拐弯抹角啦,今天我不是驳您二位爷的面子,这件亲事呀,我张秀月压根儿就没敢想过,因为咱祖坟没冒青烟,根本没那个命,也不想做那种黄粱美梦。二位爷要是能高抬贵手,就别再拿我们这种脸皮儿薄的小女子逗闷子。也请禀告司令大人,对他的美意我心领了,可决不敢高攀。让他呀,找那些个秋哇、冬啊漂亮的去吧。说完,不等他们再絮叨,转身就走了。

那天晚上朱司令没来看戏。打住戏后何大拿单独请我去吃夜宵儿,语重心长地告诉我,白天我太多心了,其实朱司令是真心实意的求亲。还说,他到长春新民戏院去接角儿临走,这位朱司令就嘱咐他给特别关注一下续弦的目标。头天打住戏朱司令先请我吃夜宵儿,就是把我当成优先考虑的人了。后来又请黄月秋,就是想拿她和我比较比较。结果呢,感到和我有缘和黄月秋没缘。才决定要向我求亲。因为连请我三天没请到,才不得不直接派人来传话。我说我怎么也弄不明白,黄月秋比我漂亮,比我苗条,他朱司令为什么觉得没缘,我比黄月秋又丑又胖,他为什么反倒会觉得有缘呢?何大拿笑着告诉我,朱司令认为黄月秋虽然漂亮却是红颜薄命之相,是个短命无福之人。我虽然长得没黄月秋漂亮,却是天生的福相,是个有福有寿之人。接着,他又挤眉弄眼儿地对我说:您哪,甭奇怪,这人的口味呀,不一样,有人爱吃排骨,有人爱吃肥肉,这就叫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朱司令也有朱司令的所爱,他喜欢杨贵妃,不喜欢赵飞燕,这您还不明白?临分手,他嘱咐我再考虑考虑,别拿错了主意。

往回走的路上,我仔细咂摸,何大拿说的这些话,还真有点儿道理,人的口味不一样,眼光自然会不同,王八瞅绿豆,对眼儿嘛。听了他的话,我也才知道,自己长得虽然不漂亮,确是福相,黄月秋长得虽然漂亮,却是红颜薄命之相,这就难怪姓朱的和她没缘倒和我有缘了。提到“有缘”二字,我就不由想起张若虚来,那天晚上都搂到了一起,却又不欢而散,这也许就是没缘吧?可我真有点儿不明白,为什么和朱司令有缘,和他就没缘?这缘分到底是什么怪物?长什么模样?我这辈子和张若虚真的没缘了吗?这样一想,张若虚眉宇间那圆圆的朱砂痣又在我眼前晃动起来。晃得我心里直翻花儿。不行,我还得找张若虚去说说心里话,表明一下我对他的心思,他要能听得进去,兴许就会由无缘转为有缘。要是他实在听不进去,那就是真的没缘,我也就死了这份心儿,不再为他犯傻。打定主意后,我就去找了张若虚。

张若虚见了我,先是眼睛一亮,接着又把眼皮合上了,好一会儿没再睁开。我有点生气,怎么见了我像见了鬼似的,还把眼睛闭上了,我至于那么丑吗?就凑近他故意和他逗闷子,说:怎么了?大风迷眼睛了?他睁开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不回答我的话,反倒突然问我说:朱司令派人求婚你没答应?我当时一愣,很纳闷儿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他又把脸转过去,背对着我说:他是我们未来的副市长,是专管我们宣传文化工作的顶头上司。我一听这话,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就说:怪不得你那么在乎纪律,原来你上边儿有他管着!张若虚听完苦笑了一下,没言声儿。我忽然又产生了个疑问,就又问他:你还是没说清楚,他派人求亲的事儿你怎么知道的?他眼睛不看我,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他让我出面和你谈,想法儿说服你嫁给他。说完,才撩起眼皮愣愣地看着我。我当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嚷起来:哎哟喂!这乐子可真大发了!好哇,我倒想听听您怎么说服我!请开尊口吧,我洗耳恭听。他并没在意我的阴阳怪气,好像很是胸有成竹地问道:你头一天不已经和他睡了吗?他这么一问我就全明白了,姓朱的肯定什么都对他说了。就毫不含糊地承认说:没错儿,那是因为这几年我让带枪的欺负怕了,见他也带了枪,自然不敢不从他。他又问:现在怎么又敢不从他了?我说:现在知道共产党有纪律,不许欺负我们唱戏的,就不怕他了。再说,当时我不相信他求亲这事儿是真的。他说:现在你相信是真的了吧?同不同意嫁给他呢?我眼珠儿一转,试探地说:我今天来找你,就想听听你的意思。他有点儿不相信地反问我:你想听我的意见?我一本正经地说:我身边儿没亲人,你和我都姓张,五百年前是一家。我现在把你当亲人,你不乐意?他终于笑了,说:你要真信得着我,我当然愿意帮你拿主意。我盯着他眉宇间那颗圆圆的朱砂痣,问:那你是什么意见?他笑得更厉害了。两眼紧盯着我,有点儿让人心里发毛,好一会儿才说,你呀,真有意思。我故意装傻问:怎么啦?他说:我的任务就是说服你嫁给朱司令,你说我还能有别的意见吗?我马上反驳他说:那可不一定,虽然朱司令让你替他说话,可我看你是个好心人,我这么信得着你,你还能有话不说,眼睁睁瞧着我往火坑里跳?再说,他让你替他说话,你就真替他说话?难道你真的希望我嫁给他?听完我的这番话,张若虚收敛了笑容,又把眼皮合上了。眼珠儿在眼皮里骨碌儿骨碌儿的颤动,半晌才重新睁开眼,对我说:张秀月同志,谢谢你对我的信任。说心里话,以我对朱司令的了解,可以担保他是个好人。因为他不光是我的顶头上司,当年搞地下工作时,还是我父亲的老下级,和我家来往密切,所以我非常了解他的为人,知道他是个敢作敢为、正直、善良的好人,但是,我也不能对你隐瞒他性格上的一个致命弱点,就是在女人问题上太不检点。特别是他夫人病故这一年来,他有时寂寞难耐,就不顾自己的身份,跑到不该去的地方拈花惹草,有一次被叛徒出卖,差点儿落到敌人手里,回来还受了处分。不过,我想这种问题在续弦之后应该是可以避免的。再走上副市长岗位,我相信他会约束自己的。再说,你这么年轻、可爱,肯定能拴住他的心,他也就不会再干荒唐事儿啦。我问他:这么说你还是希望我嫁给他?他说:你一个人四处漂泊,也很不容易,应该有个家啦,他比你年纪大,会很疼你,我看你应该考虑。我听了“漂泊”、“不容易”这些话,心里热乎乎的,觉得张若虚还是挺理解人,挺有同情心的,可他避而不谈自己对我的态度让我很失望。就索性不再拐弯抹角儿,直通通问他:你这么替他说话,可你知道我心里想的是谁吗?他立马儿明白了我的意思,并好像早就料到我会这样问他,稍微闭了下眼睛,也用直截了当的口气回答我说:你的心思你想的人我不是不明白,但他不能接受你的感情。因为他早就有了自己的女人,那是他相爱已久的同学。他不能朝三暮四,见异思迁。所以,他希望你能原谅他。说完,两只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听了这些话,心里忽悠一下就傻了。我怎么没先想到这一层呢?现在弄得多下不来台?心里这么一犯嘀咕,脸上烘地发起烧来。再没勇气正眼去看张若虚,也顾不得再揣摩他两只手搭在我肩上的用意,赶紧把脸一捂,一转身儿就跑了——又让您见笑了。

年轻时的这些可笑事儿呀,现在想起来都觉着脸上发烧。咳!少不更事常执谬,总待白头叹荒唐!人哪,真有意思!来,请用茶,这会儿,薄荷味儿淡了,甘草的甜味儿却浓了。您仔细品品,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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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光荣的穿越了,爱上一个双重人格分裂的男子。她知道,他只是生病了,所以,她决定要陪在他身边。直到——“我从没爱过你,我只是把你当成她的替身。这,就是真相!”当他亲口说出这句话时,“我真是疯了,才会傻傻的爱着你!从今以后,你我夫妻,恩断义绝!”然而,她真的可以与他恩断义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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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没有明白活着的真正意义。他们活着的目的可能是为工作、为金钱、为父母、为孩子,但没有考虑到的,就是为自己而活。他们可以忍受工作的不顺心,可以承受婚姻的不幸福,可以在不愉快的人际关系中强颜欢笑,可以压制自己内心的各种欲望。作家杨绛在百岁感言中说:“我们曾经渴望命运的波澜,到后才发现,人生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有多少人能在时间还来得及的时候发现这些?不要在别人预设的轨道里前行,遗忘了属于自己的路,错过了属于自己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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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婚姻看成是救赎,治好自己的天生孤独,也治好她的遍体鳞伤。有的时候,我们错过,只是为了与更合适的他相遇。所以,当向晚爱上苏豫之后,她甚至会感谢陈嘉当初头也不回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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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

    刘浪,生于70年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十五期高研班学员。若干诗歌、中短篇小说发表于《飞天》《文学界》《山花》《作品》等数十家期刊,多篇小说被《小说选刊》等报刊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