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陂县北面,是横亘天际的木兰山群峰,山势巍峨,峰峦叠出。木兰山西面的矿山和巴山,常年松涛阵阵,涧水潺潺。无数溪水汇成一条小河,河水经过九曲回环,冲入府河,汇入长江。这条以矿山和巴山山泉为源头的小河,自有黄陂和孝感县治以来,就成了两县的辖境分界线,所以当地人们称这条河为黄孝河。在黄孝河发水的季节,黄孝河两岸附近的人们要到汉阳府办事,可以乘舟船顺流而下,进入府河,经过黄花涝,就可以到达府衙所在地了。如果是在黄孝河落水的季节,就顺着黄孝河岸东的官道,过丰荷山,在岱家山码头乘船到汉阳府。就在这条官道上,有一个很不出名的驿站叫草鞋墩,由于在此发生了一件著名的冤案后,草鞋墩就跟着闻名起来。
那年春天,绿营兵的一个千总带两个随从自京城到汉阳府看朋友。他们骑着蒙古马顺官道一路奔驰,吃住在驿馆。到了草鞋墩驿站时,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他们下了马,走到驿馆,吆喝驿站长准备最好的酒菜招待。驿站长一看来人的装著,就看出是蒙古军官,是惹不起的,慌忙吩咐厨师做出最好的饭菜。到出菜时驿站长亲自给千总斟酒,满口的奉承话。千总也不理睬驿站长,只顾自己吃饱喝足就到驿馆外面去了。
千总到门口一看,就火了。“谁把我们的马拴起来,是谁?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原来,他进驿馆时是将三匹马赶到附近的麦田去吃麦苗的,正在拔节的麦苗,旺盛地一大遍,不到半个时辰,那几匹马就会吃得肚子两面饱,他们正急着赶路哩!现在马被拴在树上,肚子瘪瘪的,怎么赶路。
千总又嚎叫起来,两个随从也高叫着要拴马的人出来。驿馆是三间瓦屋,驿馆附近也散落着几间老百姓的瓦屋或茅房。一些听到吼叫声的百姓本来在门前观看的,一看千总要吃人的样子都躲进屋里去了。
“驿站长,你给老子出来。”听见千总指名叫自己,驿站长出来了,站在大道上,就要去解马缰,“耽误大人的马吃草了,我去给大人放马吧!”
“啪!”不等驿站长走到树边,千总一马鞭抽到他的脸上,脸上随即一条血印,“现在放马嫌迟了,老子要急着赶路哩!你这狗奴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招呼老子的马?”接着又是一鞭,驿站长惨叫起来。
“住手,马是我牵出来系在杨树上的,与驿站长无关。”当千总还要挥鞭的时候,从对面一间矮瓦房里跑出一个五十多岁发辫灰白的大胡子老汉。
“很好,老总就是要找拴马的人,你来得正好。”千总怒瞪双眼,朝老汉走去。
“我们老百姓种点庄稼不容易,现在正是小麦抽苔子的时候,你的马吃了麦子,这麦子就完了,难道你家就没有种田,你父母就不是种田人?”老汉也迎着千总走过来。
“哈,哈,算你说对了,老子家就是不用种田,老子的父母就不是种田的。老子蒙古人不象你们汉人这么蠢,不种田照样有吃有喝,而且还比你们吃得好。”
“怪不得。我们都是在皇上的天下生活,今上关心我们百姓的生活,军爷为皇上效劳,也要代皇上关心百姓,爱护百姓的庄稼也是应该的。”
“不错,想不到一个种田的汉人能说出这样好听的话来,本军爷领教了,只是不知道尊姓大名。”千总笑道。
“小民潘七。”
“潘七,狗杂种,你别拿皇上压老子,你们汉人没资格称皇上,老子蒙古人与满人是同盟,满蒙一家亲,老子才能称皇上。况且现在天高皇帝远,老子就是你这里的皇上,老子的马是官马,懂不懂,官马吃你点麦子算什么,要是老子要你从家里拿黄豆喂马,量你也不敢不拿。吃你家的麦子还真是瞧得起你。你痛心你的麦子,老子还痛心老子的马哩!现在马饿着肚子,交不了皇差你负得起责么?混帐东西!”千总一下又露出凶神恶煞相来,挥着马鞭直抽潘七,只见潘七的一身衣服被抽成破布片,露出一块块的血肉来,潘七倒在大路上。
“只不过是牵了你的马,就这样往死里打人,这大清还有没有王法。”刚才还躲进屋的百姓听到潘七挨打,都从附近冲了出来,围住了千总。
“什么王法,老子就是王法,给老子滚开,有本事跟老子到汉阳府去说话。”千总挥着马鞭,到大杨树上解下马缰,跨上了马背。
“不准走,用不着到汉阳府去,就在这里辩理,只是牵了你的马,就随便打驿站长和老百姓,究竟哪条王法允许这样做?”老百姓中有人上前说话。
“对,你不说清道理就别想走。”老百姓都围过去了。千总的两个随从见此情景也跨上马,与千总并排站列,手持腰刀环顾四周。
“你今天不说个哪上哪下就别想走。”当人们纷纷指责千总的时候,潘七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千总的马前,拉住马龙头。
“滚蛋!”千总抽出腰刀,一刀插进潘七的后背,抽出刀后,潘七一声惨叫,后背喷出一股乌血,栽倒在地。千总一拉缰绳,双腿一夹马肚,一手挥着腰刀,冲出了人群。两个随从也紧跟着冲出人群。
当百姓明白过来,拿起木棒扁担追上去时,三匹马已跑了老远。
潘七的家人扑到他身上痛哭,有人要去找医生,但试了试潘七的鼻息,已经没气了。大家手忙脚乱地找来门板将潘七的尸体抬到驿馆门口。
“凭白无故就打死人,我这驿站长也不干了。乡亲们,潘七不能白死,我们一起到县衙告状,为潘七讨回公道。”驿站长出来说话了,大家都愿随他一起去县衙告状。
当时已是午饭过后,没吃过午饭的人也不想回家吃饭了,他们聚积在驿馆门口,商量着明天一早就去县衙告状的事。
潘七的家人守着他的遗体。起风了,那几棵拴马的大白杨树被风吹得“呜呜”响,像是在悲咽,大道边的麦浪起伏飘荡,似乎在低诉着,潘七家的那匹拴在塘边吃草的老水牛,不时向人群抬头张望,“哞哞”地叫几声。
第二天一大早,几个强壮的男人用门板抬着潘七的遗体走在前面,一大群乡亲们跟在后面,顺着官道向县城走去。一路上,听到消息的乡亲们不断加入到队伍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排了一里多路远,他们要去为潘七讨回公道,也是为自己讨回公道。
驿站长在县衙大堂前击鼓。
县太爷让衙役站班升堂。
当几条壮汉抬着一个死人进入县衙大堂跪下鸣冤时,县太爷马上站起来,他大吃一惊,这肯定是人命关天的大案,而且他认识驿站长,没有充足的由头,驿站长是不会领着众人来告状的。再看衙门外攒动的人头,更使他觉得今天的案子如果处置不当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驿站长,你起来,你可以站着说话,有何冤情,你给本县慢慢说清楚。”
驿站长叙述了昨天整个事件的经过。
“嗯,按大清的律法,官马放牧百姓的庄稼是应该的,潘七真不该将官马拴在树上的呀。”县令听了驿站长的叙述,沉思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大人,现在正是麦子拔节的时候,被马一放,收成就全无了,这麦子可是老爷您的钱粮,也是老百姓的性命啊!千总的马只不过饿了一下肚子,而这收下的麦子都是要还皇粮的呀!”
“道理不错,但官马的事本县却管不了。”
“父母官大人,官马的事大人管不了,可打死人的事大人要管,大人可要为小民作主呀!活活的人被凭白无故打死,怎么能放过行凶者,大清的法律不是讲杀人偿命吗?”
“驿站长啊,嗯,你难道不清楚,那个千总是蒙古人,汉人惹不起蒙古人吗?蒙古千总打死一个汉人百姓能叫千总偿命!不说本县断不了这个案子,就是本县断定千总有罪那也抓不住千总本人啦!”
“那这个案子怎么办?”驿站长问。
“我作为黄陂百姓的父母官,现在子民无辜送命,我却没有能力判这个案,我有愧呀!我对不起黄陂的百姓。乡亲们,你们上告吧!告到汉阳府去,汉阳府不行就告到刑部去,我马上给汉阳府写呈文,我拿出一部分官俸慰恤死者家属,我只能做到这些了,请乡亲们谅解呀!”县令言辞恳切,他现在不是以县令的语气说话,他像一个普通百姓,像乡亲中的一员,说着知心话,坦露自己的心曲。
在场的百姓听了县令的一番解释,被感动了,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将潘七的尸体抬出了县衙,他们将县令的话跟外面围观的乡亲们说了一遍,乡亲们被感动了,有的人抽泣起来。“回家再想办法吧!明天到汉阳府去告状,汉阳府官大,说不定判得了这个案。”有人提议,人们又抬着潘七的尸体回到了草鞋墩。
草鞋墩的乡亲们连夜商议,既然黄陂县令判不了此案,就说明千总的势力确实太大,县令自愿拿出官俸来,证明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支持到汉阳府告状,我们就一定要将这场官司打到底,就是到京城刑部滚铁钉板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