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落叶一路。
从武乡县城一路向东,向洪水镇韩青垴村行进。
之前与武乡县民政局沟通采访对象时,他们并没有把李月胜老人列入,缘由是他年龄太大了,腿脚及语言沟通怕都不顺畅。无意中看到他的出生年月,发现他是这份名单中唯一一名百岁老人。
有些遇见,错过可能后悔一生。
就这样,第一个便走进他的家门。
多年了,没领略过浊漳河两岸深秋的滋味。落叶、芦苇、庄稼在秋风中交织呈现,竟相展现着秋之魅。顺着浊漳河水而下,在洪水镇一处岔道口作别浅浅的河流,自北而上。去往韩青垴村的路弯弯曲曲,但很顺畅干净。尽管是我的家乡,却是第一次走进这个区域——武乡县东部。秋日的乡村路上风景独好,饱满的果实已过了最轰轰烈烈的收割期,只有少量还待在地里,必是家里的主人因事忙碌拖延了带回它们的时间。只剩下秸秆的田地里,散发着淡淡的忧伤气息,满目尽是萧瑟之美。
我在久违里迫不及待。
院门开处,村支书在,李月胜的女儿在。
这是一个像婴儿般干净与可爱的老人!坐在他身边,有一股想亲近他的冲动。岁月残酷,当月整整满100周岁的老人听力有了严重障碍。但纯净而天真的笑容始终挂在他的脸上,两条腿伸直坐在炕上,两手抱在两腿下,上身前后晃动着,嘴里时而还哼唱一些曲调,像被妈妈关在家的小孩子无聊玩耍。
他的云淡风轻,瞬间击碎我一颗汹涌澎湃的心。
山河碎过,重整的疼痛也早已成为过往。每一天,风依然翻山越岭吹进太行山,再贴着浊漳河哗哗流动的水飘向远方。
百年历程,早让岁月抹平,顺着风,顺着水,灰飞烟灭。
突然觉得,还有什么不能化解?
李月胜老人看着女儿,“抽根烟吧?”
女儿说,“抽了又要头晕,你看人家这个女娃娃好看不?”
于100岁的老人而言,我自然是一个女娃娃。于是我们聊天,很大声地,在他的左耳边。
李月胜老人1938年3月参军。那时候,在武乡黎城通往河北涉县的东阳关至响堂铺一带的战斗正撼天动地地打响,八路军129师以386旅771团、772团;385旅769团3个团的兵力,伏击日军108师团辎重部队180辆由黎城开往河北涉县的兵力。
徐向前副师长对阵森木少佐。
那一场战斗,山谷雷动、硝烟弥漫;包围与突围较量,援救与打援争锋!最终以我方胜利宣告结束,缴获大批军用物资——迫击炮4门、歪把子轻机枪18挺、三八式步枪数百支、黄呢子大衣上百套等。万般可惜的是,由于当时没有驾驶员,日军的180辆汽车在熊熊大火中成为一堆废品。日军400多名随车军人,除三十几人漏网外全部被歼。
这场战斗,八路军朱德总司令、彭德怀副总司令、左权副总参谋长、刘伯承、朱瑞、张浩、徐海东、傅钟、李达、薄一波等;国军方面曾万钟、李家钰、朱怀冰、高桂滋、武士敏、赵寿山等30多名少将以上高级将领,都在预定参观高地进行了现场观摩。这场历时两个小时激动人心的胜利大战,让国民党将领认识了游击战,坚定了两党合作必能抗战的信心。
当然,战斗更极大地惊动了日军108师团的“皇军长官”,他们爱恨交织,对武乡这片土地与人民的攻势越发凶猛。
绵亘于太行、太岳两山之间的武乡县,再守不住一方静谧。山清水秀的上空瞬间被硝烟笼罩,勤劳朴实的百姓也难进自己家门。
武乡地区的抗日烽火,全面点燃。
仰天长叹,家园何在?
23岁的李月胜,正是风华正茂绝代好年华,从此穿起军装,一头扎进抗战大队伍中。
关家垴、中条山、围困蟠龙、解放段村、淮海战役等战斗,他至今都可以历数。那些惊心动魄,他说得云淡风轻。听得急,问得细,他便说,“打过七八十次战斗了,哪儿能记得清!”
70年的岁月,流走的不仅是时光。
翻开韩青垴村日历,战争年代一页页光彩照人。未穿军装之前,李月胜就是民兵,他们的队伍里,还出了个有名的“麻雀战能手”高贵堂。高贵堂与李月胜同村,年龄也不差几岁。1942年至1944年,日本人大规模“清剿”武乡后,他作为编村武委会副主任,带领民兵利用当地沟壑纵横的有利地形,广泛开展麻雀战,与敌人进行了大小战斗140多次。那时候,太行山区的崇山峻岭间,到处都是高贵堂们的身影,他们经常利用熟悉的地形,翻山越岭,暗中袭击敌人,掩护百姓,有一次还虎口袭敌为八路军夺来20驮棉花。仅高贵堂一人消灭的敌人,就有几十个。
时势造英雄。那个枪林弹雨的乱世,在这个太行山区的小县城里,成千上万的群众和民兵,利用筑起来的新工事——地沟、暗堡、冷枪洞,和闯进来的敌人进行一轮又一轮的激烈斗争;一批又一批百姓扔下锄头,举起刀,端起枪,冲锋陷阵。杀敌英雄郝狗小、少年英雄李爱民、“孤胆英雄”程坦、视死如归张瑞林、坚强如钢武三林、大胆杀敌郑孟孩、虎口救人任胖则等等英雄人物名震太行,万世流芳。
太行山,浊漳河,都是武乡的守护神。那个年代,滔滔浊漳河水汹涌地怒吼,每到夏秋之季,更是洪水暴涨之时。这个时候,当地民兵就会充分利用家门前河水的优势对敌。当时,李月胜村子所在地有一个闻名当地的暴庆堂中队,1942年9月的一个上午,忽然闻听,一股敌人从襄垣牛郎沟里出来,准备从北口渡过浊漳河,企图朝夕武乡西川、下北漳一带。
与太行山里的百姓有着鱼水情深的浊漳河水,咋容敌人轻易来犯?
李月胜老人挥着手说,小日本要进犯我浊漳河水,还不是对手!
果然,当十几个鬼子被命令脱掉衣服,互相用绳子串起来,顶着衣服枪支下水渡河试水时,河岸这边的暴庆堂中队已经瞄准,在河中央袭击了他们敌人进不能,退不得,挣扎着一串儿倒在水中。岸上的敌人想出手帮忙而不能,只好一边还击,一边夹着尾巴逃窜。
在今天,这些成了故事的事件说起来妙趣横生,李月胜老人也听得哈哈大笑。然而当年的烽火岁月,他这个响当当的军人,浑身上下的弦可是紧了又紧。
一入伍就被扔进枪林弹雨中。两年之后,李月胜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八路军战士。李月胜在部队是机枪手,最大的官做到排长,可他记不清是哪一年。不管怎么说,当年这个年轻的八路军战士领导着三四十名同样从各个村庄聚拢而来的年轻军人,趟泥水,钻沟壑,击退了一批又一批入侵的日军。
关家垴,紧邻李月胜所在的韩青垴村,属于蟠龙镇。1940年10月,以反“扫荡”为中心的百团大战第三阶段——关家垴歼灭战在这里点燃。
关家垴很美,处于太行根据地腹心之地一个高高的山岗上,山岭起伏,沟壑纵横,北面是断崖陡壁,下面是万丈深沟,山顶是一片几百米方圆的平地,南面一个山坡接着另一个山坡。春夏秋冬,用各自最独特的风景固守着属于大山中的一方天空。关家垴村,就处在这个山岗的半山腰,村中散落着50来户人家,180多口人。那个秋风渐深的10月,日军36师团冈崎大队700多名官兵,带着100多名伤兵,以及沿途抢掠的400多头骡马,在从黄崖洞方向折回武乡县城不得的情况下,连夜进了山脊上的关家垴,夺占了山顶高地。
村人被迫离开家园,逃进更深的山中。日军像主人一般,迅速构筑了工事,挖了一条又一条土沟,拆下老乡的门窗架在上面作掩护,还利用山顶上的坟包筑了机枪阵地。同时又派出100多人夺占了关家垴西南约一里多的柳树垴高地,使得两处高地互为依托策应,给我军歼灭敌人带来困难重重。
当时,我769团包括李月胜在内的1500多人正集结在关家垴西北的洪水镇中村一带,而且,彭德怀副总司令也从13里地之外的八路军总部砖壁村赶来亲自指挥。
指挥所是一处坟地。坟地周围耸立着几棵大树,树叶也被惊得哗哗作响,气氛一片肃穆。
10月30日拂晓4时,指挥所发出攻击信号。顿时,号角齐鸣,杀声四起。769团、总部特务团、772团、新10旅等分别从东西南北四路夹击围歼,将敌人控制在关家垴这个天罗地网中央。
美丽的关家垴,就这样被迫践踏在枪林弹雨中。
李月胜说,战争场面,就如你们看到的电影电视里一样惨烈。只是作为战斗员,他们没时间犹豫,没时间迟疑,念头只有一个,就是冲!就是杀!就是打!前面的倒了,后面的补上;一批人倒下,又一批人冲上。
怕是什么东西?死是什么概念?
走上战场,就时刻准备着牺牲。
小小的关家垴村没有躲起来哭泣,全村尽管只有不到200人,却出现了一个个英雄。50户人家的村庄仅民兵武装队伍就发展了近50人,20多支枪,一挺机关枪,2门钢炮,并先后有20多人入伍参军。那一次战斗,以村民关兴河为“青年抗日先锋队”队长为首的民兵们,也从头至尾参加了对敌围攻。之前的一年,村里的民兵队就一次又一次与扫荡的敌人展开顽强拼杀,仅关兴河一人就炸死10多个敌人,他的名字也上了太行小报,被冠以“猛张飞关兴河”,以及“杀敌英雄”的光荣称号。气急败坏的日军鬼子,竟然把他画成像以千元日币捉拿。
小小的关家垴村,因了这些穿或不穿军装的英雄,越发威武雄壮。
关家垴战斗,同仇敌忾!势在必胜!
769团3连3排长李长林,神炮手赵章成,3营营长马忠全、通讯员何云志等英雄,以及壮烈牺牲的2营8连连长王恒忠等烈士,在那场战争中都成了我们应该铭记的英雄。从凌晨战斗到深夜,从地面打到空中,八路军终于占领了关家垴高地,漂亮地歼灭了号称精锐的冈崎大队。
关家垴村,也被评为“杀敌、练武、生产模范村”,一个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在炮火中成长为杀敌英雄。
关家垴战斗这一年,村里还有一个13岁的少年蠢蠢欲动,一次次要求参加民兵而不成,无奈之下偷偷蹲在民兵演练队伍旁边,一个人跪下、起来、瞄准、射击,用一支从窑洞里挖出的破枪不停苦练一个军人应该具备的本领。
关家垴战斗之后的第3年,这个年仅15岁的少年终于如愿参加了民兵组织,成了这个村庄不得不提的一个人物——神枪武状元关二如。由于基本功扎实,成绩显著,18岁便加入中国共产党,19岁被评为武乡(东)县民兵杀敌英雄,20岁在太行区首届群英大会射击比赛中夺得头名状元,被评为太行腹地一等民兵杀敌英雄,当场受到邓小平、李达、戎子和等首长的称赞。
1943年7月18日深夜开始的决战蟠龙战斗中,关二如发挥了不可小觑的作用。战斗中,还未成年的关二如只一枪,就将一个扛着膏药旗的鬼子打了个倒栽葱。769团6连3排排长边喊“向二如学习”边带着队伍向前冲。关二如还在一个夜里,带着自己的队伍摸进蟠龙镇,救出10多个被捕的村民。
抗日战争胜利后,他带领全区100多名青年民兵参加了上党战役,先后任班长、排长、连指导员,1948年12月8日在淮海战役马围子口战斗中壮烈牺牲,年仅21岁。
烽烟滚滚,独唱英雄。
他们以决绝的姿势仆倒在中华民族苍茫的土地上,英魂永存。
李月胜老人起初说他在部队的日子里打了七八十次仗,其实是错误的。据记载,仅蟠龙一地的5个月当中,我军就与日军打了89次仗。
老人磕磕绊绊回忆,蟠龙围困战,历时8个月零14天,共歼敌2100多名,伪军逃跑、投诚者240多名。后来,被我军俘获的伪军第一师副师长段炳昌在写给师长赵瑞的信中发出这样的哀鸣:“原以为大军所至,‘匪共’胆寒,民众依归,事实殊出意外,至今民众屡召不返,治安更风雨飘摇,前途困难重重……”最终,侵占武乡蟠龙达8个月之久的敌人在我广大军民的包围之下,被迫于1944年8月28日像过街老鼠一样偷偷溜出小镇,狼狈逃回段村,粉碎了当初想劫取柳沟丰富的煤铁资源的野心。
此后,在蟠龙镇召开了万人庆功祝捷大会。
“人山人海,锣鼓喧天。”今天,老人只能一遍遍重复这一句,来抒发他记忆中的美好心情。769团6连被选为“围困蟠龙模范连”;5连2排排长王凤才,14团营长钟明锋、排长靳小瑞,关家垴民兵关二如,马家庄民兵指导员马应元被选为太行区一等杀敌英雄;韩壁村农会主席韩国栋、和树辛、李马保被选为模范抗日干部;窑上沟民兵“张家班”、秦家烟李家两兄弟、太行“地雷大王”王来法、菜刀英雄李庆和,推鬼子落井的郝贵堂等被选为名震太行的抗战功臣。
被裹在人流里的李月胜忘记了负伤的疼痛,用欢呼庆贺着队伍的又一次成功。
曾经战场上杀气腾腾铁一般的军人,今天炕头上喜眉善目如孩童般的老人。再怎么联想,也难以叠合为一个人。
于是,总想聊聊当兵时的心情,总觉得战争对于年轻的他们来说是件可怕的事情。“怕也是个怕,”李月胜老人呵呵一笑,“当兵还怕死?怕死不当兵。”边说,边笑,前后晃动着轻薄的身躯。
当兵就要受伤。李月胜老人解开衣服,让我看他的左奶头,已经没有了,只有一片大大的疤痕,就是当年攻打蟠龙镇时受的伤。而他右腰部的伤更重,一次战斗中,趴在地上的他正疯狂地扫射,却不料被对面飞过来的一颗子弹从右肩膀打进,子弹无情地一路深入,直穿到他的右腰,深深卡在身体中。鬼子的这颗子弹,竟然在他的身体里住了11年。直到1957年,家里条件渐渐好了一些时,老人才去长治做了手术。
一颗仇恨的子弹摆在多年以后的阳光里,人到中年的李月胜尽量压制着一腔愤恨,却怎么也管不住他平静了多年的一颗心再次剧烈跳动。思绪,也不听话地跑回从前,一头栽进那段不堪的岁月中。
尽管在他的身体里住了11年,那颗子弹依旧冰一样冷。
100岁的李月胜老了,早已不能自己行走。女儿说她在院子外面做饭时,父亲总想出去看她,看不到,就将脸贴在窗玻璃上努力张望,女儿怕父亲不小心摔下地,就时时举着一双面手一遍遍跑进来看他,像当年看护自己的孩子一样。
女儿55岁了,两年前,才带着父亲从她所在的阳曲县回到韩青垴村,专心照顾父亲。之前的20多年,父亲一直跟着她,远离家乡。
人老了,总想回来,最终思念成病。那是父亲亲手用枪炮打出来的土地,女儿知道那颗心有多么渴望再次深深亲近。于是抛开自己的家,带父亲回到大山深处久别的家中。
如愿坐上自家炕头的李月胜,脸上展现出久违的笑容,恢复了曾经的红润。
李月胜唯一的女儿李留萍是抱养的。李留萍出生20多天就来到李月胜家,那一年,李月胜已经45岁。之前,李月胜的爱人生过几个孩子,但都是一出生便夭折了。李留萍来后的第3年,母亲又怀了最后一个孩子,没想到次年却因难产而死,大人孩子都没保住。李留萍说从此以后,父亲就又当爹又当妈,与这个唯一的女儿相依为命。就连女儿当初坐月子,都是当爹的伺候。无法想象,战场上拿惯了枪支、田地里握惯犁耙的男人,如何站在灶台前给女儿熬稀饭,做面条,给襁褓中的婴儿洗尿片,清理卫生?
“我爹可细心呢。”女儿说起父亲,泪光盈盈,“可怜的,一生受了太多苦痛。”
脱离了子弹天天在身边飞的日子,转业回村后,李月胜当上了“干部”,负责组织宣传工作。虽不必担惊受怕打仗了,可村里的事也不少,起早贪黑下地,半夜三更背着幼小的女儿开会也是常有的事。
“种地好,就是辛苦;当兵也好,就是要命。”回望百年人生,李月胜脸上只剩不见风不见雨的笑容。
感谢生活,让李月胜老人满心满脸阳光明媚。
“你看天气多好,暖烘烘的。”突然明白,只有经历过背着枪支地雷在雨水泥泞中浸泡的苦难,才会倍加珍惜与感恩生活中的每一份温暖与灿烂,哪怕只是一缕阳光。
尽管,他如今因前列腺问题经常尿不出来。女儿说用肉眼就能看到里面是肿的。老人还便秘。天天按摩,也成了女儿必备的大事之一。
抗战胜利70周年,李月胜老人被接去县里的光荣院,受到中央及省里民政部领导的接见。女儿说回来后,老人高兴了许多天。
为啥高兴?他说见到老兵,见到首长;自己为啥被接见?他开心地说给国家办过好事情,打过日本人。
清楚地看到,老人家内心依旧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也因此,老人有一桩心事耿耿于怀,那就是2015年9月3号,武乡有5位老兵去北京参加了抗战胜利70周年阅兵仪式。
他多次问女儿,为何不让他去?
这个下午,女儿依旧贴着他的左耳朵,像往常任何一次一样笑着安慰他,“爹,你好好再活10年,到时候,一定给你报个名,带你去看天安门。”
好不好?
老人高兴地连连点头,好!好!好!
以老兵的名义,去一趟北京,看看天安门,成了老人最大的心愿。
一高兴,老人又哼唱起来。女儿问,能不能给这个女娃娃唱一首?他笑着一次次重复:唱唱?
却没唱。
终于忍不住烟瘾,问对面坐着边抽烟边一直听我们说话的侄子,“给我抽一根。”
侄子递过来,女儿给他点了,在身边盯着。老人大口吸,惬意地闭眼,长长吐出。那至高愉悦的神情,感染了眼前所有人。
半根过后,女儿伸手,老人听话地递过,掐掉。
头晕吗?女儿问。
不晕!他干脆地回答,语气里又是孩童般的保证,充满着对下一次抽烟的期恳。
女儿笑:晕也不说!
夕阳无限好,从窗外射进来,暖了这个窑洞的下午时光。
李月胜老人的脸,更加慈祥。
临走时,我像他女儿一样对他讲,好好保养,下一个十年,去北京。
他使劲点头:要去!
我知道他信了。
我也信了,告诫自己,十年并不长。
处在洪水镇北部的韩青垴村地势很高,俯瞰下去,这片英雄的土地宁静得只剩下轻风。不用说那些孩子,即便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也早愈合了曾经的伤痕。
70年前的烽火连天,已如烟,再如烟。
唯有100岁的李月胜老人,像一部历史,提醒着人们不忘过去,铭记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