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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凡人改常,非病即亡(3)

吕品稍稍犹豫,还是跳上后座,杨焕故意捣蛋,把龙头扭得东倒西歪。吕品咬着牙忍住尖叫,死死地攥住自行车后座,还是不小心撞到他背上,猛地吸口气,鼻尖仿佛还闻到那带着一点点湿润的味道。

后来他一直都爱这样捣蛋,除非她乖乖地抱着他的腰,他才肯好好地骑车。

夏日里被烤得干焦的泥土,都散发出甜蜜的芬芳。

往后的许多许多年,她都没办法忘记那份甘甜——当时或许并未有多少甜蜜感觉,却在往后的不断回忆中日渐深化,直至铭心刻骨、无法忘却。

马路的尽头,站着吕品的妈妈,远远地看到杨焕的车,小跑着过来拦住他们:“品品,这几天……”她又望望杨焕,赔着笑问,“杨焕,这几天……能不能让吕品去你家住两天?”

“妈出什么事了?”

狼来了。

吕品回家收拾课本,准备去杨焕家复习,她看到久违的陈世美向公主介绍秦香莲等人:“这是我妹妹,这是她女儿,这是她大儿子。”

声音很熟悉,跟电话里听到过的千千万万次一样——实际上当然没有千千万万次那么多,只是那仅有吝啬的话语,早在吕品脑海中描摹深刻至刀刻斧凿。然而这脸孔又这样陌生,吕品的手被杨焕紧紧地攥着,指甲长长了还没来得及修剪,狠狠地掐着杨焕的掌心:“我,我……我前几天过来看外公外婆,今天哥哥来接我回家。”

吕品知道自己的亲娘就是个包子,任人捏扁搓圆也从不反抗,即便她说一百次“妈我现在可以养活你”,包子娘亲仍然坚守在没有任何人待见她的膏矿。吕品算算账,虽然工资不高,但有单独的教师宿舍,三线城市消费低,母女俩生活完全不成问题,但是——只有在坚持留守这件事上,吕品才觉得原来母亲的人生居然还是有原则的!

尽管吕品无数次指天誓日说打死我我也不会见那个陈世美老爹,然而因为打不死,所以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挤出笑脸,在陈世美老爹再次说带她出国的时候,继续敷衍说“我会好好学英语的”。

这次也一样,包子娘亲拉着她的手流泪:“是妈妈对不起你,从小就让你受委屈……”吕品记得包子娘亲的那双眼睛。在幼时冬天,包子娘亲给她做棉鞋钉鞋带扣时不小心切到手,险些把一颗小指头切下来,即便那个时候,那双眼睛也没有流过这么多泪水。

吕品特别喜欢鲁迅,因为在他的文章里她看到那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秦香莲还会告御状把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铡了呢,包子娘亲却连去告陈世美重婚罪都不可能——不是不敢,是从来就没生出过一丝一毫的这个念头。

包子娘亲还常常跟吕品展示橱柜中陈世美当年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一个用石膏锻制的隋唐美女。在狼第一次来之前,吕品都深信不疑自己有世界上最聪明最上进最心灵手巧最会念书的爸爸,他到美国留学去了,他功成名就就会回来接她们母女去美国过有大房子住有佣人伺候还养两只狗三只猫的好日子。

事实真相是时任车间主任的陈世美,趁着出国交流的机会申请到学校,因有几分口才长相,数年后和一持有绿卡的女人结婚生子顺便换了国籍。而原来在膏矿总厂做办公室文职的母亲,受陈世美违规强行辞职的牵连,被下放到采矿车间,每天在三十多度高温的石膏矿井下开采作业,靠四十块一天的工钱养活公婆和吕品。

一直到狼第一次来的那天,吕品才明白为什么每次她去杨焕家吃饭时,杨妈妈都用那种极度怜惜的眼神望着她。

后来吕品渐渐明白,其实除了她,膏矿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包括包子娘亲。

只有她活在傻傻的谎言里,以为自己有一个天底下最牛逼的父亲。

这些事她一直没法和谁说,除去杨焕,唯一知道的人是袁圆,每次袁圆的总结语都是:难怪大家都说狗最忠诚了,因为人的良心都被它们吃完了嘛!

想起陈世美她就牙齿发紧,更让牙齿发紧的是随后发到她邮箱里的通知——本年度天文年会上,原定由她代表S市天文台所做的一篇关于恒星演化的口头报告,被其他报告替换下来。

今年的天文年会是在T大举行,吕品心里是有自己的小九九的,她不能永远呆在一个离天文界核心的边都摸不到的三流大学,靠攒课时挣死工资。为今之计,要么联系周教授回T大做博后,要么结纳天文界其他资深教授寻找机会——若干年前周教授曾建议她留校被她婉拒,现在让她如何跟周教授开这个口?思来想去只剩下学术会议做报告时和其他教授套磁这条路,如今也被活活堵死。

阔别数年后又回到T大,苍石环碧,落木溶金,仍是那样美丽的校园,却已物是人非。周教授安排了几位师弟师妹去太阳系分会场给袁圆捧场,吕品坐在台下,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袁圆博士论文盲审险些被退回,而她吕品正在天文年会上风光得意。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袁圆初露头角,自己则前途未卜,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周教授约她回实验室一起吃个饭,到了物理楼才发现还有个师弟留在实验室装望远镜,吕品看那师弟眼熟,随口笑道:“咦,你怎么没去会场给袁圆捧场?”

小师弟放下手中的平衡锤笑道:“吕师姐,今天轮到我值班。对了,原定吕师姐你做报告的那篇论文,我之前看过,不过有些疑问,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师姐讨论一下?”

吕品点点头,一边在脑海里搜索这个人的名字——好像有些印象,又记不起具体叫什么。好在周教授马上就给她解了围:“你还记得吧,这是钱海宁,我现在让袁圆在带他,有空你也帮我教教他。”

听周教授这么一说,吕品立刻把钱海宁这个名字和真人对上了号——记得临毕业时,有金融大二的学生过来找周教授,说自己的愿望一直都是学天文,高考时被家里逼着报了金融。谁知读来读去都没有兴趣,现在想转系,却已经错过时间,在校报上看到周教授的访谈,专门来请教是否有考物理系研究生的可能。

这位视金钱如粪土、舍炙手可热的金融而取清水衙门的物理、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就是钱海宁同学了。

最初周教授的一干学生都为钱海宁同学的崇高理想所震动,每次钱海宁来实验室,众人都像看国宝熊猫似的前来围观。可惜钱海宁的基础实在薄弱,吕品彼时刚毕业,确定了保研,周教授觉得她最闲,便把钱海宁扔给她补理论基础和观测常识——为此袁圆向吕品表示了深切的哀悼:“喜儿,周教授不会因为你保研是和天文台联合培养,觉得你不是亲生的了,就故意来玩你吧?你知道那位立志为天文物理奉献终身的同学,问我什么问题吗?他问我为什么日全食的时候不能用普通墨镜看!”

当然,吕品并不认为非物理系的学生不知道日全食时不能用普通墨镜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但隔行如隔山,尤其是金融和物理这种完全不搭架的两个专业,她为钱海宁的前途表示深切的忧虑。没想到钱海宁卯足了劲泡在周教授的实验室里,不管自己的问题把师兄师姐们雷翻多少次,依然锲而不舍,两年后竟真的让他转系考研成功——吕品好笑地摇摇头,理想这玩意,还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东西。

钱海宁就她先前的论文提出不少问题,和吕品讨论数次,反倒让吕品没时间和原来天文台的同事一起活动。不过也好,吕品想如今的形势,天文台那边所有的路是不通了,多见面也不过多尴尬,不如多留在周教授这边,顺便也能和袁圆多玩几天。

只是钱海宁行迹颇可疑,为人又殷勤得过分,心思细得像绣花针。和袁圆看个搞笑视频,他也要凑过来看热闹,鞍前马后从不落下,吕品私下取笑袁圆:“怎么现在改口味了,不好大叔好小正太了?”

袁圆嗤笑道:“你少担心我,我去过凤凰寺了,说我今年红鸾星动,年内一定嫁得出去!倒是你,年纪不小了,眼看着就奔三了,装B一点说是感情和事业都在低谷期,直白点说就是男人和金钱都没着落,你到底图了个什么?”

一句话说到吕品软肋,默然半晌后她才苦笑道:“国家天文台的CE一期探测计划,定在十一月发射。”

当初舍留校T大而去天文台读博,便是为参与CE计划,结果却在临近结束的时候被踢出来——说不难过是假的。忙碌数年,最后她的履历中,永远不会出现CE计划的字眼,CE计划若成功,功劳簿上也不会有她的名字……好像整个CE计划,从来没有她参与的痕迹一样。

往大说是为国做贡献,往小说是个人前途,横看竖看,总是免不了遗憾。

袁圆拍拍吕品的肩膀安慰道:“博后的事,我稍微跟周老师提了提,他好象没什么意见,你趁热跟他打打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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