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刚用随意的口吻对老婆周美说:“昨天苏州的会开到了后半夜,大家就干脆留下来过夜了。”
他是上午到的家,虽然昨天晚上已经打回过一个电话,可他还是向周美再次解释了一下昨天在外过夜的原因。其实,只要李成刚不是三天两头在外过夜,周美是不太追究他原因的。你留得住男人的身体,留得住男人的心吗?她常常这样说。相比于周美的宽松,区纪委的要求却是严格的,李成刚想到了纪委刚送给他们的“三要”警示:要回家吃饭,要回家洗澡,要回家睡觉。李成刚是王家角镇的一名副镇长,是一位区管干部。区管干部们往往面临着纪委和老婆的双重约束,可就是有一些区管干部最后能与李成刚一样,逐步解除老婆的警戒,也让纪委的警示成为一句空话。
既然留住男人的心是有难度的,周美在家里就把注意力和管理的重心放在了李成刚的工资和奖金上。毫无疑问,李成刚的工资卡和奖金卡都是牢牢地掌握在周美手上的。可即使这样,还是有一些隐性收入被李成刚截留了下来,周美也不是不晓得这一点,但周美更晓得,留有一些余地比把事情做绝来得更高明。反正现在李成刚也不要求周美从工资卡里划出一部分零花钱来给他。如果逼得急,李成刚提出这一要求,岂不事与愿违。
李成刚把自己的隐性收入放在书房写字台侧书柜的底下。有几次,当周美进书房里时,李成刚担心起侧书柜底下的那些钱会鸣叫起来,像虫子一样鸣叫起来。
因为是周六,周美休息在家。可李成刚往往在双休日也休息不成,要么加班,要么临时被单位里的人电话叫去。工作上的事情总要比他预料的来得快,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有一种疲于奔命的感觉。以前是周美,好好的,突然要为某件李成刚认为无足挂齿的事与他闹,现在,随着年龄的增大,周美的脾气温和了一些,可李成刚的事却多了,单位里的事即使是在休息天,也会莽莽撞撞地找上来,不讲理由地找上来。
半个小时后,李成刚来到了王家角镇东湖街的街口。是市政科的科长王伟打电话来叫他过去的,说是有人要砸前天竖在街口的广告牌。
围在街口的人给李成刚让开了一条缝,王伟急赤着脸迎上来。他的身后,是镇城管大队的几名队员,就是那几名队员及时发现了有人要砸街口的广告牌的。
令李成刚想不到的是,要砸广告牌的人中竟有他的同学二黑,他身后站着一大帮东湖街上的男居民。一般来讲,城管队员比较怕女人。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一个乱设摊的女人被城管队员追赶,追到一条窄巷里后,那女人竟然把自己的裤子卸了。城管队员就不能进那窄巷了,进了,后果很难预计。而对男人,城管队员就不怕了。
可今天不晓得怎么搞的,城管队员竟然也有点怕东湖街上的这些男人了,而站在广告牌下的二黑则好像一点也不把城管大队的队员放在眼里,他向李成刚扬起手:“刚才街狗问是谁牵头把广告牌的竖杆砸弯的,我说是我。”
“街狗”很刺耳。李成刚朝一旁望去,广告牌的两个不锈钢竖杆确实都弯了,广告牌已经前倾了好多,像一张巨大的脸朝李成刚俯下来。李成刚不知道在城管队员发现二黑砸竖杆、到他赶到这段时间里,城管队员和二黑他们之间都发生了什么,现在看来,双方之间还是良性的。对,只要没有流血事件发生就好。
二黑又一次扬起手,指着广告牌:“你们这不是在给东湖街的住户脸上抹黑吗?”
广告牌虽然已经前倾,可上面的字还是历历在目:(大字)努力创建区文明一条街(分行、小字)坚决打击乱搭建现象消除不文明举动(分行、小字)告别愚昧丑陋之举争做文明礼仪之人。
那两根遭受了打击的竖杆,重新弄直它们怕要费一番周折。凭心而论,作为分管王家角镇市政工作的副镇长,李成刚知道和镇西面的西湖街比起来,东湖街几乎谈不上有违章搭建房。可问题是,镇里按照区里的意思打算拓宽西湖街,这样对西湖街上的违章建筑肯定要动真格的了,已有人把消息透露了出来,所以,李成刚虚晃了一枪,反而在东湖街的街口竖了个广告牌。按照李成刚的看法,任何事情都要来个声东击西。镇里曾经想邀请同济大学的教授过来,为整个王家角镇的新集镇做个规划。李成刚极力反对,他认为,规划做到哪里,违章搭建就会蜂拥到哪里、钉子户就会产生到哪里。按他的说法,市政建设要搞,可规划是不必做的,我们要学李嘉诚那样的开发,动迁动得掉就动,动不掉我们就另外找地方。
李成刚虽然不敢违拗区里的意思,可他对必须拓宽西湖街的指令还是有保留意见的。违章搭建房当然要拆除,可西湖街目前又不是交通要道,急于拓宽它干嘛?
二黑在等待李成刚回话,他放下了自己左手中的那把铁锤,他认为李成刚没有回话,并且没有走近他,是因为他手中这把铁锤的缘故。李成刚果然在铁锤落地后走到了他的初中同学二黑的身边,还亲热地拍着二黑的肩膀。
“等一歇就把广告牌上的话改过来。”李成刚说。
“听到吗?”李成刚一下子提高了嗓门,这一次他是对着王伟说的,“等一歇就把上面的话改过来。”
李成刚又说:“二黑,你讲得对,如果我住在东湖街上,也会觉得这上面的话是在给我们脸上抹黑。”
可牌刚竖起来时,怎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李成刚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做事细心的人,平时常对手下讲,我们是在经营事情,更是在经营人心啊。这一次,怕是昏头了,肯定是这段时间里高晓婷让他的心失了深浅。还好,没有酿成大事,二黑虽然不是女人,可肯定是他手中的铁锤把城管队员们唬住了,而城管队员们身上的那张灰颜色的皮也暂时制止住了二黑他们的敲砸。
二黑说:“这儿的人都晓得哪条街上有违章搭建,就你搞错了!”
李成刚再一次拍拍二黑的肩头:“哪能搞错呢?”
“没有搞错,”二黑的手指向那两根弯了的竖杆,“怎么把这插这里了?你那家伙晚上怎么没有插错地方?”
李成刚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插错?”
这就是同学间的对话了,这种对话让二黑和李成刚相互之间找到同学的感觉了,他们也好像回到以往的岁月了,一下子忘了身边的广告牌。
“什么时候叫上镇上的另外那些同学,”李成刚说,“我来安排一顿,聚聚。”
操那娘的,三言两语的,二黑就被李成刚统战去了。二黑身后那些东湖街的居民心里悻悻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