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要是再给我买不起房子，咱们就彻底分手！”丽丽给小五咬牙切齿打电话说这些的时候，小五正汗流浃背骑在脚手架上给一家业主的新房里忙着帮业主装修吊顶呢。他用肩头和面颊夹着山寨版诺基亚E71手机顶到耳边连声说：“丽丽你放心吧，快买啦、快买啦！”
“看你这个虚屁要放多长时间！”没等小五说完，丽丽就愤怒地挂了电话。
丽丽和小五高中时就已经深陷早恋的爱河了。丽丽也曾问过小五：“到时候咱考不上大学，没有工作，吃啥？喝啥？”小五站在学校的小河边刻意地捋捋长发，意气风发的说：“有我吃的一个馍，让你先吃大半拉。”小五的这句话到现在丽丽想起来还是那样温暖而多情。丽丽就在那天听了小五这句掷地有声的话以后，就决定死心塌地地跟定小五。高考在完全没有出乎意料中落榜后，丽丽听父母无奈地说完你自己走的路不要后悔后，就跟着小五跑到省城打工去了。尽管没有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但真的没有饿死！
初到省城，小五和丽丽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了憧憬。在他们租居的一间小屋里，小五用毛笔在墙上写满了大大的宣言：我们的未来不是梦！希望就在前方！努力、发奋！等等。让人一进小屋就感觉到热血涌动。
小五在建筑工地上干泥工，每天晚上回到租居的小屋，丽丽就会端起小五被砖石或钢筋擦伤的胳膊，眼眶里含着泪水用红药水仔细地一遍又一遍地涂抹着。
“小五，咱别再干这个了。”丽丽心疼地说。“好劣咱也读过高中，再找一份文化含量高的工作吧，我觉得这是大老粗干的活。看你累成这样，俺心里难受！”小五对丽丽的关心非常感动。小五心里也在琢磨：如果这样干下去，仅仅只够糊住两个人的嘴巴，要想挣大钱，恐怕真的不可能。要想过上好日子，看来真的要想想办法了。
一天，工头让小五去“泰然华园”小区给等在自己刚卖的复式楼下的装修工人送钥匙。难得一次“放风”的机会，小五骑自行车，撇开八字腿起劲地朝“泰然华园”奔去。穿行在马路上，小五想起家乡的乡村公路，在家乡的马路上爱怎么走就怎么走。不像省城马路上到处都是红绿灯，走走停停让小五很不习惯。夏天的时候，一阵风吹过，家乡公路两边高大的杨树叶便“哗哗”掀起波浪，墨绿的树叶像一只只可人的小手，把透心的清凉舒适送入人们的心底。
有一次学校放假，小五骑着自行车送丽丽回家，小五记得丽丽那天穿了一件白纱连衣裙。小五载着丽丽故意把铃声打成一串，脆生生的铃铛引得放学路上的男生们一阵起哄，而女生们都捂着嘴偷偷地笑起来。小五神气活现一会儿穿行到同学们前面，一会儿又故意地落在队伍的后面。这时候一阵风猛然掀起丽丽的裙子，丽丽来不及捂住，白生生的腿根就露出来了。调皮的同学们像炸了窝的蜂群，笑声、叫喊声乱作一团。丽丽窘红着脸不住地拍打着小五的背，要他快些骑。小五弓起身子猛蹬几下，就超过了所有的同学。
小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刚想放慢速度歇息一下。这时，他们听到路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狠狠地叫喊丽丽。小五听到这个声音，紧张起来。丽丽拽拽小五的衣服，示意让他停下来。丽丽跳下自行车，不安地搓着白净的小手，极不情愿地一步一步挪到那个妇女身边。
叫喊他们的中年妇女是丽丽的妈妈。“丽丽你要有出息才怪！我早就听说你和小五的事我就不信，今天可逮了个正着。”丽丽妈妈背对着小五说，“去，把小五叫过来，我今天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王八蛋。”丽丽她妈说着转过身来就要教训小五，可一转身，只见小五慌忙扔下自行车，像一只仓鼠顺着路边的田垄七脚八歪狼狈地一溜烟窜进入青纱帐，不见了。
想起这些的时候，小五不由得笑了起来。突然，他看到一位交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面前，抬手打了一个敬礼。小五很茫然，正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看到左侧猛然急刹的车辆，就明白自己闯红灯了。
小五被交警同志要求戴上印有交通协管员字样的红袖章，扛着一面小红旗站在马路边。交警同志很客气地告诉小五：“违章就不罚款了，逮住下一个违章人员来替换你！”
马路上人来人往，过往的人群远远地看着小五滑稽样子，善意地笑起来了。小五也笑了，他又想起家乡公路上放学的同学和坐在自行车后面的丽丽。但是，小五很快又笑不起来啦！他看到无论骑车的、走路的、开车的，都很遵守交通规则，再碰上一个违章的实在太难了。
正值盛夏。小五站在太阳下面，汗水很快就湿透了衣服。一名交警笔直站在路中间的交通指挥台上，不一会儿就有另一名交警走上交通指挥台和他换岗。太阳走得很快，小五从兜里不住地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叫了起来：“发财啦、发财啦，我左手诺基亚，右手摩托罗拉……”这首平时小五最喜欢的彩铃此时变得十分刺耳，小五看到屏幕上显示“老板”字样，他迟疑了一下，是接还是不拉？小五不敢告诉工头自己违章罚当交通协管员了。第一次他没有接电话，第二次他还是没有接电话。工头很执著打来第三个电话。当铃声响一阵子，小五接通手机，装着很诚实的样子：“老板吗？刚才路上声音太乱没有听见您的电话！您有事吗？对了，我怎么找不到‘泰然华园’啦。”
“小五，你怎么搞的？装修工人都等急啦！再不到他们就走了。我告诉你怎么走……快去吧，再晚了要扣你的工钱啦！”工头很气愤地挂断了电话。
小五焦急地左顾右盼，盼着快快遇上一位“替身”。失望总是伴随着希望的出现。就在小五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突然看到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进入视线。是丽丽！小五大声喊道：“丽丽！丽丽！”听到小五的喊声，丽丽吃惊地张大嘴巴，快速跑到小五身边。
“哈哈哈，小五，你啥时当上交通协管员啦？”当丽丽听完小五的解释之后，不由得抱着肚子笑起来。“快去把交警喊来，咱给他商量商量，你替我当协管员，我赶紧去送钥匙。”小五推着丽丽去找交警协商。不一会儿，丽丽和那名交警一起回来。交警告诉小五，鉴于小五的诚恳表现，交通协管工作到此结束。
等到小五气喘吁吁地跑到“泰然华园”的时候，哪儿还能看到装修公司的人影。远远的倒是看到工头敞露着胸毛，双手叉着熊腰很有气势地已经站在单元楼下。小五缩着脖子，猴子一样蹦跳到工头面前，讨好着笑脸挤露出八颗牙齿。小五记得看过有一期电视节目讲，露出八颗牙齿的笑是最迷人的笑。迷人的笑倒是招来的是工头一顿怒发冲冠的暴骂。骂完，工头让小五赶快把钥匙送到装修公司去。
正值中午，小五手搭凉棚仰面望了望吃了辣椒面一样的太阳。工头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痰说：“小毛孩，不要给老子耍滑头了！还不快去！”小五低头看看工头刚才啐在地上那口立马被太阳晒成一张水皮的痰，抬腿跨上自行车，“嗖”的一声，跑出了很远。
小五这下子可不敢在同样的情况下犯同样的错误了。他按照工头指引的地址，找到这家装修公司。一推玻璃门，就有一位穿着统一标识工装的年轻人迎了上来：“老板，欢迎、欢迎！我是咱公司的业务员叫小刘，有什么业务请你吩咐。”听到别人叫自己老板，小五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打着哈哈说：“开玩笑吧，我哪是什么老板呀！”小五接过他递过的一杯矿泉水，仰脖一口喝干了。“瞧您说的，您气质这么好，派头这么帅！虽然您的衣服穿得很休闲，但我们一看就知道一定是老板！快坐下凉快凉快！”小刘赶紧又给小五倒上一杯水，并捧上一本装修效果图册让小五先了解一下公司的情况和装修过业主的一些资料。
小五抹了抹嘴边溢出的水滴，低头看看自己穿的凉拖鞋、山寨“耐克”背心、“阿迪”短裤，忙不迭地拿出一串钥匙。这两位年轻人一看钥匙都拿出来了，没等小五张嘴就开始给小五介绍起几类高档装修套餐。室内空调的凉风吹得小五全身都很舒服。就让他们介绍吧！小五心想，大热天跑这么远的路休息休息也好。小五硬着头皮听他煞有其事地介绍完欧美风格的装修效果后又开始介绍东方田园装修风格。小五指着装修公司门前的一张招聘广告，突然问道：“你们这招人？小刘赶紧说，老板你手下有合适的装修工吗？如果合适，您只要说出来，我们老板一定会优先考虑的！”
几天以后，已经和小刘成为同事的小五说：“当时你叫我老板，真不好意思。”小刘哈哈大笑：“人不可貌相，当时看你一身‘名牌’，还掏出一串新房的钥匙，不敢怠慢呀！这年头钱不好挣，宁错认十个老板，不放过一个客户。对了小五，当时就你的那一双拖鞋不像老板，脚趾缝的灰老多！”那天小五听出小刘的口音像老家人，一问小刘还真的和小五是一个县的里。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小刘那天告诉小五他当初来刚省城的时候也在建筑工地上当泥工，可是干了一阵子觉得就是干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后来，经过老乡介绍来到这家装公司。一开始的时候当小工，时间长了，看跑业务怪挣钱，就干起了业务员。小五问小刘：“你那天介绍的什么又是欧美的、又是田园的，你懂不懂呀！”小刘拍拍小五的肩膀笑了起来：“我是懂一半、一半不懂，那天我一看你一个劲地猛喝水的样子就知道老土货，所以就给你忽悠了一阵。不过，只要有灵性，干得多了就会懂了。”
还是先说说小五给装修公司送了钥匙回去的事吧。回到工地给工头交差的时候，工头上午喝了些酒，看到小五回来，工头涨红着脸贴到小五脸上：“你个王八蛋，叫你送个钥匙，你日弄球一天，还想干不想干了。告诉你，老子扣你一天的工钱还不算完，今天晚上加个夜班，把那一堆沙子去给我拉完！”小五扭过头，不想理这家伙。可工头趁着酒劲说：“你小子我咋越看越不顺眼哩！还不想听我训你……”说着工头伸手就去扯小五的背心，小五侧身一挣，工头趔趄一下没有站稳“咚”的一声撞了一个嘴啃泥。聚在周围看热闹的工友们都哄笑了起来，工头摇摇晃晃扶着沙堆边的架子车站起身子就要追打小五。小五见势不妙，借势被工友们挣扎劝走的样子，愤愤地说：“当个工头有什么了不起，想打人就打吗？”小五听见身后工头大声地嚷着：“滚蛋吧，老子开除你啦！”
小五回到小屋时，丽丽已经做好了晚饭。他一声不吭地倒在床上，丽丽在小桌上摆好碗筷唤小五吃饭，丽丽以为小五因为天热不舒服，就说：“要不等饭凉凉再吃吧。对了，小五，今天你当交通协管员的形象可真逗人呀。大裤头、大背心，在胳膊上箍个醒目的红袖章，那样子滑稽得笑死人啦。”说着丽丽又大笑起来。
“你还能笑出来？”小五烦躁地翻过身去背对着丽丽说，“我下岗啦！”
“咋？你下岗啦？”当丽丽听小五讲完今天的事儿后笑声更大了，“下岗？还失业哩！就那破建筑活儿，咱不炒那鳖孙的鱿鱼就够憋屈死啦！你这材料儿（豫东方言指能力）再干下去就是资源浪费。你等等，我上街给你买瓶小酒，为咱炒了那鳖孙工头的鱿鱼庆贺庆贺！”
丽丽心里很高兴小五终于失业了，他知道小五的心很野，当初和小五一起跑到省城的时候，小五就告诉丽丽一定要在省城给丽丽买一幢大房子，让丽丽过上好日子。丽丽告诉小五说：“这说不定是件好事，你想想有多少在建筑工地打工挣上大钱发财的？”
小五听了丽丽的话心里平静下来。他举起丽丽倒满的酒，像上午在装修公司接过小刘递给他的那杯矿泉水一样一仰脖就喝干了。这时候，他又想起了老乡小刘。
小五回味丽丽说的话，想起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话来：树挪死，人挪活。小五心情渐渐明朗起来。吃罢晚饭，丽丽提议出去走走。小五这时才想起，来到省城这么长时间他还真没有好好地和丽丽一起逛逛省城的夜景。
丽丽换上一件清凉的裙子，紧身的吊带背心整个把她的美妙身段细致地勾勒出来。小五见状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挽着丽丽的手臂兴冲冲地就往外走。大街上，处处闪烁的霓虹灯，还有灯火通明的商店内关不住的音乐欢快律动着都市的繁华。车如流水，匆匆而行的车辆扯着的灯火似一条着了火的彩带，把省城的夏夜炽热地缠绕起来。他们走过一家家橱窗里展示着艳丽时装的专卖店，走过冷气开放、装修华丽的酒家、走过一扇扇从窗户透出温馨舒适灯光的居民小区。
他们的心情不禁低落下来，咱们回去吧！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他们说出这句话来。
走在回去的路上，丽丽轻声说道：“咱们能在这里有一个自己真正的家就好了。”小五搂过丽丽的肩膀坚定地说：“丽丽，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城里人的日子。”
这一夜，小五睡得很不踏实。在睡梦他看到自己在城里买了房子，丽丽和他开着他们自己的轿车行驶在故乡长满大杨树的公路上。车窗外，昔日的同学们羡慕地和他们打着招呼：“小五、小五……”
小五在睡梦中听着有人叫他，一激灵醒来，天已大亮，是丽丽在唤他起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