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二嫂与儿媳妇美云打了一架,结果当然是于二嫂败了。
美云是有些过分。邻居都这么说,你说说不就晚起了一会儿床吗?怎么能薅起头发就打?打就打了,还扬言谁拉架打谁,这还有王法吗。
有没有王法,邻居们说不好。小东庄本来人就少,现在的年轻人又都喜欢外出打工,他们没过正月十五就全都插翅膀飞了,家里只剩下老人女人和孩子,老人女人和孩子哪里懂什么王法。
美云也想跟大伟一起去深圳打工,就像香香与小树一样,小树走到哪儿,香香就跟到哪儿。
香香过年回家时,来美云家串门,香香趴在美云耳边说,男人就不能一翅子放出去,外面的世界花着呢,外面的女人啥样的都有,就看你家男人喜欢啥样的,喜欢啥样的就结合啥样的,方便得很。
美云夜里就沉不住气,她试探着问大伟外面说的临时夫妻,大伟好像有意回避她,不是装睡就是装没听见,大伟越躲躲闪闪,美云就越发起疑,怎么想大伟在外面能守着都有些不可能,大伟那方面要求一贯强,在外头谁知道会怎样。
美云心里有些堵,就懒了心意,翻个身子朝外睡,她想自己要是能跟着大伟一起去打工就好了,自己虽然识字不多,但是悟性高,人也长得不赖,还会做一手好饭食,随便到哪个工地上也能找到一份工作,除了养活自己还能多赚点儿,将来莱莱一定不会比城里娃儿差。可是看看家里,大伟是绝对不会同意让她跟着去的,婆婆快六十岁了,莱莱才九岁,让她想一想也是不可能。
唉!美云叹了一口气。
大伟探过身子来,把美云搂进怀里,被自己的男人呵护地搂进怀里真暖啊,美云鼻子酸酸的,心里的委屈就像破了堤的洪水。她紧紧地迎合着他,把他狠狠地狠狠地嵌进肉里去。
伟,俺想你就回来吧,庄里这几年也在搞种植养殖什么的,免费用地,自主投资,就是只种粮食也有补贴呢,你回来吧。这十年,你挣的钱,让咱们翻盖了老宅,莱莱也上了实验小学。这就够了,咱年后不回去打工了行不?
大伟并不答话,他在美云身子上忙活着,美云就这点不好,大伟一年回不了两次家,一次在秋收,一次在春节,每次回来最多也就待个七八天,像这个春节能待上半个月算是最多的,回来不易,他就想趁夜里多做几次,可每次他在做的时候,她都在絮叨着家里的事,与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等她说够了,起了兴致后,他却累了,俩人之间便有些不和谐。
大伟终于忙活完了,他软下身子来,倒在美云旁边,头一挨到枕头便睡着了,瞬间呼噜声响成一片。
美云咬着嘴唇,努力隐忍着对大伟深深的失望,她眼睛大睁着看着满屋子的黑,黑得真彻底呀,伸手不见五指,她听到东屋里有婆婆翻身的动静,也听到莱莱的熟睡声,她听到院子里那棵梨树上孤零零的几枚枯树叶儿飘然落地的声音,她听到笼子里芦花鸡咕咕的声音,南屋平房顶上用铁链拴着的大黄呜咽地哼哈着,它是被婆婆牵上去,婆婆每天上平房顶只喂它一顿,婆婆说它一天只吃一顿就行,哪能跟人一样一天三顿。大黄肯定饿得难受,正围着那方猪食槽子转圈儿,小白呢?它饿不着,婆婆一天连半顿饭都不会喂它,婆婆说猫是奸臣,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让它自己吃去吧。
喵呜喵呜喵呜。好像是回应美云一样,小白蹿上了堂屋窗台,前腿一趴,后腿藏在肚子下面,身子蜷成个半圆,把自己一身的白隐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美云的眼睛渐渐地乏起来,刚要睡着的时候,砰一声擎天炮把她惊醒了,这肯定是香香与小树出门,他们俩是每年过年后走的最早一对。年初六,到年十二还有六天,美云扳着手指头又算了一遍,离大伟出门,还有六天。
初十那天,大伟用了一天时间摆了两桌酒,把于家的男爷们儿请家来吃酒,于家在小东庄属于小户,两桌酒把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都整上了桌。
大伟端了一杯酒对于富贵说,大爹,俺爹走了快二十年了,娘把我们三个孩子拉扯大费尽了心血,这些年娘待在咱老于家真是不容易。自从两个姐姐远嫁后,我又长年在外面打工,不在家的这些年,多亏了大爹您和叔叔哥哥们照顾,这两桌酒是表示感谢的。
于富贵接过酒杯,他与于二算是同父的兄弟,于家几支人脉中属他家这一脉不旺,他的娘生了他大出血没挨过一夜就死了,他的爹又续来了后母,后母来时是个大肚子,三个月后,后母生了于二,后母把他和于二一起揽进了怀里,说他是吃着于二的娘的奶水长大一点儿也不为过,就为这他也应该与于二是亲兄弟啊。
于富贵说,大伟你这样说话就太见外了啊,在我心中你与大同小同是一样的,有你大同小同哥的就有你的,以后再不许说这见外的话了,后天你该出门就出门,该打工就去打工,家里的事不用你管,你娘你媳妇你闺女的事就是咱家自己的事,放心吧!于富贵说完一仰脖子把酒杯里的酒干了。
大伟站起身来忙又斟上第二杯,好事成双,于富贵又一仰头干了,大伟斟了第三杯,三三不断,这是小东庄敬酒的规矩。
这个感谢酒花了大伟将近八百块钱,于二嫂有些心疼,这八百块可是大伟一块钱一块钱挣来的。再说给于富贵吃,怎么想怎么有些不值。
没事,没事,娘,这钱花的值,以后我不在家什么的,老于家的男人们会帮衬着你们哩。我想换一个地方打工,我有个工友是吉林的,他邀我一起去内蒙煤矿,他有同乡在那里,说矿层丰富,挣钱也多,我寻思着后天我就找他去,一起下内蒙。
于二嫂心里一惊,她看了一眼大伟,儿子大了,再不是那个事事都要娘拿主意的小人儿了,于二嫂就有些伤感,大伟,我的儿,你爷爷在着的时候就常常说,咱家男娃子要一辈子不下窑,不当窑伙子。
是呀,大伟,我也觉得煤矿不担事儿,你想去内蒙的事,怎么没有提前说?美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这不说了嘛,不说,还不是怕你们不同意。娘,美云,我跟你们说,这煤矿与咱这里的煤矿不一样。那里的井浅煤层厚,好挖,我想趁着年轻再好好干几年,攒攒钱,等我回家后买车跑运输,不去打工了。
你真的在外面没有人吗?最后一晚在床上,大伟又要忙活,美云冷不丁问。
大伟停了一下,接着又急慌慌去扯美云的胸衣,没有,没有,我说了,没有,你咋就是不相信呢。
美云闭上了眼睛,大伟已经跟她生疏了,俩人在床上除了干那事外,没有共同话题了。而她想要的,不仅仅是干那事,还要他与她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唠唠她内心深处的那些茫然和无助,他太忽略她了。她有了些隐隐的担心。
大伟这次走后,果真就没了讯息,每月固定向家里寄的钱也没有了着落,收不到大伟寄来的钱,美云就有些慌,近来她觉得身子越来越乏,步子也越来越重,心情无端地就会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就想发脾气,就想放开声大哭一场。
四月里,美云就显了怀,于二嫂把家里里里外外的活全都包了下来,大伟一去杳无音讯,她比美云还要着急,她向大伯哥于富贵说过几次了,希望大伯哥能帮她给问上一问,问哪里呢?原来工作的地方总会留下一些痕迹吧。
于二嫂拿了一千块钱出来,她对于富贵说,他大爹,我拿钱,你能不能让大同或是小同去深圳跑一趟?
这一趟是大同去的,大同跟工厂请了三天假,大同回来说大伟没在深圳,听他原来的工友说他从头半年就不在那里了,这么说其实他过年回家来时早已经大半年不在深圳了,乖乖,这个大伟能耐得很呀,什么也没让大家伙儿看出来。
于富贵说,怎么没看出来?我早就看出来了,从他年初十摆酒宴,我就看出来了,他在外打工这些年了,凭什么早不摆酒晚不摆酒,偏偏今年摆了酒,还要我们于家继续照顾他娘和媳妇和孩子,他这是托付啊!
于二嫂听不得大家分析,越分析越乱,越乱越让她害怕,大伟呀大伟,大伟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美云的肚子向外挺着,好像一夜之间被吹足了气。她艰难地用右手托着腰,靠着凳子坐下,她对大家伙儿说,不用找了,别再浪费钱,该回来时他就会回来的。
大同媳妇就悄悄地问美云说,大伟过年时与你在一起就没表现出个异常来?但凡男人有了外心,其实身边的女人应该是第一个就会感知和发觉。
美云摇了摇头,没有,他跟平时一样。大伟平时是个什么样,她或许早已忘记了吧。
大伟就这样没了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