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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黄昏时分,马进的酒醒得差不多了,他离开医院,往家里走。赶街的人已经散去,留下很多垃圾。马进踢一个缺嘴的空酒瓶,一路走一路踢,哐——哐——哐,每踢一下就狠狠地看一看四周,但是没有一个人理他——商店关门,行人回家。当踢到黄少烈家门口的时候,黄少烈的小儿子黄显达拿着一包爆米花跑出来喊他:

“马进,吃米花。”

爆米花的香味钻进马进的鼻孔,他停下来,阴沉沉地打量黄显达。下午在医院的时候他醉了,他本来要在医院里像现在这样阴沉沉地看黄显达那样看黄少烈。黄少烈讨厌得很,抓他爸,如果当时他不醉翻,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马进这样想,爆米花的香味他都顾不上。

“今天刚做的,脆得很。”黄显达抓了一把递给马进,讨好地看他。马进慢吞吞地接过来,很不情愿地放进嘴里。

野马镇的人这段时间以来喜欢吃爆米花。不论大人还是小孩,不是手里拿,就是口袋里装,放眼望去,满街都是吃爆米花的人。以前,吃爆米花似乎只是孩子们的事,冬天的时候,孩子们用被人丢弃的搪瓷口盅装上木炭取暖,他们一边烤火,一边把玉米颗放到滚烫的火灰里,然后竖起耳朵,听玉米在火灰里爆裂,再扒出来扔到嘴里,吃得满嘴是灰。

这段时间,镇上来了两个湖南人,他们扛着一个黑色的圆肚子铁罐,走街串巷,当众表演:他们将玉米颗放进铁罐里,撒上糖精,扭紧盖子,放在架子上烧,摇,之后,铁罐被取下来,湖南人用铁棍一撬,“砰”的一声,一袋爆米花就喷出来了。湖南人的面前,很快排了一列等做爆米花的长队。

马进嚼着黄显达的爆米花,突然他想到什么,眉头一皱,赶紧把嘴里的爆米花吐出来。夸张地呸!呸!呸!黄显达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马进,怎么啦?是不是糖精放多,甜腻了?”

马进说:“什么甜腻了,我是怕你家的爆米花有毒,吃了拉肚子。”

黄显达急了,“哪里有毒,你看,有毒,我敢吃吗?”他边说边把一大把米花塞进自己嘴里,使劲地嚼。

马进说:“你就是吃一箩筐也没有用,你家的东西,就是有毒,你家的人吃了没事,是因为你们吃得太多,肠子都吃厚了,毒性对你们都不起作用了。”马进把对黄少烈的恨转到他儿子黄显达身上。黄显达年纪跟他弟弟马涛一样,他对马进很崇拜,喜欢跟在他后面跑,恨不得自己就是马进的弟弟。

马进不理黄显达,继续去踢那个空酒瓶。哐——这一脚踢得狠,一踢就踢了老远,还落到了阴沟里。黄显达为了讨好马进,跑过去,从阴沟里捡起破酒瓶,端端正正地放在马路中间,然后站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马进。马进这个时候想戏弄这个比自己小了很多的公安的儿子,他走过去,哐——把瓶子踢往后边,然后一动不动。黄显达愣了一下,马上明白马进的意思,他飞快地跑过去,将瓶子捡回来,放在马进的脚边,还没放稳,马进又一脚将瓶子踢了老远。黄显达又乐呵呵地跑去捡。捡了踢,踢了捡,一会儿往前面踢,一会儿往后面踢,马进暂时忘掉了不愉快,黄显达累得满头是汗。很快,街上就聚集了一群少年。

“马进,这一回踢到郑天华家的门口。”他们说。

“哐——”的一声,破瓶子刚好掉在郑天华家门口。黄显达咧着嘴跑到郑天华家门口捡瓶子。

“马进,这一回踢到黄精忠家的门口。”他们说。

马进一脚飞过去,瓶子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啪”的一声,碎在黄精忠家的门前。所有人都哦了一声。黄显达有些失望,因为这一下他没有瓶子捡了。

太阳这个时候在加广岭上,红得要滴血。野马镇光辉灿烂。所有人的面孔都红彤彤的。马进突然间被很多人脸上的红色所鼓舞,他踢了很久的瓶子,压抑的情绪得到释放,他慢慢兴奋起来,他想他要为他爸做件事情,今天自己除了喝醉酒,什么也不干,这不对。他的眼睛在黄少烈的儿子黄显达身上停了很久。黄显达以为马进又要叫他去干什么事,主动靠过去。马进一举手,打了黄显达一巴掌。黄显达捂着脸,朝他笑。马进想,如果是他的弟弟马涛,挨这么一下早就哭出来了,这个野仔真禁打,真不愧是公安的儿子。马进想了想,说:“到洞里吃烤红薯。”

挨了打的黄显达说:“马进,我也去好不好?”

马进说:“你当然要去啦。”

黄显达很高兴,觉得刚才挨打挨得值,他就怕马进不让他去。

顶着即将落山的太阳,马进噔噔噔地在前面走,一大群不同年纪的少年嘴里哼着电影歌曲,乐呵呵地在后面跟。黄显达抱着爆米花,哼得比谁都响。

岩洞在街道对面的砍头山。砍头山不高,从远处看,像一颗大牙,大牙的根部,被蛀掉一大块,成了一个洞。马进没长大以前,这里是野马镇存放金坛(等待重新下葬的装有死人骨头的坛子)的地方,经常有七八个金坛放在洞里等待入土。马进长大以后,觉得在野马镇谈论事情很不方便,想找个地方,这里自然成了首选。看着洞里排列整齐的金坛,很多人害怕,马进笑他们:“他妈的,67年的时候,野马镇还有人吃人肝呢,他们都不怕,你们怕什么?”他边说边打开一个金坛,从里面抽出一根骨头,啪啪啪在手里敲,然后又放进去,说:“是个女的。”他们说:“你怎么知道是个女的?”马进说:“骨头细嘛,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他们都佩服他。当然也有害怕的,看到人骨头,就跑了,马进从此看不起他们,一遇到他们就伸出小指。后来,马进选了一个洞里没有金坛的日子,用木板将洞口封了起来,还做了门,装上铁锁。门上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上:“未经马进同意,任何人不得入内。若强行入内,后果自负!”不久,有人将金坛拿来这里,发现洞口被封,很生气,就骂:“马进这个野仔,跟死人抢地盘。”就去砸锁头,然后推门将金坛背进去安放。马进知道后也不气恼,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样。他们都以为马进害怕了,索性将门拆了扔掉。马进仍然不理会,那些被他举小指取笑的人反过来取笑他,说他不怕死人怕活人。马进说:“哪个怕哪个,到时你们就知道了。”果然,当存放金坛的人算好日子要将金坛重新下葬的时候,发现金坛盖有人动过,他们打开来看,吓得不轻:坛子里多了两块石头少了两块骨头。他们慌忙去找马进,马进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果然是两块人骨头,马进说:“你们看看,是不是这两块?”这事一传开,就没有人再把金坛拿到这里来了,这里彻底变成马进的地盘。他们经常来这里商量事情,喝酒,骂娘,谁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今天,马进要带他们去洞里,这么多人去洞里,还是头一次。很多小孩都受宠若惊,以为从今天起,他们都是马进的人了。

黄显达就是这么认为,他感到很光荣,有人问他刚才马进打他疼不疼,他说:“不疼,马进不是真打,他是开玩笑的。”

他们又说:“马进从来不开玩笑,你爸把他爸抓起来了,你还在这里,小心他拿你开刀。”

黄显达说:“我知道马进,他是开玩笑的。他没有用力打我,如果他用力打我,我的脸早就肿了。你们看,我的脸肿了没有?”为了显示自己和马进很亲近,他朝马进喊:“马进,等下挖红薯到我家的地里去挖,好不好?”马进装着听不见,继续带领孩子们往前走。

有人对黄显达说:“马进没有打肿你的脸,搞不好马进他爸的脸已经被打肿了呢。如果你爸打马进他爸,你说怎么办?我看你还是回家吧,免得等下挨拳头。”

黄显达就高声喊:“我不回,我要跟马进玩。我爸如果打马进的爸,那我爸就是个野仔!他死了都活该。”黄显达甚至还朝地上吐了一泡口水。

他们都笑了,边笑边摇头,觉得黄少烈真是白养这么个儿子了。“你敢这样当你爸的面骂他是野仔吗?你敢当着他的面吐口水吗?”他们意犹未尽。

黄显达说:“不敢!”他摇头。

“为什么?”他们以为黄少烈的这个儿子为了讨好马进会天不怕地不怕。

黄显达说:“如果我骂他,他肯定开枪打我,我可不想死。”

他们不满意他这么说,故意疏远黄显达,几个人突然就加快脚步,把他抛在后面,但是不管用,他很快就跟上去。

一群人来到洞里,很多人以为马进会叫大家分头去挖红薯或者捡树枝,但是马进没有,他坐在一块高高的岩石上,说:

“先开批斗会!”

大家心领神会,马上把黄显达围在中间。

黄精忠的儿子黄继明问马进:“马进,怎么斗?文斗还是武斗?”黄继明年纪跟马进差不多,知道批斗人是怎么回事,所以怎么斗人,他老练得很。

马进说:“先文斗,文斗就当开胃菜。”

黄显达听见了,就问:“马进,什么叫文斗?什么又叫武斗?”野马镇批斗人那会儿他太小,根本就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黄继明替马进回答:“等下你就知道了。”他看了看周围,发现很多少年都跟黄显达一样的年纪,他摇头,想,他们肯定跟黄显达一样,不知道怎么斗人。他们肯定以为斗人就是哄人开心。他对马进说:“看来得告诉他们文斗应该怎么做,武斗应该怎么做,这样斗起来才顺利。”

马进说:“那你教教他们。快一点,天黑就不好办了。”

黄继明说:“我一个人教不过来,让王小刚、韦永前、兰争跟我一起教。”

马进说:“这个办法好。王小刚嗓门大,教他们喊口号,韦永前唱歌唱得好,叫他们唱语录歌,教两句就可以了,唱多了也没有用。兰争没有什么特长,他爸是中医,懂得穴位,以前斗人的时候他爸喜欢踢坏人的菠萝盖(膝盖),轻轻一碰,坏人就疼得跪下来,兰争肯定知道为什么,他爸不可能不教他,让他教一教大家。”

听马进这么一说,大家都去围兰争。把教喊口号的王小刚和教唱语录歌的韦永前冷落在一边。他们两个人也不气恼,跟着围上去,因为他们也很想学轻轻一碰,别人就疼得下跪的方法。王小刚对韦永前说:“这个比喊口号和唱语录歌管用。”韦永前说:“对!”

兰争成了众人追捧的对象。连黄显达也跑过来想学,但是被黄继明喝退了,黄继明说:“是要斗你,你着什么急,等斗别人时你再学,你给我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动都不要动。”

黄显达不敢动,伸长脖子,看他们闹。

兰争其实也不懂他爸为什么不怎么用力踢人就把人踢得很疼,但是现在他们既然都围上来了,自己必须要装着很懂的样子。他回忆他爸几年前冲上台去斗人的情景,他爸踢人的时候其实跟别人没什么两样,都是踢菠萝盖,但是结果确实不同,他爸踢的时候确实没有用力,但是挨踢的人不但重重地跪下去而且还龇牙咧嘴。要不是马进提醒,他都忘了自己的父亲还有这个本事。马进说得对,他爸是中医,知道人的穴位,所以他踢起人来很方便,你还不能恨他,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用力,他笑眯眯地上台,挨斗的人还以为他上来送中药汤,没想到他一伸腿,挨斗的人就爬下了。这几乎是当年野马镇的一个保留节目,只要他一出场,高潮马上就会到来。

兰争能想到的与此相关的事就是这些,马进说得对,这肯定跟他爸的职业有关,不光他爸,几乎所有的人都一样。当年,野马镇的医生斗人的时候喜欢拿听诊器抽人,而野马镇小学的老师则喜欢拿教鞭,国营饭店的职工喜欢拿饭瓢,兰争的爸爸手里没有这些东西,所以他只好点穴。

因为他爸的独门绝技,所以现在他被他们围在中间。兰争敷衍着说:“很简单,照穴位踢就可以了。”

“怎么踢?踢哪里?”黄继明问。这时候他想到应该用到黄显达了,招手让他过来。黄显达好奇地跑过来,站在黄继明身边。黄继明将他的裤脚捞起来,露出菠萝盖。然后在地上捡一截没烧完的木炭,交到兰争的手里,“你给我们画一画穴位,我们就知道踢哪里了。”

兰争接过木炭,随便在黄显达的菠萝盖上画一个小圆圈,黄继明朝小圆圈轻轻一踢,黄显达没有什么反应。大家都看兰争。“你骗人!”他们骂。

兰争说:“对,我骗你们的,我不可能给你们画真的穴位,我把穴位画给你们看,你们每一个人都晓得,从今以后,我爸还有饭吃吗?我还有饭吃吗?你们不要费这个工夫了,快点跟王小刚和韦永前学喊口号和唱歌去吧,如果需要踢人,到时我踢就是了。”

大家都很失望。黄继明不服,又胡乱在黄显达的菠萝盖上画了几个圈,然后一个圈一个圈踢,黄显达一点事都没有。

兰争说:“你就别瞎忙了,如果那么容易就踢到穴位,还要我爸来干什么!”

黄继明白了兰争一眼,推了黄显达一把,黄显达老老实实站回原地。

踢人的本领学不到,喊口号和唱语录歌的事可不能耽误,王小刚和韦永前的特长这下派上了用场。这回轮到他们被围在中间。

王小刚说:“口号太多,真要教你们喊,几天几夜都教不完,再说了,口号不能随便乱喊,斗什么人要喊什么口号。今天我们斗黄显达,先要知道为什么要斗他,把他的罪证找出来,然后选几条口号喊一喊,让他心服口服。”

一直坐在石头上的马进不同意这么做。

“别他妈啰嗦,你又不是没见过斗人,哪有什么心服口服的,斗人就斗人,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麻烦,我就要取消文斗,直接武斗了。”马进说。

“好,那等下我就教他们‘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这两句口号怎么样?”王小刚边说边把握紧的手举过头顶。

马进说:“就喊这两句。”

王小刚教那些比他小很多的人喊口号,由于是在洞里,他们的声音变得其老无比。听着变形的声音在洞里嗡嗡作响,孩子们显得很兴奋。黄显达也跟着喊。黄继明看见了,马上制止他。

“你妈的你是批斗对象,今天斗你你懂不懂,你喊什么喊?好像斗人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你老实站在那里,低着头,接受群众的专政。”黄继明说。

“什么叫群众的专政?”黄显达说。

“就是抓人,打人,弄不好还杀人。”黄继明说。

黄显达说:“好玩,是不是专政完了以后就去挖红薯?我的肚子都有点饿了。”

黄继明说:“哪里还有时间去挖红薯。你饿,你不是还有爆米花吗?”

“爆米花是留给马进的。”黄显达说。

“哦,哦,很好,还学会糖衣炮弹了,坏人的那一套都学会了。你老实一点,文斗的时候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黄显达说:“你说等下我该怎么做?”

“不停地说‘我有罪,我该死’就可以了。”黄继明说,在说我有罪我该死的时候,他还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这个容易,我现在就说。”黄显达照刚才黄继明的口气说:“我有罪,我该死。”

“对,你从头到尾只能说这句,记住,如果惹马进不高兴,就要变成武斗了。那样,你就惨了。”黄继明说。

“怎么个惨法?”

“搞不好脚断。”

黄显达笑了起来,他从来没玩过这样的游戏。他说:“脚断以后,我就在断的地方藏一个发报机,到时给你们发报。”

黄继明说:“只有坏人才那样做。”

两句口号很快大家就学会了。轮到韦永前教大家唱语录歌。韦永前比较干脆,只教一句:“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很快洞里就嗡嗡响起了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的歌,孩子们争先恐后,很快就喜欢上这首歌。

马进说:“可以开始了。”他让黄继明先把黄显达带出洞口,“等我喊‘把四类分子黄显达带上来’的时候,你们再把他拉上来,注意,一定要脚尖点地。”脚尖点地的意思就是不让黄显达好好走路,而是两个人架着他,拖着他走。黄继明和方小弟都知道怎么做才能让黄显达脚尖点地,很简单,把他的两手反剪,用力往上提,让他看见自己的裤裆,他就会像踩在云朵上面那样,跟着他们出场。

黄继明说:“放心吧马进,这个我们懂。”

黄继明和方小弟把黄显达带出洞口。这时候没有太阳,天边倦意十足,像一个懒汉,一个长长的哈欠怎么打都打不到头。这个哈欠打完,野马镇很快就要黑咕隆咚了。半条街都是烟,冒烟冒得最狠的是黄显达家,为什么会冒那么多的烟?因为他家烧的是没有干透的草,所以火在灶塘里燃得很委屈,烟就多得跟房子着火一样。黄显达似乎听到妈妈和姐姐咳嗽的声音。他有点着急,如果这个时候他在家里,他就会拿着一个竹筒,对准火灶使劲吹,“嘭”的一声,火就像淋了汽油那样欢快起来。妈妈把煮饭的任务交给他和姐姐,让他们轮着煮饭,今天轮到他,他却跑来这里。姐姐现在肯定生气了,不停地往火灶里塞青草,一边塞一边骂:“这个砍头的。”所以他家浓烟滚滚。他妈也不管,现在她在喂猪。

好在起风了,那些翻滚的浓烟在暮色里变青。野马镇所有的屋顶,盖着一层薄膜。洞里面的人自然看不见,他们光顾唱歌和喊口号,一遍又一遍,把黄继明和方小弟听得不耐烦了。黄继明竖起耳朵,在歌声中寻找马进的声音,可马进迟迟没有喊他们。

洞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大。黄继明和方小弟以为批斗会马上就要开始,一人一只,抓住了黄显达的手臂。黄继明朝方小弟使了一个眼色,做了一个恶狠狠的表情,意思是只要马进的声音一传出来,他们马上就把黄显达反剪成一个坏人。

黄显达说:“轻点轻点。”

方小弟说:“这点你都受不了,等下你怎么办?”

黄显达说:“等下会有什么节目?”黄显达以为这是演戏。

黄继明说:“没事的,是文斗,雷声大雨点小,不过如果你胆子小,你也有可能被吓死。黄显达,你胆子大不大?”

黄显达说:“大!”

黄继明说:“这就好办了。”

黄显达将信将疑,他看方小弟,想从方小弟那里证实黄继明讲的是不是事实。方小弟点点头。

三个人铆足了劲,憋着气等。黄继明不耐烦地往洞里看,说:“他妈的大概马进都忘了我们还在外面等呢。”

方小弟说:“里面都快变成唱歌比赛了。”

其实马进没有忘记他想要做的事,这帮孩子在他面前唱歌喊口号,唱着唱着,他的鸡皮疙瘩就冒出来了,以前熟悉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如此滑稽,他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他耐着性子听他们唱,听他们喊,想起以前野马镇斗人的情景,血就热了起来。他知道什么东西才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兴奋。起初他怕他们不会,让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唱,一遍又一遍地喊,现在他突然觉得这样不对,让这些小孩在他面前喊口号唱歌一点都不好,因为对他们来说,这简直就是老师在上语文课或者音乐课,等一下黄显达被带进洞来的时候,没准儿他会被他们装模作样的劲儿逗笑。他改变主意,他妈的今天时间不够了,就不要假装斯文,来什么文斗了,直接来武斗,让这帮毛孩子见识见识野马镇以前的厉害。他觉得他犯了一个错误,叫王小刚和韦永前培训他们,他们两个除了能培训他们唱和喊,还能教他们什么?斗人还用培训,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停!”马进喊道。

洞里安静下来。“等下黄显达被拉上来,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知道了!”

“好!把黄显达拖上来!”他喊。

“把黄显达拖上来!把黄显达拖上来!”所有的人都喊。

黄继明和方小弟的担心有点多余,刚才他们担心会听不见马进的声音,现在,“把黄显达拖上来”的声音从洞里山洪一样涌出来,吓了他们一跳。

呀!黄显达的两只手被他们扭到身后。咔的一声,黄显达听见自己的肘关节在响。送给马进的爆米花撒了一地。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黄继明和方小弟拖进洞里,推在众人面前。王小刚高举手臂,一帮人跟他喊口号;韦永前张开嘴巴,一部分人跟他唱语录歌。黄显达觉得很有趣,就笑了起来,这一笑不要紧,正好印证了马进的担心,也为自己引来了麻烦。

“停!”马进喊。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他。

“你们看,他笑了,做了坏事还笑,你们说怎么办?”

“打倒黄显达!打倒黄显达!”王小刚带头喊。

“光喊有卵用。”

还是黄继明聪明,他一把将黄显达摁在地上,踢了他一脚。黄显达“啊”了一声。

方小弟拍了黄显达的头。黄继明说:“赶蚊子是不是?”

方小弟用力打黄显达。“叫你做坏事!叫你做坏事!”他说。

黄显达说:“我没有做坏事,我没有!”

方小弟说:“没做坏事,那我们为什么不斗别人,斗你?”

黄显达说:“我怎么知道?”

黄继明说:“你还嘴硬,看来不给点颜色给你看,你是不会老实的。听好了,大家每一个人打他一巴掌,看谁打得响!我先来。”黄继明扇了黄显达一巴掌,黄显达不服气,也打了黄继明一下,还骂:“我操你妈!”

黄继明没想到黄显达会还手。一个十八岁的人被一个九岁的人打,太丢人了。黄继明一拳把黄显达打翻在地,还用脚去踩他。黄显达躲开黄继明的脚,站起来,猛地抱住黄继明的大腿,张口就咬。黄继明嗷嗷叫,好不容易才挣脱。他退到一边翻裤脚看,黄显达的牙齿印带着血丝,虽然洞里光线不足,但是很容易就能看见。方小弟来到他身边,看见这个牙齿印,跳了起来,“我帮你踢他!”

方小弟冲过去,还没靠近,就见黄显达张开嘴巴在那里等他,他就不敢上去了。黄显达受到鼓舞,凡是靠近他的,他都看成是准备上来打他的人,疯了似的扑向他们。他们纷纷躲避。一时间,一群人竟成为黄显达追逐的对象。

马进看不下去了,他跳下岩石一把抱住黄显达。

马进跟大家使眼色。方小弟第一个过来,“啪”,他打了黄显达一巴掌。方小弟还想打第二次,马进不让,马进说:“一个人只能打一次。”

马进抱着黄显达让大家打,他们刚才被黄显达追逐,都觉得不打他一下不解气,都争着过来,有的打脸有的打头,有的打得重有的打得轻。黄显达吭都没吭一声。很快,几乎所有的人都打完了。马进问:“还有谁没打?”

方小弟说:“兰争,还有兰争没打。”

话音刚落,一个人在人堆之外喊:“快让开!”循声望去,中医兰耀坤的儿子兰争拿着一根木棒冲了过来,人们纷纷闪开。兰争冲过来对准黄显达的菠萝盖,狠狠敲下去。

“你他妈还不老实!”

“咔嚓”一声,黄显达像搭好的积木突然被抽掉一块,哗啦倒在地上。

“我的菠萝盖,我的菠萝盖!”凄厉的哭声在洞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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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家嫡女,嫁入燕王府为妃。十月怀胎,一朝产子,却被害身死。七年结发夫妻,敌不过美人两滴泪。只落得断手剜目,母子同赴黄泉!重生于十年前最重要的那个夜晚。她才终于明白,前世所有天灾皆是人祸!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杜蘅对天发誓,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前世承受的所有苦痛折磨,必将百倍千倍还之!所有欺辱她之人,必将踏于脚下,誓死诛之!庶母心机深,老太太脾气大,庶姐庶妹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头上有婆婆,背后有小姑,丫环都成加强连了。她步步筹谋,在后宅,在深宫,在前朝。斗庶母,斗姐妹,斗大伯小叔,斗妯娌小姑,斗宫妃权臣……后宫三千,深宅五百,大院子鸡飞狗跳,众女子各领风骚!PS:简介无能者飘过,大家看正文。。。推荐姐妹酒微醺新文:《重生狠角色——傲凰》,精彩不容错过。http://m.wkkk.net/a/673194/
  • 乱世江湖行

    乱世江湖行

    故事发生在清朝乾隆年间,丰子都因为一段机缘结识殷在野,基于一则藏宝传闻,从而踏入一个诡异险诈的江湖,遭遇各色各样人物,恢恑憰怪事件,丐帮内部倾轧,镖局以及各门各派的兼并与分争,乾隆帝由于私欲更是对武林大小门派进行分化拉拢和打击压迫。历经种种磨炼之下丰子都终致成长为一代英雄的同时,亦揭开了十多年前一桩久悬不决的惨案,还殷在野迟来的清白,其间既有人性的良善险恶,更有铁血的兄弟情深和荡气回肠的儿女意长。
  • 微人格心理学:发现身体里的微人格,看透人性里的另一面

    微人格心理学:发现身体里的微人格,看透人性里的另一面

    微人格心理学立足于传统人格心理学、行为心理学等学科。本书作者历经多年的研究,累积了大量的微人格心理学理论及案例,并联合一些知名心理学研究机构进行了实验、调查、收集、分析了,并以幽默、冷峻、犀利的语言风格描述出来,力求在尊重科学的基础上更加生动有趣。本书的创作旨在引导热爱心理学的读者看透人们行为背后不为人知的动机,解读人们隐藏的微妙人格,科学剖析人格的众多侧面;在看透别人的同时,探索和发现我们身体中的另一个自己,学会下意识地控制并利用这些“微人格”,发掘自身潜藏的能量。
  • 中州人物考

    中州人物考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雪中悍刀行10:杯酒贺新凉

    雪中悍刀行10:杯酒贺新凉

    烽火戏诸侯开创奇幻武侠新世界,持续热销,再创高峰!北凉草包世子横空逆袭,一刀将这世俗捅了个透!奇异人物,奇幻场景,颠覆传统,荡气回肠,组成不一样的鲜活历史,不一样的瑰丽江湖!妖刀烽火颠覆传统用鬼斧般的文字创造了一个奇特而神秘的世界。这里有牵瘦马缺门牙见着歹人跑得比主子还快却是传说中的高手的老黄,有整日摇摇晃晃不求道却能一剑开天门,倒骑青牛的年轻道士,有刚出世便跌入武评第八,一声剑响成了陆地神仙敢叫天下第二劈海相送的断臂抠脚的老剑神,还有骑熊猫扛向日葵不太冷的少女杀手……
  • 赎心者

    赎心者

    人生两面,有明有暗。茶城商界大鳄梁仕超深夜遇害。屡破奇案的刑警队长傅华迅速将目标锁定到河西化工小区退休工人丁守德身上。审讯中,丁守德对罪行供认不讳。令人意外的是丁守德的儿子丁继忠也向警方自首,称自己是杀人凶手,父亲是无辜的。丁家父子的投案,并没有使案情变得明朗。他们所提供的供词与警方掌握的情况严重不符。这种情况根本无法结案。正当案情毫无寸进之时,傅华在丁家发现了一张二十年前的老照片……每个人都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平凡的人也有真实的情感,光鲜的人也有虚伪的面孔。当真实与虚伪进行交锋之时,溅出的人性血光,让不安的心得到救赎。傅华究竟在照片上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