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漫妮不知道遇上了什么鬼,有一段时间,动不动就哭。王聚丰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听到,或者听到了装着没听到。在他的心里,她可能一直都是这个样,眼泪就像长在脸上的痣一样,说看见就能看见,说看不见也看不见。有时候她想,我怎么专挑他在的时候,眼睛就酸得直想淌泪呢?后来有一次,王聚丰就说:
“你看不到我的时候,觉得咋都能过,一看到我,就想咋都过不去了,多好的日子都过不去了,就因为我。”他这么说的时候,把着一个菲利普电动剃须刀修他的下巴。
“你看看你那个样,看一眼就知道你绝对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你不是会画画么,你画么,没人拦着你。哪天叫工地上来两个人把阁楼给你收拾出来,咱摆上架子,再支个床,只要你愿意,一辈子不下来,我都保管你有饭吃。”
王聚丰一把拉开衣橱的门,嘴里嚷着:“找裤子,找裤子,给你说多少遍了,第二天穿的裤子前一天晚上放尾凳上。”他嘴里说着找裤子,手却在一排衬衣里来回瞎倒腾。自己拎出了一件衬衣,“穿这件衬衣,给我配条裤子。哎,我说你知道么,你给我买的衬衣,我穿出去,别人都说我土,阿玛尼,是不是叫阿玛尼,哎呀,都是领不舒服……”王聚丰的肚子滚在号称意大利绅士的阿玛尼衬衫里,就像刚偷了个西瓜回来的农民。
“是领子不舒服么,你咋不说是你脖子短。”薛漫妮没出声。
“哎,这件是不是在北京的金融街那个叫啥四季的商场里买的了?我看还不如咱有一次在省城那啥豪雅里的带劲,那里的衣服别的不说,都宽敞。你看看我这肚子给挤的,买的时候那个卖衣服的王八蛋说让我穿的时候把肚吸吸,我就想干他。是衣服伺候人呢,还是人伺候衣服了。”
这个时候的王聚丰好像是识字的,却唯独不知道丑字怎么写。薛漫妮懒得理他,又怕不理他。有一次,她给王聚丰拿裤子慢了点,他说她是个吃客,跟外面那些女的没啥区别。薛漫妮马上问:“外面哪些女的?”谁能猜得出来,他敬了一句啥给她。“昨天晚上跟我睡的那个。”结果薛漫妮扳着手指才算出来他三天没回家了。
他一边穿裤子一边说:“明天早上有人用那个凌志接亲,你找人给弄干净。”
薛漫妮一听就不高兴了,百十万的车是整天给张三李四接亲用的?每逢周六就没闲过。以前接亲都用轿子,一台崭新的奔驰,接了个啥也不是,最后赶快扔到工地顶出去了。“别人结婚,你热情得很,你还没结够是不?”
王聚丰一听这话,就像是谁当着别人面摸了他的脑门子,抄起嗓门就冲她喊:“你是啥东西,老子的车,老子爱给谁接就给谁接。你看你那个样子,是你羡慕别人嫁呢吧,还是你想再嫁一回。谁要你?谁要你,我倒贴钱送给他。”
临出门他站在鞋柜前,手指头朝着屋里薛漫妮站的方向戳着:“我再和你说一遍,老子做生意的,你能过了过,你要是再一天到晚没事哭逼咧咧的,你给老子滚。丧谁呢,真要人吊丧的时候也不知道还轮上轮不上你哭呢。”
最后一句王聚丰骂完,人已经站在门外了。冬天,北方正是四面上冻的时候,冷得可结实了。王聚丰又不怕冷,紫貂的领子威风凛凛地竖在獭绒的外套上,上了车暖风一开,光穿一件衬衣就可以。有句土话,可土了,但是说得有生活。“男人坏满街晃,女人坏摽门框。”意思就是,这个女人没事靠着门框子到处飞眼,就跟男人不务正业一样。王聚丰也晃,但是晃得有正事,他能晃回来钱。
事情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这样呢?薛漫妮在家待得可是真心慌,哪有心情画画。上学时的那两把刷子,早就扔墙根儿了。想想怪可惜的,那可是国画,前前后后学了小十年。画吧,坐不住,拿上笔,脑子里就想着王聚丰说不上正会哪个女的呢。不画吧,又干啥呢。买衣服,离得最近的省城也没啥好货色,去一趟纯属耍钱。去北京,倒是不远,也不能老去啊。别说买衣服了,嗑瓜子也没这么勤的。有时候他三天没回来,薛漫妮都怀疑自己快长毛了,楼上睡一遍,楼下睡一遍,天差不多也就黑了。她睡觉的时候,阿姨啥时候来的,又啥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地擦得可亮了。她连拖鞋都懒得穿,赤脚下来,倒杯水的工夫就卧倒在沙发上了,等关电视的时候,好话不长,又该睡觉了。别人都问她这么闲,为啥不要个孩子。他们根本不知道,薛漫妮也懒得解释,王聚丰喝酒喝的痛风好多年了,一直吃药,不吃药腿疼得都走不动道了,咋要呢。渐渐地,她也想通了,才二十七,王聚丰都不着急,她急啥?就我俩这情形,不知道以后真要的时候是不是给他生呢。有苗不愁长,生孩子不是啥大事,我薛漫妮的路还长着呢。正想着,顺手抓起电话,就想找个人晚上出来吃饭。
“喂,亲爱的,今天晚上下班了,一起吃个饭呗,我出去玩了几天,才回来。给你带了个包……小意思,客气啥啊。好,你先上班吧。”
离白慧下班还有两个小时。薛漫妮先洗个澡,洗完澡想去柜子里挑个没剪吊牌的包。结果搞得有点郁闷,就三个包没剪,两个普拉达,一个宝格丽。可是,宝格丽也六千多呢啊。宝格丽就宝格丽吧,真烦。她有点心疼,她以为可供选择的存货挺多,结果忘了已经拿出去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