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一亮,我们就都从床上爬起来了,好像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既然躲不过去,那就快点往上冲吧。就像打仗一样,等待反而是最可怕的,倒盼着枪声早点打响。
吃早饭,哪儿还有食欲?
还不到七点,我们就已经从住处到了医院,去替换上夜班的人。他们什么都来不及想,就上去了,所以就更不容易了。都到了医院,我发现我的脑子里还是乱的,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没有一个明确的想法。
赶紧把隔离衣一层一层地穿好,把手套一层一层地戴好。戴着这么多层手套,手指连弯曲都费劲,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不好使。加上紧张,我把最外层的口罩系成了死结,只好让别人帮着,用剪刀豁开,重系。相互必须认真检查,合格后,才能进入病房。
迈进病房这一步,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从相对清洁区进入病房,这道门,当时的感觉就像是一道鬼门关。进去了,是不是还能出来,那就只有天知道了。想的就是这个。谁要说他当时不害怕,肯定是鬼话。因为心理的作用,一打开那道门,感觉迎面扑来的全是非典病毒,感觉自己这才是真的走进了枪林弹雨的战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放倒,心情极度恐惧。
有一个词叫“出生入死”,我算是深切地感受了一次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白班是八个护士,楼上四个,楼下四个。夜班是四个,楼上两个,楼下两个。我们第一次上的是白班,所以是八个护士。楼上是二十八个病人,楼下是二十二个。楼下的病人相对重一些,所以人数少点。
刚一进去,不知道该干什么。病房里,楼道里,一片狼藉,地上是各种纸箱子,大大小小,东倒西歪。桌上桌下,飞着医嘱的单子,抽血的注射器,还有消毒水。治疗车的车上车下,全是配好的点滴。上夜班的人,忙得顾不上收拾。我们进去,和夜班的进行交接,熟悉情况,核对医嘱,完了,赶紧收拾一下,就去给病人扎点滴了。
一工作起来,就不再紧张,也不再害怕了。
一进入工作状态,就把紧张了、害怕了、非典病毒了什么的,全都忘掉了。活儿太多了,根本就顾不上害怕。
我们是两个人一组,一块儿进病房,相互鼓励。太热了,防目镜上很快就蒙了一层雾气,看什么都模糊了。镜片上只有一小块儿地方是亮的,透明的,就通过这一小块儿,去观察,然后操作。这块儿地方太小了,我们干活儿的时候,眼睛就像瞄准一样。
给病人扎点滴和扎血气,除了要从这一小块儿亮处瞄准,还要隔着四层手套去感觉。为了减少病人的痛苦,也为了减少和他们接触感染的机会,必须要做到一针见血。所谓一针见血,就是要一次成功,不能再来第二次。
开始病人的情绪很不稳定,给他们扎点滴的时候,不是很配合。你一针见血他都不配合,要是总扎不好,他就更急了,更不配合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我们友谊医院毕竟是北京最好的医院之一,护士手上的功夫都是过硬的。在那种条件下,我们全都做到了一针见血,没有一个人是扎两次的。后来连病人都直夸,说:“你们友谊的,就是不一样!”
扎点滴是输液,扎血气是检测病人缺氧的程度。
病人情绪不稳定,我们一边操作,还要一边安慰他们。好好配合。好好配合才能好得快,才能早出院。我们穿了这么多层隔离衣,戴了这么多层口罩,除了像蒸桑拿似的那么热,就是缺氧,呼吸都困难,一说话就上气不接下气,就像刚长跑下来似的。我们通过对讲机和病房外面联系的时候,外面听我们说话,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说:“别着急,慢慢说。”我们说:“不是着急。我们气不够用,说话就这样。”我们不敢也不能多说话,可为了安慰病人,就不能不说话。
病人比我们更害怕。他们把生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我们身上了,所以我们在他们面前,就一点儿都不能表现出害怕来。
一个班干下来,连个喘息的工夫都没有,简直就是一个马不停蹄。
到了中午,除了看着病人的输液,做基础护理,还要给病人送水、送饭、送汤,要给病重的喂饭,甚至倒屎、倒尿。送水喂饭、还有倒屎倒尿这些本来都是护工干的,可他们医院的护工,好多因为怕感染,全都跑了。只有我们替他们干了。
一个班是四个小时。可我们五个小时还没下来。就是因为活儿太多,下不来。别处有坚持不下来,虚脱倒下的。好在我们都还年轻,身体好,全都挺过来了,没有一个倒下的。流了多少汗,根本就说不清。太忙了,除了忘了害怕,也忘了热和累。更感觉不到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