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台阶上,看着眼前雨雾中的小城。临街的青岭河上游,传来隐约的轰响声,河水大概涨起来了。
结婚时,翠箬那边的客人,请柬是她父母写的,请哪些人她不知道。她的很多时间,不是上网就是和十六七岁的女孩到处玩。文华让她和自己一起去买家具。你一个人去买就行了。买回你不喜欢呢?你买什么我都喜欢。结婚的前一天,准备布置新房,他打电话给她,问她在哪儿,她说跟她的女伴在广场上滑旱冰。第二天,她的女伴来了,吃饭时,她们叽叽喳喳地跑来敬酒,一个胖胖的姑娘举着一杯酒说,翠箬,你结了婚就不能跟我们玩了,我们会想念你的。翠箬笑着说,谁说结了婚就不能玩,我就不信那个。俩人仰脖喝了酒。胖姑娘又斟了酒举过来对他说,你可要好好对我们公主,若对她不好,我们几个要拿你试问的,来,喝了这一杯。其他的姑娘一个个来敬酒,说一些白头到老、早生贵子的话。文华听着那些小年轻陈旧不堪的话,微微抿了一口。
婚后,翠箬很少跟那些小姑娘们玩了,跟同龄的女伴学起了麻将,手里没钱,就向父亲要,每要必给,他也给她一些。他对她说,去找份工作,别这样无聊地过着。总向别人要钱,她也觉得自己没脸面,她让父亲给她找工作。父亲给她在超市里找到一份工作。不到一个月,她说,一天到晚站着,脚都站直了,太累,这样下去会要命的。终于熬满一个月,她说什么也不做了。父亲让她到家具城里做销售,没客人的时候,可以坐一坐。做了两个月,她说,时间太长了,没有自由活动的时间,她受不了。从家具城出来,她怀孕了,不能去上班,大半的时间,她脱了鞋子、袜子,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蓬松的长发盖住半边脸,不是上网,就是看电视,嘴里经常嚼动着一些小甜点或水果。家里呆烦了,到女伴家里打麻将,家务活丈夫包了下来。他没觉得什么,不做一点事,他感觉很无聊。母亲对她说:“你没上班,做做家务,不要让他下班还要给你煮饭,你有点不像样了。”她说:“他也愿意做啊,又不是我让他做。”“你找到他,真是你的福气了。生了娃儿,去找个班上。”“我要到三十岁才开始做事。”
第二年的春天,儿子生下来。她和母亲一起照顾孩子,孩子生病了,母亲背着孩子,翠箬手握奶瓶跟在后面去医院。母亲和她一起带儿子,儿子在她怀里一哭,翠箬无所措手,怀里像抱了炸药包似的把儿子丢给母亲。小区里的人,谁也没见到翠箬背过孩子,只看见她荡着双手跟在背着孩子的文华或母亲后面。儿子一岁的时候,母亲和父亲旅游去了。一天中午,他正在上课,手机铃声响起,她说儿子发烧,一个劲地哭,奶粉也不吃。他说,送去医院看看。我一个人怎么送啊!你一个人怎么不能送,一个小孩重么?她带着哭腔说,要送你来送!他只好向学校请了半天假,到家把儿子送进医院。
儿子三岁的时候,翠箬花了一千多块从省城里买回一只万能梗宠物狗,高高的脚,尾巴短短的,背上黑了一块,身上的毛用剪刀剪得坑坑洼洼的,脑袋和四肢上的毛都是黄色的,耳朵总是耷拉着。他觉得凹凸不平的高脚狗,比一个丑陋的人不穿衣服还难看,尤其是它那粗重的鼻梁和耷拉的眼睑,不,整张脸都显得愚蠢而猥琐;而且它不讲卫生,随地拉粪便,他下班回家,刚跨进门,不小心踩到它的粪便,那时他真想一脚把它踢死。翠箬却很喜欢它,每天不是给它吃肉就是喂鸡蛋,如果味道不好,它用舌头舔舔就走开了,这时,她把它抱在怀里,一调羹一调羹喂进它嘴里,直到它闭紧牙关,调羹再也塞不进去;有时,她追着它喂饭,那份耐心,比对儿子还好。她每隔三天给它洗澡,但在文华眼里,不管洗得多干净,都是一样的肮脏和丑陋。拉出去溜的时候,她给它套上一件小背心,她的母亲在后面背着儿子,她在前面,手里牵着狗,狗的脚步比她快,走到她前面,拴在它脖子上的红布条绷紧,把她的手拽得老长,好像是狗牵着她走。她喜欢看它在路上伸出红红的舌头,颠着碎步小跑的样子。然而,他一看见它出现在面前,他就来气。
“没有贵妇的资本,却要过贵妇的日子!”他说。
“我的日子怎么过,不用你管,我不会向你要一分钱!”
他觉得自己的话已经很刻毒的了,一定能让她震惊和醒悟,想不到,自己的一记重拳,打在她厚厚的铠甲上,没有产生太大的损伤。他不喜欢吵架,他知道,争吵解决不了问题,只是发泄不快的情绪罢了。为了不与她争吵,他沉默,她也一样,两人无声地吃饭,无声地看电视,整个屋里只听到电视里的声音和儿子在沙发上对着毛茸茸的玩具熊轻轻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