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午后,阳光很好,前日下了一场雪,今儿就一点儿一点儿地晕开了,严家院墙边的那棵小桃树在地上投下一团影子,影子下面没化开的积雪灿灿地反着太阳的银光,刺着眼睛。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有几只雀子落在那树上面,偶尔传来几声鸣叫,显得格外悦耳。清荷从屋子里走出来,痴痴地站在那桃树下面,听着那鸟鸣发起呆来。
桃树是清荷五六岁的时候,严老太太特意买回来栽在院子里的,栽在这里时对她说,清荷啊,你就认这桃树做干娘吧,你命苦,有这桃树做娘护佑着,你也能逃过这世上的劫难。严老太太那天在桃树底下摆了香炉,供了三个雪白的大馒头,清荷跪在地上就把头磕了。磕了三下,叫了三声娘。眼泪吧嗒吧嗒地就落在那桃树根下。因为她半岁时就死了娘,她娘一死他爹就有些不着调了,一颗心都泡在了酒上。她长到五六岁时,她爹喝酒喝到大口大口地吐血死掉了,所以她二婶秀春是半拉眼珠子也看不上她的,说她命硬,克爹克娘。清荷知道她奶奶心里头也这样想过,只不过心里疼着她,这样的话没说出口罢了。要不怎么会买了这棵桃树?她奶奶说,你干娘若是真心疼你,必会在三年以后结出壮实实的果子,你吃下那果子,这辈子都是幸福的人了。
那会儿清荷小,不知道幸福的人是啥样的人,只是天天望着那桃树盼啊,盼啊。盼了三四年,那桃树终于开出花来了,秀春却抱了一捆干树枝子把那桃树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秀春说,这桃树正对着她的窗,要论起来这是她地界上的东西,属她的私有财产,别人是万万争不得的。用树枝子围起来省得谁家的小孩子淘气,说不准什么时候趁着大人不注意摘走了生涩的果实。那样岂不是糟蹋了?
围在树枝子里面的桃树谢了花朵,也结出果子来了。秀春不在家的时候,清荷搬个板凳踩上去数了数,五个,一天一天地长大呢。清荷想她干娘是疼她的,哪怕吃不到,也是知足的。
桃子长到鸡蛋大的时候,上午还是五个,晌午一觉醒来,就剩四个了。秀春急眼了。鸡犬都不得安宁了。清荷吓得躲在了奶奶的屁股后,还是被秀春揪了出来,脱了脚上的鞋,用鞋底抽青了屁股还不肯罢休,她奶奶气急趴在了她的身上,你再打她,就先打死我!秀春才住了手。
桃子是清萍摘的。清萍比清荷小一岁,都是小孩子,就算清荷在清萍的口袋里看到了那颗桃核,清荷原本也是不记恨清萍的。怪就怪清萍捏着桃核在清荷面前说的那句话,把清荷惹急了,再见清萍的时候,心里就别别楞楞的。清萍说,我就想让我娘揍你一顿,凭什么薛家亚奎只和你玩过家家?
亚奎就住在严家院子的后面,亚奎他爷爷和清荷的奶奶严家老太住了一辈子前后院的邻居,说起来也算世交了。亚奎他爹个儿矮,外号薛矬子,家里又穷得很,三十大几了才娶了个傻媳妇,生了两个孩子,头胎是个儿子,偏巧腿上有点儿残疾,政策上就允许他生了个二胎,二胎又是个儿子,生龙活虎的,取个名字叫亚奎。清荷和亚奎同岁,和清萍一起去薛家玩,薛家老爹的傻媳妇特别偏宠清荷,总是把红头绳、花绫子什么的系在清荷的辫子上。那会儿清荷还小,只当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很是好看,扎在头上到处疯跑,秀春见了难免要骂上一句,说她和一个傻婆娘混在一起,十有八九也是个缺心眼儿的东西。
那会儿大人们常常逗引亚奎,你长大娶啥样的媳妇?亚奎总是秃噜着鼻涕说,娶清荷。清荷但凡听到亚奎那样答了,就笑嘻嘻地说,行,我愿意。左邻右舍都当笑话听,说小孩子就是有意思。清萍看不上清荷那没羞没臊的样儿,再说了,就是真嫁,也不能嫁亚奎那样的,她娘秀春总和她说,没人要的女人才嫁到薛家去当媳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