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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刘长幸一散戏就回家,他心里惦记着娟玲给他的小纸片。他回到小屋里,把纸片从衣袋里拿出来看了起来。纸片不大,三十二开纸的一半。上面写道:

亲爱的长幸哥,您好。

我知道你很快就和王换梅要订婚了,我听到这件事后,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只能对你说,祝福你,祝你幸福!

长幸哥,我不知怎么不小心就认识了你,你把我看作是一个可怜的人儿,但是,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不需要你的同情。你怎么就不理解我的心啊?

长幸哥,我需要的是你的真心,是你的爱恋的心。然而,我是个黑五类,是不值得让人有任何爱恋之心的。

长幸哥,我一看见你就流泪,我一想起你就昼夜难眠,我流泪是我的心在痛。我昼夜难眠,是我久久忘不掉你啊!

长幸哥,我每天看着你,我每天想着你,我每天盼着你,我苦苦地熬啊!

长幸哥,我苦苦地熬着时光,在死死地等着你啊!

你的小妹妹娟玲哭书

刘长幸看完纸片上的内容,心如针扎一般,热泪盈眶。想不到啊,娟玲竟然对他有如此真情!刘长幸很难抑制自己的情感,心里像汹涌澎湃的大河翻腾开了。但是,他很快就想起了换梅。不能这样做,我是一个大男人啊!我不能欺骗任何一个女人,既不能欺骗换梅,也不能欺骗娟玲,我应该写一封信劝劝娟玲。刘长幸找来笔和纸,匆匆忙忙地写开信了。

时间过得真快,很快就到正月十六了。王春寿急得团团乱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换梅这件事,因为他很不同意换梅和长幸的婚事。但是,既然庞三娘应承了这件事,又不能不算话呀,更何况他是村里的干部,从来说话是算数的,他决不能在这件事上丢脸。

王换梅却没理会爹是怎么想的,她很早就起来梳洗打扮,准备到长幸家吃订婚饭。

庞三娘来到了王春寿家。王春寿没好气地问道:“你说你办的事,真让人没办法。你没有问我就答应了这件事。你说今天是正月十六了,该怎么办啊?”

庞三娘说:“我不答应换梅和长幸的婚事,你家寇牛能和长爱订婚?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个订婚,到时候也能悔婚的。你别怕,走一步说一步,万一怎么了会有办法的。”

王春寿不说话了,拿出旱烟袋,埋头抽开了老旱烟。

庞三娘说:“你们准备着,我去刘守富家看看。”

眼看快到中午了,王春寿还坐在那里不动,只是一个劲地抽老旱烟。王老婆子走过来,对王春寿说:“孩子愿意,你就顺着她吧,只要咱换梅过得如意,咱们也就放心了。你准备一下,我们陪闺女到刘家去吧。”

王春寿抬头看了一眼老婆子:“你想去,你陪闺女去吧,我不去。”

王换梅说:“爹,你为什么不去?你真是老脑筋老封建。”

“什么,我是老封建?你说,你一个贫农的女儿嫁给一个富裕中农的儿子像话吗?你咋就不想想以后的生活?这样做不是你自己害自己吗?”王春寿瞪着眼说。

“爹,你想错了,我和长幸会幸福的。”换梅说。

王春寿看着女儿不知道该说什么,长叹一口气:“唉,换梅,真拿你没办法啊!爹是为你好啊,你竟然什么也不懂。你说,他家是富裕中农,能有什么前途?就是以后生个孩子,也会受连累。难道你就不懂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吗?”

“爹,我什么都懂,你就别操心了。”换梅说。

这时庞三娘走进来,满脸堆了笑,手里提着个大包袱,说:“还是刘守富家懂事理,你们看,刘老婆子早把换梅的衣服做好了,单的,夹的,棉的。”庞三娘笑吟吟地把包袱打开,一件一件放在炕上。

“来,换梅,你把这大红棉袄穿好,我们准备走吧。”

王换梅非常高兴,很快就把大红棉袄穿在身上。

“走吧,他大嫂他大伯,我们都去刘家吃饭去吧。”

王春寿说:“你们去,我不去。”

庞三娘说:“都去吧,你在家里谁给你做饭呢,不就是吃一顿饭吗?走吧,你不去就没理了,你是村干部,能做没理的事吗?走吧。”

王春寿只好去了。他也想顺便看看刘守富是怎样看待他们一家人的。从王家出来,庞三娘领着王春寿一家人,一边踮着小脚走,一边不停地说着什么,不觉间就来到刘守富家。

刘守富一家早在门口恭候着,刘守富迎接王春寿,刘老婆子迎接王老婆子,刘长幸迎接王换梅,庞三娘和长爱跟在后面,俩家人欢天喜地走进屋里。

刘长幸拿出纸烟,很恭敬地递给王春寿,并且给点上了烟。王春寿挺着腰板坐在那里,一边抽烟一边审视着刘守富一家人。是的,刘守富家也是个好人家,长幸这孩子也是个好孩子,换梅嫁过来不一定会受罪的。但是,一想到刘守富家的成分,王春寿心里就不是滋味,眼前变得暗淡无光,好像把女儿抛进了一个烂泥坑,看见女儿在坑里越陷越深,要被淹没。

老婆们在一起话多,特别是庞三娘话更多。庞三娘说:“长爱嫁到王家,换梅嫁到刘家,你们俩家是亲上加亲啊!王家娶了个好媳妇,刘家娶了个好媳妇,多好啊!是俩家的福气啊!”刘守富没有吭声,王春寿看都不看庞三娘,只有刘老婆子应顺着庞三娘说话:“好好好,换梅进刘家门是长幸的福气,也是我们刘家的福气。”

王老婆子说:“换梅是我们从小惯养的,以后换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亲家您可要多担待些。我家换梅就交待给您了,亲家您要好好教育她,别宠她。”

刘老婆子说:“说哪里话,换梅是个好姑娘,我要像亲闺女一样待她。换梅和长幸肯定会好的,您放心吧!”

王春寿一边抽烟,一边听老婆们说话。他想好什么好,一个富裕中农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到死还不是一个受苦人?换梅嫁给长幸,把我闺女冤死了。

刘守富原来也是不同意和王春寿结亲的,因为王家门槛高,自家的成分又不好,他觉得长幸娶换梅那是不可能的。但事已至此,他也觉得应该烧高香了,应该和王春寿和和美美地结亲了。他又抽出一支纸烟递给王春寿:“王支书,换梅和长幸能走到这一步,我很高兴啊,谢谢您了。”

王春寿见刘守富说出这样的话,心里窝着一肚子气,你刘守富高兴,难道我也能随着你高兴吗?这全是那个二百五庞三娘瞎闹的啊!我能让我女儿嫁给你刘家吗?王春寿抽了一口烟慢慢道:“我无所谓,那要看孩子们以后的交往了。”

王春寿话中有话,并不是说孩子们以后的交往,而是以后他要想办法不让女儿嫁给刘长幸的。

刘守富赶忙笑道:“以后长幸和换梅会好的,会好的。”

王春寿看都没看刘守富,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口里吐出的烟雾遮挡了他的脸色。

刘守富站起身说:“酒菜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吃饭吧。”

大家刚刚入席坐定,庞三娘又拉着一对新人要拜了。还是老习惯,长幸和换梅下跪行礼,王春寿和他老婆每人拿出十元钱。接着,长幸和换梅又到刘守富和刘老婆子面前下跪行礼,俩人也每人拿出十元钱。庞三娘笑呵呵地把拜礼钱都交给了换梅,然后入席和大家一起大吃大喝开了……

晚上刘长幸吃了饭,要到大队去排练样板戏。刘长幸走出门来,看见不远处的大槐树底下站着一个女人,近前一看是韩娟玲。

“娟玲,你干吗去?”刘长幸问。

“长幸哥,我在等你。”韩娟玲说。

“娟玲,你吃饭了吗?”

“长幸哥,我没吃,我不想吃。”

“怎能不吃饭呢?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长幸哥,你今天和王换梅订婚了?”

“是的,娟玲,我清楚你的意思,你别把我当一回事。我是一个受苦人,你是个城市姑娘,我,我,不值得你对我好啊!”

韩娟玲不说话了,眼里流出了泪水,抽抽泣泣地哭了。

“娟玲,你别哭,我给你写了几句话,你拿着看吧。”

“我不看,我知道你会写什么。长幸哥,我走了。”韩娟玲说完低着头走了。

其实韩娟玲心里早有刘长幸了,只是她不敢对长幸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这么多年,没有人和她说句真心话,只有长幸哥和她说说心里话。长幸哥在她心里像一把火,把她的沉闷生活点亮了。长幸哥在她心里像甜美的甘露,把她干枯的心灵滋润了,长出了绿绿的芽叶,吐出了含苞待放的花蕾。但是,事情很快就把她的梦想打破了,刘长幸和王换梅订婚了。韩娟玲心痛得很,她一次次想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刘长幸,但她难以启口。她给刘长幸写了封信,表白了自己难过的心里,但也无济于事。刘长幸确确实实和王换梅订婚了,可怜的韩娟玲又陷入沉闷与痛苦之中,只能苦苦地熬煎,苦苦地等待,苦苦地挣扎……

春回大地,万物苏醒。草儿发了芽,树儿发了绿,希望的春天又来了。民以食为天,春耕大忙季节又开始了,受苦人又忙开了。这时队里的活儿没有别的,只是每天下地打坷垃。每一堰地都必须打,每天打啊打的,累得人腰酸腿困手脚发麻。

刘长幸吃罢早饭,扛着打坷垃锤下地去了。自从和王换梅订婚后,他心里特别高兴,无论干什么活儿,劲儿都那么大,从不知道累是什么。他觉得天是那么蓝,眼前的路是那么宽,山山水水是那么美。他的心美滋滋的,一边走一边高声唱起来:

临行喝妈一碗酒,

浑身是胆雄赳赳,

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

千杯万盏会应酬。

时令不好风雪来的骤,

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

……

刘长幸刚唱完一段,就听到后面有人在低低地唱:

……

我盼爹爹早回家,

欢欢喜喜过个年,

欢欢喜喜过个年。

刘长幸回头一看,原来是娟玲跟在后面。

刘长幸停下脚步,看着娟玲走了上来。他想和娟玲说话,但娟玲没有理他,只是低吟着躲开他走了。刘长幸看见娟玲流着泪,赶忙追上去说:“娟玲,你等等。”

韩娟玲并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走一直唱,到后哪里是唱,简直是在哭诉自己的悲伤。刘长幸撵上去拉住娟玲:“娟玲,你又怎么了?”

“长幸哥,我想唱。”

“娟玲,你哪里是唱,你是在哭呀!”

“长幸哥,我也管不住我自己,我一见你就想哭。”

“为什么?”

“长幸哥,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像是我的亲人,但你不是我的亲人。你说我能不难过,能不心痛吗?”

“娟玲,你别想得太多,我早把你当亲妹妹了。”

“长幸哥,你别欺骗我了,我不是傻子,事实已经告诉我,你不是我的亲人,你不是我的亲哥哥啊!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别再欺骗我了!”

“娟玲,你有什么悲伤和痛苦告诉我呀!”

“长幸哥,你和换梅订婚了,我的痛苦与悲伤能告诉你吗?告诉你有用吗?长幸哥,我心里明白得很,我是一个黑五类,活该我倒霉!”

再清楚不过了,娟玲深爱着自己,但是他没有办法,他不能抛弃换梅呀!他对娟玲说:“娟玲,你别哭了,我应该告诉你,第一我和换梅已经订婚了,第二你很快会回城的,我们不可能走到一起。你是个城市姑娘,我是个山村受苦人啊!”

“长幸哥,我要永远看着你,永远想着你,也许我到死心里也不能没有你啊!长幸哥,我知足了,我不会破坏你的美满幸福生活的……”

长幸看着娟玲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来到地里,队长给大家讲话了,说:“今天,我们无论如何要把这几堰地的坷垃打完,我们要尽快把坷垃打完,尽快下种。时令不饶人,下种太迟会影响今年的产量的。”

打坷垃开始了,几十号人排成一字长蛇阵,举着打坷垃锤“吧啦,吧啦”地打。

事情就那么巧,没打几下,韩娟玲的打坷垃锤就脱把了,木锤子怎么也安不上。

队长见状就骂开了:“在家不把家具修理好,来地里磨洋工,真不像话!你是不是对抓革命促生产有意见?”

队长竟然上纲上线,骂得韩娟玲两手颤抖,怎么也修理不好打坷垃锤。刘长幸见了,马上过去帮娟玲修理打坷垃锤。打坷垃锤修好了,韩娟玲赶忙站起身,使劲打开了坷垃。

想不到刘长幸帮韩娟玲修理打坷垃锤,被王换梅看见了,王换梅走过来说:“地里这么多人,就显出个你?”

长幸说:“换梅,不能帮个忙吗?她是一个女人,她不会修理打坷垃锤,我能看着不管吗?我们都在一起唱戏,我们相处在一起,我能不管吗?你别疑心疑鬼的,我们已经订婚了,你怎么还不相信我呢?”

王换梅说:“长幸,你是不是想脚蹬两只船呢?我可告诉你,你趁早死了那份心,我坚决不答应你的!”

“换梅,你放心吧,我决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王换梅不说话了,和长幸并排着,拿着打坷垃锤,一起一落“吧啦,吧啦”。

收工后,人们都朝小路走了,长幸和换梅却要走大路,俩人不愿意和人们走在一起,只想他们俩人在一起走,才觉得舒服痛快。

换梅说:“长幸,我们一边走一边唱戏吧?”

长幸说:“好啊,你先唱还是我先唱?”

换梅说:“你先唱吧,我想听你唱。”

长幸说:“换梅,你说我给你唱什么才好?”

换梅说:“你想唱什么就唱什么。”

长幸说:“我给你唱一段威虎山打虎上山吧。”

长幸清了清嗓子,大声唱起来:

穿林海,

跨雪原,

气冲霄汉,

愿红旗五洲四海齐招展,

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扑上前,

我恨不得急令飞雪化春水,

党给我智慧给我胆,

千难万险只等闲。

……

刘长幸拿着坷垃锤挥舞起来,他要像解放军一样英俊威武。他又唱又舞,又蹦又跳,简直把自己演扮成了一个打虎英雄少剑波。

“换梅,你看我表演得怎么样?”

换梅笑道:“还可以吧,你也不觉饿,也不觉累,快算了吧。”

长幸说:“我和你在一起,我永远不觉得累,我浑身是劲!”

换梅说:“别玩儿了,我们快回家吧。”

长幸说:“换梅,你还没唱呢,我要听你唱。”

换梅说:“那我给你唱李奶奶一段吧。”

“好,我听着!”

刘长幸坐在土圪塄上,拿出旱烟袋抽烟。王换梅就很快唱起来:

……

他三哥终日辛劳遭受毒打伤重身亡,

四龙儿脾气暴性情倔强,

闯进刁家论短长,

刁老财说他是夜入民宅小偷即抢,

可怜他十六岁也坐牢房。

新四军打下了沙家浜,

我的儿出牢房他得见日光,

共产党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

没有中国共产党早已家破人亡。

刘长幸坐在那里,一边抽烟一边拍手叫好。

两个人嘻嘻哈哈,谁也没发现道路旁的崖头上坐着一个人在看戏,那就是韩娟玲。俩人刚一抬头,韩娟玲就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长幸低声说:“换梅,你看谁来了?”

换梅看时,是准公公刘守富赶着牛车回来了,公公每天赶着牛车往地里拉粪。

长幸说:“换梅,咱们坐牛车回家吧。”

刘守富把牛车停下来,俩人爬了上去。刘守富鞭子一挥,老牛拉着牛车“咯楞楞,咯楞楞”,慢腾腾地往回去了……

不知谁又在唱:

拉不断的河捞咬不断的糕,

河捞长来糕筋道。

情丝难断紧相连,

是长是短难分辨。

三十六

西边的太阳落山了,红彤彤的霞光烧红了半个天,是那么光彩夺目风景宜人,然而无情的夜幕不一会儿就将霞光吞没了。远处的山脉,近处的树木花草,以及村里的一切建筑,都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只有村边高大的千年古槐清晰可见,残留的霞光把巨大的树影勾勒得像镶了一道金边,像是要显露出千年历史的痕迹,又像在标榜豁里头村千年历史的辉煌。

田间路上晃动着人和车的影儿,听得见人们说话的声音,还有“哐啦哐啦”的牛车声响,这是在地里劳动一天的社员们收工回来了。黑乎乎的傍晚,看不清他们是走进破房还是烂窑,总之是拖着劳累的身子回到了自己的窝,要填肚子,要睡大觉,准备第二天再为生存而忙活。

刘长幸确确实实是个受苦人,为了家里的生活忙得很。每日除了地里劳动,还要抽时间砍柴担水,而且不仅要给家里担水砍柴,还要给梨英姐,给未来的丈人王春寿家担水砍柴。家里还养着兔子,还要上山割荆条编箩筐。每天忙得筋疲力歇,连气都喘不过来。但是这些他都没挂在心上,唯独一个人让他牵肠挂肚。那就是,王换梅到公社当干部走了,他见不到王换梅了,虽然公社离村里只有二十多里路,但见面的机会很少很少,俩人如隔两重天啊!

王换梅去公社当干部走了以后,足足有一月余没回来了。刘长幸天天想念着换梅,几次骑车到公社去找,但都失望而归。

刘长幸在家里急得很,恨不得马上见到换梅,这天又骑车到公社找去了,可走到公社大门口,却又不敢随便进去。因为他是个受苦人啊,如果让别人看见会给换梅丢脸的,他只能坐在公社门口等着,碰巧换梅出来,就会见面。他等啊等的,可就是不见换梅的影儿。他一次次向大院里眺望,院里走动着的人就没有换梅。

刘长幸不吃不喝地等了一天。夜幕降临了,他看着走动的人,看着衣冠楚楚的干部,一种自卑撞击着心灵,不禁流泪了。流着泪,无可奈何地骑车回去了。

刘长幸啊,你太无能了,你就不能挺起胸膛做个人?受苦人怎么了?受苦人也是人呀!

刘长幸回到家里,跟姐姐长爱哭了,哭得那么伤心。

长爱说:“长幸,我不知该怎样说你,你进去找换梅,能找不见吗?咱又没有少胳膊短腿的,怕什么么?咱比他哪一个人长得丑?你大大方方走进去,不就见着换梅了吗?”

“姐姐,咱是受苦人啊,我怕给换梅丢脸!”长幸哭诉着自己的委屈。

刘守富在旁听见了,大声说:“你看看,你看看,我早料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人家是贫农,咱是富裕中农,根本就不般配。现在人家当干部了,你还是个受苦人,就更不般配了。你要同意和梨英的话,早就结婚了,咋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长爱说:“爹,怎能这样说话?长幸和换梅相处这么多年是很有感情的,长幸和梨英能有感情吗?”

刘守富瞪了一眼长爱:“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只要俩人走到一起,就会有感情的。”

长爱说:“那是过去,现在的年轻人怎能和你们老一代人比呢?爹,你不懂,你别难为长幸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们懂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娶老婆,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感情能当饭吃?你说人家换梅现在是干部,你是什么?受苦人能娶当干部的?真是的,我没见过。”

刘老婆子说:“别说了,吃饭吧。”

一家人都不说话了,吃起饭来。

刚吃完饭,一个人就走进来,是拐三林。

拐三林满脸堆笑,对长幸说:“长幸,我求你办件事。”

长幸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事就说吧,只要我能帮你的,肯定会帮你的。”

“我知道你能干。”拐三林从衣袋里拿出纸烟,递给长幸和长幸爹每人一支,又拿出火柴擦着了火,给长幸和长幸爹点了,然后自己点一支叼在嘴里。拐三林笑道:“长幸,我跟兰花结婚了,准备明天完婚,想让你给我写几副对联,再写几个大喜字。”

谁都说拐三林是一个女人不待见的拐子,现在居然要结婚了,真是想不到啊。

刘长幸:“恭喜你了,真能干,娶老婆比我还快呢!是兰花愿意,还是你逼着兰花结婚的?”

拐三林一听就瞪了眼:“我怎能逼兰花?是兰花愿意嫁给我。”

刘长幸说:“给你明天写,还是现在就写?”

拐三林说:“现在就去写吧,我家里还给你准备着饭呢。”

刘长幸很快找出支笔来,又拿了墨砚,跟拐三林走了。

刘长幸跟着拐三林一走,刘守富就有心思了。村里的剧团出去唱戏,拐三林带回了一个老婆,这是谁也没想到的。连拐三林都能娶下老婆,儿子长幸却至今没娶回个老婆来,难道儿子长幸比不上个拐三林?虽然长幸已经和换梅订婚,但是在刘守富看来,俩人不会有好结果。特别是现在,换梅已经当了干部,就更不可能有好结果了。受苦人娶国家干部,那是不可能的啊,谁见过世上有这等好事?

刘守富对老婆说:“我想和你商议一件事。”

刘老婆子说:“你说吧。”

刘守富说:“你想想,拐三林都能娶下老婆,咱儿子长幸找对象,却至今没有个结果。你说,咱儿子就不如个拐三林吗?他相中了王春寿的女儿,那是不可能的呀,我想劝他还是另找一个吧。”

刘老婆子说:“长幸和换梅已经订婚,怎么能让他分手,另娶别人呢?第一长幸不同意,第二我们当大人的也不能这样做呀。”

“什么这的那的,咱当大人的要做主,要不然换梅也娶不成,别的姑娘也找不下,长幸还不得打光棍?你说现在长幸等着换梅,等来等去谁知道会怎么样。换梅再等几年照样有人要,可你儿子呢?等得年龄大了,更没人嫁给他了。”

“那你打算给儿子娶谁?”

“我早和你说过,找梨英好了。”

“梨英是个好媳妇,但不能让儿子娶一个二寡妇吧?”刘老婆子有点儿不同意。

“二寡妇怎么了?梨英年纪还小,还能生儿育女。娶老婆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个传宗接代吗?况且梨英的成分也不好,我觉得娶梨英是蛮有把握的。”

“你一说就是成分,成分不好的人就不找对象了?”

“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我问你,王春寿为什么不同意让换梅嫁给长幸?不就是嫌咱家成分不好吗?你看不见咱村张定康家吗?五个儿子一个也没娶上老婆,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家是地主成分?”

刘老婆子不说话了,似乎同意了刘守富的看法。刘守富说:

“我已经想好了,准备和王春寿说一声,把婚退了,请个人去梨英家说媒,这件事必须快办早办。”

中午,刘长幸吃罢饭,提个箩筐准备割兔草去。走到崖头上,看见一个女人在一棵大树下站着,他刚圪蹴下割草,那女人就走了过来。

“长幸哥,你在割兔草吗?”

刘长幸抬头一看是娟玲,忙说:“娟玲,你来这里干什么?”

娟玲笑道:“长幸哥,你说我要干什么?”

“劳动了一上午,你也不觉得累,为什么不在家休息?”

“长幸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割兔草的,我是等你的。”

“娟玲,你等我有事吗?”

“长幸哥,你心里不难过吗?”

“我有什么难过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刘长幸心里很清楚,他不想和娟玲在一起多说话,特别是换梅离开他以后,他更应该忠贞如一,不能和娟玲再有瓜葛了。

“长幸哥,你不想和我说说话吗?”

“我很忙,你回去午休吧。”

“长幸哥,我帮你割兔草吧?”

“我很快就割够了,你回去休息吧。”

“不,我要和你一起割兔草。”

娟玲说着就用手剜开了草。俩人不说话了,一个用镰刀割草,一个用手剜草,一把一把地放进箩筐里。突然,韩娟玲停住了手,手被草划破了。“怎么了?不让你干你非要干。”长幸抓住娟玲的手,摁住伤口心疼地说。

“长幸哥,你别管我,快割你的草去。”

“娟玲,把手划破这么一绽,疼不疼?”

“长幸哥,我手不疼,我心疼。”

“又在闹着玩,划破手怎能心疼呢?”

“你不想和我说话,撵我走,我怎能不心疼呢?”

刘长幸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又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了。这个女人就这么吸引他,心又“咚咚咚”地跳开了。他说:“娟玲,我怎能不想和你说话呢?我只是想让你回去午休,免得累坏身子。”

“长幸哥,你就那么关心我吗?我觉得你讨厌我。”

“娟玲,我怎能讨厌你呢?不回去午休,那就在这里歇着吧,我割草去。”

“长幸哥,你别走,我想和你说说话。”韩娟玲拉住了刘长幸。

看着眼前这个美人儿,心跳得更剧烈了,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能背着换梅做越轨的事啊!他说:“娟玲,我很忙,以后咱们有空再谈吧。”

“不,我知道你在骗我,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你不是说过不离开我了吗?长幸哥,你是不是还想着王换梅?”

“换梅是我老婆,我怎能不想呢?”

“长幸哥,你别想她了,王换梅在骗你。你想想,她现在当干部了,怎能嫁给你这个受苦人?我不是告诉过你一句话吗?大丈夫该断则断,你已经到该决断的时候了!”

“娟玲,换梅没有跟我说过分手啊,我怎能背弃她呢?”

“长幸哥,你别执迷不悟了,现在的换梅能嫁给你吗?”

“娟玲,我实话告诉你吧,只要换梅不说和我分手,我绝对不能离开她。”

韩娟玲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更爱这个男人了,因为他对爱情这么忠贞不渝,虽然他和换梅之间的爱情已到了不堪一击的程度,但他还是那么痴迷专一。

“长幸哥,那你继续想换梅吧,我走了。”

“你手不疼了吗?”

“我手疼不疼与你无关,你永远想你的王换梅吧!”

“娟玲,你怎能这样说话?我知道你的心,但我们是不可能的啊!”

“长幸哥,你说我们怎么不可能?你是富裕中农出身,我是个黑五类,咱们互相嫌弃吗?不般配吗?你为什么要一次次帮助我,为什么要一次次呵护我?长幸哥,你说啊!”娟玲说着就流出了眼泪。

“娟玲,我们不可能的,你很快就要回城,一个城市姑娘咋会嫁给一个山村受苦人?”

“我永不回城,永远是你的人,长幸哥!”韩娟玲伤心地痛哭起来。

“娟玲,你别哭了,我不能欺骗你,也不能欺骗换梅。你让我好好想一想,你等着我,我很快就给你个明确答案。”

“你让我等你,让我等到何年何月?长幸哥啊!”娟玲说着倒在了长幸怀里。

刘长幸紧紧抱住了娟玲,脉脉恋情的电火花在剧烈碰撞,无情的恋情把俩人捆绑在了一起。突然,刘长幸良心发现,他松开了娟玲:“我不能欺骗你,不能欺骗换梅,我不能啊!”刘长幸哭喊起来。

“长幸哥,你没有欺骗我,我永远爱你!”

“娟玲,我不值得你爱啊,你回城后会有好男人的!”

“不,我永远不离开你,长幸哥,现在王换梅走了,我们应该开始我们的新生活了。”

韩娟玲的一句话,让刘长幸不知该怎么办好了,韩娟玲在他心目中已经非同一般,他也深爱着这个女人啊。他心里也很清楚,换梅到公社当干部去了,地位的变化,社会的压力,使他确实有点儿无所适从了。他和换梅能不能走到一起,虽然还没有画上句号,但已画上无数个问号。可他还深爱着换梅,而且换梅也没有提出要和他分手呀。刘长幸又开始犯难了,觉得自己不应该不守信用,应该等着换梅。

“娟玲,我不能这样做啊,我怎能欺骗换梅?我不能做昧良心的事!”

“什么昧良心?我们在谈恋爱,又不是拐人抢人!长幸哥,你要清楚我们是在谈恋爱。”

“娟玲,我有老婆了,我不能和你谈恋爱!”

“你有什么老婆?结婚了吗?完婚了吗?没有啊!我有权利追求你,你也有权利爱我,我们是一根蔓上的两个苦瓜,我们永远离不开了。”

韩娟玲把话说到长幸心坎上了,确实她们是一根蔓上的两个苦瓜。刘长幸是个高中生,回村当了受苦人,而且是个成分不好的低级受苦人。韩娟玲也是个高中生,来到山村插队,是一个黑五类,更是一个受欺的下等人。俩人又都是有文化的人,他们确确实实是一对互不嫌弃相依相傍的苦瓜。面对眼前这个女人,刘长幸有点儿难舍难离了。但是,他又想起多年相恋的王换梅,他真舍不得离开王换梅呀!刘长幸不说话了,拿出旱烟袋慢慢地抽开了。

韩娟玲说:“长幸哥,你说我们在一起多好啊,我们才是一对真正的恋人。”

刘长幸说:“娟玲,我是很爱你,但我不能昧着良心抛弃换梅。把我们的爱埋藏在心底,你再等等吧,我的好妹妹。”

韩娟玲说:“长幸哥,我要等你一辈子,我这辈子就是你的人了。长幸哥,你紧紧抱我一下吧。”

刘长幸很听话,把手里的旱烟袋磕掉,和韩娟玲紧紧抱在了一起。大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响动起来,鸟儿扑棱棱飞上了天。天很快就变了,布满了乌云,阴沉沉的。

傍晚收了工,刘长幸独自一人从地里回到家。他心里好难过呀,以往无论是下地,还是从地里收工回家,都是换梅和他相随相伴,但是现在换梅走了,只剩他独自一人了。

长幸一进屋,就闻到饭菜的香味,只见母亲在忙着炒菜。饭桌上已摆好了几碟菜:土豆丝,辣子白,炒豆角,绿的,白的,红的,蛮丰盛的。

刘长幸问母亲:“妈妈,炒这么多菜请谁吃呀?”

刘老婆子说:“今晚要请你洋烟二二哥吃饭。”

刘长幸又问道:“为什么要请二哥吃饭?”

刘守富在一旁说:“和你二哥商议咱家的大事。”

“商议什么大事?”

“等你二哥来了,你就知道了。”

刘长幸没敢再问,他知道爹的脾气,再问会骂的。不知道是刘守富会教育儿子,还是刘长幸读过书,刘长幸在父母面前特别孝顺,从来不顶碰父母。刘长幸坐在凳子上,拿出旱烟袋抽开了烟,等着二哥来家吃饭。

过了一会儿,洋烟二来了,刘守富赶忙把洋烟二让上炕。炕上摆着小桌子,刘老婆子把温好的酒拿出来,刘守富和洋烟二就喝开了。

洋烟二说:“长幸,你也坐上来喝一盅吧。”

刘守富没吭声,长幸坐着也没敢动。刘长幸一边抽烟一边说:“二哥,你和我爹喝吧,我吃过饭还要到大队排戏去。”

洋烟二说:“我也要去排戏的,今晚咱俩迟去一会儿,我要和你商量点儿事。”

长幸问道:“二哥,商量什么事呢?”

洋烟二说:“商量你的婚姻大事。”

长幸连忙问道:“是我和换梅的婚事?”

“你一定要听你爹的话,我和你爹早商议好了,要重新安排你的婚姻大事。”

洋烟二一句话说得长幸摸不着头脑:“重新安排?我听不懂你说啥。”

洋烟二抿了一口酒说:“你爹和我商议,换梅到公社当干部了,地位高了,咱不可能娶到人家了,你爹和我打算再给你找个对象。”

刘长幸彻底懵了,要让他和换梅分手另娶别人,这,是怎么回事儿呢?婚姻大事能儿戏吗?爹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他从来都是听爹的,但这一次他要自己作主说话了。他说:“那不行,我和换梅已经订婚,怎能悔婚呢?我不同意!”

刘守富狠狠的瞅了一眼儿子,把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

洋烟二忙说:“长幸,你也不小了,你应该懂事了。自由恋爱是对的,但也要看清路儿。俗话说得好,人寻人,鬼寻鬼,凤凰不配老母鸡。你想想,咱是什么人?咱是受苦人!人家换梅是什么人?是国家干部呀!换梅现在不可能和你结婚,你要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再等几年,人家照样找对象,可你就完了,年纪大了没有人愿意找你了,你只能打光棍。你应该好好想想了!”

刘长幸不说话了。

洋烟二继续道:“二哥问你,你说一个当干部吃供应粮的,能相中一个吃口粮的受苦汉吗?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咱应该娶什么样的女人,要有自知之明啊!”

二哥的话句句是理啊,其实他也早想到了,只是想着和换梅多年的感情,怎么也转不过弯来。

长幸说:“二哥,那也等几天再说吧。”

“等什么等,难道你想打光棍?”刘守富大声道。

刘长幸又不说话了。

洋烟二接着说:“长幸,你爹和我已经商量好了,一定会给你娶个像样老婆。傻子,愣子,憨子,丑姑娘,咱都不要,咱要娶个能干的,心灵手巧的,模样儿好看的。你放心吧,二哥会给你说个好媳妇。”

刘长幸听了二哥说的话有点儿好奇,二哥要给我说谁呢?难道也像换梅一样美吗?他问道:“二哥,你准备给我说谁?”

洋烟二笑道:“肯定是你喜欢的,是你熟悉的。她在咱村里是一个心灵手巧,心地善良的好媳妇。”

“二哥,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呀?”长幸急急地问道。

洋烟二说:“我和你爹准备给你说赵梨英,我想你一定会同意的。我也问过梨英了,看来她是同意的,今晚我带你去见见面说说话。”

“我不同意!”长幸一口回绝。

刘守富狠狠地瞪了一眼长幸。

洋烟二说:“长幸,你和梨英交往这么长时间,你还不了解梨英是什么人吗?模样长得好,心灵手巧,心地又善良,人又很勤快,那是打着灯笼找不到的女人呀!你是不是嫌弃人家是地主成分?”

长幸说:“我没有嫌弃她家是地主成分,只是我叫她梨英姐,怎么能找对象呢。”

洋烟二说:“梨英是比你大两岁,但那不是个问题。俗话说,女大男抱金砖,是好事呀!梨英会一辈子好好伺候你,让你享福的。”

长幸说:“二哥,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刘守富接过话去:“有什么不合适?难道你二哥给你说的话,你就一句也听不进去?这事就这么定了,择个日期你们俩结婚好了。”

洋烟二说:“长幸,你是不是还想着换梅?别想她了,白费心血,没结果。”

刘长幸心里确实还是想着换梅,他不想和换梅分手呀。但他看着爹发怒的样子,听着二哥喋喋不休的话,真不知该怎样处理这件事。他低低地对洋烟二说:“二哥,你让我好好想一想,过几天再说吧。”

刘守富说:“想什么想?让你二哥跟梨英说一声,定个时间,你结婚好了。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什么都不懂,还想什么?”

刘守富硬逼着儿子和梨英结婚,把刘长幸闹得哭笑不得。

洋烟二见长幸可怜的样子,有点儿同情了,他说:“长幸,你是个大男人,你应该有个主张。你要面对现实,是好是坏你要想清楚了。这么吧,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晚上见话。大叔,你说呢?”

刘守富没有说话,用烟锅“叭叭叭”敲了几下桌子。

洋烟二起身道:“好了,长幸,咱们走吧,到大队排戏去。”

刘长幸排完戏回来一夜没睡,想着自己的婚姻大事。好不容易等到天明,他决定去公社找王换梅,三口两口吃了早饭,向队长请了假,就骑自行车到公社去了。来到公社,像往常一样他没敢随便进公社大院,把自行车打在一旁,圪蹴在门旁一边抽老旱烟,一边眺望着公社大院里。

公社院很大,不是村里的土墙小屋,而是一砖到底的高堂大屋。最高大的建筑是正面的大礼堂,高高的水泥横额上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显得那么气派。礼堂两侧是长长的两排大瓦房,全是明晃晃的方格玻璃大窗。刘长幸看着那高房大屋,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换梅生活在这样优越的环境中,而自己生活在那破房烂窑里,自己与换梅实在是不相配。刘长幸越想越觉得相形见绌,后悔今天真不该来找换梅。但是,找不到换梅能知道换梅的想法吗?必须找,必须找到换梅问个长短。刘长幸放大胆站起来,推着自行车走进了公社大院。

看门的老头从窗户里探出头来问道:“同志,有事吗?”

刘长幸说:“大爷,我有点儿小事。”

“什么事?”

“我想找个人。”

“你找谁呀,叫什么?”

“我,我找,找……”刘长幸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

这时,靠近门房的房间走出一个年轻女干部来,问道:“大爷,这个年轻人找谁?”

老头说:“他说要找人,又说不出找谁。”

那年轻女干部就向长幸走过来,长幸偷偷溜了一眼,长得标致得很,乌黑闪亮的秀发,白里透红的脸庞,穿着一身绿色服装。

女干部问道:“同志,你找谁?”

刘长幸头都不敢抬,低低说:“我,我找王换梅。”

“你是哪里人?”

“我是豁里头村人。”

“哦,我清楚了,换梅常说豁里头有她个恋爱着的对象,你就是吧?”

“我,我,我不是……”刘长幸不敢说真话,他怕给换梅丢脸。

“那你找她干啥?”

“我有点儿事。”

“她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跟我进屋等着吧。”

刘长幸看着漂亮的女干部,心里有点儿犹豫了,他不想找换梅了。他想,换梅肯定和这个女干部一样,打扮得整洁漂亮。他这么土里土气的,怎能和换梅见面呢?犹豫了片刻,赶紧掉转自行车走了。

女干部叫道:“你去哪呀?跟我进屋呀!”

刘长幸回头道:“我,我不想见她了……”

刘长幸从公社大院出来,满脑子都是那漂亮女干部的形象。他想起了自己的也一样漂亮的王换梅,看着自己土里土气的衣着,看着自己一双粗糙又发黑的手,禁不住流泪了。我刘长幸是受苦人啊,怎能和王换梅生活在一起呢?换梅啊,我再也不敢见你了!

刘长幸使劲蹬着自行车,飞快地向回家的路上驶去……

不知谁又在唱:

天仙不嫌董郎穷,

那是神仙和凡人。

地位等级凡间事,

万缕情丝苦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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