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们被安排住到了镇里定点的一家农家乐宾馆里。说是宾馆,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农家院。他们被安排住到了正房的东西屋里。秦平原觉得一个人住一间有点奢侈,黄小云说,要不,咱们三个住一间屋得了,省一间给人家招待别的客人。见任桃花看她,黄小云又说,咱们和秦老师喝酒聊天,聊一宿,机会难得。任桃花说,咱们还是早吃饭早休息吧,我可是受了姐夫特别交代的,让我好好照顾你。
晚上的菜,房东让他们随便点,说是镇领导交代过的,吃什么都行。他们不约而同点了垮炖水库鱼。任桃花还说,来条大点的,吃个够。一问房东,最小还十多斤呢。黄小云说,太大了,咱们吃不了,多浪费呀。就在三个人琢磨如何吃掉这十多斤水库鱼的时候,房东又进屋来了,说,鱼就剩一条了,有一拨天津来的客人也要吃,怎么办啊?黄小云叹了口气,说,吃条鱼也要争?要不就给他们,反正也吃不了。任桃花说,不行,有没有个先来后到啊?我们先定的他们后要的,凭什么让给他们。房东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鱼太大,怕你们吃不了。任桃花说,我们吃不了兜着走。一句话把房东说愣在那里了,天津客人说了,吃不上垮炖鱼他们就换另一家。她是怕他们走了。秦平原猜出了房东的意思,就说,我有个主意,鱼那么大,反正也吃不了,要不就分他们一半,我们就当回雷锋,还能给镇里面省点。黄小云说,这个主意好,还不浪费。就不知道他们愿意不愿意。任桃花说,管他们愿不愿意,这就是让他们了。您别怕,他们不走,天都快黑了,他们上哪里找鱼吃去,鱼都进人肚子里去游泳了。说得房东眉眼全笑了。
任桃花是个有主意的人,好像主意还很大。秦平原觉得,这女人和他一见面,就有点防他的意思。他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好防的。要说防,他还得防她们呢。两个女人,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的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这两只奇怪的老虎万一劫他的色怎么办?他这样一想,就高兴起来,喝酒时就一个劲地让两个老虎喝。恨不得她们立刻喝美了,向他扑过来。万一真扑过来怎么办?秦平原想,认了吧!接招吧!实在不行就绝地反击来个反扑?总之得把她们的熊熊欲火扑灭了。他想得很美。
让了半天酒,那两个人没喝下去多少,他反倒下去了两瓶。不行。这样下去自己非高了不可。如果高了,自己控制不住先主动了多没面子?他不喝了。任桃花说,秦老师怎么不喝了?秦平原说,光我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黄小云说,来,我跟秦老师喝。任桃花说,云姐,你不能喝。我姐夫特意嘱咐过让你少喝,我替你和秦老师喝吧。说着拿起自己的杯子就和秦平原的酒杯碰。任桃花的酒风泼辣,喝完一杯还要再喝第二杯,喝了第二杯还要喝第三杯。说这是她和人首次喝酒的规矩。瞧瞧,还有规矩呢!这女人够猛的。秦平原酒量有限,怕拼不过。他像刚想起什么似的,把手机拿出来,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说忘了大事了,老白让我晚上安排好了给他打个电话的,光顾和美女喝酒,把工作忘了。桃花你先酝酿着,我出去打个电话,回来再好好喝。
秦平原在外面转了一圈,他没给老白打电话,他给老婆肥猫发了个短信,说晚上有任务,回不去了。发完短信,他又在路边点了根烟抽了起来。老婆肥猫的短信也没回。他简单回忆了一下白天的事以及刚才在酒桌上自己的胡思乱想,突然有了荒诞感,好像刚才那个一脑子奇怪下流想法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这感觉太他妈怪了。
夜风很凉,他在黑暗中站久了,不禁一个冷颤从心里出来。进了院子,他又站了会,想听听厢房里那桌天津客人在说什么。他喜欢天津人说话。觉得天津人说话很“哏”。他们连一般礼节性的问候都跟说单口相声似的,喘口气都是个“包袱”。天津人在屋里高声说笑,有男声有女声,可这次他完全分辨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们就像一群为争食而叽喳不休的大鸟,声音里都透出一种不真实的荒诞来。
秦平原进屋的时候,任桃花和黄小云坐得很近的在说什么。见他进来,两个人立刻不说话了。任桃花换了副表情说,秦老师怎么样,可以开始了吗?秦平原说,我刚才差点吐了,不喝了。任桃花说,不喝怎么行?我们不喝酒,秦老师以后就不喜欢带我们一起玩了。黄小云说,不喝就不喝吧,晚上我还有好些问题要请教秦老师呢。任桃花夸张地叹了口气说,好,不喝就不喝,那咱们吃鱼。她说着给秦平原夹了块鱼。
后来就是饭后的聊天。差不多都是秦平原和黄小云聊。黄小云说,秦老师,我最近想写小说了。秦平原说,那好啊。赶明咱们想个题目,来个同题的PK一下。黄小云说,好啊好啊。这个挺刺激的。他们说得热闹的时候,任桃花用手遮着嘴打哈欠。
黄小云说,要是写重了呢?
秦平原说,不会写重的。一千个人的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人写小说,就会有一千个不重样的小说。
黄小云说,万一写重了呢。同样的题材,说不定哪里就重了。
秦平原说,要真重了反倒有意思了,说明咱们心有灵犀。
任桃花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云姐,我困了。
黄小云说,你困了先过去睡去吧,我和秦老师多聊会。
任桃花却不走。她站起来活动一下,把小胸脯用力地向前挺了挺,又坐下来了:你们聊那么热闹我也想听听。
这时,黄小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黄小云转身从后边的小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没立刻接。任桃花问:谁的,是姐夫吗?黄小云接通了电话:啊刚吃完,正聊呢。没谁,就桃花妹妹,还有秦老师,你们认识。你没事吧?没事我挂了。
秦平原认识黄小云丈夫。黄小云的丈夫好打扮,什么时候见都西装革履的,喜欢戴墨镜,做派有点像大明星。可能因为人长得帅,还有点拿捏,对谁都带答不理的。秦平原对黄小云说,你家那位长得不错,是个俊把子,挺有派。黄小云说,我没觉得,就那样。
任桃花说:姐夫够体贴的!
黄小云说:怎么说起他来了。她把已经放进包里的手机又拿出来,关了机。她伸了个懒腰,也像任桃花那样把胸脯挺了挺。秦平原想:做女人还是“挺”好。
任桃花起身去了她们房间。秦平原听到那屋里有水声传来。任桃花好像在洗脸。后来是任桃花出门的声音,在外面刷牙的声音。外面很静。任桃花进屋关门的声音。声音小了下去。最后是任桃花用手机小声说话的声音。那声音有点诡秘。
她心眼不少啊。秦平原说,跟你的保护伞似的。
其实,桃花人挺实在的。她不了解你们。早晨唐小年那些疯话差点吓着她。
我没吓着她吧。我看她有点提防我。好像我是个大灰狼,能把你们吃了似的。
她就这点实心眼。对谁好敢把心给人掏出来,瞅谁费劲,恨不得上前把谁撕了。
两个人正说着,门突然被任桃花打开了:你们说什么呢,秦老师没说我坏话吧?
两个人笑起来。秦平原说:谁敢说你呀。你那么厉害。
任桃花说:我厉害什么,我就是一傻姑娘。
她说完,拉着黄小云就走。说,我云姐夫交代好了要照顾好你,咱不和秦老师聊了,咱说女人体己话去,说一宿。
黄小云说,你又不困了?
任桃花说,一折腾,觉又没了。
剩秦平原一个人在屋里,突然间没人和他说话了,他觉得心里突然空下了一块,不大踏实。他想给老白打个电话,老白的手机关机了。秦平原心说,这老白,这么早关机,谁知道他和曲红、潘美秀三个人在干什么?又给小唐打电话,却是小唐老婆接的,说唐小年早晨走忘带手机了。问他有什么事?秦平原说没事想找小唐聊聊。小唐老婆咕哝,成天泡在一块有什么可聊的,别是小唐给我演戏吧。秦平原说,他和田可夫在一起,和你演什么戏。说完他就挂了,然后又把手机关掉。他打开电视,电视的信号不大好,画面有些晃动。他用遥控器关掉电视,把遥控一扔,抬手把灯关掉。在刚才黄小云歪着的床上躺下来,他的脸上似乎感到了黄小云屁股的温度。那温度再次唤起了心中的荒诞感。于是他又起来,把虚掩的门关上,想了想,还多此一举地把门从里面插上了。
那屋的灯还亮着。两个女人的私语声,就像一条暧昧的线索。秦平原顺着那条线索走了很长时间的一段路,像鬼打墙似的在黑夜里翻身,然后睡去了,竟无梦。半夜里,他好像听到有敲门声,很小,很细碎的声音。但第二天早晨,他就把这种声音否定了。他觉得那声音应该来自于自己暗夜中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