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镇周围的六个庄子没有像罗布泊那样被风沙淹没,全仗着南北有两道又高又宽的沙梁,像屏障那样挡住了沙暴的入侵。这一方土地上的人为求生存付出的艰辛太多。家家户户每天都要用平头铁锨在门前和墙基周围清沙,不然整个院落就会被沙子掩埋。公路上土路上都有清沙工这个特殊的工种。来凤爹父女俩在集市小街开了个烟杂店,每月就得缴八元钱清沙费。集市街长二百来米,有三四十家小店铺,都是由原先的小摊贩嬗变而成的。来凤爹三十年前就在这里摆了个烟摊,卖的都是让人吸着有股木屑味的勇士、劳动和燎原烟。而今货架上摆着红塔山、云烟、万宝路、三五牌……形形色色,不下三四十种。日用小百货也不少,柜架上琳琅满目。在街坊们看来,这烟杂店之所以能久盛不衰,除了老店主勤俭经心,还由于柜台里有来凤这样俊俏的闺女。来凤有中学文化程度,对人讲礼貌,做生意百挑不烦,买走了又想来换或退货也可以。她很耐心,甜甜的笑脸讨人喜欢,可是二十八岁了,还没说定对象。给来凤包媒的人不少,面馆子女老板胖姨就说过三个。两个后生都在新疆干活,这就是说假如谈成了,闺女就得离她爹远远的了。她爹没让来风见面就回绝了。另一个在沙梁子拉沙子的,长相一般,来凤看不上。胖姨是来凤爹少数几个说得拢话的人。今儿她给老爷子说:“大伯,这沙梁子除了沙子还长啥,来凤又看不上拉沙子的。好后生都离开这苦地方走南闯北。你想寻个不出远门的好女婿也难咯。闺女一年比一年大,再不要耽误了。”来凤爹说话时极少看胖姨的脸:“看看吧。如今都讲自由哩,要是来凤自由上了,我也由着她罗。”胖姨凑着老爷子耳根:“听说来凤这些日子和镇上卫生院针灸大夫家的老三俊俊娃一起骑自行车上县城去哩。”
“啥样的俊俊娃?”“长得像白面书生。”
“在哪里干活?”
“在青海格尔木铁路上当小干部。”
来凤爹心凉了大半截,管他干部湿部,格尔木千里迢迢,忒远。哦,他记起来了,最近常有一个五官端正脸色很白的后生来买烟,买了兰州烟又买海河烟,买完了不走,总趴在柜台上和来凤轻声拉话。有一回来凤爹从镇上批货回来,见这后生竟进到柜台里边来了。老店主严肃地说:“你买东西到柜台里边做啥?”过后还数落来凤;“柜台里那么多货,丢一条红塔山烟就一百多。”来凤不吭声。
来凤爹又问胖姨:“你晓得俊俊娃的脾性咋样?”
胖姨说:“他到我店里来吃过几回点心。我有心和他聊过些话,看着还很和气的,也有些文化,就是年岁比来凤相差了些。”
“嗯,看着是个年轻娃,今年多大?”来凤爹打问。
“二十四,属小龙的,比来凤小四岁呢。”胖姨是集市街的信息库。
来凤爹心里长了个疙瘩:难道条件不错的娃愿意找个姐来当媳妇么?会不会别有企图,或是戏弄女子哩……
夜里又起风,沙随风舞,尽管有沙梁挡着,沙子还是腾空飘飞,洒落在集市街上。翌日一开店门,哇,一夜积沙三寸厚。清沙通常是来凤爹的活,他用的那把特大号平头铁锨特重。可今儿来凤很起劲,用纱巾包住长发辫,拿了把中号铁锨来帮忙。她爹让她到屋里去,她说:“店门前不弄干净,谁进店堂?”来凤高兴时干活特利索,收拾完屋里又打扫店堂,把柜台货架抹得清亮亮的,一尘不染。不多一会顾客陆续上门来了。爹觉得闺女越来越能干哩。
吃过午饭来凤对着镜子细心梳妆,说:“爹,我去镇上买洗发香波。”她爹说:“香波货架上还有,不忙。”来风说:“是我自己用的。我爱用上海货,洗着头发滑爽。头发根根有沙子哩,痒痒的难受。”来凤爹晓得闺女一心要去镇上会俊俊娃哩。唉,闺女心野了,要往外飞了,谁也挡不住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