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白鸥的交往是激动人心的。然而，随着时间的推延，江枫愈来愈感到心力交瘁，力不从心。一个人同时扮演两个角色，既当兄长，又当情侣，这实在是当今世上最艰难的工程。其“可行性”和“可持续发展”的几率几乎都等于零；而其“可操作性”更是让江枫伤透脑筋！就拿谈恋爱必不可少的程序——接吻来说吧，江枫就苦心孤诣思谋了半天，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作为哥哥，他至多可以在白鸥的额上和脸颊上亲一亲，超过了这个界限，就有“乱伦”之嫌了；但是，作为情侣，这个标准又太低了，白鸥是不会让他蒙混过关的。想来想去，他唯一的对策就是一个“拖”字，一个“糊”字。在时间上，能拖则拖，只要查明白鸥的真相，无论是不是他的妹妹，他都可以作出了断；两个角色可以变为一个角色。在交往上，则尽量装糊涂，避免进入危险的“雷区”，首先不能进她的家门，其次不能到隐蔽的所在，而最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人多的去处。从滩涂看菜花回来后，江枫陪白鸥到风景区照了两次相，他都用这个办法糊过去了。白鸥的注意力全在照相上，她对江枫的摄影技术和自己在照片上显示出来的无与伦比的美，表示出由衷的惊叹。
而当第三次出游照相时，江枫再也无法遁逃了。白鸥显然是早有“预谋”，不管江枫如何提高警惕，她不动声色，七转八拐，还是把江枫领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场所。这是悬崖底下的一块空地，头顶上是一棵遮天蔽日的雪松，对面则是一座高峻的城墙，四下里绝无人声，只有婉转的鸟鸣不断地灌进耳朵。照片拍好，白鸥将身子倚在雪松粗大的躯干上，笑嘻嘻地说：“你看，这儿的环境多好，尤其是对热恋中的人！你说对吗？”
江枫的心怦怦直跳，他凭直觉感到今天确是没有退路了。他硬着头皮说道：“这儿确实很幽静。”
“那你有什么打算？”白鸥狡黠地望着他，一脸的坏笑。
“你说呢？”江枫装出傻乎乎的样子。
“你自己没想法，还要俺来提醒？”白鸥白了他一眼。
“我，我……”他支支吾吾，终于语塞了。
“我问你，自从那次你在俺膝盖上轻轻地碰了一下以后，你还有没有吻过我的记录？”
“我，我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历，我不会……”江枫笨拙地解释道，“昨天我看到上海东方卫视，台湾著名作家李敖坦率地告诉主持人曹可凡，他刚开始谈恋爱时，也不会接吻……”
“不会，学嘛！一个大作家，连接吻也不会，你那小说怎么写？——凭空瞎编？”
“嘿嘿，那么多作家，有谁专门去写接吻的？还不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只有蹩脚的作家，才会这样！在生活中，你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俺就不让你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好，好，请允许我慢慢学起来……”江枫傻笑着，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抱住了她的肩膀，以异常庄重的神情，端端正正，不偏不倚，在她的额头中央吻了一下。
白鸥突然咯咯咯地大笑起来，直笑得蹲下身去，直笑得泪花洒落在地上，好一会才直起身来，擦着眼泪，喘着气说：“啊哈哈，多么隆重的外交礼仪啊！真的，你差一点把俺吓死了！”
“这还不行？……”江枫假装痴呆。
“这能算接吻？”白鸥又忍不住大笑起来，“严格地说，这叫假冒伪劣！您以为三月十五日过去了，俺就不会打假啦？”
“真想不到你是这样幽默！”江枫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来来来，还是俺来教你吧！”她绯红了脸，走到江枫面前，把脸仰起来，将猩红的嘴唇对着他，一双湖水般清澈的大眼睛脉脉含情地望着他。江枫听到她喘气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他不敢看她，但还是忍不住去看。他的心剧烈地跳荡起来，他看到她的嘴唇是那么丰满，那么性感，嘴角微微上翘，像弯弯的菱角，颜色鲜润得宛如五月的榴花，又像带着朝露的玫瑰。她的脸烧得滚烫滚烫，她的眼睛热辣辣地望着他，她的瞳仁里仿佛有两团烈火。顷刻间，他全身的血液被她的烈火点着了，在他体内熊熊烈烈地燃烧起来。“如果她不是我的妹妹，该有多好！”一个不洁的念头倏然掠过他的脑际，他浑身一震，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他失魂落魄，慌慌张张，像铤而走险的罪犯，紧闭眼睛，不顾一切地俯下头去，在她的嘴唇上闪电般地吻了一下。他昏头昏脑地听到白鸥在嘲笑他：“嘻嘻，看你慌的！你是不是有点敷衍了事，偷工减料？”
“我，我……”他期期艾艾，说不出话，额上的汗珠一个劲地冒将出来。
“应该说，你比刚才还是有进步的，只是质量还没有达标。”白鸥望着他的狼狈相，有点不忍心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巾，给他擦干了额上的汗水，接着便像对待幼儿园的孩子一样，笑着鼓励他，“亲爱的小朋友，咱们再来试一次，好不好？”
她调皮的劲儿把江枫逗笑了。气氛大为宽松。白鸥不失时机，再一次对着他仰起脸来。江枫进退维谷，无所适从，正犹豫间，白鸥突然踮起脚尖，张开双臂，把他的脖子牢牢地箍住了。江枫不得不迎着她的脸俯下头去。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他的嘴唇早已被白鸥吻住了。一股温暖的腻香把他熏得神魂飘荡。令他惊诧不已的是，白鸥竟然将舌尖伸进他的嘴唇。一时间，他吓得魂飞魄散了。他使劲咬紧牙齿，护住最后一道防线，但是，那温软的舌尖恰如一把利刃，坚不可摧，势不可挡，转眼间就把他的这道防线攻破了，摧垮了。那兰花般温馨芬芳的舌头就像一条小金鱼，长驱直入，在他的嘴里欢乐地游来游去。那感觉使他油然想起了一首古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他的身上像着了火，热血在全身沸涌，奔腾，一颗心紧张得简直要爆炸开来，但是四肢百骸却软绵绵的，像一团棉花。
一场热吻，焊接了两颗心灵。
他醉了，晕了。……
两个人都闭住了眼睛。当他们睁开眼来，时间仿佛过去了一百年！只见白鸥满脸红潮，气喘吁吁，两颗晶莹的泪珠在眼角上闪烁。
回到家里，江枫一宿无眠。兴奋－负疚，陶醉－羞愧，沉迷－后悔……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地搏斗，厮杀，搅得他一分钟也不得安宁。仿佛犯了万劫不复的弥天大罪，他望着床对面墙壁上妹妹和花花的肖像画，惭愧得要命，后悔得要死。他又想，要是白鸥真是自己的妹妹，将来一旦相认，回想起今天的一幕，她岂不要无地自容！而自从发现白鸥的脚型与他相同以后，他对白鸥就是他的妹妹这一事实已经深信不疑了。
“唉，牙齿的铜墙铁壁居然在舌头的进攻面前一触即溃，土崩瓦解，这只能怪我心太软，心太软！”他自怨自艾，一遍又一遍地责备自己。痛悔之余，他伸出手来，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做了这一切，他的心仍然无法平静，他索性翻身下床，给白鸥挂电话。深更半夜，想不到白鸥也睡不着觉，听到他的声音，高兴得从床上蹦起来。江枫鼓起勇气，坦率地告诉她，像今天这样的举动，他恐怕一下子还适应不了，过于强烈的刺激让他无法安静下来，长此以往，很难保证不得神经衰弱，弄得不好，还可能精神失常。还没有等他说完，白鸥早已笑得喘不过气来了。
“哎呀，你真是个书呆子，大傻瓜！”她说，“看来，你不能吃大鱼大肉，只能吃点韭菜炒鸡蛋，雪菜炒肉丝。好，俺听你的，咱们以后就来‘鸡屁股’吧！”
“‘鸡屁股’？什么是‘鸡屁股’？”他顿时又紧张起来。
“两个人嘴唇对嘴唇贴在一起嘛！”
“哦……”他说。尽管他觉得这样做仍然不妥，但考虑再三，也只能这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