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师傅的生意越来越冷清了,除了来定做毛料西服能挣一点外,其他都是薄利。九十年代的娄江城已经开了不少服装店,连小菜场里都是星罗棋布卖服装的。那种时尚款式,化纤或牛仔面料,做工粗糙的货色,大多是从广州批发过来,价钱也很便宜。
老萧师傅眼睛生了白内障,手术也没动好,就把这个店丢给儿子和巧英,自己到乡下种菜、钓鱼去了。
巧英自打和萧师傅好上后,俨然是这个店的女老板,索性把被头铺盖、锅碗瓢勺都搬了来。两个人一道开火仓,还是蛮合算的,蔬菜乡下地里有的是,只要买点鱼荤。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萧师傅比半年前净重了十斤,只怪巧英水食调匀,养得好。
今朝的夜饭就有腌笃鲜,还有一条葱烤鲫鱼。
“到了十月份,我去喊我表哥,弄几只阳澄湖大闸蟹来吃吃,我还会做蟹羹芯馄饨呢!”
“好的!”
“服装厂又在招人了,现在生意这样清,我想去试试看,听说都订劳动局合同的,以后有劳保咯。”
“好的!”
“只要不加班,我就来帮你。你可不许花心啊,我可是连头带尾巴一道给你的哦!”
“我要吃头!”
巧英一筷子把鱼头搛到自己碗里,夹了块鱼籽塞到他的嘴里说:“我这是在养儿子呢!”
萧师傅使劲捏了一把她的大腿。
巧英骨子里是个很多情的女人,她初中一毕业就到娄江城了,端过盘子,扫过地,到了二十岁上感觉还是学门手艺牢靠点,就拜了老萧师傅为师。
巧英是乡下出身,做事又快又狠又准,她六七岁上爷就生腰子病死了,还有一个姐妹,都是娘把她们拖大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地里的农活一半要靠巧英的,只是碰着割稻割麦,就苦了。从田里挑到队里的打谷场,起码要三里路,巧英娘仨个经常要忙通宵。
队里的阿生哥会来出手帮个忙。有时鱼枪上还会挑一条三四斤重的胖头鱼过来,够她们吃几顿的。
队里所有的轧稻轧麦,都在打谷场上。男男女女忙完,到了吃点心的时候,总有几个新妇,被力气大的男人摁倒在草垛上,打闹一番。他们一双干农活的手,也顾不上到湖滨里洗一洗,就伸进那些女人的衣裳里周身捣,男人总是能吃到女人的“豆腐”,啥人家娘子的奶大,啥人家娘子的奶软得像棉絮,男人们是一清二爽的。
也有闹过头的,被新妇狠咬了一口。有的女人裤腰上的纽扣被拽脱了,顺手就扯过几根碧青的稻草,“呸呸”往手心里吐几口吐沫,三下两下,就搓好了一根结实的稻草绳,拦腰一系,就开始加入如打仗一样的脱粒大军。
大队里放电影《红色娘子军》时,巧英被阿生哥偷偷摸了。她以为阿生哥会同队里的其他男客客一样,不过摸摸而已,也就没有激烈的反抗。她还指望着收麦时他来帮忙呢!
阿生哥是很出力地来帮她挑麦,他一肩就能挑起三百斤,走上三里地,还一路同那些男客客“好呦……噢呦……”地喊着歌。可是挑到巧英娘回去烧夜饭时,他放下扁担就把她抱到麦跺上,撩开她汗湿的衣裳,说要摸个够。巧英也依了他,没想到他摸了上头,还要摸下头。
她正来月经,又吓又痛,只感觉阿生哥粗壮的胳膊,把她箍得紧紧的,底下的东西像石头一样,抢掠了她的缝隙……
麦秸上都是血,她拉起裤子就想跳河。
“我会来招你的,收好麦,我就挽媒人来提亲!”阿生哥死活都不放她,“你投河,我要去吃官司的,我喜欢你呀,傻瓜!”
麦收后媒人没有来,倒是阿生哥夜夜来缠她。
只要没有人,他就把巧英压在身下。
“痛呀,痛煞了!”
“哦,我轻点,一歇歇就不痛了……”
“不可以,不可以,我会怀孕的……”
“不会的,我熬牢……”
巧英逐渐适应了这种方式,在有着虫叫蛙鸣的田野里,满天的星星,一个男人在奋力耕耘着他的土地……这是他们又苦又累的乡村生活唯一的乐趣。
当这块地丰腴了,耕作她的男人到山西当兵去了。
手术台上的巧英血流成了小溪……
萧师傅虽说觉得巧英不太像小细娘,但也不好说什么。巧英几趟都催他送几个提篮给她家的长辈,村里的细娘都行送八样的,什么鸡鸭鱼蹄膀米面等等,办几桌酒席也算蛮出客了。但萧师傅一听要结婚就有些发毛,总觉得自己还没有持家的本事。
“阿是觉得我是农业户口的,不要我啊?”
“现在居民户有啥用啊,粮店的米都卖到七八角一斤了,房租也在涨,居民户现在要喊救命了……”
“哦,那你嫌我长得丑,没有那个说书的狐狸精漂亮。”
“不要瞎讲,我看你才像只骚狐狸!”
巧英放下活上来就拧他耳朵,“你要死快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巧英的一双手伸进了他的腋下,这种场景颇似当年打谷场上男女的调情,只不过现在倒了个个,是男人在求饶了。
萧师傅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着小焉了,他们的“听橹斋”也是铁将军把门。他跑到书场一看,吓了一跳,文化馆正在大兴土木,说是要把书场改造成歌舞厅,评弹团也等着解散。他问原来卖戏票的小汤,“阿晓得周小焉去了哪里?”
小汤提了提石磨蓝的牛仔裤,哈哈一笑,“周小焉一走,半城男人要失恋了!”
萧师傅失魂落魄地沿街一路走来,发现一切都在一夜之间变了!大街小巷都有城建局的人挥着朱红的大刷子,在民房、店铺、桥头,甚至公共厕所上写着“拆”字,周围还圈上个红圆圈。
只听几个老头老太在说:“老城区要分片分区改造,武陵街、马桶街、剪刀弄全部要拆光,连河都要填没呢……”
推土机开来开去,古老的娄江城在被肢解。几百年的旧梦,几百年的苦辣酸甜,都在顷刻间化为尘埃。萧师傅突然觉得失去了依傍,失去了夹杂着几许衰朽而又亲切之气的老祖母的胸膛。
他骑车恍惚地回到店里,见巧英在哭,“你的爷,老萧师傅没有了……脑溢血……送医院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