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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寄自十年前的邮件

这是一个美好安逸的清晨,窗外初夏的阳光崭新而明亮。

齐修远坐在西阳台上,放眼望去,能看到五环路车流缓动,西山延绵静穆,天空淡蓝而悠远。

面对这样的城市景色,人的心情应该是惬意的。但齐修远此刻的心情却十分低落甚至烦闷。

他是一名资深的人文风光摄影师,经常要飞往世界各地进行拍摄任务,但刚刚结束的这次非洲肯尼亚拍摄任务让他特别不满意。在归途中,他翻看了所有的拍摄样片,感觉特别失望,因为他发现,所有的照片少了一种自己想要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那种从照片画面里喷薄而出的视觉震撼和蕴含在内的精神力量。

这种对自己作品的失望是一个专业摄影师最不愿遇到的,因为作品失去了内在表现力量,就像是失去了它的灵魂。

所以这几天齐修远也像失去灵魂一样,心意消沉,什么事都不想做,只独守在房子里愣愣地的发呆。

他在这个房子里已经租住三年了,由于工作性质,他经常要飞往世界各地进行拍摄工作,所以他并不经常住在这里。也因此,这个足有160平米宽敞的三居室对他来讲,只是一个工作归来后可以落脚休憩的家。

每次完成拍摄任务归来,旅途中积存在身体里的疲累、兴奋和异域孤独感,都会在把存储卡交给杂志社的那一刻瞬间散去。然后他就在这个大房子里休整一段时间,等待下一个拍摄任务和另一段充满未知的遥远行程。

军人出身的他,始终保持着在部队的良好作息习惯。他把这个房子的两间卧室改成书房和健身房,每天早起后,他会在健身房里锻炼两小时。因为他知道,健康强壮的体魄能让他在任何恶劣的工作环境中保持最良好的应对能力。健身完毕,他还会把所有房间仔细收拾一遍,甚至被子也叠成部队那种规整的形状,干净整洁和有条理的生活规律会让他保持最好的身心状态。

锻炼和收拾完毕,他会选择看书、看电影、给自己做饭,或者静静地看着窗外四季分明的城市景致发呆。他有时觉得,一个人在这么大的房间里居住,总有种游荡的感觉。?但这次回来后,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做这些事情了,心底的烦闷让他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兴趣。他深深地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倦怠感和对自己的失望,虽然杂志社对他这次的拍摄成果依然十分满意。但他知道,自己的创作热情已经冷却,需要一个新的挑战,一个新的激发,让他可以为之跃跃欲试,搓掌神往。?此刻满眼的风景他根本无心欣赏,他拿起桌上的书,翻看了两页,但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进去,只好长长吐了一口气,探身把书放回桌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厅处堆放的那些摄影设备和行李,心情更加低落,一直做事条理性很强的他,这几天竟然连收拾它们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继续发了会儿呆,正准备起身去弄些早餐,突然门铃响起来了!

铃——铃铃——

齐修远一愣,起身慢慢走到屋门前,按下门禁对讲键。

“你好,哪位?”

“您好,我是快递公司的,您是1002住户吧?我这儿有您的包裹。”

齐修远听完有些纳闷,因为不定期出差的原因,他一般都把邮件寄到杂志社,那里会有自己的助手负责接收,所以他愣了一下,说:“哦,我是1002,你先上来吧。”说完按下开门键。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快递员拿着一件牛皮纸包裹来到门前。

他看了一眼包裹地址,问:“您好!1002是吧!我是‘慢邮时光’的送件员,请问曼曼女士住这里吗?这是她十年前寄出的邮件,按约定时间在今天送达,您查收一下。”

齐修远听说过“慢邮时光”这个很文艺范儿的邮寄业务,就是把一些信件物品寄给未来的自己,在北京的798工厂、丽江或者厦门等旅游地经常见到这种邮寄小店。

不过他并不认识这个曼曼,所以他满脸疑惑地说:“曼曼?我不认识这个人。她不住这里。”

那快递员一笑:“怪了!可地址确实是这里。”

齐修远看了眼那个包裹,它是一个A4纸大小的牛皮信封,表面有些旧了,上面贴满邮票和一些文艺印戳,信封微鼓。

封面中央,“曼曼收”三个碳素大字格外醒目。

齐修远想了想:“我是后来在这里租住的,这个曼曼也许是以前的租房人。”

快递员一笑:“嗯,这可以理解,我每天的任务就是送这些邮件,地址变了或者找不到人的情况有很多。十年时间,人事变化太多,当初有的情侣把海誓山盟写下寄给未来,等收到的时候,也许俩人早就分开了。”

齐修远点点头:“嗯,你说得对。我估计房东应该认识这个曼曼。这样吧,我先收下,然后问问房东。”

“好的。”

齐修远接过快递员手里的笔和登记本,签收了这个包裹。

齐修远坐回沙发,低头仔细看了看手里的包裹,这其实是个大信封,褐色的牛皮纸已经有些发旧变色,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被勒出泛着毛绒的褶纹,里边的物品硬邦邦的,鼓出的轮廓像是书籍一类的东西。封面上的字潇洒漂亮,写得并不潦草,能看出当时寄件人书写时的认真。

齐修远把信封翻了过来,发现背面信口的粘合处已经绽开,应该是时间太久,胶水已经变干失效。

见信封有个开口,齐修远突然产生了好奇心,他想看一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书籍,所以他轻轻地扒开那一条开口往里看了看,里边果然是一本书,隐约可以看到棕色的硬纸封面,但内页并不整齐均匀,像是夹了很多东西。

齐修远好奇心越来越浓,想试着用手指撑开书的内页,看看里边夹的是什么,谁知刚把书撑开一条缝,信口就“嗒”得一声全部绽开了。

齐修远心里泛起一阵自责,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太光彩,但在好奇心的驱动下,他还是把信封里的那本书掏了出来。拿到手里一看,它并不是书,而是一本16开的硬封复古日记本。封面是棕色的布面麻纹硬纸板,内页纸张是淡黄色的。

齐修远轻轻地翻开扉页,五个钢笔大字猛地的映入眼帘:木马湖日记。

木马湖,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齐修远在自己丰富的旅行记忆里搜寻了一下这个湖名,但答案为零。

五个字下面,是一行小字“寻找人:曼曼 & K先生”,字体规整娟秀,应该是这个叫曼曼的女人写的。

接着他翻开日记首页,页面正中贴着一张照片,看到它,齐修远不禁眼前一亮!

这是一张惊艳绝伦的照片!由于密闭保存,它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暗淡了颜色,反而散发着一种别样的时光色彩。画面是一个湖景照片,是拍摄者以俯瞰视角拍摄的,画面中央是一片颜色浓郁的湖,色彩斑斓层跃,湖面幽蓝中含存着墨绿,泛着青色的微光,颜色错落优美。近景是拍摄者眼前的一片红艳无比的花海,花朵饱满清丽。远景是一片灰绿色的森林,连贯延绵着,形成了浓郁的剪影,并有浅白色的雾气在其间弥漫飘荡。更远处,一座白雪覆盖的雪山如海市蜃楼般映立在深蓝色的旷美天空下下。

作为一个阅尽万千美景的摄影师,齐修远竟然被这张照片所记取的美深深震撼了!

“好美的木马湖!”齐修远心里暗暗惊叹。

果然,照片下的页面空白处,一段文字写着:

终于找到了!这就是奶奶当年遇到的木马湖!这就是她说了千万遍的木马湖!木马湖,每个人一生都应该去一次的地方!

齐修远静静地看着这张照片,心底竟然涌起一阵激动,他知道,这张照片所给他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就是自己在这次肯尼亚的拍摄任务中所要追求但没有达到的东西!

齐修远低头盯着木马湖的照片,瞬间感觉自己的视线都融化在摄影者的视角里。

他看了许久,心一直无法平静下来,接着仔细地翻看日记里的所有内容。

人的生命中,一切的机缘都是刹那而生,也许下一秒的一件小事,就能改变所有的一切。所以齐修远没有想到,这个发自好奇心地随意翻阅,会让他置身于一个凶险而神秘的魔咒里,而且他将会越陷越深,无法回头。

02 木马湖日记

这应该算是一本旅行日记,但又和别人的旅行日记有很大区别,因为它的内容太丰富了。

齐修远像一个文物工作者一样,轻轻地翻动着日记已经泛黄的页面,一看之下,他发现里面的内容出乎想象的纷华丰富。

日记里,有时会是或长或短的诗和随笔,有时会是一副铅笔画,有风景也有植物工笔,虽然勾画简单,但栩栩如生。除去这些,日记里还有很多各式各样植物的叶子,叶片有圆有尖,形状不一,被日记主人用透明胶带认真地贴在页面上,并在空白处写上它的名字和科属纲目信息,虽然这些叶子已经干黄,但一股若有若无的植物气息还是渗透在页面里,这味道随着齐修远地翻动,隐隐飘进他的鼻腔。

齐修远对于植物学不是很在行,他看了看这些叶子的名字和形状,大多数都没有见过。

这本日记最吸引他的还是那些文字,齐修远逐页认真地翻阅着,同时嘴里轻轻地读着那些时而凝重时而俏皮的文字,并深深地沉迷其中。

日记的中间位置,大概有三四页的样子,是一些大理古城的照片,有建筑,有人文,还有一些美食的特写。摄影者的视角独特,可以看出当时是在用心地拍摄记取,并且乐在其中。

照片下面配的文字轻松异常:

喜欢流连此地,没有喧闹,时间似乎静止。

嗯,这个蜡染是如此特别,K先生竟然看出是一群金鱼!哈哈,果断买下,寄回去,让它们在我们“大窝”的墙上游泳。

好美的一幅油画,画得好温暖,那片绿色里竟然有奶奶的气息,我想睡在画里。把它搬回北京的窝,挂书房吧,K先生,可好?

这样的天空,这样的彩虹,我想融化在这色彩里,K先生,去给我摘下呗!哈哈!

……

看到日记主人提到她北京的家,齐修远想到,她所说的“大窝”应该就是自己现在所住的房子。

齐修远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宽大的房子,似乎看到一对情侣的影子在屋里浮现,他们在十年前曾经生活在这里,在房间里拥抱,睡觉走动或者依偎而坐。

齐修远感觉到,当时曼曼一定沉醉在与K先生的爱情里,因为这种感情热烈地跃动在所有文字里,发自内心,洋溢奔放。

日记后面几页,都是对木马湖的感叹,文字语气像是得到最珍贵的礼物一样惊喜。但最后有一段文字突然语境悲伤,让齐修远心里一动:

在一个一生只能去一次的地方,我们所有的纯真在那里聚水为湖。湖水甘甜,清澈如爱。我们一直在寻找它,用尽生命向它执着行进,可随着时光衰老,世事变迁,我们离它已经越来越远,甚至背道而行。

看完这段文字,齐修远感觉心里涌起一阵怅惘,多年的人生感触被这段文字激发并荡漾开来,这滋味里有喜悦,有酸楚,还有生命沉稳下来的淡然,就像照片里的木马湖一样,像梦一样虚幻,但又是那么真实。

齐修远认真地翻到最后一页,立刻眼睛一亮!一张女孩子的照片出现在眼前!

照片里,女孩20岁左右的样子,双手抱着膝盖坐在一块岩石上,背景还是那片幽蓝静阔的木马湖,身边是那片红艳绚丽的花海,她头发高高地梳在头顶,对着镜头灿烂地微笑着,笑容甜美如艳阳,眼神清澈而明媚,泛着快乐的光芒。她的肤色白皙,额头圆润明亮,面庞如花般灿烂,清新绝伦。

“好漂亮的女孩子。”齐修远心里惊叹:“她应该就是曼曼吧?”

照片下面,写着一段文字:

20天,如在梦境,不忍离去。我爱的木马湖,我爱的K先生,你们会陪我终老吗?我的心已经留在这里,永不能归去,这里有奶奶的气息,有最纯净的爱情,也许这里就是我的一切和我的归宿。我不忍把这份美好带回平凡的生活,希望十年后,我们带着这本日记,带着我们的孩子,带着我们的爱,再来看你!我爱的木马湖,十年后见!

齐修远长舒了一口气,合上日记,轻轻抚摸着它,心里翻涌着激动和怅惘,他知道,手里的这本日记,其实是一份珍贵的美好,它并没有随着十年时光而变淡,反而变得沉厚且深远,让人动容和羡慕。

他又翻开日记第一页,凝视着照片里美丽的木马湖,心中暗暗决定,一定要把这本日记送到它主人的手里,他知道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找到一个人再简单不过了,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找到日记的主人曼曼和K先生。

慢慢的,他发现自己这些天的低落和烦闷轻了很多,但一种莫名的冲动又在心底鼓荡着,他突然想去看看这片神秘纯美的木马湖,接近它,用镜头记取它,然后让自己再次恢复到充满激情的工作状态。

想到这些,他有些微微兴奋,最后又翻到日记尾页,凝视着那个女孩子的照片,心里问:“木马湖边的你,现在在哪里?”

许久,齐修远把心绪拉回现实。他拿起日记准备装回信封,在撑开信封的同时,几片叶子和照片从日记里掉落并飘钻到茶几和沙发下。他赶忙低身一一捡起,又分门别类地重新把它们夹回原页,然后仔细地把日记装回信封并封好。

他换好衣服,拿着信封去找房东老黄,他相信应该能从老黄那里找到日记主人曼曼的联系方式。

房东老黄就住在附近一个老旧小区,走路十多分钟就能走到他家。齐修远来到老黄家门前,敲了几下门,听到老黄在里面应了一声,然后门开了,老黄出现在齐修远的眼前。

房东老黄是北京人,45岁左右的年纪,微胖,他穿着白色背心和深蓝短裤,脚上穿着拖鞋,脖子上挂着一串蜜蜡星月串珠。

“呦,是小齐啊!你从国外回来了?”老黄乐呵呵地说。

齐修远笑了笑:“是啊黄哥,前天刚回来。”

老黄赶忙伸手往里让:“来来来,先进屋。”

“好。”齐修远拿着日记信封走近老黄家。

老黄关上门:“怎么着小齐,找我有事儿?”

齐修远点头,把手里的日记信封一晃:“对!是这样,我刚收了一个包裹,寄到我那里了,收件人我不认识,应该是以前的租户,所以就赶紧给您拿过来了,估计您认识。”

老黄看了一眼包裹:“哦,先坐先坐。”

老黄家的房子不是很大,屋里设施陈旧而杂乱,阳台落地窗前摆满了观赏绿植,沙发前一张宽大的茶几上放着一面黑石茶海,上面的茶具和茶包零散的摆放着,电视开着,播放着股市频道的节目,一只黄色花猫懒懒地窝在门口的收纳柜上。

齐修远轻轻摸了摸花猫的头,猫没有反应,一动不动,眼睛眯着。

老黄拖鞋“踏啦踏啦”地蹭着地板,直接坐在茶几后的沙发上。

他伸手请齐修远坐下,然后烫了个茶杯并倒上一盅茶,又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对核桃盘玩着,问:“包裹上写的谁?”

齐修远把手里的那个信封一递:“哦,写的是曼曼收。”

老黄一愣,伸手接过信封看了看,嘀咕了一句:“曼曼?”

齐修远点头:“嗯!曼曼。这包裹是十年前寄出的。”

“十年前寄出的?现在才到?”

“对!这是一项特殊邮寄业务,就是把东西寄到十年或二十年后。”

“哦哦哦,那我听说过。”老黄点点头,低头仔细看了看封面上的字,然后把包裹扔在茶几上,说:“行,那就先搁我这儿,我试着找找这个人。”

齐修远问:“黄哥,您不认识这个曼曼?”

“不认识。”老黄摇摇头,说:“十年前,你住那个小区刚建好,属于我们大学职工家属院回迁房,前后有好几拨人在那房子租住呢,这个曼曼也许是以前租户的朋友。”

齐修远感到心底一阵失望,只好站起身说:“那行吧黄哥,反正就这事儿,东西搁您这儿了,我就先回去了。”

“哎呀,别着急走啊,一会儿就在我这儿吃,咱哥俩喝口儿!有日子没跟你喝过了。”

齐修远一笑:“不了黄哥,我回去还要忙点儿事,就不打扰了。”老黄点头回应:“那行吧!你要是真忙,那就改天,反正离得近。那我回头试着找找以前那几个房客,问问这包裹到底是谁的,有人认了,我就给他送过去。”

“好!那我先回去了黄哥!”齐修远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顺手又摸了摸收纳柜上的那只花猫,轻声说:“小东西,还挺乖!”

出门走到电梯前,齐修远感觉心里有些难以言说清的失落感,他仔细想了想,知道这失落感来源于那个已经交给老黄的日记信封。

他呆呆地看着楼层数字显示,等着电梯下来。突然“喵~”得一声,老黄家轻微地传来了那只花猫的叫声。

听到猫叫,齐修远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劲,他皱眉想了想,一时理不出头绪。

“好奇害死猫。”这个俗语突然在齐修远脑海里闪出,他突然觉得,对于这本日记,自己的好奇心有些太重了,但这好奇心带来的结果是好是坏,自己也并不能预见。

03 奇怪的房东?

齐修远回到家里,心里依然是满满的失落感。这一上午翻看日记时的心绪波动让他难以平静。他百无聊赖地委身在沙发里,脑海里都是日记里的文字和照片,整件事像一个虚幻但又美好的谜团,缠绕着他此刻复杂的心绪。

静了一会,齐修远站起身走到窗前,呆呆地眺望着窗外的景色,此刻时近中午,初夏的阳光把眼底所有景物照得有些发白,五环路上的车流笛声隐隐的传到耳边,偶尔,还会有汽车玻璃的反光猛得折射过来,闪烁刺眼。

最远的西北天空,此刻已经云层堆积,隐隐发灰,慢慢遮挡住浅蓝色的远天。

齐修远回到沙发前,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在网络上搜索了一下木马湖,但他发现并没有查询结果。

木马湖根本不存在!

但日记上真真切切地写着这个名字,齐修远更加疑惑了。

他探身把手机放回茶几,低头间不经意地看到,沙发与地面的缝隙里露出照片一角。

齐修远蹲下身捡起照片,仔细一看,原来是木马湖日记里的一张照片,画面是一幅云南蜡染布的特写。

齐修远仔细回忆了一下日记里这张照片下面的文字,应该是K先生看到这块蜡染布后,觉得它的图案像许多均匀分布的金鱼,所以曼曼就拍了照片并把它买了下来,想着寄回北京装饰到墙上。

齐修远仔细看了看这块蜡染布的图案,果然,布上被漂染过的浅白色块,确实像一条条热带鱼,它们对称均匀的分布在整块布面上,越看越逼真。

看着看着,齐修远突然心里一紧!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出现在他的内心深处!

渐渐的,这种感觉慢慢由模糊变得清晰,他又仔细看了看照片里的蜡染布图案,猛地想了起来,在房东老黄家,自己看到过这块蜡染布!

“没错!就是在老黄那里看到的!”齐修远在心里肯定地对自己说。

一刹那,齐修远心里的好奇心和疑惑再次爆发,他站起身,把照片塞进裤兜,匆匆走出房间,再次去往老黄家。

齐修远的脚步匆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近乎冒失的冲动,甚至不带一丝犹豫。最后他觉得,也许是木马湖日记太过美好和神秘了,他必须把事情搞清楚,让日记物归原主。

老黄打开门,看到齐修远再次来访,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虽然这丝慌乱一瞬而逝,但还是被齐修远看到眼里。

“小齐啊,怎么又回来了?”老黄问。

齐修远表现得很平静:“哦,黄哥,刚才走得急了,有件事忘了问您。”

老黄并没有做出让他进门的动作,但齐修远却把身体往前一探,径直进了屋。

老黄有些无奈,赶忙关门跟上。

齐修远走进屋里,看了眼门口收纳柜上的那只花猫,那只花猫依然懒懒地蜷缩在柜面上,仿佛这世界上的事都与它无关。

“坐,坐下说。”老黄伸手示意,让齐修远坐到沙发上,但语气再也没有第一次那样自然。

齐修远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个日记信封,它已经被打开,木马湖日记就放在茶海旁边。

老黄看到了齐修远的眼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赶忙说:“哦,那什么,我也是好奇,打开看了一眼。”

齐修远坚持着自己的平静,其实内心心里已经充满了疑惑。

他点点头,探身拿起木马湖日记,假做惊讶地说:“哦,原来是本日记。”

“嗯,我也是想打开找找,看看里边有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有吗?”齐修远对自己的问话也感到可笑,毕竟自己也曾打开过这个信封,此情此景,他感觉此刻的自己和老黄像两个小偷在对话。

“没有!里面都是一些照片和干树叶子。”老黄说。

齐修远下意识地直接翻到日记最后一页,曼曼那张照片依然贴在那里,但下一秒齐修远就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这么熟练的动作给人的感觉,是自己对日记的内容早已了如指掌。

好在老黄并没有察觉觉察,只是一旁说道:“呦,这儿还有张照片呢。”

齐修远把照片展示给老黄:“黄哥,您见过这个女孩子吗?”

老黄连连摇头:“没见过!没见过!这应该就是那个曼曼吧?”

齐修远看到了老黄的不自然,点点头:“应该是。”

“这姑娘倒是不难看。”

“是!”

接着是几秒的静默,齐修远突然话锋一转,用手一指门口那个收纳柜,问:“黄哥,那柜子上的蜡染挺漂亮,您哪儿买的?”

说话的同时,收纳柜上的花猫懒洋洋地站起,弓着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喵”得叫了一声,轻盈地从柜子上跳到了地下。

齐修远清楚的看到,收纳柜上盖着一块蓝色蜡染布,被漂白过的那些浅白色块,像一条条栩栩如生的热带金鱼,均匀分布在布面上。

老黄没想到齐修远突然问到这个,一下就慌了,语气变得紧张:“哦,那块布啊,那是朋友送的。”

说话的同时,他不敢直视齐修远的眼睛,而是走到花猫那里,低身抱起花猫,把它又放回收纳柜上。

借这机会,齐修远立刻从裤兜里掏出那张照片,动作迅速地把它夹回木马湖日记里。

老黄并没有看到他这个动作,而是站在收纳柜旁,低头抚摸着那只花猫,片刻,回头问:“哎对了小齐,你又回来一趟,有事儿?”

齐修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着木马湖日记走到老黄身边,低头看了看那块蜡染:“这布有年头了吧?白的地方都发黄了。”

“哦……”老黄用手扫了扫蜡染上的猫毛:“十多年了。”

齐修远不想再这样猫捉老鼠似的和他绕圈子,直接从日记里拿出那张照片,展示给老黄:“您看,日记里这张照片,和这块布还挺像的!”

老黄脸色变得尴尬异常,接过照片假做惊叹:“还真是嘿!估计跟我这块布是一批出的。”

齐修远一笑:“黄哥,这种手工艺品,一块布一个样,不可能有相同的。”他认真地盯了一眼老黄:“您……是不是认识这个曼曼?”

“不认识不认识!我怎么可能认识她!”老黄语气坚定,眼神却慌乱异常。

齐修远把那页里的文字展示给老黄:“可这日记里写了,这是她当时从云南寄回1002那屋子的,您要说不认识她,不太可能吧?”

听到齐修远这么问,老黄脸色一下黯淡下来,嘴巴张了张,并没有回答。

齐修远觉得老黄肯定有隐瞒自己的事,但为了不让他产生抵触情绪,便把语气缓了缓,他摸了摸老黄怀里那只花猫的脑袋:“黄哥,没事的,我就是问问罢了,别的意思没有。其实事儿不大,我就是想把这个日记还给原主人。也许您觉得这个日记就是一本普通的日记,顶多有些照片和植物标本罢了,可我刚才翻了翻,觉得它对原主人——也就是这个曼曼,意义挺重要的。”

老黄脸色缓和了一些,点点头:“嗯,是是。”

齐修远接着说:“您不知道。我的工作性质,就是天南海北的到处跑,随行的笔记和相机也曾经丢过,我忘不了那种着急的心情。所以,我也能理解这个曼曼的心情,也许她一直在等着,等着十年后收到这个日记,这日记对咱们来说没什么,可对她来说也许很重要。”

听他这么说,老黄点点头,脸色愧然,把猫放到地上,语气缓慢的说:“先坐,坐下说。”

俩人坐到沙发上,齐修远目视着老黄,等待他说出事情真相。

最后,老黄重重叹口气,缓缓说道:“这个曼曼,我认识。”

听到他这么一说,齐修远的心放松了一下,但又跟着紧张起来,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老黄一开始坚决地否认认识曼曼。

老黄拿过齐修远手里的木马湖日记,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看曼曼的照片,说:“这个曼曼呢,其实是我的弟妹。”

“弟妹?”

“对,就是弟弟的媳妇,我们北京人习惯称呼弟妹。”

齐修远点点头。

老黄继续说道:“可这个曼曼呢,我加一起,拢共也就见过她两次。十年前他们俩恋爱后,我弟弟把工作辞了,俩人就天南海北的到处跑,按他们的话,是旅行去了,一会儿新疆一会儿西藏的,我根本见不到他们人影。”

齐修远点点头,问:“那这日记里的K先生,就是您弟弟吧。”

“对,我弟弟。”老黄跟着叹口气,语气低沉地说。

“他现在在哪儿?”

“已经死了。”

这句话让齐修远一惊:“死了?”

“对!死了!应该就是这回他们旅行时出的事,死云南了。”

齐修远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心里一阵悸动,问:“那曼曼呢?”

老黄摇摇头:“不知道,应该也一起死了。”

“啊!”

老黄叹口气:“当时是云南的警方找到的我的,跟我说了我弟弟死亡的消息,说在一个悬崖深谷下发现了他的尸体和他们两个人的背包,却没有曼曼的尸体。”

“那之后警方没有找过曼曼?”

“找过,没找到,应该也死了。警察说了,我弟弟坠落的那个地方,有他们两个人的背包,要是曼曼和他一起的话,估计也是凶多吉少,那里野兽太多,见不到尸骨很正常,其实……我弟弟被发现时也不是全尸,已经被野兽啃得不成样子了。”

齐修远听到这,心里既难过又失落。

老黄接着说:“我去云南辨认尸体时,当地县医院太平间有很多无人认领的尸体,那边挨着边境,森林也多,山高路险的,经常出现死人的事,不是不小心掉悬崖下摔死,就是迷路饿死,单就被毒蛇咬死的,一年也不老少呢!更别说那种旅游大巴,真的是整车整车的人往山沟里掉啊!这种普通死亡的案子,就是走了个程序,我认了尸,开了死亡证明,又在那边把我弟火化后,就带着骨灰回来了,回来就把他的户给销了。”

齐修远叹口气,忽然想到一件事,接着问:“黄哥,那块蜡染是哪儿来的?”

老黄说:“哦,都是他们那会儿寄回来的,他们俩去云南买的东西太多,都是在那里打包邮寄回来,是我到邮局取的。”

齐修远又看了一眼收纳柜上的蜡染布:“那他俩还有别的遗物没?”

老黄尴尬地笑了笑:“他俩爱玩,婚礼都没办,就领了个结婚证。我那弟弟和我同父异母,不是特亲。十年前,我们那大学职工宿舍的房子拆迁,分了两套房子,我和我弟弟一人一套。他们死了之后,我就把他们的东西都卖了,其实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他们常年在外旅行,家里留下的东西都是衣服和书。”

“曼曼是哪里人?”

“不清楚,好像是四川那边的。我父母死得早,我和我弟弟也不亲,他大学是外地上的,回来在大视界广告公司干了一段,和曼曼结婚后就辞职了。他俩到处旅行,我们根本见不到面,曼曼是哪儿的我也懒得打听。”

齐修远叹口气,看了一眼老黄手里的木马湖日记,又看了一眼收纳柜上的蜡染,心中泛起一丝怅惘,虽然才几个小时的时间,但日记里的照片和文字,已经像一个美好深远的梦一般让他无比神往,现在知道日记里的两人已经悲惨的死去,这残酷的现实和日记里描述的那些快乐相比,真是件让人心痛的事。

想到这,齐修远问:“黄哥,那个曼曼应该有全名吧?”

老黄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就见过她两次,文凯一直叫她曼曼,具体全名是什么,我还真不清楚。”

“那您的弟弟叫文凯?”

“对,黄文凯。”

齐修远点头,然后站起身:“行了黄哥,也没什么事了,我这人好奇心太重,您多担待,我这就回去了,不打扰您了。”

老黄缓了口气,说:“行!”

最后,齐修远指了指木马湖日记:“黄哥,这本日记我能拿回去看看吗?我看完再还给您。”

老黄听齐修远这么一说,立刻把日记递给齐修远:“你尽管拿走看去吧。看完你也不用还回来了,人都没了,我留着也没用。”

齐修远笑着接过日记本:“那行,黄哥,我回去了。”接着边说边往门口走去。

老黄随着他走到门口,又指了指收纳柜上的蜡染,问:“这布,要不你也拿走?”

齐修远看了眼那块蜡染布,发现那只花猫已经不声不响地卧回了它的上面,便笑笑摇头,用手摸了摸花猫的头顶:“算了,我不要,它待在上面不是挺舒服嘛。”

04 K先生的绿色视界

齐修远回到家,草草吃了午饭,然后就窝在沙发上,再次翻阅起那本木马湖日记。这次他看得十分仔细,因为知道曼曼已经死去,他再次阅读的心情是复杂而沉重的。

曼曼的文字都是随性而写,字数不是特别多,所以齐修远几乎是在逐字逐句地阅读。

因为知道二人已经不在人世,所以一些有关死亡的字眼让齐修远特别在意,他不相信轮回和报应,但文字里有关于死亡的词语出现后,还是能让他心里一紧,似乎看到了上苍对这对情侣不幸离世冥冥之中的暗示。

有一首诗里,“墓碑”二字特别扎乍眼,这让齐修远不得不仔细阅读这首诗。

《相爱的人会长生不老》

在梦没有醒透的凌晨

我以风为马

冲破依然顽固着的黑夜

呼啸着

任由千里

向你而驰

踩着时间 踏着遥远

看着头顶银河横亘

感受脚下大海温暖

只为见你 拥抱你

然后用我最热忱的生命去爱你

至死不渝的爱你

我们像两个开心的坏孩子

相爱着

或奔跑 或大睡 或发呆

看着我们有声有色 悲喜交加的四季

我们就这么相爱着

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都留下只有我们懂的情话

到最后嘛

在你的墓碑上刻上我的名字

在我的墓碑上刻上你的名字

谁也猜不出哪个是你 哪个是我

而这只是个笑话

我们不会死 永远不会

因为相爱的人会长生不老

对吧

从字里行间,齐修远感受到日记主人曼曼对黄文凯深深的爱恋,也能感受到这个女孩子对这份爱情热烈的依赖和满足,她已经把自己所有的热情都投入到了这场爱情里,近乎痴狂。

日记里,这样长篇幅的诗并不是很多,但里面每一个文字都热情地跃动和缠绵着。和这些对爱情赞颂的文字相比,木马湖的照片却显得更加幽清静澈。

这些文字和照片对比着,呼应着,一起封存在这个充满植物气息的日记本里,它们是那么的和谐而神秘,像是有一种独特的魔力,深深吸引着齐修远。

看到最后,齐修远把目光停驻在曼曼的照片上,这个美丽的女孩,笑得是那么明媚,她当时肯定不会想到,在不久后的一天里,她和最爱的人,会在归途中一起齐离开了这个世界,尸骨破碎。

齐修远心里一阵难过,他看看窗外,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阴了上来,西北天空的乌云浓郁地密布着,天空中的鸟雀在胡乱窜飞,五环路上的车流里也闪出车灯的光点,隐约中,似乎可以听到隆隆的雷声隐隐传来,看来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齐修远合上日记走到窗前,静静地凝视着阴沉的天空,感觉心中郁结的伤感无处安放。不久,几颗豆大的雨点撞落到玻璃窗上,发出“砰砰铮铮”的声响,接着,雨点越来越密,顷刻间一起扫落在玻璃窗上,然后迅速聚成水线,顺着玻璃流下。紧接着,雷声也震震而来,雨似瓢泼,远处的景物已经模糊不清,只看到近处的树木在狂风中奋力地摇摆着,西山在滚滚乌云的映衬下变得墨黑,五环路上的车流汇成了灯的光带。

就在这一刻,齐修远的心被这暴雨压抑得透不过气来,他有些烦躁而绝望。

渐渐的,他产生了一种冲动,就是想去日记里那个神秘美丽的木马湖看一看,也许只有那里才能驱除此刻心里的烦郁。

“对!去木马湖!”齐修远暗暗对自己说,同时,他感到心脏激动地一振。

齐修远是说干就干的人,既然已经这么决定了,他就着手寻找曼曼和黄文凯的各种信息。他选择的开启点,是黄文凯曾经工作的单位:大视界广告公司。

这是一家在国内广告业大名鼎鼎的公司,所以第二天他直接来到大视界广告公司北京总部。

到了公司大厅,他和前台接待员说明了来意,前台接待员给他登记后,直接让他去5楼劳动人事科询问。

劳动人事科里只有3个女人在工作,见到齐修远走进来,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人抬头问:“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哦,您好!”齐修远微微点头致礼:“我是一个旅游杂志记者,偶尔看到一个叫黄文凯的人写的文字,我听说他曾经在咱们大视界工作过,想找到他的联系方式,了解一下他。”

那个女科员点点头:“好,您稍等一下。”说完走回自己办公桌,俯身在电脑上寻找。

过了片刻,女科员一边看着电脑,一边说:“您说的黄文凯,确实在我们大视界工作过,可他十年前已经辞职了。”

齐修远问:“那曾经和他一起工作过的同事还有在的吗?”

女科员直起身:“这个黄文凯以前是策划部的副总监,您现在可以去2楼策划部找一下于部长,他在我们公司干了很久了,肯定认识这个黄文凯。”

齐修远道谢出来,又坐电梯来到2楼,找到了于部长。

于部长40岁左右年纪,是个很健谈的人,听齐修远说出黄文凯的名字,他眼睛一亮,说:“黄文凯啊!我太知道了!他是我哥们儿!我们俩是一块进的公司,又一块在我们策划部上班,可惜他十年前辞职了,要不现在好歹也是个分公司经理什么的了!文凯人聪明,虽然大学学的是药用植物学,但他脑子灵活,广告策划能力很强,干了不到一年,业绩在我们公司里已经数一数二的了。主要他文笔也特别好,十年前博客还流行呢,他就开了一个博客写东西,内容是植物研究科普和旅行游记啥的,当时点击率特别高,他那时属于资深博主,粉丝一大堆。”

齐修远笑着点头:“嗯,那您还记得他博客叫什么吗?”

于部长记忆力特别好,根本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K先生的绿色视界啊!这我可忘不了,K是他名字‘凯’的拼音的第一个字母,视界是我们公司的名字,太好记了!那会儿在公司里,我们有时就叫他K先生。”

齐修远听完兴奋异常,问到:“那您知道曼曼吗?他的妻子。”

于部长摇摇头:“不认识,文凯从我们公司辞职时,好像还是单身。你说的这个曼曼,也许是他辞职后认识的。”

齐修远能想到这个结果,接着又听于部长说了一些关于黄文凯的趣闻和故事,但全都是工作方面的,没什么用处,他只好在道谢后离开大视界广告公司,回到家中。

进了屋,他立刻打开电脑,试着搜索“K先生的绿色视界博客”,庆幸的是,第一条搜索结果就是黄文凯的博客链接。

随着微博和微信的兴起,博客这个当年流行一时的事物,已经渐渐被人舍弃,现在能坚持更新博客的人已经少之又少。

齐修远点开链接,黄文凯的博客出现在电脑屏幕上。齐修远发现,黄文凯最后一篇博客发表在十一年前的圣诞节,内容是大视界广告公司新春年会,屏幕上都是些员工表演的照片,但并没有看到黄文凯的模样。

齐修远接着往前翻阅黄文凯的博客日志,果然如于部长所说,他的博客精彩万分且个性十足。

黄文凯的博客还是以植物普及帖子为主,每个帖子都详实而新颖,所配的植物图片也是精彩绝伦。除了这些,剩下的都是生活感悟,文字简要且富有哲理,其中不乏幽默的调侃,从文字中就能感觉出,黄文凯是个有着独特思维方式和热爱生活的人。

齐修远看了一下黄文凯博客的粉丝数,果然,他的头像下方显示,博客粉丝高达13万,这在十余年前博客流行的年代,确实是个让人佩服的数字。虽然之后博客慢慢被微博和微信取代,但不得不承认,它曾经也造就了一大批有个性的博客大神,这些大神用他们独特的语言和思想表达,吸引了一大批追随者的拥簇,不难看出,黄文凯就是其中之一。

齐修远逐篇翻看着黄文凯的博文,但看了很多,也没有关于曼曼的只言片语。

齐修远注意到,一些日志下边,都有数十甚至上百条的粉丝的评论。有些近期的评论,语气中都是对博客曾经红火时光的留恋,还有问询黄文凯近况的,文字中满是伤感和真诚。

不知不觉中,齐修远翻看了黄文凯大部分的博客,他有些累了,便离开了电脑,回身倒在沙发上。渐渐的,齐修远困意袭来,在沙发上睡着了。

齐修远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在翻越一座高山,四下是一片深绿色的迷雾,山路宽阔但漫长,隐约还有河流与灌木丛出现。他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一直在行走,接着,他路过了自己曾经去过的赞比亚草原,遇到一些模糊的人和一些陌生的房屋。最后,他在一片平地处停住了脚步,似乎在等待什么,接着,一个女孩子微笑着向他走来并和他说着话,跟着并肩行走,齐修远仔细辨认,这个女孩竟然是曼曼,曼曼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明媚的眼睛证明是她,她时而奔跑,时而停步回头,始终没有和齐修远分开太远。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突然一切变暗了,一片宽阔的湖面猛的出现在眼前,是木马湖,神秘而美丽的木马湖!齐修远用力向湖边跑去,他想在最近的地方看看这片湖。他回身招呼曼曼,但曼曼已不知了去向,再回头,木马湖突然升起到天空,像是悬挂在天空中的海市蜃楼,齐修远仰头望着,但无法接近它。最后,齐修远跑到一个悬崖边,底下是万尺丈深谷,他低身向下俯瞰,隐约可以看到,在深深的谷底躺着两个人,眼睛紧闭。齐修远大吃一惊,试着探身往下观看,突然,脚下的悬崖消失了,他极速地向下坠落……

齐修远猛地惊醒过来,他睁开眼,觉得自己的心脏还在怦怦乱跳,脑门也沁出虚汗,他定定神,知道自己做了个梦。

齐修远发现,自己一开始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现在,他觉得自己还是要再去找老黄聊聊。

但齐修远不知道,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自己牵进一个巨大的黑洞,然而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这个黑洞的恐怖和幽深。

05 木马湖之心

齐修远再次和老黄面对面坐到了一起,老黄已经变得自然了很多。也因此,谈话的氛围也变得轻松了。

齐修远不愿再绕圈子,直接说:“黄哥,我想去日记里那个木马湖看一眼,所以又来打扰您,再想听一些他俩的故事。”

老黄苦笑:“唉!怎么说呢,其实吧,文凯和我根本就没感情。我们父母死时他刚上大学,是在四川西南农业大学上的,他毕业工作后,我们见得更少了。搬迁后的楼房装修,他也没来找我帮忙。”

齐修远接着问:“那您知道他俩是怎么认识和恋爱的吗?”

老黄想了想:“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俩好像是大学同学,这事我听我弟弟说过一耳朵。”

“那曼曼以前在哪个公司工作?”

“不知道。反正俩人结婚不久就到处旅行,经常从外面寄回东西,一般文凯都是打电话和我说一下,让我替他到邮局去取。”

齐修远又问:“那您这儿有您弟弟的照片吗?”

老黄摇头:“没有。他不爱照相,反正我没见过他照过照片。”

齐修远听到这,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

接着就是一阵沉默,只能听到鱼缸里加氧泵的马达声和水泡声。

最后是老黄打破了沉默,他看了眼齐修远,语气低缓地说:“兄弟,说实话,我觉得那个什么木马湖你就别去了,跋山涉水的,多危险啊。”

齐修远笑了笑,说:“黄哥,我不怕。我是自然风光摄影师,就是干这个的,越是危险越想去。我这两天脑子里都是木马湖,我必须去看看。”

听到这里,老黄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哦对了,他俩还有一些日记和书啥的,我倒是留着呢。”

齐修远眼前一亮:“还有日记?”

“嗯,没扔,你等下。”老黄一边说一边起身,推开门走到阳台,接着他的身影在阳台晃动着,像是在翻找什么。

不一会,老黄提着一个棕色旅行箱走了进来,他把旅行箱放到地板上,轻轻打开。

这时,那只花猫轻轻地窜了过来,“喵~”的叫了一声,探头闻着箱子。

老黄把花猫推到一边,把箱子全部展开:“你看,这都是他们比较重要的物品,我都集中搁这箱子里了,我怕万一曼曼的家人找来要遗物啥的,没法跟人家交代。”

齐修远低下身,蹲在旅行箱前低头看了看,只见箱子里有七个日记本和两个素描本,还有几张银行存折和几件小玉雕,最多的是曼曼的首饰,以复古民族风格的银饰为主。

齐修远拿起最厚的一本日记本翻看了一下,里边都是曼曼写的旅行日记,写作时间应该是曼曼在与齐修远认识之前,文字都是她去西藏旅行的记录,但日记里没有照片,只夹了很多植物叶子。看来,曼曼是个植物爱好者,无论旅行到哪里都习惯收集植物叶子。

另外的几本旅行日记,基本上是一个日记本记载一个地方的旅行,文字有多有少,各式各样的植物叶子标本杂贴其中。

齐修远突然看到这么多曼曼留下的旅行日记,感觉像是得到了一座神奇的宝藏,他一下开心了很多。

他抚摸了一下这些日记本,抬头对老黄说:“黄哥,这几本日记,我能拿回去看看吗?”

老黄点点头:“嗯,都拿去吧。”

齐修远和老黄道别,抱着那堆旅行日记回到家里。他先拿起那本西藏旅行日记,仰躺在沙发上翻看起来。

这厚厚的一本旅行日记,记载了曼曼在西藏的所有心路历程和情感笔记。文字随着旅程的行进从第一页就慢慢延展开来,时而细腻时而跳跃,开始是318国道的一些经历,接着她到达了拉萨,文字从拉萨开始详实起来,从高大宏伟的布达拉宫,到午夜蒙蒙细雨中安静的大昭寺广场;从像蓝宝石镜子一样美丽绝伦的羊卓雍措湖,到色彩斑斓如仙境一样的林芝风景。曼曼都用最纯净的文字,记载了一路上所见所闻给自己所带来的心灵感触。从她的文字里,齐修远感受到一种隐隐蕴涵的情绪,这种情绪就是孤独!一个自由行走的女孩无时无刻的孤独!

在大昭寺见闻记录后,曼曼写到:

我把我的孤单留在了这静静的广场,如果有一天,你来到这里,请找到我的孤单,安抚它,并让它与你的孤单作伴。

下一页是一首诗,不是很长,但也是语境苍凉:

在拉萨的夜里行走

脚步轻轻

头顶蓝色的月光

笼罩着圣城

虔诚的人们在膜拜

他们用身体

涂抹每一寸空气

白日为红 夜晚为蓝

我在此刻

也拥有了蓝色的眼睛

我可以在高原俯视一切

俯视你

但我知道

最美的爱情却需要仰望

它在夜空之中

像月亮一样的蓝

像圣湖一样的蓝

拉萨的夜啊

静止可好

我要让身体每一个细胞

都呼吸到你蓝色的夜气

我要融化在这静顿孤单的时光中

也愿

往生安若 此世如蓝

整本日记的文字情绪,竟然和木马湖那本日记大不相同,相比之下,木马湖日记的字里行间都是幸福和快乐。

齐修远一边翻看,一边还要留意着书页里夹着的叶子标本是否会掉落,所以他的动作十分轻缓,正翻看到纳木措的日记时,一个东西滑出内页,“啪嗒”一声掉在齐修远腿上。齐修远赶忙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把黄铜钥匙。

这是一把刻着花纹的老式直棍黄铜钥匙,大约10厘米长,表面已经是绿锈斑驳,看样子已经是好几十年的旧物了。齐修远也是很久没见到这种老钥匙了,在他记忆里力,只有民国老电影里或者国外的惊悚电影才能看到这种钥匙,电影里和它一起出现的,大多是一把黄铜老锁,或是一个能窥探到房间秘密的钥匙孔。

齐修远抚摸着这把钥匙,能隐约闻到它所散发出的铜的气味。

齐修远准备把黄铜钥匙夹回日记本里,但想了想,他并没有那么做。而是起身取来自己的牛皮腰包,把钥匙收藏在夹层的最里边。

这个小小的牛皮随身包,是他出门在外工作时从不离身的东西,里边长期放着一枚ZIPPO打火机和一把瑞士军刀。工作时,他还会把驾驶车辆的备用钥匙和自己的护照身份证放入,以应对随时发生的危险。

这是他做旅行摄影师后养成的习惯,因为这每一样东西都会在危急时刻发挥它的作用,甚至会挽救他的生命。

此刻,他把这枚黄铜钥匙放入自己的随身包,其实是想把它当做护身符看待,他这两天已经被曼曼的文字所深深吸引,甚至曼曼文字里一些情绪和思想上的东西让他隐隐产生共鸣,他觉得自己遇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份情感:高尚、纯真、自由和伟大。这枚钥匙虽然普通,但对他的意义十分深刻。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齐修远几乎每天都沉浸在曼曼的旅行日记里,为她的快乐而开心,为她的孤单而伤感。

他把曼曼的所有日记反复都看了很多遍,木马湖日记里的文字他甚至都能背下来。

木马湖日记里,这个乐观而孤单的女孩子,用她的文字书写了一个虚幻而真实的梦,而这个梦的终点,就是那片美丽而神秘的木马湖。

齐修远知道,在最遥远的远方,那片纯净的湖水在等待着他,他也相信,在未来的某一时刻,自己会出现在它的面前,然后让自己的感动与那片最旷美幽蓝的湖水融汇在一起。

齐修远把那张木马湖的照片翻拍放大,打印成一幅装饰画挂在客厅的墙上。在他感到疲累和低迷的时候,就会静静地抬头凝望着这个绝美的画面,并让自己的情绪沉浸其中,放松疏解。

但木马湖在什么地方?齐修远依然一无所知并没有头绪。他只知道木马湖在云南某地,但没有精确位置。

随后,他通过照片里的雪山模样搜索了很多资料,最后大概推测出木马湖的位置应该在滇西一带,但那里森林广袤,江水湍急,要寻找这样一座湖泊,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是他并不着急,因为他感觉,时机还没到来,如果时机到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

这种乐观守候的处事心态是他一直保持的,因为这种心态,在人生中给了他很多次不一样的惊喜。

更让齐修远意想不到的是,他发现,随着自己频繁阅读曼曼的那些旅行日记,一种奇怪且错综复杂的情绪在自己身体里慢慢出现并弥漫开来,摸不清,但确实存在着。

齐修远是个敏锐的人,对这种情绪,他一直总结为自己只是喜好曼曼的性格和文笔,但后来他觉得有些不太对了,因为他发现,当看到曼曼在日记里表达对黄文凯的热爱时,自己的心底竟然有些隐隐的嫉妒,然后就会刻意地翻过那段文字,不去看它。到后来,这种情绪充盈了齐修远的身体,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暗暗爱上了日记里的曼曼,爱上了沉浸在爱情里的这个女孩子!

一到这种情绪不可抑制时,齐修远总习惯看一眼曼曼的那张照片,静静地和她的眼睛对视,他似乎看到,曼曼的眼睛里也有一片湖,纯真而清澈,神秘却让人神往。

甚至有时候,他会为曼曼的死去而悲伤,他觉得,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应该是命运的恩宠,而不应得到死无全尸的下场。

世上的事都是有变数的,就像“蝴蝶效应”,也许你的一个不在意的动作或一个刹那间的想法,就会改变以后所有的事,甚至改变你的一生。

几天后,齐修远就遇到了一个转机,这个转机一出现,齐修远的命运也就随之改变了!

这一天,齐修远打开电脑去浏览黄文凯的博客,他点开的是黄文凯写的一篇电影观后感,正巧这部电影他也看过,是一部叫《香水》的外国电影。

齐修远记得当时看完这部电影后,他的心灵触动特别大。此刻读着黄文凯对这部电影的评论和心得,他也有很强烈的认同感。当然,文章下面依然是那些粉丝们的评论。

对于这些评论,齐修远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一般只是简单地滚屏浏览,这次也一样,他只是随便地扫了一眼。

好几十条评论在鼠标滚轴的驱动下一晃而过。突然,屏幕里飞速滑过三个字,这三个字如电光火石般闪动了一下:木马湖!

看到这三个字,齐修远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他赶忙往回翻看,果然,一个粉丝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木马湖之心。

木马湖之心!!!

齐修远整个人随着这个名字而激动起来!

这个叫“木马湖之心”的粉丝评论道:

看过这部电影的小说原著,弥漫着香气的罪恶!有时植物如罂粟一样,虽然是这世界上最美的东西,但也是最邪恶的。

齐修远第一个反应是点击这个名字,鼠标“咔哒”一响,直接就打开了这个粉丝的博客网页。

但“木马湖之心”的博客一片空白,只显示主人是个女性,别的资料根本就没有,甚至年龄都是零岁。

但这已经让齐修远大为惊异了!他猜想到,这也许就是曼曼的博客名字。

齐修远赶忙逐个打开黄文凯的所有博客文章,并在每条博客评论里寻找“木马湖之心”的评论。

一找之下,竟然找到很多属于她的很多评论,但字数都不多,有调侃的,有理智的发表看法的,还有些只是发了个微笑表情。而黄文凯给的回复也都是简单的笑脸表情或调皮表情,并没有过多的文字回复。

把这些评论全都看完后,齐修远的心也平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虽然可以肯定“木马湖之心”就是曼曼的网名,但她和黄文凯是情侣关系,在爱人的博客文章下评论一下,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齐修远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把身体靠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然后无意中瞟见自己的手机,紧跟着一个更大的推断突然产生:曼曼既然博客网名叫“木马湖之心”,那她的微博名字是不是也叫“木马湖之心”呢?

齐修远知道,当年博客没落的同时,微博也随之兴起并以最快的速度取代了博客,然后它和微信一起,很快占据了人们手机屏幕的重要位置,“微博控”和“微信控”这两个名词在近几年已经成了很火的网络词语。

齐修远想,如果曼曼的博客名字是“木马湖之心”,那她的微博名字应该也是“木马湖之心”,他知道,一个人是不会随意改变自己的网名的,特别是曼曼这样性格独特的女孩子。

齐修远想到这里,赶忙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并登录到自己的微博上,他点开微博里的“搜人”一栏,输入了“木马湖之心”五个字。

输入的同时,他感到自己的心又在怦怦地快速跳动,深吸了一口气,他轻轻点了一下输入栏后面的“搜索”键。

结果不出所料,“木马湖之心”果然出现在屏幕上!

齐修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看到“木马湖之心”的头像照片,竟然是自己收在腰包里的那把黄铜钥匙!

齐修远的心提了起来,他点开“木马湖之心”的微博,猛然发现,这个微博最近的一次更新,竟然就在一个月之前,内容是一张随拍的街景特写。

齐修远感觉心里的激动和惊诧已经不能自抑。

一个念头在心底鸣响——

“木马湖之心”就是曼曼的微博!

而且,一个月前还有更新!

那只能说明,曼曼还活着!!!

06 在云端

曼曼还活着!!!

齐修远难以抑制心里的激动和惊喜,他迅速地翻看了一下“木马湖之心”的微博,发现这个微博更新并不是很多,大多是转发的一些植物科普的帖子,原创的也就5、6条的样子,里面并没有她的照片,而是拍得是一些简单的风景和花草,配的文字也是平淡直白,字里行间充满着落寞。

他又看了一眼“木马湖之心”的个人资料,所在城市显示为重庆市。

虽然“木马湖之心”的微博不多,但齐修远还是逐条认真地看了,他想从中找出曼曼的一些消息,哪怕一点蛛丝马迹也好,但他一直翻到第一条微博,也还是一无所获。

他又把“木马湖之心”的头像点击放大,仔细地看着,像要从那把黄铜钥匙的照片里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似的。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徒然。

最后,他只能把所有赌注都押在微博私信上,希望给曼曼写去私信后,能得到她的回信。

齐修远点开微博私信,给“木马湖之心”留了一句话:

你好,请问你是曼曼吗?

接下来的几天,齐修远像是中了魔一样,没事就打开自己的手机微博不停地刷新消息,但让他失望的是,给“木马湖之心”的那条私信,并没有任何回复。

同时,他反复地观看“木马湖之心”最近发的那条微博,希望能从那张街景照片里找到些地理位置信息,但照片里的街道楼宇并没有什么特点,只是一栋旧式的灰砖洋楼矗立在梧桐树的树荫里,楼体古老而颓败,甚至标牌都看不清。

齐修远感到有些灰心和失落,他知道,事物的规律都是这样,一开始只是简单的好奇心,可一旦陷入后就会无法自拔,甚至执迷其中。

到最后,齐修远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他不再反复地刷新微博私信,而是经常对着墙上那幅木马湖照片发呆,心里的失落弥漫扩散着。

但是,所有事情的转机都是在心灰意冷时发生,这似乎也是一条特别准确的事物规律。

这一天,齐修远听到手机“叮”地的响了一声,他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是一条微博消息推送,令他惊喜得的是,那条未读消息来自于微博私信。

齐修远感觉自己的心脏加快了跳动,甚至手都有些发颤,打开微博一看,他发给“木马湖之心”的私信后边,有了一条回复:

哪位?

虽然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但足已让齐修远按耐不住地狂喜,他手指快速打字回复:

你好!你有一个邮包在我这里,是你十年前通过“慢邮时光”寄到现在的,收件人是曼曼,如果你是曼曼,我想把邮包给你,如果能见你一面,最好不过。

齐修远写完这些字,就匆匆地点击发送了,发送完了,才觉得自己太过急躁,文字表达有些唐突,他开始担心曼曼会误会自己。想了想,他跟着又发了一条:

你不要误会,我是清华东里5号楼1002的租客,你的那份邮包寄到我这里,我只是想把它还给你。

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齐修远不停地刷新微博私信,唯恐恐怕错漏了“木马湖之心”的回复。

过了很久,“木马湖之心”回复到:

谢谢,我是曼曼。你是怎么找到我这个微博的?

看到这个回复,齐修远的心总算踏实下来,“木马湖之心”果然是曼曼!

他感觉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探险者发现了宝藏大门一样兴奋,但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曼曼提出的问题。

要是按真实步骤回答,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甚至羞惭,因为对于一个陌生的人来说,自己寻找对方的方法有些过于缜密和急切,用窥探狂这个词都不为过。

他反复斟酌着措辞,数次删掉拼写好的文字,最后,他还是选择了不直接回答,而是回复到:

你不要误会,我就是想把你的邮包给你,我收到的时候,邮包包装已经损坏,我出于好奇心,看了一下里边的旅行日记,看完后被你的文字和照片感动了,所以通过各种寻找,才找到你这个微博。

不一会儿,曼曼回复:

你能给我拍一下日记照片吗?

齐修远见曼曼并没有责怪自己的话语,心里一下放松下来,写到:

好,等下。

然后,他把木马湖日记的封面和几个内页拍了照片,发送给了曼曼。

不久,曼曼回复:

哦,这是我的日记,谢谢你费心收管,我怎么能拿到它?你寄给我?

齐修远看到这句回复,心竟然开始乱跳,他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斟酌着写到:

不用谢。我真的很荣幸能看到这么精彩深情的旅行日记,虽然它经历了十年时间才重见天日,但并不因此而失去它潜蕴其中的感动。虽然时间改变了一些人或事,但美好的东西是值得时间去见证的。我是个摄影师,被你日记里的木马湖深深震撼和吸引,如果你方便的话,我能不能把这本日记亲自送给到你处,然后想听你聊一聊它的故事,同时,我想去看看这个木马湖,希望你能告知具体路线,这想法有些冒昧,请见谅。

齐修远发完这段话,心里反而产生了一吐而快的释然感。但他知道,一个女人是不会随便答应一个陌生人这样的请求的。

他做好心理准备,等着曼曼回复拒绝,按常理,她只会留下地址,让自己把日记寄过去。

但他万万没想到,曼曼竟然回复:

当然可以的,不过我在重庆,你是否方便过来?

齐修远心里一阵惊喜,赶忙写到:

我可以的,谢谢你相信我。如果你时间允许,我这两天就可以到你那里。

曼曼很快回复:

那好,重庆见,到了联系。我电话:138716524553

齐修远兴奋异常,写到:

好!重庆见。我手机:189178051891

这一番私信对话完毕,齐修远心里的激动竟然好久都不能平息,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既迷幻又真实,梦境里那个虚构的人物突然出现在现实里,并慢慢向自己走近。

他又把和曼曼的私信聊天记录看了一遍,一种难以言说清的感觉充荡在心里。他抬头看着墙上的那幅木马湖照片,觉得自己和这个神秘的湖泊又近了一步。

想到这里,齐修远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件疑惑的事。这十年,曼曼为什么要选择这种“人间蒸发”甚至被人误以为死亡的方式呢?也许她有着很多不能言明的苦衷才会这样做吧,这谜团,也只有见到她本人才能解开。

齐修远是个办事雷厉风行的人,他已经决定去重庆了,就立刻定了去重庆的机票,订票的同时,他也决定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在重庆见了曼曼后,直接从四川去往云南,寻找那片神秘而美丽的梦幻之湖——木马湖!

齐修远再次敲开老黄的家门。

进了屋,齐修远直接说道:“黄哥,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曼曼没死,我已经找到她了。”

老黄一愣:“啊?真的假的?”

齐修远眼里都是兴奋:“真的!她现在住在重庆,我已经和她联系上了。”

老黄眼里都是惊喜:“哦,那太好了,太好了,我真没想到她还活着。”

“是啊,我已经买了机票,后天去重庆找她。”

老黄点点头:“挺好!那你见到曼曼,代我向她问好,跟她说,虽然文凯死了,但她还是我的弟妹,还是我的亲人。”

齐修远笃定地说:“放心吧黄哥,我一定转告她。”

因为工作原因,齐修远已经习惯了在空中来去奔波的过程,甚至有些麻木了。每一次或远或近的飞行,对于他来说,已经变得平淡无聊。在云端的时候,他只愿意选择看书或者闭目养神,舷窗外的景色无论多么精彩,他也只是草草一瞥,根本不会留心。

但此刻,在飞往重庆的航班上,他竟然有些孩子般的好奇。他兴奋地看着窗外那片极干净的湛蓝天空和明亮刺眼的日光,还有眼底那层层堆积绵白柔厚的云海,这一切进入他的视野并让他的心情跃动着,根本无法平静。

身前桌板上的木马湖日记,被斜射而入的阳光照射着,映显出一种别样的魔幻光彩。他感觉到,这是一个旅程的开始,随后而来的将是各种奇妙的未知,迎接他的也许是希望,也许是失望,结果如何,他不得而知。

伴着飞机引擎发出的隆隆低鸣,他开始在脑海里设想见到曼曼的场景,设想着自己说出的第一句话和曼曼拿到日记时的反应,到了最后,他开始有些焦躁,觉得时间出奇的缓慢,甚至有些时候飞机似乎停止了飞行,静止不动了。

终于,飞机在江北机场缓缓落地,当飞机轮胎接触地面发出那一下震动后,齐修远像是从梦里醒来一般,他的心也随着这一下震动而微微一颤,一阵激动瞬间传遍身体。

飞机仍在滑行入港,有的乘客已经按耐不住纷纷打开手机联系自己的亲人朋友。周围微信消息声不断住传来,齐修远突然感到一丝慌乱和忐忑,他知道自己开机后,这个美好的梦就要变为现实,而现实是什么样,还是个未知。

时间已经是傍晚了,他不想显得过于急切和冒昧,所以他先是乘坐出租车到预定好的酒店入住。

齐修远的房间在酒店8层,从房间的窗口向外望去,山城重庆魔幻奇丽的夜景尽收眼底。这个城市美丽而古老,它三面临江,一面靠山,整个城市的建筑在不规则中透出一种独特玄幻的神秘色彩美。楼宇层叠耸立,新旧道路盘旋起落,干道和桥梁灯光如带般穿梭盘绕在万家灯火之中,满眼一片井然错落和高低相应。车船流光伴着江波闪闪,笙歌随着夜风隐约传来,给夜晚的山城平添无限生机和旖旎魅力,如海市蜃楼般瑰丽。

齐修远站在阳台上,静静地观望着重庆的夜景,南方那种特有的带着潮湿感的夜风迎面吹来,吹得他心生惬意,但这种惬意中还夹杂着一丝丝怅惘。

他注视着每个闪烁变幻的灯火,猜想着此刻的曼曼会在哪个方向,哪盏灯光是属于她的。

齐修远想给曼曼打去电话,但又有一些怯然,这种莫名的感觉在他的记忆里,是从来没有过的。

齐修远看了看时间,刚刚晚上19点多。最后,他决定给曼曼打个电话,因为这个时间不算是很冒昧。

齐修远拿起手机,在通信录里找到曼曼的电话,在按下拨号键的瞬间,齐修远感到自己的心脏竟然加快了跳动。他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按下拨号键。

“嘟……嘟……嘟……”

话筒那边是正常的等待音。

响了几声后,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轻柔而委婉:“喂,是你吧?你到重庆了?”

听到这个声音,齐修远反而踏实了很多,这个声音充满沉静和善意,亲切而不失风度。

齐修远赶忙回答:“哦,是曼曼吧?对,我已经到重庆了,现在在江城酒店。”

曼曼的回答语气依然沉静:“嗯,我是曼曼。你到了就好。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齐修远赶忙礼貌地回答:“今晚有些急,这样吧,你看看明天可以吗?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明天见,时间和地点你定,好吗?”

“嗯,可以的。那——”曼曼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这样吧,明天上午10点,我们在万达广场的‘悠光咖啡’见吧。离你住的地方远吗?”

“哦,不远不远,”齐修远赶忙说:“那好,我们就那里见,明天上午10点。”

“好的,那你早点休息。”

“好!晚安。”

放下电话,齐修远感到有种如释重负重地的轻松,他回身坐在沙发上,抬头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呆,又觉得自己心里像塞进了什么东西,根本难以平静。对于明天的见面,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总感觉像一个男人初次去会见心仪的女人一样,在期待和盼望中,又有一点慌乱茫然。

07 重庆森林

第二天上午,齐修远带着木马湖日记来到重庆南坪的万达广场。在广场四层,他找到了“悠光咖啡”。

这是一间森林绿野风格的休闲咖啡馆,和外面现代感极强的商场环境相比,这个咖啡馆店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咖啡馆里人不多,空间里装饰的都是高大的乔木绿植,满眼葱绿。桌椅也是原木风格的,昏黄的灯光从树叶中若隐若现地照射而出,Bandari乐队的音乐在耳边轻轻萦绕。整个咖啡馆店唯美而宁静,散发着一种原始森林的静幽静气息。

齐修远找了个角落里的桌子坐下,这个桌子独立僻静,可以透过桌旁绿植叶子的缝隙看到咖啡馆大门。他看了一眼手表,还不到10点,便叫了一杯美式咖啡,拿起桌上的杂志翻阅着,等待曼曼的到来。

距离10点还有20多分钟,但齐修远觉得时间显得出奇的漫长,他也无心阅读杂志里的文字,只是翻看着里边的照片并不时地向着咖啡馆大门眺望。他深信自己能一眼就认出曼曼,因为曼曼的样子,已经在他的心里有着深刻的印象。

十年后的曼曼会是什么样子呢,齐修远想了想后觉得,一个优秀的女人,她自身的魅力与美是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的,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晕染与沉淀变得更加优雅和婉丽。

快10点的时候,齐修远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心里一动,赶忙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的名字正是曼曼。

齐修远接通电话,把语气放稳:“喂,曼曼,你好。”

听筒里,曼曼的声音仍然轻柔动听:“哦,你好,我到了,你到了吗?”

听到这句话,齐修远立刻把目光投向咖啡馆大门,果然,一个年轻的女人正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推开咖啡馆店大门。

是曼曼! 齐修远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赶忙站起,向那个女人挥了挥手,对着手机说:“我在这里,看到我了吗?”

“哦,看到你了。”那个女人也看到了他,接着把手机挂掉,向齐修远轻轻招了招手。

齐修远站到座位外边,用友善的目光迎接曼曼的到来。

曼曼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咖啡馆的灯光虽然暗淡,但并没有掩盖住她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美丽出众的独特气质。

这是个漂亮的女人,和日记里的照片相比,她的美并没有因为十年的岁月而暗淡,而是变得更加迷人而成熟。

曼曼身材高挑纤细,背着一个酒红色金饰皮包,上身穿着一件月白色韩式短款西装,西装领子上别着一枚金色的四叶草胸针,里面是桃红色尖领衬衣,衬衣领口是金线蕾丝花边,领口微敞,露出白皙的颈底,下面穿着一条及膝的深红色中短裙,她的双腿修长光洁,随着身形走近,一丝淡淡的香气也随之飘散过来。

曼曼走到齐修远面前,微微点了下头,语声温婉地的问:“你就是……”

齐修远赶忙微笑回答:“对!我就是齐修远。”

听到齐修远说出名字,曼曼露出一丝惊奇地表情,但这表情转瞬即逝,她伸出右手:“你好,我是路曼曼。”

听到这个名字,这回变成齐修远微微惊奇了,一些朋友平时开的那句玩笑,竟然在此刻成为现实。

“修远,以后要是遇到一个叫路漫漫的姑娘,你一定要娶到手啊,路漫漫其修远嘛,天作之合!”

看到齐修远脸上露出的惊奇表情,曼曼也明白了原因,俩人相视一笑,都有些微微的尴尬。

齐修远赶忙打破这个尴尬:“哦,咱俩这名字,好巧啊。”

曼曼微微一笑,牙齿洁白:“是,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齐修远探步伸手拉开曼曼一方的椅子:“请坐。”

曼曼点头:“谢谢。”说完款款坐下。

齐修远也坐回自己的座位。

两人相对而坐,齐修远可以清楚地看到曼曼的容貌了。曼曼和日记照片里的样子并没有太多改变,只是十年前的照片里是中长头发,而面前的曼曼留着栗色的长卷发,在头顶淡黄色灯光照射下,她的头发随着发丝卷曲莹动着闪亮优美的光泽,这个发型让她显得清纯典雅而又不失性感成熟。再仔细看,曼曼的皮肤光洁白皙,额头圆润,微挑的细眉下是一双晶莹明亮的大眼睛,眼光里都是明媚和自信的光芒。鼻梁挺直,涂着红色唇彩的嘴唇性感微翘,能感觉出她要强独立的性格,微笑间,她的牙齿洁白闪亮,日记照片里天真的模样会不经意间跃动而出,齐修远承认,这是一个混杂着天真和成熟魅力的漂亮女人。

曼曼点了一杯薄荷茶,然后看着齐修远,轻声问:“修远,你说的那本日记,带来没?”

齐修远赶忙点头:“哦,当然带了,我这次来,最主要的事就是把日记送给你。”他一边说,一边把手边的木马湖日记拿起,并双手递给曼曼:“给!物归原主。”

曼曼接过日记,说了声:“谢谢。”然后低头抚摸着日记的封面,眼神里微微跃动着兴奋的光芒。

齐修远心里也替她开心,带着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在没经过你允许的情况下把它打开了。但不打开它,真的又没办法寻找到你。”

曼曼微笑,摇摇头:“我不会怪你的,十年了,它还能在,已经是很惊喜的事了。”

说完,她轻轻翻开扉页,扉页上正是那张木马湖的照片,当看到这张照片时,曼曼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悲伤的光,同时,她喃喃地低声道:“木马湖。”

齐修远看着曼曼的表情,能感受到她此刻心底的难过,确实,十年岁月,改变了很多的人和事。如果自己看到十年未见的旧物,估计心情也会和曼曼一样的。

曼曼低着头,久久地凝视着木马湖的照片,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它,脸上的表情变得深沉邃而苍白。

齐修远轻声说:“木马湖太美了。”

“是,特别美。”曼曼也跟着轻声说道,并抬头看了齐修远一眼。

齐修远发现,曼曼美丽的双目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曼曼看到齐修远关切地看着自己,深吸了一口气,错开眼神,说:“对不起修远,我有些激动,你不用管我,我先看看日记,可以吗?”

齐修远点点头:“当然!你看。”

“嗯。”曼曼泪光微闪的眼中都是感激,接着低头翻看起了日记。

这本日记,齐修远已经翻阅了很多遍,里边的文字,甚至哪片叶子标本夹在哪个书页位置,他都了然于心。他深深迷恋着日记里的每个文字和每张照片,迷恋着这本日记里那些植物标本散发出的时光的味道,甚至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已经对它的主人心生钦慕。此刻,这本日记和它的主人已经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齐修远竟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成就感和幸福感,这两种感觉交错着鼓荡着,充盈在心中。

而此刻的曼曼,她的全部精神都深深投入在木马湖日记里,她认真地翻阅着每个页面,脸色也随着眼波流转时而潮红时而苍白。

齐修远感觉,十年前曼曼所写的文字和收集的植物标本,已经像一个梦一样被她在不觉中全部遗忘,此时这个遥远模糊的梦境又在翻阅的过程里被一一清晰回放出来。

翻阅的过程中,曼曼时而眉头微皱、,时而轻抿嘴唇、,时而发出轻轻的叹息。看到最后一页自己的照片时,她手指微颤,呼吸也似乎紧促起来,接着,曼曼眼中流出了晶莹的眼泪,一颗泪珠“嗒”得一声落在那张照片上。

她抬起头,眼泪已经难以止住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泪光中都是深深的悲伤。

齐修远看到曼曼的样子,心里也感到一阵难过。他知道,曼曼因为看到十年前自己那段美好的爱恋才如此悲伤,此刻,这份深刻而伟大的爱情已随着黄文凯的离去,只留存在这本木马湖日记里了。

齐修远赶忙拿起桌上的纸巾递给曼曼。曼曼接过,低声道了下谢,然后用纸巾轻轻蘸拭着自己的眼泪。

齐修远关切地看着曼曼,在此刻,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良久,曼曼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但眼睛已经哭得通红。她合上日记,脸含歉意地对齐修远说:“对不起修远,我没控制好情绪,让你看笑话了。”

齐修远平静地说:“没事,你不用道歉,我理解你的难过。哭出来能舒服一些。”

曼曼点点头,又翻回日记扉页,眼睛不眨地看着木马湖的照片,表情直愣失神。

齐修远等了她一会,问:“曼曼,你还好吗?要不,先喝口水?”

曼曼听到他的话,神情恢复到自然,喝了一口柠檬水,然后看了齐修远一眼,说:“我没事,就是看到日记里的一些东西,心里有些难过。”

“是,十年一晃而过,物是人非,有的记忆已经慢慢淡去,一本日记的出现,会把这些记忆召唤回来,也会把已经平淡的情绪挑动起来,遇到这种情况,我想每个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因为我们都是性情中人。”

曼曼点点头:“你说的很对。所以我们要学会在任何时刻都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四周只剩下音乐声和其他客人的低语,甚至邻桌的人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最后,曼曼深深叹了口气,她抬眼看了齐修远一眼,说:“修远,谢谢你把这本日记给我送来,我很感激你。但今天我情绪太差,现在想回去安静一下。你如果你不着急离开重庆的话,等我情绪恢复了,我请你吃饭,好吗?”

齐修远点点头:“当然没问题,你赶紧回去好好安静一下吧,我不着急回北京的,等你情绪稳定了,我还有事想和你聊。”

“好!那我先失陪了,对不起。”曼曼眼睛里都是歉意。

“没事的,和我不用客气。”

“那……”曼曼拿起木马湖日记,语气停顿了一下:“我就把日记带回去了。”

齐修远一笑:“当然,它本来就是你的嘛。”

曼曼也微微一笑,大方地看着齐修远,目光晶莹,最后,她语气真诚地说:“修远,谢谢你!”

齐修远看着曼曼直视自己的眼光,听着她说出的这句感谢,心里拂过一阵温暖。

曼曼把日记装进挎包,起身伸手,对齐修远说:“那我先走了,你等我电话,我们再约。”

齐修远赶忙起身和曼曼握手道别:“好!我等你电话。”

曼曼微微一笑,把挎包背在肩头,用眼光和齐修远做最后道别,然后转过身步履轻盈地走向咖啡馆大门,她推开玻璃门走出去,然后消失在齐修远的视线里。

齐修远目送曼曼离去,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他看着曼曼喝了一口的那杯柠檬水,看着桌上曼曼用来擦拭泪水的那团纸巾,感觉心里五味杂陈,内心波海翻涌难以平静。

之后的几天,齐修远并没有联系曼曼,他想给她一个相对充裕的时间来平复波动的心绪,毕竟这本十年后又回到手中的木马湖日记,会给她带来很多的感触、回忆甚至悲伤。

齐修远一直在等待着,因为他能感觉到,曼曼还会和自己联系的。

果然,三天后的傍晚,他的手机响了,是曼曼的来电。

齐修远接通电话,曼曼的声音依然平静温和:“修远,你还在重庆吗?”

“在的。”齐修远心里一阵激动。

曼曼顿了一下:“哦,你今晚有时间吗?我想见见你。”

“可以的,哪里见?”

“8点,北滨路吧。”

嘉陵江畔,潮湿的夜风拂面,涌动的江涛拍打着石堤发出微微的响声。远处游船引擎声也阵阵传来。江对面璀璨的万家灯火倒映在波光潋滟的江面,明灭交替,形成无数七彩光柱交织在一起,如起伏的锦缎繁丽迷人。

齐修远和路曼曼并肩漫步,他们沉默着,两人的思绪似乎融汇在这静怡的夜色里。

曼曼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她明亮的眼睛倒映着灯光江影,深邃而美丽。

片刻,她轻轻说到:“修远,这两天我把日记看了很多遍,心里一直平静不下来,今天好些了,才把你约出来聊聊天。”

齐修远叹口气:“嗯,我看了你那本日记以后,心里也是好久不能平静,里边有太多让我感动和向往的东西了,所以我才费尽周折找到你。”

曼曼侧过脸,看了眼齐修远,轻声说:“是啊,里面所有的一切,就像一场美好又虚幻的梦。”

齐修远点头。

曼曼眼光一闪:“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联系方式的?”

齐修远听她这么问,心里泛起一丝羞愧,语气有些慌乱:“哦,是这样。你把木马湖日记寄到了我那里,我看收件人不认识,就赶紧给房东黄哥送去了。黄哥你认识吧,就是……”他看了眼曼曼,语气谨慎地说:“就是黄文凯的哥哥。”

“嗯,这我知道。”曼曼情绪并没有因为听到黄文凯这个名字而发生起伏。

齐修远不敢和曼曼说是自己先拆开日记的,接着说:“黄哥打开日记后,告诉我,这是你和黄文凯的物品,可是已经没有你的联络方式了,而且……”

他停住了,因为他不想提黄文凯去世的话,怕曼曼难过。

曼曼明白了他的意思,停了片刻:“是,文凯死了以后,我难过了很长时间,整个生活都变了,所以就没有再回北京。从我失去他那一刻,我们那个家已经不存在了。”

齐修远点头:“所以黄哥一直以为你也……之后我找到黄文凯曾经工作的公司,又从他同事那里知道了他的博客,接着又从他博客那里看到你的联系方式。”

“木马湖之心?”

“对!木马湖之心,因为在黄文凯博客的评论里,这个名字太扎眼了。”

曼曼叹了一口气,嘴角扬了扬:“修远,你是个聪明的人。”

听到曼曼这句赞扬,齐修远心里一阵羞愧,赶忙解释:“曼曼,你知道吗?我之所以这么仔细寻找你的联系方式,其实是为了木马湖。”

“为什么?”

“因为木马湖太美了,像梦境一样美。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我因为工作的原因,正经历情绪的低谷,这本日记的出现让我精神振奋起来,所以我特别想去看看它,而且,你日记里写的文字也感动了我,我觉得这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爱情记录,同时,美丽幽深的木马湖也见证了这份爱情。”说到后边,齐修远语气有些激动。

听到他说的这些话,曼曼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在斑斓江影的映射下,她温婉沉静的脸色微微一变。

齐修远看到曼曼脸色的变化,知道自己的话语让她难过了,赶忙道歉:“对不起曼曼,我的话是不是让你难过了?”

听到他这么说,曼曼的脸色恢复了平静:“哦,你不用道歉,我没事。听你提起这十年前的爱情,我虽然难受,但这么长的时间,早就让我看淡了很多。”

“这种看淡也是一种勇敢。”

“谢谢。”曼曼眼光晶莹,不再说话,而是转过脸,静静地望向波光烁闪烁的江面,一阵江风吹过,微微吹拂起她的发丝,并把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也吹送到齐修远的鼻孔里。

闻到她的香气,看着这个忧伤而沉静的女人,齐修远心里突然感到,也许此刻,悲伤的她需要一个安抚的臂弯湾。

静了许久,曼曼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齐修远,语气变得明朗:“修远,你说想去看看木马湖,”

“对!”

“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齐修远看着曼曼坚定的眼光,心里也是一阵激动,他没有一丝犹豫,立刻用力点点头,语气笃定:“好!没问题!我们去木马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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