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天空弥漫着诡异的气息,整个城市笼罩在黄色的沙尘之中,十年难得一见的沙尘暴竟然侵袭了这座高贵而典雅的城市,街上的人们无不戴着口罩,行色匆匆。没有人愿意在这浑浊不堪的街上多停留一分钟,冯瑶也是。
停靠在路边的车辆上沾染着厚厚的一层沙尘,她伸手打开自己的轿车,忙不迭关上车门,生怕那些飞扬的肮脏的尘埃肆无忌惮地钻进来。风素来是无孔不入的,她可不愿自己的爱车变成另外一个疮痍的沙场。
车上的男人在等她。眉目清秀,嘴上叼着烟,眯起的眼睛就像一条线。
“把烟灭了。”她瞪着男人,神色严肃。“我说了别在车上抽烟,最讨厌那股难闻的烟味了。”
男人蜻蜓点水般地一笑:“是是是,我的大小姐。”
她掸掉身上的沙尘,脸上略有忧色,转头对驾驶座上的男人道:“林峰,我还是有些担心见到你妈,万一她不喜欢我……”
男人抿嘴一笑,凑过脸去,用胡茬子在她脸上蹭了一下,双手轻柔地抚着她柔顺的发丝,宽慰道:“你就放心吧,我妈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她和一般家长不一样,你见了就知道,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坐好了,出发了。”
由于能见度太低,视线所及也就是前车的屁股和道路两侧排列整齐的法国梧桐,更远的地方完全是沙尘的海洋。车子始终以20码上下的速度前进。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挪移”,车子逐渐驶出混沌的城市,视线变得清晰起来,青山绿水映入眼帘,压抑的心境也顿时明朗起来。
但她的心里始终忐忑不安,总觉着这一趟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女人的第六感向来很准。
她不断地自我安慰:不过就是去见婆婆,又会发生什么事呢?别多心了!
她打开车窗,深吸了一口气。城郊的空气比城里要清新许多,这让原本纠结郁闷的她稍稍宽了心,心情自然也愉悦了不少。至少不会像刚才那般焦躁不安。
长青路15号。这是一座古老的洋房。有人说它建于明清时期,也有说更早的,谁知道呢,总之它是林峰的先辈花重金买下颐养天年的宅院。
人一辈子奋发打拼,最终就是想要找个栖身之地,和自己的家人了此一生。他的祖辈们做到了,而且惠及子孙,林峰就是靠着先祖们留下的大笔遗产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林峰的父亲去世之后,老宅子里就只剩下林母一人。林峰偶尔会回来,但都住不长久,许是这里太过冷凄偏僻,比不上城市的喧嚣繁华。
车子在洋房前停了几秒,铁门缓缓打开,他们径直驶入。
林母知道儿子要带媳妇回来,早早就叫保姆在外候着,而自己则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说起来,林峰也有好几年没有吃过她烧的菜了,着实怀念。
冯瑶自进入宅子就有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感,那些年近古稀的陈设,虽然说价值连城,但在她的眼中却异常的诡异。仿佛和这西式的建筑格格不入,看着特别别扭。这就好比一个外国人穿着中国人的旗袍,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旗袍?她的脑海里怎么突然闪进这个词?她自己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大厅正上方的那幅古代名画引起了她的注意,遒劲的笔墨渲染出来的山水栩栩如生。一轮皓月悬于半空,亭台楼阁间满是银白的光晕。倚窗而望的是……那一点朱砂,不,是一个身著红色旗袍的女子。是女子。
她慢慢向前走了几步,目光聚焦在画中的女子。
画中人似是也在凝视着她,直直的,冷冷的盯着她。哀怨的眼神像是有一肚子愁苦要倾诉。
“冯瑶,妈在跟你说话呢!”林峰推了推入了神的冯瑶,力度有点大,冯瑶险些重心失衡摔倒在地。被林峰这么一推,冯瑶蓦地回过神来,苦笑道:“哦……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
“看出来了。”林母的表情有些僵硬,许是对儿媳妇刚才无视自己的问话略有不满。
冯瑶压根没听到林母说了什么,于是侧过脸看着林峰,林峰会意,重复了一遍母亲的问题:“妈让我们在这儿住两天,反正城里的沙尘暴那么严重,问你愿不愿意。”
冯瑶抿着嘴,将林峰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林岚和林珂还在老师那儿呢……我不放心。”
“有老师看着,你还怕什么?妈留我们住,难道要拒绝?好了好了,就这么定了,在这儿住两天,清闲几日,其他的事情别想了。”林峰拍着冯瑶的肩,转头笑呵呵地冲母亲说道,“妈,我们就在这儿住两天。”
听到林峰的回答,林母皱着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喜悦。不过,她看出冯瑶不太愿意留下,就嘟囔了一句:“怎么,冯瑶好像不太情愿啊。”
林峰一把将冯瑶拽到身旁,看了她一眼,又满脸堆笑道:“怎么会呢,妈留我们住,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情愿呢,你说是吧?”
冯瑶无力地一笑,她的不安又一次在心头作祟,从进屋到现在总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或者是正前方,或者是侧面,或者是身后的某个位置,又或者是头顶上。也许是画中的那个女子吧……
宅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古里古怪的,除了自己的丈夫林峰还算正常,其余每个人都不像生活在这个年代的人,阴阳怪气的。尤其是林母,穿着几十年前的服饰,当然,她不能当着林峰的面说这些事,更不能表露自己内心的想法,否则只会被扫地出门。她爱林峰,她可不想因此而断送自己美好的婚姻和幸福。
夜静得可怕,连睡在身边的林峰的呼吸声都被放大得清晰可见,那种均匀的节奏就像刚出生的婴儿。
冯瑶睁着眼睛,环顾着房间里的每个角落,始终无法闭上眼睛,她能够体察到那双隐形的眼睛正在诡谲地看着她,至于是从哪一个方位她无法预测。
阴沉漆黑的房间幸好还有一丝淡淡的月光,洒落在木质的地板上。
她正烦躁不安的心跳因着门外骤然响起的细微脚步声乱了节奏,仿佛剧烈地就要跳出咽喉,生生跳到她的眼前。
“咯噔”“咯噔”,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响,清脆而利落,急促而短暂。
“咯噔”“咯噔”,越来越近。
声音在门口戛然而止,是什么人定在门外窥视屋子里的情况吗?是谁?
这屋子里除了自己和林峰,就只剩下林母和保姆,到底是谁在门外?
冯瑶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开始抖动,尽量压低呼吸的声音,甚至憋着一口气,不敢吐出去,生怕暴露自己的所躺着的位置。
为什么没有声音了?没有了声音反而更让她感到恐怖和害怕……因为她知道,只有一种人走路不会发出声音,因为她们没有脚。鬼。她克制着自己不去联想到这个字。只是显然她的大脑已经不再接受她的控制,完全处于凌乱状态,思绪繁乱。
她用力地推了推身旁睡得跟死猪一样的林峰,企图推醒他,林峰虽然身体示意性地动了动,可转头又呼呼睡去。
不要触动门把,她极度害怕门外的人会扭转门上的把手。
是人,一定是人!她在心里自我暗示道。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鬼。不可能有鬼。否则我们人类根本不可能存活到现在。没有鬼,没有鬼。
她掀开被子,赤着双脚一步步走近门边,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两步……
一步……
她拍着自己的胸脯,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双腿弯曲,不断向下俯身。她细长的头发缓缓及地,她要透过门下的细缝看到外面。
然而门外漆黑一片,似乎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自己疑神疑鬼,刚才根本就没有什么脚步声?
或者……如果外面那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也像自己一样贴在地板上透过缝隙往里看,那么自己正对着的那片漆黑不就是对方直视的眼睛!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瞬间跳出皮肤,房间里流动的空气吹在她的身上那种刺骨森冷的触感被放大了数倍,让她战栗着起身又不是俯着又不是。她贴着地板的耳朵,仿若听到一丝人语:我看到你了哟!
她的神经在一瞬间几近绷断,大脑里唯一的指令便是僵持着不要动。
事实上她的身体已不受控制,根本不能动,仿佛有一双冰冷的手正死死地抓着她白皙纤长的双脚,压着她的身体,还有一双挂着血丝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住她。
也不知是多久之后,林峰蓦地坐起来,疑惑地看着她:“冯瑶,你在干嘛?”
见她没有丝毫反应,于是走到她身后,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冯瑶忽然尖叫了一声:“啊!”
声音尖锐刺耳,穿透云霄。
林峰倒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半夜三更不睡觉,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做什么?”
“站着……我不是趴着的嘛……”她上下审视自己,像个思维混乱的精神病患者,脑子断片了一般,完全记不得自己为什么会站起来。她又对林峰道:“我听到门外……有人!”冯瑶是颤抖着说出这几个字的,显然有些吃力。
“有人?”林峰质疑地看着冯瑶,随即开了门,外面一片宁静。“哪有什么人,别疑神疑鬼的,什么都没有。睡觉,睡觉。”说着打了个哈欠,准备关门。
走廊的灯骤然亮了起来,冯瑶的尖叫吵醒了已经睡着的林母以及保姆。林母披着一件白色的外衣,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保姆紧紧地跟在她身后。林母关切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呵呵,妈,没事,冯瑶做噩梦了。吵到您了吧?”林峰急着替她解释道。
“哦,可能是第一次来,住的不习惯。明天我给你炖点蔘汤压压惊。”林母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看着失魂落魄的冯瑶,说道:“没事就早点休息吧。”说完便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林峰关上门,将冯瑶拉到床上。冯瑶惊心未定,委屈地低垂着头,知道自己这一叫估计毁了在林母眼中的良好形象。她素来比较敏感,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听到了脚步声,怎么就没了呢?
“林峰,我真的听到有女人的脚步声,而且是穿着高跟鞋。”冯瑶执意坚持自己的听觉没有问题。
“这不可能。这个家里根本不可能有人穿高跟鞋。一定是你听错了。我看是你想太多了。好了,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林峰没有等冯瑶开口便熄了灯。
冯瑶哽咽着,把想说的话都放回了肚子里。
夜又一次恢复了静寂。幽冷的月光映在白色的窗纱上,白得迷离白得剔透。冯瑶试着说服自己,只是幻觉,只是幻听。她试着用所有的唯物主义理论来说服自己,但最终还是难以战胜内心的恐惧。没有可能的,如果是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她分明在门外停住了脚步。还是……她已经进入了房间,就躲在某个冯瑶所不知道的角落。不,她根本不用躲,也许她根本不是人。
她在哪儿?床上吗?自己的床头?还是床底?
冯瑶感觉头顶有液体正在滴落,滴在她的脸上,一滴、两滴……它们想要吞噬她的头颅,她的身体,她的一切一切。
她猛然坐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就在那一刹,有一道白色的光亮闪过,划过她的眼睛。
镜子,是正对面的镜子反射的月光。
她将视线落在镜子中,双脚什么时候已经迈了出去,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是自己吗?那张扭曲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诡谲。她的眉目似曾相识,还有唇上那浓郁的胭脂,红得犹如绽开的牡丹,倒像是拿嫣红的血液涂染的。
怎么她的衣服……是一身大红色的锦缎旗袍,而且有液体正在一滴滴从她的嘴角垂落在那身华美的旗袍上。一点点晕开,就像泼墨的水彩在宣纸上逐渐渲染开来。
那不是自己!那不是!
冯瑶被吓得不能动弹半分,一双手正滑过她的发丝,环住她的脖颈,细长尖利的暗红色指甲正一分一寸地刺入她的脖子上的皮肉。那种撕心裂肺却又无可奈何的疼痛让她几乎窒息而死。
那个女人,好熟悉。
冯瑶想起来了,她是画中人!是大厅画中的那个女人!
“咯噔”“咯噔”,又是一阵稀疏错落的脚步声,从门外的某个地方传来,萦绕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飘进冯瑶所在的房间。
冯瑶咳嗽了两声,大脑恢复了清醒,她发现自己的双手正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脖颈。她立即松开双手。
看着镜子里的模糊人影,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其实在她的潜意识里,已经将自己刚才不可理解、莫名其妙的行为归在了“鬼神”身上,而且是大厅那幅画里的“鬼”,它正在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否则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掐着自己的脖子呢?那种力度简直是想要致自己于死地。
冯瑶知道,是那个女人,穿着旗袍的女人,大厅画上的那个穿着旗袍的女人。那个女人的眼里满是怨恨。可她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手?她无暇思考。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它只有一双眼睛,没有了脸,那对血红的眼睛冲着冯瑶满足地诡谲地放肆地笑,是的,虽然五官不全,但她还是能感觉到那种隐透着诡邪的笑意。
随后,那双眼睛逐渐消失于黑暗中。
冯瑶擦掉脸上渗出的汗液,她不敢确定那究竟是不是汗液,但必须要擦掉。
门外的脚步声依旧在响,镜子里一切如常,映照着自己苍白的脸,再没有什么怪异的景象。
她走了吗?
冯瑶走到门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扭动门把,过道的寒风吹起她垂落的长发,吹干了她额头上溢出的汗液。她借着门缝循声望去,一个白色的身影恍恍地下了楼,她没有看错,白色的身影。长发披肩,身形有些扭曲。
白色的薄纱简单地系在脖颈上,轻飘飘地落在双肩。底下是刺眼的红色,当冯瑶再次看到这种让她不寒而栗的艳红,她失去重力般瘫软在地上,视线开始模糊。
冯瑶听到那个女人回过了头,披散的蓬乱头发遮住了她的整个面部,就像一团黑色的绒球嵌在一件华美昳丽的红色旗袍上。
那个头,是挂着的!
迷蒙中,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停在冯瑶的面前,伴随着“咯噔”的声响,一张模糊的脸凑到她的耳畔,窃窃道:“你是在找我吗?”
声音被拉得长长的,仿若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迷离而玄幻。
她“咯咯”地笑着:“我的旗袍好看吗?”随后吟唱起了一段恐怖的歌谣:“白旗袍,红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扯下长发穿针线,一针一线绣锦袍……白牡丹,红牡丹,血溅白绫绽牡丹,紧裹尸身缝皮肉,夜夜听得哭声寒……”
冯瑶听得头皮发麻,全身颤抖,她试图看清那个女人的容貌,即便努力地睁着眼睛,但迷蒙中只有一点红,犹似那画中的一点朱砂。
冯瑶醒来的时候,感觉周围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劲,林峰和他的母亲还有保姆都立在她的床边,她头痛得剧烈,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击过似的。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解地看着众人,喃喃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冯瑶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这样怪异地看着自己了,是因为这身红色的旗袍。她一下子懵了,自己本来应该穿着白色的睡衣的,可是怎么一觉醒来就换上红色的旗袍了?她本能地想到了昨晚楼道口发生的一幕。
没等冯瑶开口,林母大声喝道:“谁让你进阁楼的?!谁让你穿这件旗袍的?!”
林母瞬间就像一只暴躁的狮子,声音震耳欲聋,面色铁青冷酷,失去了先前的慈蔼和善,冯瑶被这吼声震得不敢再说半句话。
“阁楼?什么阁楼?”冯瑶完全不知道林母在说什么,她压根不知道这房子还有阁楼,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穿旗袍。她试图向林峰求救,林峰虽然明白她的意思,可也实在插不上话,看着爱妻陷入窘境,心里比她还着急。他抚了抚母亲的背,柔声道:“妈,也许只是个误会。”
“你别插嘴,让她自己说!”林母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逼问出个结果不可。她直直瞪着冯瑶,面对的似乎不再是自己的媳妇,而是一个犯了罪的人。
冯瑶支支吾吾地回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着这身旗袍……昨晚,明明,对了,是那个女人,穿着高跟鞋,楼道里,我看到她……”
她的语无伦次让林母更加生气,林母竟然朝着冯瑶的右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掌印迅速扩散开来。冯瑶怎么也没有料到林母会有这种反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预料到。
“马上去把它脱下来!”林母怒斥道。
冯瑶捂着隐隐作痛的脸,强忍着眼泪,走进洗手间,将身上的大红旗袍脱了下来。她泪眼模糊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女人,在对着自己纵情而诡异地笑。笑着笑着,她的眼角和嘴角都溢出艳红的血,一滴滴染红自己身上的白色旗袍。是白色旗袍,还是红色旗袍?她已无法分辨,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冯瑶的耳边又回荡着那句恐怖的歌谣:“白旗袍,红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
冯瑶顾不得多想,立刻开了门,将旗袍塞到林母手中。她已认定,那是一件不祥之物,至少让她平白无故挨了一记耳光,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碰它,更没有踏进过阁楼半步。她的委屈无处倾诉。
一定是那个女人给她穿上的,一定是。她究竟有什么目的?冯瑶百思不得其解,来此之前就袭遍全身的忐忑不安,一瞬间又复苏了。那种不安让她巴不得立刻扭头走出这幢洋房。可是她没有。
林母厉声抛下一句话:“不准再随便进入阁楼,更别碰这旗袍,否则出了事,谁都保不了你!”这是林母对她的劝诫,但在冯瑶听来更像是威吓。
冯瑶默不作声,权当答应了。
待所有人都出了房间,林峰才上前轻柔地抚着冯瑶的面颊,关切道:“疼吗?”
“废话,要不你让我打一巴掌试试。”冯瑶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愤,但却只能吞回到肚子里,因为她知道,就算她再怎么倒苦水,身旁这个男人也不会相信她所遭遇的事,更不会为了她而跟他母亲撕破脸。
冯瑶目前更关心的倒是那件旗袍,还有楼下大厅画中的女人。
“不过你也是,怎么偏偏穿了阁楼里那件旗袍?”林峰没有要责备冯瑶的意思,纯粹出于好奇,所以就随口那么一问。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冯瑶没有打算解释,而是反问道:“为什么你妈那么在意那件旗袍,还把它锁在阁楼里?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这是我们家的禁忌。不准穿高跟鞋,不准穿旗袍,不能随意进入阁楼,更不能碰锁在阁楼里的那件旗袍。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以前听长辈们说这是曾祖母生前最爱的,她留下遗言说不能拿它陪葬。于是就一代代传了下来。”
“不过在祖父那一辈发生过一件怪事,祖父娶了两任太太,大太太生性乖张,二太太却专横跋扈,然而祖父喜欢二太太胜过于大太太,对她千依百顺。突然有一天,二太太趁着祖父不在,竟然私自闯入阁楼取下那件旗袍穿在身上,你也看到了,那件旗袍的精致华美也无需我赘述,但凡是女人,只要一穿上便不愿再脱下。说真的,刚才看到你穿上那件红色的旗袍,着实妖艳动人,我都看呆了,然后你可以想象当年二太太穿上它时的那种兴奋和喜悦,哪里还肯脱掉。”
林峰就像是在讲述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的故事,而冯瑶则听得津津有味。林峰道:“怪事发生在那天晚上12点,二太太穿着红色的高跟鞋和旗袍在走廊里来回地走,就像中了邪一般,嘴里还嘀咕着什么,然后放声大笑,笑声凄厉。接着,她缓慢地下了楼,进了厨房,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只是饿了进厨房找吃的,可谁都没有料到,她竟然拿着刀在割自己的脸,然后将割下的肉不停地擦身上的旗袍。”
冯瑶汗毛倒竖,差点呕吐出来,但好奇心驱使她追问道:“后来呢?”
“大家都说是曾祖母的鬼魂附在了她身上,就因为她碰了曾祖母的遗物,所以她必须死。”
“二太太死了?”冯瑶问道。
“嗯。死了。失血过多而死。而且死相极其恐怖。”林峰缓了口气,微笑着刮了一下冯瑶的鼻尖,邪笑道:“怎么样,我编的故事很精彩吧?”
“这是你编的?”冯瑶拿拳头锤了锤林峰的脑袋,娇嗔道:“亏我还当真了。”
“如果是真的,那你也穿了旗袍,岂不是也会死……”林峰轻描淡写道。
“你是想咒我死啊?”冯瑶突然严肃地说道:“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会缠着你。”
闲聊了片刻,林峰问起她怎么会穿旗袍一事,冯瑶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方面她是真的不知道,另外即便她说她见到了一个穿着旗袍和高跟鞋的女人出现在走廊,林峰未必会相信。她只期望林峰能快点带她离开这个诡异的宅院,她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她无法预料接下去还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会发生,而自己见到的那个女人究竟又是谁?难道真的只是幻觉吗?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冯瑶问林峰楼下大厅那幅画中画的女人是谁,林峰有些敷衍地回复说,只是一幅普通的画,没有什么指向性,他也不清楚画的是哪个女人。
受了林母那一掌掴,加之莫名其妙穿上旗袍,冯瑶实在不敢再在这宅子里走动,于是一整天都待在房间,甚至连吃饭也是林峰端上来的。在林母看来,冯瑶这是在冲着她耍脾气,她也一肚子气,冲着林峰埋怨道:“你这媳妇脾气还不小嘛。”
“都让我惯坏了,不过你那一掌也确实下手太重了点。”
“心疼了?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还真是没错!”林母自顾自发着牢骚,随后态度又缓和了一些,说道:“我让保姆炖了蔘汤,你待会儿端上去给她喝。”
其实冯瑶心里也知道,林母不算坏人,只是那一巴掌挨得确实有些委屈,不过人家毕竟是长辈,做晚辈的总不能记恨一辈子吧。
喝了蔘汤,冯瑶的心里也舒坦了几分。
那天夜里,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冯瑶原本就不安的心,因着这烦躁的雨声更加忐忑。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死亡的气息正在一步步向她逼近。
冯瑶在心里盘算着,如果晚上再有脚步声,她就拿手机录下来,不,还要把那个女人拍下来!她要揪出那个装神弄鬼的人,她要用证据来说明一切。
林峰睡在她身边,半个头埋在被窝里,像个乖巧的婴儿,一动不动。
冯瑶坐在床头等着奇怪的声响出现,但外面出奇的安静,除了雨声再没有一丝动静。
许是累了,冯瑶竟渐渐地眯上眼睛,打起了盹。
林峰是被一阵乍响的雷声惊醒的,他冷汗淋漓地坐起身,发现旁边的床位是空的。
这么晚了,她又去哪儿了?
生怕冯瑶又闯祸,他只得披了一件外衣,穿上拖鞋去看看。房门敞开着,楼道里没有一丝灯火。
林峰喃喃道:“出去了也不开灯,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伸了个懒腰,接着按下电灯开关,楼道瞬间亮如白昼。
走廊尽头处,一个身穿红色旗袍的女人背对着他,长发披肩,身形扭曲。她的嘴里念念有词:“白旗袍,红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
这词句回荡在走廊里有些瘆人,林峰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却不敢肯定她是不是冯瑶,因为她的声音太奇怪。但林峰不得不鼓起勇气向她靠近,他对着她的背影上下打量了一番,这身段是冯瑶无疑。
只是,她怎么会穿着高跟鞋和旗袍……而她又穿成这样站在母亲的门外做什么?她是想挑战母亲的权威吗?她是不是疯了!
林峰带着一系列无人解答的疑问逐渐向她走去。他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把她拖回房间,让她立刻脱掉旗袍放回阁楼,免得再招惹母亲。
五步……
三步……
一步……
林峰伸出手,想要搂过冯瑶,但当他看到对方耳朵上悬挂着的耳坠时,蓦然止住,因为那对耳环根本不属于冯瑶,眼前的女人,不是冯瑶!
林峰的手,久久地悬在了那人的肩上,不敢再动分毫。可这屋子里,除了冯瑶,还会有谁有这样的身段,不可能是母亲,更不可能是保姆,她到底是谁?
他的脑子里闪过无数张脸,但都无法与之匹配,除非她回过头,给他一个清晰的面容。
心里刚这么一想,那人口中的呢喃也骤然停止,慢慢地扭转头,披散的头发、坚挺的鼻尖、艳红的唇,一点点映入林峰的眼帘。这熟悉的面容不是冯瑶又是谁?可他分明感觉到,眼前这个有着跟冯瑶相同脸面的女人没有一丝冯瑶的气息。
她不是冯瑶!林峰笃定。至少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冯瑶。
冯瑶冲着他痴痴地笑:“你来啦?”她说这话似乎好像已经等了林峰很久了似的,那声音如此飘渺。
林峰不敢相信她真的就是冯瑶,颤颤巍巍地问她:“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我?你不认识我?我是冯瑶啊。”她阴气沉沉地窃笑道:“我在染旗袍,把白色的旗袍染成红色。染不完就要被拖出去当成染料……你看,我的旗袍漂亮吗?”说着她转过身,将身上的旗袍展现给他。她一步步走向他,手里还提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当林峰看清她手里提着的东西时,整个人像触电了一般,猛地向后退了几步,生生瘫倒在地上。
那是一颗滴着血的头颅,不是别人的,正是林峰的母亲的。那脖颈上滴落的血液,一声声叩击着木质的地板,每一个音调仿佛都被放大几千倍。
滴咚……
滴咚……
林峰的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僵在地上,像是被数以万计的铁钉钉在了地板上,不能抽离开来。
冯瑶却若无其事地继续念叨着:“白旗袍,红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扯下长发穿针线,一针一线绣锦袍……白牡丹,红牡丹,血溅白绫绽牡丹,紧裹尸身缝皮肉,夜夜听得哭声寒……”
她把头颅送到林峰的手中,然后“咯咯”地轻笑:“她不是人!她是魔鬼!她想杀我……她还在我身体里……”说着,她捡起走廊上垂落着的一把沾了血迹的刀,一刀刀在自己的脸上划出痕迹,不,应该是在一片片割下自己的肉。“这不是我的脸,这不是我的身体……她藏在我的身体里……这不是我……不是我!”
冯瑶笑得更欢了,仿若没有一丝疼痛。她将割下的肉一遍遍地擦拭着身上的旗袍。红色的旗袍在血液的浸染下更显得崭新艳丽。
睡梦中醒来的保姆,见此情景,瞬即尖叫:“鬼啊!二太太的鬼魂!”随后飞奔下楼,打电话报警。
若非那个保姆报了警,或许冯瑶的肉已经慢慢割尽,而血也已经流干。
经此一事,林峰大病一场,身体每况愈下。
而冯瑶则被送去了当地的精神病院。
老宅子也因此被荒废,林峰再没有回到过这里。至于冯瑶,他则当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个人。即便如此,冯瑶所需的高额治疗费却还是由林峰支付的,毕竟夫妻一场,也算仁至义尽了。
一转眼,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