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王皓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他频频回头,却并未见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许是自己的神经绷得过于紧张,又或者是警局的人在暗中监视自己的行踪。他并没有特别在意,毕竟自己坦荡磊落,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正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鬼敲门”,他打了个寒颤,怎么突然就往这上面想了。
他对于“鬼”这个字眼越来越敏感,最不想提到的便是这个字,可偏偏就是会胡思乱想。
到了长青路与主街道交汇的地方,迎面驶来一辆红色的计程车。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拦下,打开车门,迅速侧身坐到副驾驶座上。他喜欢这个位置,可以有足够的视野看到车窗外的风景,而且旁边还有个人,活生生的可以跟他说话的人,这让他的安全感有了些许保障。
王皓要赶去影楼。途经那条拥堵的窄道,不经意间看到了刘涛从附近的一家酒店出来。是的,他没有看错,虽然隔得比较远,且雾气过重光线不太好,但他认得出那人就是刘涛。刘涛正环抱着一个魅惑的女人,两人说说笑笑,十分亲密。
王皓仔细打量了一番刘涛身边的那个女人,她穿着性感的露背装和迷你短裙,颇有几分风骚的体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刘涛和她的关系不简单。孤男寡女相拥从酒店出来,用屁股想想也知道他们肯定是刚结束了一场大汗淋漓的缠绵。
王皓觉得刘涛一定是背着林珂在和这个女人交往,即所谓的出轨,也叫婚外恋。但一想又不太对,哪有人出轨这么张狂的,简直不正常,除非他和林珂已经闹掰了,所以才随心所欲玩自己的。王皓不想去想那么多,也无心插手别人的家事,只当什么都没看见,收回视线望着前面熙攘的人群。但又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后视镜,看到刘涛和那个女人上了一辆计程车,往跟他相反的方向而去,最后消失在浓雾中。
在影楼门外,王皓遇到了林珂,让他倍感意外。但那不是巧合,而是林珂特意在等他。
王皓笑着上前,调侃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林珂咧着嘴,也笑着说道:“西北风呗!”
“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来我这儿?”王皓轻描淡写地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早上张叔叔来过,是关于上次你提到过的陈洁的案子。”
“真的假的?我怎么觉着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大清早来找我谈案子?”王皓揣摩到林珂的来意,直截了当道:“说实话吧,你是不是来找刘涛的?”
林珂沉默了几秒,面容有些尴尬,勉强回道:“呵呵,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你。他昨晚没有回来,还以为他在你那儿呢,于是去了一趟你家,不过扑了个空,你没在,害得我白跑一趟。想必你昨晚是在我姐那儿过的夜吧,看你一脸憔悴的,年轻人要多保重身体,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千万不要纵欲过度啊……”林珂说完,连她自己也不禁笑出声来。
“他昨晚没回去?”王皓故意抬高语调,表现出一脸的惊讶,接着又囫囵回道:“也许是他公司的事情比较忙,在公司熬夜了,或者是和客户……”王皓脑海里又闪现出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刘涛和一个妖媚的女人从街边的酒店出来的情景,说实话,那女人还真让人“无法自拔”。王皓想得入了神,完全忽略了林珂的存在。
“和客户怎么样?”林珂直直地看着王皓,见他一副失了魂的表情,就拍了拍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和客户怎么样?”
王皓挠着自己的头,痴痴地笑笑,敷衍道:“当然是谈生意啊。”
林珂迟疑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但是张叔叔似乎有点怀疑刘涛。”
“那是正常的,不怀疑才怪呢。其实不单单只怀疑他,我们每个人都在被怀疑的行列。”王皓将林珂请进影楼,把之前他们和张警官讨论过的事一五一十地转述了一遍,接着说道:“你也不必太担心,他不会有事的,况且陈洁的事和他也没什么牵扯,反倒是我和你姐姐的嫌疑比谁都大。若要有事,那也是我跟你姐先出事。”
林珂走进影楼,感觉内部的布景和开张那天似乎不太一样,尤其是正中那张巨大的彩照,特别显眼,她记得开张那天并没有那幅巨照。她侧着脸,仔细地盯着它看了片刻,回想起一些以前的场景,问道:“这是你第一次去老宅子的时候拍的吧。”
王皓顺着林珂的视线望去,浅笑道:“你还记得?”
“呵呵,怎么会不记得,你当时那副傻乎乎的模样,任是谁都忘不了吧。”说着,林珂的记忆已然跳回到当时的场面,其实那时候王皓并没有注意到她,因为他的视线里只有林岚,而且那会儿她在楼上,所以王皓没有见到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没什么可责怪的,不过她对王皓的印象却比较深刻,因为家里已经很久没有陌生人出现了,而他是个例外。
林珂站在巨照前一动不动,若不是王皓把她推醒,估计还在神游太虚呢。
“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林珂忽然好奇地问道。
“担心什么?”王皓明知道林珂所指,但还是反问了一句,以免自己理解错误。
“既然你自己都说了,你和我姐有最大的嫌疑,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王皓说道:“一来我没杀人,二来相信张警官会查明真相,再者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嘛,反正打声招呼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王皓蜻蜓点水般的回答让林珂有些意外,当然,他的话语里也带着几分讽刺。
林珂听得出来,于是笑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打声招呼是好使的,可一旦有了关键性的证据,那也只能公事公办,你还真以为手里握着一张免死金牌啊!听我姐说,你一直坚持让张叔叔把案子继续查下去,想来你一定是掌握了什么线索吧,否则干嘛那么执着。”
“好像还真是瞒不过你。不过说到底,我其实是想证明一件事,那就是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我想知道是鬼杀人,还是人杀人。这几天我反复在想这件事情,终于有了理性的推论。”王皓停了下来,整理着柜台上的一摞文件,故意卖起了关子:“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废话,不然我站在这里干嘛?”林珂爽直地回复道。她的表情有些奇怪,许是听到“鬼”这个字眼,心里有些发毛。女孩子本来胆子就比较小,而陈洁的案子又如此玄乎,不信有鬼都难。而王皓又吊足了她的胃口,她就更加好奇王皓接下去会说些什么了。
王皓凑到林珂的耳边,诡谲地笑着,压低声音说:“凶手是我——”他故意把语速放慢,把声音拉得长长的。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开玩笑的迹象,十分严肃认真。
林珂触电了似的,愣在那儿半天,没敢吱声。她以为王皓会跟她说一堆关于“鬼”的事情,却怎么都没有想到竟会冒出这么一句无来由的话。说实话,她刚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确实被吓到了,特别是王皓那森然恐怖的声音,的确十分瘆人。待林珂反应过来,王皓是故意吓她的,便重重地踹了他一脚,指着他道:“老娘可是被吓大的,就你,还凶手?给你把刀,我看切菜都费劲!怎么,你想说你是鬼嘛?要不隐个身给我看看!”
“得得得,悠着点儿,好歹我也是你姐夫,给点面子成不。”王皓一边求饶,一边笑出声来,一副心满意足的天真模样。他继续说道:“其实,我说我是‘凶手’是有理由的。首先,陈洁死之前,我和你姐都曾跟她发生过口角,甚至还动过手,在理论上我和你姐都有杀人动机。陈洁扬言不会让我们轻易在一起,我为了不让你姐受到伤害,所以产生了杀陈洁的念头,那么,如何才能让大家都看不出来她是被谋杀的呢?这就必须要考虑杀人的手法,人们最怕什么?”
林珂接道:“鬼?!”
“非也,是虚无,只有虚无的东西,才会让人感到恐惧,不过你要叫它‘鬼’我也不介意,反正只是个代名词而已。所以就得让她死得‘完美’,所谓完美就是让警方找不到任何证据,于是用水溺死她无疑成了最好的办法,当然,这之前必须让她处于昏迷状态,否则必然会留下挣扎的痕迹,那么安眠药必不可少。等到她昏沉睡去,就将她搬入浴缸,让她溺亡于睡梦中。待其没有了心跳,再将尸体抛到长青路的人工湖里,伪造成自杀的假象。之所以选择那么僻静的地方抛尸,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因为那一带人烟稀少,即便被找到了,也不会有人怀疑她是被谋杀的,大家都会以为,她是自杀或者不慎落入湖中溺水而死,再或者她是被‘鬼上身’而结束自己的性命……是不是很完美?”
林珂等着王皓继续说下去,可他却戛然而止,悠然地托着下巴看起了手中的一张照片。林珂蹙起眉头凑上前看了一眼,不看还好,看过之后整个人都在发颤,那是一具面目狰狞的女尸,发丝交错盘结,眼窝空洞,鼻孔处溢出墨绿色的不明液体,耳朵上趴着几条灰褐色的蠕虫,它们似乎正在享用一顿味道鲜美的人肉大餐。
林珂尽量捂着嘴,以免肚子里那股上涌的热流冲破咽喉,从口中喷出。然而她还是失败了,那恶心的画面,让她呕吐不止,就连早上喝的还未被消化尽的牛奶都被生生吐了出来,幸好她反应够及时,立马跑到门外,否则必定把秽物全部吐在王皓身上。
王皓惊诧地看着林珂,抚着她的后背,宽慰道:“怎么这么大反应?也怪不得你,我第一次看到陈洁的这具尸体的时候,也吐了好久。不过吐着吐着,也就习惯了。你看我,现在都有免疫功能了,就算再恶心的腐尸,我都不会有任何反应了。”
相较于林珂,王皓已是过来人,自然不会反应那么强烈。林珂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恶心的尸首,虽然是照片,但恐怖的尸首还是会让她毛骨悚然。吐完之后,林珂觉得浑身不舒服。
门外的风,像一把把尖刀刺在她身上一般,寒意深重。她那大大咧咧的性格,仿若一瞬间也被吐掉了。看着王皓还在把玩那些照片,她的心里犯起了嘀咕,甚至开始重新审视王皓,怎么此刻的他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像杀人变态……难道他真的是凶手?否则也不会这么清楚凶手的想法。
“我是凶手——我是凶手——”之前王皓在她耳边说过的话反反复复侵袭着她的大脑,她的脊背已经开始冒汗。
林珂心想,既然你是凶手,为什么还要张叔叔把这案子查下去?你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还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难道……你也想杀了我?!
“你是不是在想,既然我是凶手,为什么还执意要张警官继续查下去,对吗?因为只有这样,我的嫌疑才会降到最低。”王皓的笑仍旧十分诡异,他的手在翻动着柜台上散落的其他几张照片。其中有一张是陈洁生前的生活照,但并非王皓所拍,因为他从来没有替陈洁拍过照片,即便那花不了他多少时间,甚至只是举手之劳,他也不愿拍人物照,更不想为她破例,因为她身上没有能够让他产生想要拍人物照的激情。
“但是你没有想到的是,张叔叔真的提出申请继续追查此案,你也知道了陈洁怀有身孕,所以——是你盗走了尸体?对不对?”林珂后退了一步,刚说完又否定了自己刚才的说法:“不对,不对!盗走尸体的是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一定是在开玩笑。”林珂喃喃道,她浑身上下都感到不自在,大脑发出了某项指令,让她不得不警惕地和王皓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她已经做好了随时躲避危险的准备。
“傻丫头,凶手不是他!”一个男人浑厚沉稳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除了张警官再不会有人能有这种声音。他轻笑道:“王皓,就别再吓她了。”
“张叔叔,你怎么来了?”林珂惊异地看着张警官,说着走到他身边挽住了他的手。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这丫头被人家耍了。平常看你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儿被人耍得团团转都不知道?”张警官拍了拍林珂的脑袋,说道:“如果王皓真的是凶手,你觉得他会把事情都告诉你吗?还会让你跑到大门口?你见过这么笨的杀人凶手吗?”
“这可难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保不准真就有这么蠢的凶手。”林珂不服气道。
王皓此时也跟着笑了起来,数落道:“还真别说,看她那样子似乎是都相信了,吓得只想逃了呢。”
“谁让你说得那么有板有眼的,不当真才怪!而且连杀人手法都讲得那么具体,我能不信吗?!真是的,拿我开涮算什么本事?信不信叫我姐休了你!”林珂委屈地努着嘴,不过那气势依旧十分凌人。
“陈洁的案子确实有些棘手,有些离奇和诡异,但绝对不是什么鬼魂所为。杀人的一定是人,而且是个高智商的人,她懂得利用鬼魂之说来伪装自己,所以才在你们周围故弄玄虚。王皓刚刚所说的都是我们能够推想到的,杀人手法基本上也就是那样,不过凶手的指向性很明确,就是王皓,所以各种表象证据都对王皓极为不利,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蹊跷,越让人产生怀疑。看来凶手是铁了心要嫁祸给王皓。”张警官还想继续说,却欲言又止,习惯性地掏出烟,抽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林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正犹豫着要不要说。
“张叔叔,你说你的案情分析,干嘛突然看着我?怪怪的,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林珂还不算笨,看出了张警官的表情有些异样。
“刘涛昨晚在哪儿?”
林珂觉得他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话锋转得也太快了,怎么突然问起刘涛了。她想了想,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便问道:“你是想说尸体被盗的事儿吧?你怀疑是刘涛?他昨晚是没在家,可他也没理由去盗尸啊,他跟陈洁也没什么交集啊。”
“毕竟你们和这案子都直接或者间接的产生了关系,所以只要是认识陈洁的人,我都会怀疑……就说王皓和你姐,我早上也刚去他们那儿例行走访。”
张警官还没说完,王皓就将他拉到了一边,尽量远离林珂。王皓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盗尸的不会是刘涛,他昨晚和一个女人在酒店过的夜。我是早上无意中碰见的,不过他没看到我,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另外这事儿,当着林珂的面我也不好说,只能偷偷告诉你。”
“那个臭小子,怎么死性不改!”张警官青筋暴涨,怒不可遏。王皓想,如果刘涛在场的话,张警官铁定会冲上去给他几拳。不过听张警官话里的意思,刘涛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拈花惹草,想必对这种事是信手拈来、炉火纯青了。张警官冷冷道:“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去酒店核实的。当初也不知道林珂是着了什么道儿,怎么会嫁给他这种浪荡哥儿。”
“你们没必要躲着我说,我知道他跟他那个秘书有一腿。”两人说话间,林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们身后。王皓和张警官都有些尴尬,吃力地挤出一个笑。
张警官道:“既然知道,你还不好好管管。”
“有些牲畜是管不住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爸说的。”
张警官和王皓都没再说话。
张警官说是要去酒店核查,所以先行一步离开了,影楼里只剩下王皓和林珂两人。之后林岚也赶来了,说是一个人闷在家里有些憋屈,出来透透气。她一进影楼就看到王皓和林珂四目相对,不禁醋意萌生,没好气地说道:“我说你怎么趁我进厨房就那么匆忙跑出来,原来是来会见小姨子啊!”
“姐,你怎么这么说话,我们是……恰好碰到……刚才张叔叔也在的,不信你可以问他。”林珂知道林岚是误会什么了,所以话说得那么重。她可不想让事情变得更糟,也不想在那儿当电灯泡,就随便编了个理由撤退了。
林岚和王皓相顾无言,异常沉默。
林岚没有告诉王皓,她的小说已经接近尾声了,也没有告诉他,她把陈洁也写进了故事。在她的小说里,陈洁是一个对爱专一的女子,她没有背叛过任何人,她的死也不是自杀,而是被人谋杀。
谋杀她的,是一个爱她却又得不到她的男人。
林岚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设计,只是凭着感觉一直写下来。
她的小说里充满了诡异的气息,就像她居住的老宅子一样,让人心生恐惧。或者她内心的恐惧正是因为自己太过投入,而混淆了现实与小说。她的小说描写的就是发生在一座古老宅子里的恐怖杀人事件。她是第一次尝试写这种题材的小说,像是被一种神秘力量牵引着,她毫无选择,只能被迫向前走。不可否认,陈洁的死,让她抓到了不少创作的灵感。
大概是半个小时之后,张警官重新回到影楼,气喘吁吁地向王皓要了一杯白开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这警察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起早贪黑的,忙得要死,特别是像我们这种小地方,人手少,什么屁事儿都要管,这不,刚才遇到个小偷,追了我几条街,才抓着他,把我累够呛!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了。”
“那您坐着歇会儿。”林岚给他拿了一张椅子,他也不客气,坐下灌了几口温水。
王皓对他抓小偷的事不太感兴趣,他更在意的是核实的情况。
张警官也没多说废话,直入主题道:“确实如你所说,刘涛那小子真的和一个女人在那家酒店过夜!”
“你们在说什么?”林岚对之前的事一无所知,所以颇感惊讶。
“事情有些复杂,解释起来比较麻烦,你就随便听听吧。”刚说完,张警官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简单说了几句,他就挂断了电话。
他没有回答林岚的问题,而是自顾自说道:“刚刚医院打电话来说,老陈的状况已经有所好转,所以,我打算过去向他了解一下当晚的情况。对了,王皓,你有没有陈洁的照片?”
“有。”王皓疑惑地看着张警官,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要陈洁的照片,他把刚才整理的照片又从抽屉里取出来,递给张警官。
张警官随手抽了一张,说道:“就这张吧,正面的,看得比较清楚。”
“做什么用?”林岚问出了王皓心里同样存在的疑惑。
张警官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淡淡地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说道:“待会儿就知道了,要不要跟我去医院看看?”
医院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浓重而刺鼻,王皓和林岚都不自觉地捂住了鼻子。医院的走廊里,人流如注,来往的人群中有年老的也有年幼的,年龄参差不齐,但脸上的愁容却极其相似。
王皓和林岚紧随着张警官,进入电梯,他按下数字3,电梯缓缓上行。伴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向两侧敞开。他们来到301病房,王皓刻意看了一眼老陈病床上的名字“陈煜”,还别说,这名字真有点文化水平,竟然跟南唐后主李煜同名,但就是名字和人不太搭,白白毁了一个好名字。
老陈背对着大门,坐在病床上凝望着窗外的某处风景,蓝天,或者是更遥不可及的地方。他的双手不停地抠着指甲,左手的食指抠着右手的食指、左手的无名指抠着右手的无名指,十指相互抠着,弄出“啪”“啪”的碎响。
“老陈,还认得我吗?”张警官上前探视,走到他面前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老陈呆呆地看了一眼张警官,又自顾自地望向窗外,视张警官为空气。
“老陈,我是张警官,平常跟你喝酒聊天的张警官。老陈……还认得我吗?”
张警官就像在唱独角戏,不管他说什么,老陈都完全不理会。随后,张警官从口袋取出陈洁的照片,放到老陈面前晃了晃,问道:“不认得我不要紧,那你认得她吗?”
老陈神情呆滞,目光涣散,但还是转头看了看张警官手里举着的照片。看完之后,他的脸色骤然铁青,之后又转变成苍白,身上的肌肉甚至在疯狂地抖动。他的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人头、人头、人头!”
老陈连说了三个“人头”,惊恐的双瞳正在放缩不定。他极力地推开张警官拿着照片的手,别过头去,低声自语:“旗袍!人头!红旗袍!无头女尸!尸体复活!”
老陈重复着说了好几遍这些支离破碎的语言。他的双手紧紧攥着白色的床单,将自己的身体和头部裹紧,只露着一双眼睛,防备地觑着张警官,生怕张警官会靠近他、伤害他似的。
王皓不禁心生疑惑:他是在害怕张警官,还是那张照片里的人?难道陈洁就是他看到的那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
王皓凑上前,靠近老陈,直接问道:“她是不是就是那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
老陈的头完完全全地缩进了被子里,看得出来他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真的是她吗?王皓开始回忆自己见到的那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子的身段、身高,确实和陈洁不相上下。莫非真的是她?!可她已经死了……难道说,他和老陈一样,都见到了——鬼?
王皓的心顿时也寒了起来,皮肤上的毛孔不断扩张,若有若无的森冷的风肆意侵入,他的眼前忽然一片空白,转而又变成一片黑,耳朵里嗡嗡炸响。他不停地问自己: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张警官却波澜不惊,似乎是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将陈洁的照片收好,转身对王皓和林岚说道:“果然是‘鬼’啊!我得回警局查找一些资料,这案子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他的语气十分平和,犹似微风拂柳,又如磐石般笃定。
“鬼——真的有鬼?”林岚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声音,最后还是卡在了喉咙。她推了推入了神的王皓,示意他该走了。
他们刚走到门口,王皓就听到背后响起一阵凄凉的女人的声音:“白旗袍,红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扯下长发穿针线,一针一线绣锦袍……白牡丹,红牡丹,血溅白绫绽牡丹,紧裹尸身缝皮肉,夜夜听得哭声寒……”
那女人的声音,悲戚扭曲,绵延长久,声声刺耳。
王皓忽觉有千万根针落在身上,每一根神经都异常疼痛,那深重的刺痛让他失去了喊叫的能力。刚才是谁发出的声音?王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回转身,身后看到的只有林岚。
林岚也随着他的视线朝后望去,发现病房里的老陈猛地蜷缩成一团,在床上剧烈地抽动,就像垂死挣扎的蠕虫拼尽生命里最后的气力扭动躯体。
医生掀开老陈紧裹着的白色被褥,他口吐白沫,双目圆睁,停止了心跳。
老陈猝死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毫无征兆地死在了王皓和林岚的面前。
他是被什么东西吓死的吧,是不是那东西就在这房间的某个地方,窥视着房间里的一切一切?难道刚才的声音是老陈发出的?可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发出女人的声音?王皓的思绪凌乱,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因为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太过难以置信。
老陈死时的表情极其恐怖,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会是那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吗?王皓已经无法自控地开始构想那个女人的形象,她的旗袍上有一朵嫣红的牡丹,恣肆地盛开,而她的人头在滴血,一滴滴落在肩上、旗袍上,将身上的旗袍染得更加红艳,如同崭新的一般。她在笑,诡谲地笑,笑声里仍旧带着戾气。
她在冷冷地笑,笑声划过王皓的耳畔,她低沉地说:“下一个就是你!”笑声更加凄厉,更加杳渺。随后,她又飘走了,飘出病房,沿着空旧的长廊远去,去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只有那句“下一个就是你”反复在走廊回荡,重叠交替。
幽幽的,幽幽的,又传来那毛骨悚然的歌谣,那是老陈临死前念叨的王皓所熟悉的歌谣:“白旗袍,红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扯下长发穿针线,一针一线绣锦袍……白牡丹,红牡丹,血溅白绫绽牡丹,紧裹尸身缝皮肉,夜夜听得哭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