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即是全,全即是一吗……以前的神学思想。”
“但放在这儿很合适不是吗?而且,这些律者不一直都是以‘神’来自居的啊。”
“说的也是。”
Mei搓了搓眉毛,继续盯着监控中那场堪称一边倒的虐打。
可即使即墨的优势再大又有什么用?崩坏的大势已经注定了这个时代文明的落幕,核弹虽然并未发射,在发射地的井口引爆,可这在全球范围上绝不比发射成功要好到哪里去。
在崩坏蔓延全球的大背景下,核弹,这种少数能造成毁灭性打击的战略武器已经不可能再使用流动保存这种方式了,谁也无法保证,在运输中会不会蹦出来一只崩坏兽,把这核弹当零食吃了,然后再表演个原地螺旋升天。
所以,很多安全区都选择了将这些核弹贮藏起来,甚至有些管理者为了及时启动核打击,将这些核弹固定摆放在安全区附近,甚至就在安全区内,毕竟人类的内战在崩坏发生时就不得不停止了,在当时看来,就算是地震也不会对核弹安全钮产生影响,只要网络还在,信息密钥还在,那么核弹就一定会成为人类最后的利剑。
所以在那些安全区被碾成废墟后,核弹还好好地窝在贮藏点里,直到现在,那些被誉为“人类智慧结晶”的安全锁被侵蚀律者轻易解开,成为了律者毁灭文明的新武器。
更何况,还有爆炸后的连锁反应,Mei听说有的安全区将贮藏地和发射井摆在一起,高喊着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人类宁愿站着灭亡!”等等豪气万丈的口号,可到如今,他们遗留在发射井旁边的核弹极有可能被连锁爆炸,毕竟没人会想到核弹会被律者掌握手中,更没想到这核弹会在发射井内爆炸。
全球有多少颗核弹?Mei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在“逐火之蛾”外的土地大约都完了,再过几天就会飘来污染云,代表着毁灭后的灰雪将再一次飘下来,新的海啸会压上堤坝,已经破碎的海岛将彻底消灭,甚至可能会出现极端异常气候。
可这些都不要紧了,现在,他们所着眼的任务是延续——
不论要付出什么牺牲。
“我以前是个地球保护组织的领导人。”
身旁的人忽然说道,但Mei没有选择无视这个话题,而是默默聆听。
这个时候,总有希望一吐为快的话,毕竟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有机会倾吐了。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我加入组织时的理想,阻止战争,宣扬新能源,还有组织的口号,‘保护地球,就是保护我们自己’,但国际上对我们这样的‘环保组织’敷衍了事,该打仗的打仗,该抢能源的抢能源,我们组织里甚至出现了‘地球终将被人类毁灭’的论调。”
他深吸了口气,看着监控中那条趴在废墟上的狐狸,看着那正在消失的第六条尾巴,眼中出现了难得的快意,那是仿佛大仇得报的舒畅,他继续说着回忆:
“后来,新的能源被发现了,所有人几乎都疯了,包括我们,我们迫切地需要新的能源维持我们的生活,我还特意去和那个发现这种能源的博士面谈过,被他严厉拒绝了,所有人都很生气,也无法接受那位博士所说的‘不确定风险’,我们太需要能源了。”
“所以,你们把他送上了死刑台?”
Mei接了下去。
学者顿了顿,喉头在滚,然后,他点了头:
“是的,注射死刑,我也在上面签了字。”
他又叹了口气,很长很长的叹息:
“我现在很后悔,如果我当时没那么激进,是不是一切都会改变?人类是不是也不会在旦夕间被崩坏毁灭?”
他没再说下去,沉默,只有在监控中的狐狸挣扎着爬起,它身上的铠甲片片剥落,又聚集起了土石钢筋,再一次将它的身躯修补得更加狰狞,人类的科技,人类的骄傲在这不讲道理的力量中仿佛随手揉捏的玩具。
“不,不会,仔细想想,我们其实早已被历史的车轮赶上了,不是吗?不论是崩坏能还是其它什么东西,我们都会打开堕落的魔盒,就算你没签字,崩坏能没被发现,争夺能源的核战争你觉得还有多久打响?”
Mei的话让学者无言以对,他千言万语都鲠在喉头,好久,才吐出一句:
“感觉……就好像是这个世界要把我们斩尽杀绝……”
空气好像都被冰封住了一般,学者不敢再说下去了,他知道,这是禁忌,绝对不能说的禁忌。
“Mei博士,律者已经第四次复生了!我们检测到是整个城市都在给它提供能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完全不知情的第三人闯了进来,撞开了这冰固的气氛。
学者很快回过了神来,又恢复了那严谨认真的模样,看向了Mei,等着她的解答。
“‘侵蚀’涵盖了整个城市,但在物质层面上,这个律者的主体依旧是那只狐狸,否则不可能出现复生后实力削弱的状况。”
“可你刚才也说过,只要还留存着一丝一毫的‘侵蚀’,这个律者就能再度复生啊。”
“是的,这很麻烦,但更麻烦的是,律者的形态不仅仅在这个物质层面上。”
“你的意思是——”
学者抬起头,看向了另一旁屏幕里显示的大片血红,那是整个城市,全球网络的被侵蚀警告,那里,只有Prometheus孤身奋战。
“物理层面上的‘侵蚀’,我们还可以通过强电离来进行干涉,再借由‘伊甸之星’强行扭曲它的崩坏能力场,但是在虚拟程序方面的侵蚀……”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荧屏,看着那片警告的血红,也在看着Prometheus。
她知道,作为人工智能的Prometheus不可能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只要它还没有完全失去所有权,Prometheus就不会死。
可是……Prometheus也是现在整个虚拟网络存在的根本原因。
她咬紧了牙,她很清楚,该下什么命令。
消灭律者,维护人类延续的可能,赌上一切,牺牲一切。
但这条命令,却被感性牢牢束缚在舌尖。她想起了高中时耗费三周才让那个粗笨的智能核心喊出“妈妈”;想起了一个个编写指令来进行完善的不眠之夜;想起了自己决定给她起名为“Prometheus”的瞬间。
回忆是枷锁,是毒。
她张开了嘴,舌头轻轻敲着牙——
“……”
Kevin疲惫地走进了指挥部的大厅,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上,涂了一墙的血。
他把天火圣裁撇在一边,它们已经变回了双枪形态,丢在一边也不会造成威胁。
他知道外面那头狐狸律者正在和即墨缠斗,可他也看得出来,那个律者不是即墨的对手,不论复生几次。
他知道以自己的职责,应该继续站在前线,搜救与歼灭,或者和即墨一起与律者战斗。
但他又不想这么做,因为他感到了一种没来由的疲惫。
闭上眼,全是血,从人身上溢出来,在被天火圣裁蒸干,在自己面前烧成焦炭。
忽然,头顶的灯闪了闪,Kevin警觉地抬起头,可再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只是在一角的“自助服务”的指示灯彻底熄灭。
踏、踏、踏……
Kevin抬起头,看到了Mei。
她抱着一块粗重的智能核心,慢慢挪了过来,一双平底布鞋此时就像是顶着刀锋的高跟鞋,载着她摇摇晃晃。一滴滴水从那只智能核心上滴出来,落在地上,像是血渍般扩散着。
他想冲上去抱住她,安慰她,可又在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特殊性。他只能站在她身前,距离触手可及,却不敢有任何触碰。
Mei抱着怀中拆解下来的智能核心,就像是在抱着一个婴儿,慢慢地弯下腰,忽然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Kevin的手几乎要扶上她的腰。
Mei终于发出了声音,低哑,干涩,像是被浇了岩浆的沙漠:
“Kevin,我应该是下地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