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但是还有唯一的一束光。
祷告是偏爱黑暗的,比起金碧辉煌,黑暗中那唯一的一束光更能激发人们的敬畏与虔诚。
“伟大之蛇啊,
您是智慧的荣光。
伟大之蛇啊,
您缠绕园庭。”
裹身的黑袍之下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张铁灰的面具。
没有任何正常的神职者会是这样的装束,隐藏的,阴暗的,光是这样的装束就透露了一件事情——
这是不为世人所接受的神,这是潜藏在黑暗之中的神,这并不是善神。
“您横越广宇;
您潜游深渊;
您挂起星辰日月;
您搅来雨雪风霜。”
神职者依旧在祷告,他的语言是欧洲的古语,用古老的晦涩静静吐露着每一个词语。
这座神殿也完全没有传统中的模样。
没有庄严的窗画,也没有大理石构筑的大厅。
只有钢铁。
对于任何锻造师来说都会疯狂痴迷的钢铁,对于任何一个贵族领主来说都会颤栗的钢铁。
就像是盛放黑暗的容器,只是盛放,却并不混杂其中,在那唯一一束光中,闪着让人心醉的铁色。
那是超越文明的颜色,以这个时代的块炼铁技术,根本不可能造出如此精美的合金。
“您是这个世界的初始,是这个世界的终结。您首尾相衔,为世界之基座,为万物至尊。”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就好像是装了一条舌头的木偶,按着设定好的剧本,随着提线缓缓地舞动。
世界旋转,光影折叠,在古老的语言中,神秘扭曲了现实。
语言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它将人类脑中的“虚假”和“现实”连接在了一起,为人类将自己脑中的思想进行分享提供了第一种有效的,可行的途径。
仅仅从这一方面来看,“语言”是充满神秘的。
语言,也同样不仅仅只有“人类”作为听众。
现实模糊了。
黑暗亮了起来,光明黯淡了华彩。
曲折,扭转,就像整个空间被倒进了万花筒里,但这个神职者仅仅只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虚无荒诞之中,响起了有什么东西游动的声音。
他知道,“它”看过来了。
“尊主。”
他匍匐在地上,用最卑微的姿态,甚至不敢抬头,缓缓地,虔诚地,从衣袍下翻出了一本书,恭恭敬敬地摆在面前,那王座虚影和现实之间。
“明帝国的‘书’已经成功回收,但是天命的‘书’已经损毁。”
“损毁了么……那么‘书’的痕迹是否抹除?”
“您的意思是——”
“‘他’是条好狗,哪怕留下一点痕迹,都会被他闻出来,然后不计一切代价地扑上来,咬住你的喉咙,撕下你的每一块肉,我很清楚,和他并肩作战的时光让我知道,他就是这么被训练的,训练成一个杀手,一个屠夫,一个怪物。”
匍匐在地上的神职者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那份来自于信仰的威压,而是“它”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勾勒出了一条恶犬的形象。
再加上前几个月亲眼目睹的屠杀,这个神职者毫不怀疑“它”话语中的真实性。
“已经及时断开了全部的崩坏能联系,所有的扫尾工作都已经完成。”
让他说出这句话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恐惧之下逼迫而成的小心,还有这几个月来的平安无事。
至少,他很平稳地来到了这里,没有任何异常。
“还有其它的情报么?”
“我在死尸中找到了这个。”
斗篷下又摸出了一柄剑,或者应该是一柄剑,只不过此刻的它却根本没有一柄剑该有的锋锐,就像是一柄光秃秃的十字架。
“这是截获的圣剑,【幽兰黛尔】,不过似乎完全失去了威力,并没有以往传说中那样镶嵌着七颗奇迹的宝石。”
“就是这样么?”
“它”非常突兀地截断了他的话,似乎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情报。
“是的,目前就只有这些,明帝国因为阵亡了全部的金吾卫正在休养生息,而天命也因为这一次的伤亡大换血,只是领导层从阿波卡利斯家族变成了一个人。”
“一个人?”
“是的,不过应该是个跳梁小丑,一个贵族小少爷而已。”
“这样么……”
“它”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就像是困意上涌一般,但是他明白,这场“面圣”已经到了结尾。
“将这柄剑拿回去吧,没有处理核心,即使是钥匙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我明白了。”
他始终不敢抬头,等一切的声音都消去了以后,便抓起地上的十字剑,慌忙退了出去,离开了这片扭曲的虚幻与现实。
这个人离开了,这片钢铁神殿再次安静了下来,但是虚幻依旧纠缠着现实。
“——看来你没说谎。”
本该再次沉睡的“它”又响起了话语,虚数纠缠之中,一个娇小的声音掉了出来,摔在地上,却没有发出任何痛哼,只是喘了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甚至还低下头,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衣服。
这是一件很普通的斗篷,白色斗篷,但斗篷下的人却很奇怪,像是沿着中轴线被折叠的纸人,半边真实,半边却变成了虚无的蓝。
除了她头顶那对奇怪的猫耳,就像是从死士头顶上强行移植过来的一般。
“我当然不会说谎——”
头顶的白耳轻轻抖动,翠绿的猫瞳看着那片虚无与现实纠缠的中心。
“‘蛇’先生。”
“看样子我将你救出量子之海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蛇的声音依旧低沉,还是那股迷蒙的睡意:
“人做出选择总有他们的目的,那么你的是什么呢?埃尔温·蕾安娜·薛定谔。”
薛定谔理了理头发,罗马卷荡在耳畔,她的声音是不带有一丝感情的平淡,让人分不清她是在阐述着事实还是编织着谎言:
“正如我所说的,我来自于未来,大约五百年前的未来。而我的目的是为了复仇,‘蛇’先生。”
“复仇?”
“是的,复仇。”
罗马卷在点头间挡住了眼,就在这一刻,她说出了接下来的一切:
“为了向即墨,那个凶手,那个屠夫复仇。”
“蛇”顿住了。
慢慢地,慢慢地,响起了笑声,仿佛卷入悬崖的风。
凄厉地呼啸着。
像是在悲伤,又像是在哀叹。
“……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手吗?”
薛定谔依旧那样的平静:
“是因为他们,掌握着力量的人失去了控制,对么?”
“不,是更加深层次的原因。”
鳞片游动的声音响了起来,薛定谔的眼前忽然多出了两盏透亮的灯。
“蛇”在看她:
“因为崩坏必须消灭。”
吐信的声音,将这句话渲染地异常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