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被冠以了这个称号,即使萧家是苦县的望族,也无法遮掩这个女孩的异常。
发色水蓝,不哭不闹,面白如霜,家中储水无风自动,滚出阵阵龙吟,仅仅是这降生的模样,就充斥着“怪异”。
正如每个文明的成长过程一样,都是从愚昧,从恐惧开始。
更何况,在那个年代,崩坏兽还是被称作为“妖兽”的存在。神出鬼没,屠城灭村,对于这样未知的恐怖,让这个时期的文明对于神秘充斥着畏惧。
任何异常,都会被放大。
而这一切,在萧云五岁的那年,爆发了。
……
十二分五十六秒。
一秒,萧云完成了思考,跨步,以及——挥拳!
她没有逃避,她选择了进攻!
实力差距?
她当然清楚。
但是除了进攻,她已别无选择。
从动作上来进行阐述的话,这次挥拳更像是一次体操,就连敌对者也尚未触及。
然而,很多时候,身体动作更是作为潜意识暗示的引导,而意识结合圣痕,带来的,是整片海洋的律动!
当身周环境充斥着同一类质的时候,环境的变化很难引起一个人在感官上的注意,就如同空气中的组态比例发生变化,就算其比例再如何地剧变,视觉上也很难分辨出这样的变化。
但是,其给人体带来的伤害却是实打实的。
此刻,为海动!
这是萧云的全力,现在的她与千米内的海域形成了最完美的链接,现在,她就是这片大海!
嗡——
这是大海的鸣颤,当千万吨的海水压极之时,所发出的咆哮却如同鲸啼,悠长细绵,向着这片海底,那个男人的头顶砸了下去!
一开始,便是最强的一击!
——“你的力量很强,所以,你要学会控制它。”
血淋淋的女孩蹲在尸堆上,抬头看着少年,原本的蓝发被染作铁锈色,血红的双眼抬起,毫无感情。
他的手里递过来了一只烧饼,咸香。
“你的力量应该是保护世人的力量,而不是用于杀伐。”
少年墨色的眼眸倒映着这片战场:
“你愿意跟我学吗?”
他的手,很干净,很漂亮。
——咚!——
黑浊的海底裂起了更加深暗的血红色,这片处于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的海渊终于将岩浆提出了地表。
剧烈的高温反应带来了一片气泡的爆裂声,原本还算平整的底岩迅速疾攀,属于自然的恐怖被凝缩在了这一刻,大片大片的冷凝物将这片海涂成了浑色,在岩浆的贴照上抹出了黑暗与灰白的分界,破裂,上升。
但在这其中,他依旧没有丝毫移动。
像是一株松,仿佛一块石,扎在这熔沸的岩石上,仅仅只是抬起了剑锋!
只是……一剑么?!
——“剑是凶器,或者说,一切的武器都是凶器,为了杀戮而诞生的凶器。”
少女坐在堂下,辉丽的白发扎在背后,映出太阳的颜色,晶莹,纯粹。
她的言语却有些低哑,她玉红色的眼眸也藏不住其内的悲伤。
在她手中,是一柄剑,一柄极其漂亮的剑。
但洁白的手指却停在剑身上,阻止了进一步的触碰。
“但同时,武器,也可以在战争面前做到‘保护’的职责。”
她的双眼倒映着女孩刚刚洗去铅华的身影,重归海蓝色的双眼之中却是那柄剑的身影。
“我要你发誓,我要你做到上善若水。”
“喝啊啊啊啊!——”
挡住了,又如何!
萧云喝喊着,一连串的气泡就像是发泄般窜入了火山冷凝物与海水的混杂之中。
思考,运动,以及情绪的迸发,这些都急剧消耗着氧气,也让萧云的时间压缩到了八分钟内。
咕噜噜噜——
海底世界响彻着火山,岩浆和海洋碰撞的巨响,但是气泡吐出挤压的破裂之声却通过骨耳传递地更加响亮。
——“小云,你看那片湖。”
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出去,能看到一片卧在山峦之间的波澜。
女孩点了点头,轻车熟路地握住了腰侧的剑柄,但是却被少年的手指按回了剑鞘。
她疑惑地抬起头。少年这样说道:
“剑只是武器,而力量属于你自己,这一次不要用剑,感受自己的力量,使用它。”
女孩闭上了眼睛,那是她第一次放下这柄剑。
去感受它,去触碰它,你的力量不是灾难,而是能够守护他人的屏障。
她感受到了,那片湖泊的律动。
她感受到了,这片大海的愤怒。
掌握一种自然元素,所能做到的事情太多太多,一种化学元素都能创造出各种神奇的反应,而作为其整体,“水”这一自然元素所能到达的极限全都取决于使用者的想象力。
比如,水凝为冰。
在正常的条件下,水要凝结则必须处于冰点的低温状态,但是,其物理现象的本质是水分子的扩散,其核间距疏散,从而得以形成四面体结构。
对于萧云来说,这样的过程,或许极耗精力,可依旧能够做到。
崩坏能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海底的低温和强压以及其本身的溶解盐让海水得以维持于液态,但是,其物理变化的本质依旧遵循着规则。
而她所需要做的,就是强行将这些分子间距拉开!
整片海域发出了吱鸣,封冻的寒冰在瞬间诞生。火山裂隙,冷凝物,海水,这些存在眨眼之间便被封冻在了寒冷之中。
而与之同时发生的,是爆炸。
这个词语虽然常常与“火”有关,但实际上,是一种大量放热的瞬时反应。
而大面积的海域因为分子状态的剧烈变化导致的凝结过程,加上时间的压缩,原本凝冰这在日常生活中几乎难以察觉的放热反应被以千万倍的基数放大。
没有光,只有最为纯粹的热量和冲击波,这不仅仅是进攻,也是萧云所操作的逃生手段。
借用这一冲击迅速上浮,这片结晶能撑多久?
五秒?三秒?
高速上浮的瞬时压力差让萧云的毛细血管发生了爆裂,从她的鼻腔还有皮肤上,一缕缕血丝染出,飞浮的过程让她的脊柱发出了哀吟,让她的眼界一阵阵发黑,也让她的头脑一抹抹昏沉,可她始终没有从那片冰层上离开视线。
不出意料,也同样让她十分失望的是,冰层之上出现了那个男人白色的发顶。
冰层即刻绽出了裂痕,在气泡之下,那双冰寒的双眸飞速接近!
没有任何犹豫,萧云挥出了拢在手中的一柄“剑”。
在高压差下,这柄水剑仿佛一道光,从浮阳的中流洋层直直砸下——
上浮的岩石被洞穿,延申的冰花为其破碎,甚至擦过了那柄大剑,直向着他的右眼扎去!
男人没有做出任何抵抗的动作,他知道,只要有任何的停顿,都会与那个飞浮的目标失之交臂。
随后,穿了过去。
没有血,也没有伤口,就是这样“穿”了过去,就好像是穿过一抹倒影,没有带来任何伤害!
“怎么——”
【天火圣裁】在这两个字眼间穿过了萧云的胸腹。
上浮停止了,疑问停止了,世界停止了。
萧云慢吞吞地低下了头,她看到了血,她看到了火,她看到了那个男人的双眼。
依旧,没有任何感情。
就好像他不是人类,对于诛杀同族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咕——”
血混着内脏岁末,携着肺腔最后的气泡吐了出来。
痛?
不,还有冷,又好烫……
可是!
她盯着那双眼睛,不知为何,她感到了愤怒!
——“别露出这样的眼神啊,不论如何,你还是人类啊,这种眼神简直就是将自己从人类之中放逐了一样,不论你有怎样的理由,都不应该有这样的认知,你是人,这是毋庸置疑的结论,不是吗?”
不要……在我眼前摆出这种恶心的眼神啊!
呲啪!
她的手攥住了那柄透胸而过的大剑,皮肉顷刻间被烧成了焦炭,她一寸寸地将自己挤了过去。
男人的眼中透出了一丝惊讶,就好像他根本不相信,她还能继续行动一般。
也就是这一瞬的惊讶,让她攥住了他的臂膀,她的手骨甚至卡进了他的肩胛骨里。
“你……知道吗……”
她张嘴,浮出了一片血污,即使无法传递声音,但她的唇齿也同样在传递着这个信息。
“人体……三分之二,由水分构成……”
嗤!——
不知为何,萧云清晰地听见了这一声响。
她看到了,黑红色的血刺,扎穿了这个男人的心口。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他……依旧没有反应?
凯文看着这个串在【天火圣裁】上的女子,没有多说一句话。
只觉得有些可悲。
她的逃生计划非常完美,可惜,她的思维模式还是停留在人的角度。
明明拥有着足够的力量,却作茧自缚。
他毫无波动地将这枚血刺从心口拔出,或者说是“抠”出来,甚至还带起了一些新生的血肉。
随后,大剑一甩,就像是在随手抛开一只飞蝇。
可惜,还是放跑了一个。
他低下头,还是看了眼那个女子。
看着她静静地落入黑暗之中,碰碎了海底的融冰,消失在了深渊之中。
……
头顶的光,越来越远。
感觉不到心跳,也感觉不到冰寒灼热的痛了。
可惜,还是没有说上一声“对不起”。
萧云对于这个世界最后的感知,是背部透来的一点颤动。
随后,是吞噬一切的黑。
……
“噗哈!”
波浪之中,姬麟钻出了头,她挣扎了几下,扒住了岸边,她翻了上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又咬着牙站了起来,拄着剑。
“小云?”
她盯着海面,又喊了一句:
“小云!”
也许是上浮有些困难?也许需要躲避更多的残骸?
她站在岸边,喝着气,喊着,听着,可除了海涛拍岸,没有任何回答的声音,只有姬麟的呼喊在孤独地回荡
直到旭阳升起,也再没看到那个熟悉的,带着些孩子气的身影。
姬麟张着嘴,哑了嗓,似乎想要再喊,却又好像没了力气,低下了头,当啷一声,轩辕剑摔在了地上,她摇晃着将它拾起来,却整个人一同倒在了地上。
看着鱼白的天空,她的手抬了起来,挡住了自己的眼。
只能看到,她的齿死死咬住了唇,浸出了滴滴的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