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明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噩梦,在梦中,他看到了自己的亲人抱着自己的尸首悲伤欲绝,看到了原本幸福的家庭从此阴霾笼罩,看到父母的后半生郁郁不得快乐。
这一切,犹如一把利刃,刺在他心里,搅啊搅地,令他痛彻心扉。
老狗只道皮囊是苦厄之源,却不知皮囊亦是快乐之本,只道是生命短暂,百十年终化黄土,却不知七情六欲,百年间精彩纷呈。
若无皮囊,纵得顽石万年长寿,又有何乐趣可言?它不知它所漠视的生命的脆弱,才是生命真正可贵的地方。
但这些道理,却是没得讲,巨兽蛮横霸道,有它自己的丛林法则,思维逻辑、价值观与人类迥异。
怪只怪,自己瞎了眼,养了东郭狼,怪只怪自己太弱!毫无反抗之力。
一想到巨兽那压倒性的优势,娄明心底的痛恨如洪水泄堤,一发不可收拾。那种无能为力更似刻刀,一刀刀刻骨铭心,他终于再忍不住,撕心裂肺地惨嚎。
“老狗!老狗!!老子跟你没完啊!!”
“哦?那本尊倒是要拭目以待了!”
轰隆!
雷声乍起,娄明只觉身体陡然一沉,顿时眼前黑漆漆的景物开始旋转,越转越快,他两眼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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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娄明似乎听到耳边隐约有哭泣声传来,刚开始声音如隔着门,听不真切,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但不久之后,那隔了一层膜的感觉稍稍退了一些,他总算听得清楚了。
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师父啊,你可不要死啊,你死了,徒儿可怎么办啊?”
“师父啊,你说说话啊,徒儿,徒儿好怕啊。”
“师父啊,徒儿没力气了,你能不能吱个声啊?徒儿肚子好饿,你再不醒,徒儿就先去吃点了啊。”
那孩子声音嘶哑,有气无力的,显然是哭喊得久了,他嘴上哭着说要去吃点,但人却没走开,依旧在娄明身旁抽噎,还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地哭诉着那几句内容。
娄明有些哭笑不得,他想睁眼看个究竟,却感觉眼皮重逾千斤,竟连睁开一丝缝隙都做不到,想动动身体,身体却是像打了麻药,能感到身体四肢的存在,却是动不了分毫,就连嘴皮子,都不能吧唧一下。
这是什么情况?
他诧异莫名,本想着被老狗带到所谓的苍界,老狗定会带他在身边,不过现在这情况,怎么看都不像啊,莫非,老狗把他随便找个地儿扔着自生自灭了?
娄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照着老狗那霸道的混蛋脾气,怕是不愿意做保姆的,即使是所谓报恩,估计也是给自己点东西,就放任自流,何况自己还刺激过它那傲慢的神经。
娄明突然有些窃喜,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倒是有机会了,就怕老狗盯着自己不放,那才是鸟囚笼中、鱼搁浅滩!想算账也是千难万难!只能口嗨过过嘴瘾,但口嗨的一般都是下场凄惨,除了荡气回肠,没啥屁用。
这时他已冷静下来,回想那血气上涌的楞劲,不禁有些汗颜,自己的脾气还是过于耿直,要是刺激得老狗一发横,指不定自己就得魂飞魄散,不过还好,此时情况应该不算最糟糕,尚有挽救的余地。
他这么一想,只觉得心头压力骤减,身体的困顿也上来了,如酒过三巡,睡意上头,挡都挡不住,只一会功夫,他就沉沉睡去。
冬有三九夏有三伏。
苍界的人间即使是在三伏天,温度也是如松柏那般清绿,虽也热,却不燥,更有那绿荫之下的凉风习习,让人觉得惬意。
小道童重远此刻是汗流浃背,吃力地拖着个简陋的担架,一寸一寸地朝着那废弃山庙挪去,担架上头躺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盘发而簪,一身玄色短装道服,胸口处有隐隐深黑血迹,大概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只是那年轻人面色苍白,脸颊消瘦,眼窝深陷,虽有呼吸,却像个将死之人。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拖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孩子,就这么吃力地行走在荒无人烟的道上,这里山路崎岖,人迹罕至,举目四望,只有这一处废弃的山庙尚能容人。
小道士只觉得这天地苍茫,不知何去何从,要是没了师父,他一个小小人儿,又该如何在这滚滚红尘中生存下去?
他艰难地挪过高高的破庙门槛,把他师父拖进庙堂之后,小道士就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如死鱼一般,只剩下喘气的份了。
休息了好一会,他才缓过劲来,擦了擦汗,取下了身上斜挎的麻布袋,掏出了里头仅存的一个拳头大小的绿果子,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果肉一入口,那酸涩的味道在他舌头上炸开,直冲脑门,酸得他小脸顿时皱在一起。
饶是他腹中饥饿,咕噜声如雷鸣,小脸上却也写满了为难,这么酸的果子,到底是吃呢?还是吃呢?还是吃呢?
最后他眼睛一闭,咽了咽口水,又将果子塞回上衣兜里。
食物得来不易,须好好的、慢慢地品尝,切不可囫囵吞了。
小道士纠结一番后,又将麻布袋卷成一卷,垫在了年轻人的后脑勺下,取了系在腰胯上的葫芦,小心翼翼地给师父喂水。
重远自认一天不吃东西就饿得头昏眼花,而他的师父,这几天光喝水,都不曾吃过一口,该是多饿?
只是师父受伤严重,也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了。
想到此处,他心中恐慌又迷茫,红肿的大眼睛一吧嗲,又流下泪来,接着又开始他的日常。
“师父啊,你什么时候醒啊,都睡了好几天了啊,你怎么这么懒啊......”
“师父啊,你快醒醒吧,徒儿刚吃了大鱼大肉,味道好极了,你要是不起来,我可就吃光了啊.....”
“师父啊......”
小孩子寄希着用好吃的东西来诱惑师父醒过来,就像他小时候,师父用好吃的引导他用功一样。
童心澄明,不带杂念,娄明自是知道,也倍感亲切,只不过,这孩子着实能绕,号来号去就这么个路数,无非就是你不起来,我就吃东西给你看,好似他没吃过好东西一样,光听一天,耳朵就起了茧子,天天如此,他也有些头疼。
但娄明也没办法,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恢复,从刚开始嘴唇都不能动弹,到现在能喝得下水,已经是进步巨大了。
可惜的是,还是说不了话。
娄明的身体恢复得没啥进展,不过他的眼睛恢复得倒是挺好,甚至是远超娄明的预想,并不是说他能睁眼看世界了,而是他发现了自己右眼特殊的地方。
这右眼像夜视仪一样,能清晰地捕捉到周围的气流流动,将周围“看”得分明!
一草一木都有其轮廓,这轮廓外围附着气团,就像是画作的线条,在右眼的视界中尽是气体线条组成的事物,事物动,线条也动,虽然整幅画卷模糊,具体的事物没有“画”上所有细节,看起来像是在看影子动画,但这黑白画组成的视界已经让娄明意外不已。
至少,他闭着眼,也能看到东西。这可比X光牛逼多了!
至于左眼,唉,左眼尚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