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四月,全剧组没一个人能睡一个好觉,大伙儿天天都是连轴转。天气虽然回暖,敌不过春寒料峭。今天你感冒,明天他发烧,一茬接一茬,最多让剧组的方医生来一针,还是接着拍。总之一句话,轻伤不下火线。
“道具组请大家喝下午茶,大家不用谢。”现场制片洪哥举着扩音器喊道。
原因是早上道具组准备的一把大宝剑有问题。武行的一位兄弟正在和陆风试打戏,他迅速抽出宝剑后一挥就断了,断裂的一小截剑头飞出去差点划到陆风的脸,幸好被身旁的陈关辛一把推开。陆风被推到旁边的一颗大树那边,他懵懵地抱了一下树。他的助理妙妙马上上去从头到脚查看了五分钟,确定一点没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导演大发雷霆。道具组的老大宝哥马上飞奔过来赔礼道歉,下午就送了奶茶和蛋糕进剧组。宝哥还跑去跟陈关辛千恩万谢。总算没有造成什么实际伤害,被骂了几句也就算了。
这天也不知道怎么就凑巧了,宋白正喝着奶茶晒着太阳单独在院外的一条小巷子里闲走,让迎面不知道从哪里走来的那个幼齐抓了个空挡。巷子窄,幼齐展开一臂拦着不让宋白过去。宋白只好缓缓退一步,幼齐就近一步。
看看前后都没人影,小巷两边的“人家”都关着门窗,宋白就想转身快步离开,还是不够快,被幼齐一把拽住手腕往小巷一户“人家”的门上甩。幼齐紧接着靠过来紧贴着宋白的身体,紧紧箍住宋白的双手。宋白大叫滚开,马上扔掉手里的奶茶,双手用力都推不开对方。幼齐平常衣着宽松看不出线条,没想到很有劲,毕竟经常扛着摄像机,双手在宋白腰背之间四处游走。这个人太邪魅,宋白说不出是恶心还是恐惧,一下子反抗不了。
幼齐没有宋白高,只能把嘴巴往宋白的脖颈上凑,宋白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贴上。背后有人突然抓着幼齐的肩膀,幼齐明显惊到了,身体抖了一下,马上放开了宋白。
“副导儿,嘛呢?院儿里正找,赶紧去吧。”那人笑嘻嘻冲着幼齐说。
宋白认得她是蓝雪的武替。幼齐狠剜了那女孩一眼,朝着她旁边啐了一口,大步走开了。
宋白蹲在地上发抖,扶着门框想站起来。
“你没事吧?”说话的女孩有一脸痘,身材魁梧,她拉了一把宋白轻声问。
宋白搭着女孩的手臂站起来靠着门,摇摇头,一下子控制不住地掉眼泪,嘴唇哆嗦着说:“谢谢你。”
女孩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宋白说:“给,我送你回去吧。”
宋白展开纸巾摊在手里,把脸深埋进去,咬着牙齿全身发抖,不出声,就让泪水打湿了纸巾。深吸了一口气,宋白低着头擦好了脸,才抬头对女孩点点头。女孩看见宋白的脸都有点憋红了,还好喘了口气。最后,她看见宋白又蹲下去把那杯洒了的奶茶捡起来。
两人慢慢地并肩走着,宋白的左手搭在她右边的臂弯里。“我之前只知道你是蓝雪的武替,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宋白问。
“你叫我大陆就行了。”大陆说。
宋白看她性格直爽,就说:“大陆,我叫宋白。不知道怎么谢你。”
大陆朝宋白一昂头说:“我知道你。这有什么好谢的。我早就想锤死这个死变态了,老是朝漂亮姑娘下手,看见男的或是不漂亮的就作践。刚才那货被我掐了肩膀,估计回去就得淤血,算是出了一口气。”
大陆的言行让宋白想起年少时的一位好友,柔笑说:“大陆女侠,你说得豪气,我怕幼齐公报私仇,挑你的刺。”
“大不了就不干了呗!我还行,有气力,饿不死。”大陆笑说。
宋白掏出手机说:“你什么电话?我打一个给你。”
“1XX……”大陆说着也掏出手机。
打通了,宋白说:“这是我的号码,你记一下。幼齐最多只能跟制片人说不满意你,想换了你,但没有权利直接开了你,你不用受胁迫。如果实在太过分,你就打电话给我。我告诉制片人燕姐,请她想办法解决,你占理就好。”
大陆点点头说好,把宋白的号码存上。
经过一个垃圾桶,宋白把那杯奶茶扔了进去。大陆送她到A组院门口就走了。
宋白回去也没什么事,刚好燕于飞来找她改简介,宋白就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她。
“虽然幼齐没有骚扰过我们公司的女艺人,可能只是想报复我。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一下工作室的女孩儿们小心这个人。”宋白说:“我呆在A组,幼齐负责B组,剧本基本上就不改的,平时一般也碰不到。我想先顺顺利利把戏拍完,所以暂时冷处理吧。就是那个大陆,如果幼齐一定要为难她,我想请公司帮忙给她安排别的工作吧,或者能不能允许把她换成别人,但她的工资可以照拿。”
燕于飞点点头说知道了,多的话也没说,就沉着脸出去抽了半包烟。
“咔,宁国公主的丫鬟,脸太小了。换一个脸大的来,换一个脸大的来。”导演对着对讲机喊话。
燕于飞、宋白和凌晨都跑到监视器后面看。凌晨笑了:“靠,衬得藤原脸这么大,哈哈。”
导演也笑了,又对着对讲机说:“快点儿,快点儿。先拍下面一段儿。”
过了一会儿,杨超强领着一个女孩过来说:“侯导,你看这个行吗?”
“小潘潘?”凌晨指着那女孩,又对她说:“你怎么在这儿?前几天不是看你朋友圈儿还在北京拍戏呢吗?”
“对,我通告多,不行吗?”小潘潘歪头一笑对凌晨娇嗔,又转头看看杨超强。
“我跟您说侯导,这个脸绝对够大。”凌晨走到小潘潘背后,用双手叉开,撩起小潘潘的一头齐肩发,露出整个脸庞。太用力导致小潘潘的脸都微微地变形了。
“还行,扮上吧。”侯延平一点头。
果然上镜胖十斤,虽然换了小潘潘,还是对藤原静的娃娃脸帮助不太明显。燕于飞皱着眉头看了几眼,问宋白:“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发型可能不太友好,把那个抹额拿掉改为中分两边各垂下来一缕长刘海,会不会好一点?”宋白说。
燕于飞点点头去跟侯延平交谈了几句后,叫上化妆师拉着藤原静去换了发髻。重新到镜头里一看,果然好了,宋白看着拿了抹额有点太素了,悄悄对化妆师说:“毕竟这个角色是嫡出的最受宠的公主,右边鬓上再簪一支金钗和一支金步摇。”
化妆师听了就加上了,这才让人顺眼。
“好,咔。发型改得不错,中午给这个化妆师加鸡腿。”侯延平摘下耳机对着对讲机说。
有时候,剧组的生活又甚至比上班还要朝九晚五,宋白甚至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等待的空隙很多,宋白甚至已经看完了第五本小说《杜兰葛山庄》。
五月的一天,宋白在横店初晨的细雨里散步,突然想或许开始尝试直接写一个新的剧本。看着手里的一页《和洪觉范潇湘八景》,刚读到《远浦归帆》:
远水净无波,芦荻花多,暮帆千叠傍山陂。望里欲行还不动,红日西歹坐(连在一起,音磋)。名利竟如何?岁月蹉跎,几番风浪几晴和。愁水愁风愁不尽,总是南柯。
回到酒店,宋白就创建了一个新剧本,命名为《南柯》。至于写点什么,再说吧……
五月十二日是陈关辛的生日,宋白设过提醒的,提前从网上买好了B&O的一只限量色便携蓝牙音箱和一对无线蓝牙耳塞,和案头的礼品包装用的纸、丝带和小卡片。宋白提前一天已经包好了礼物,写好小卡片。当天陈关辛在剧组过生日,大家都吃了蛋糕。回到酒店,宋白悄悄把礼物挂在陈关辛房门口的把手上,打了个电话给他叫他自己拿了。
不一会儿,陈关辛就来敲门了,宋白一开门,两人都忍不住大笑。
“你怎么还偷偷摸摸的?”陈关辛笑问:“好大一个surprise,我本来还有点小失望,原来你早就准备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宋白笑说:“我其实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又不能问。我看你天天脖子上戴着头戴式的耳机,所以就买了便携式的音箱和耳塞。”
“原来是音箱和耳塞啊!”陈关辛叹道。
“啊?你还没拆开啊?”宋白惊呼:“诶呀。”
“包得太漂亮了,我还……不舍得拆。”陈关辛笑说。
“那你快回去拆吧。”宋白推他去了门口:“生日快乐,晚安了!”
第二天,宋白看到陈关辛朋友圈发的一堆礼物图,其中宋白的两份礼物是单独的一张照片。宋白点了个赞,淹没在其他五十多个赞里。
五月下旬,燕于飞回北京组后期了。工作室开始一些力度不大的宣传工作。
某天睡前,宋白在手机上刷到剧照点进去看。才发现原来官博和话题早在去年选角之前就已经开了,发行方和筹备组训甚至在宋白到公司前就已经公布了。角色确定好后,演员名单和照片都发出来了。定妆当天也发了定妆照。开机仪式当天的照片里,宋白看到了陆风和导演的合照,以及陆风进组当天也发了一张照片。之后的剧照和花絮都陆续上线了不少。
宋白把每一张陆风的照片都放大了看,反反复复看了两个多小时。
灯光组是宋白最爱的组。在幽明晦朔之间,灯光师们能看出很多常人看不出的玄机。宋白喜欢看他们布光,有时候他们会爬到很高的树上布灯,也可能宋白只是喜欢看他们爬树吧。灯光组的组长倪永亮和宋白说过话,他说自己原来也干过摄影,对光线很敏感很着迷,后来就干脆改做灯光了。宋白觉得他特别有意思。
芒种那天有一场塔下的夜戏,剧本上写着有风有雨,刚好就给赶上了大自然赐予的细雨微风。倪永亮跟摄影说要用烛光效果好些,古代没有电灯,只有烛光才会随风雨飘摇。这个塔有九层,每层都要点上百来支蜡烛才够亮。晚上要拍的时候,宋白和飞飞也跟着灯光组的工作人员上去帮忙点蜡烛,两人拿了四个打火机,左右开弓。
宋白和飞飞点最高的一层,点完两人都热得冒汗。飞飞说她要下去拿水喝,宋白就一个人看着蜡烛别给吹灭了。
飞飞还没上来,宋白就听到外面说开拍了,楼下打板了。宋白就背对着门口原地呆着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风雨渐大,烛光恍恍惚惚,宋白用双手遮挡着近处一支几要熄灭的蜡烛,烛光映照着她脸上柔软的神情,晶莹的发丝和纤细的手腕。有人靠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进去,紧挨着宋白也蹲下,对宋白咬耳朵悄声说:“宋编,给你。”
宋白没看以为是飞飞,谁知不是,惊了一下,她的耳朵好像碰到了他的嘴唇,凉凉的。两个人都呆了一下。
宋白转头一看陆风,他也正看着她。那一下,除了他,周围静谧得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宋白只看到他的脸他的眼睛,四周的烛光晕影围绕着他旋转得更迷蒙了,也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感觉。只能是一种深深的晕眩吧。
清晰的是他的脸庞和他眼睛里的烛光掠影,他的眉眼真是好看,好像让人怎么都看不厌。
宋白木木地接过他递来的水杯,是宋白自己的杯子。宋白用唇语说了两个字:“飞飞?”
陆风皱着眉摇摇头假装听不懂的样子,又把耳朵凑过去对着宋白,用手指指耳朵。
宋白轻轻把水杯放在地上,两只手掌拱起来,隔空对着陆风的耳朵,悄声重复了一句:“飞飞?”
陆风点点头。刚在底下碰到飞飞拿着个水杯要往上走,他认得那是宋白的水杯,一把拿过去就说:“下场戏拍我在楼顶上,刚好我帮你带上去吧。”刚好导演喊话了,飞飞就退下去了,陆风就上来了。其实他也算是看准了时机出手的,想想都偷笑,觉得自己简直太鸡贼了。
其实不用这么贴着耳朵悄声讲话,陆风知道导演在塔底下拍,根本收不到顶楼的声儿。刚才那支快被吹灭的蜡烛,那也是他站在宋白身后吹的。一看见她就忍不住想捉弄,他觉得她真有点儿傻敷敷的。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陆风突然大声说了一句。
宋白马上用左手挡住他的嘴,并没有接触到他,用右手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他却突然抬起自己的右手抓住宋白的左手贴到了他的唇上。空气突然变得很黏着,两人都呼吸骤停,谁也不敢贸贸然乱动。终于,宋白感到陆风的鼻息喷在她的掌心,温热而绵长。宋白才缓缓抽回手,抱回自己腿上,宋白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烧,偏过头不敢看他。
听到导演喊“咔”,宋白本想迅速站起来逃离这个地方,没想到蹲得太久,竟然腿麻了。陆风听到她“嘶”地吸了一口气,看她一瘸一拐的样子,自然就伸手扶了她一下。宋白看到陆风的耳朵红了,他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戏服,难怪要热。
“我好了,下场戏拍你,我先下去了。”宋白轻声说。
“嗯。”陆风笑点点头,看着宋白又低头去捡打火机和水杯,一顿一顿地跑楼梯下去了。
一下子楼梯上来好多人,妙妙和飞飞也上来了。飞飞碰到宋白就一起下去了,妙妙问宋白陆风是不是在上面,宋白说是,她就上去了。
外面下着雨,宋白在下面看陆风站在楼顶的窗台前出镜,和道衍的一场对手戏。里面有一句台词就是:“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宋白怕碰面尴尬,悄悄赶在陆风收工前先和飞飞回了酒店。雨渐下渐大了,淅淅沥沥淅淅沥沥。手机没有响过,宋白听了一整夜雨。
第二天早上,飞飞看宋白有点没精神,就一脸八卦地说:“姐,你猜昨晚谁来探班了?”
宋白摇摇头。
“梁津津。”飞飞一边咬了口白煮蛋一边说:“姐,你怎么这都猜不到?”
宋白的心一沉,怎么把她抛在脑后了。原本宋白也只是听说,并没有确信梁津津这回事。
“他俩挺配的,外界一致看好。”飞飞边嚼边说:“但是呢?两人都打死不承认,别人也看得云里雾里,现在总算坐实了。”
宋白懵懵的,和飞飞一起到片场。飞飞一会儿跑来跟宋白分享什么不得了的信息:“我刚才看见梁津津在陆风休息室呢。”
宋白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是不是被别人套路了。丑B动手动脚就是骚扰,陆风这样那样就是撩妹。宋白看看手机,没有电话没有微信没有iMassage,什么也没有。
刚好廖小冬来了,看见宋白脸色不太好,一副苦瓜脸的丧样。就说带宋白出去兜兜风,丢下飞飞就走了。
走到停车场,宋白一看,廖小冬竟然自己开了一辆白色轿跑到剧组来,车上后排趴了一只雪纳瑞。确实,常人不可想象富人如何出牌。
宋白坐副驾驶座,绑上安全带。廖小冬带上太阳镜,一脚油门到底窜出停车场,把宋白吓得不轻。横店原来也是一个小山村,廖小冬只管往山路上开。
“我可能被人骗了。”宋白说。
“看你这样……没财,肯定是被骗色了。”廖小冬瞥了一眼宋白说:“你怀孕了吗?”
“……没有。”宋白被小冬一问再一想,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严重。
“那你就当你玩了他,不就行了。”小冬大笑按下一个什么按钮,车盖打开了,原来这是一辆敞篷车。
宋白也一笑。风呼呼地吹着她们的头发和耳朵,初夏的晨光撒满那半个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