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延之
颜延之（384—456），字延年，南朝宋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市）人。少孤贫，好读书。性喜酒，不拘细节。宋武帝时任太子舍人，少帝时出为始安太守。文帝元嘉三年（426）征为中书侍郎，领步兵校尉。后因得罪权贵，出为永嘉太守。他性急直言，多次免官闲居。孝武帝时官至金紫光禄大夫。其诗与谢灵运齐名，世称“颜谢”；然喜雕章琢句，好用典故，故时人有“镂金错采”、“雕缋满眼”之评论。《宋书》《南史》并有传。原有集三十卷，早佚。明人张溥辑《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中有《颜光禄集》一卷；清人丁福保辑《汉魏六朝名家集初刻》中有《颜延年集》四卷。
《赭白马赋》作于元嘉十七年（440），当在复职之后。赋文通过铺陈赭白马的一生，突出地歌颂了宋文帝的盛世兴昌，泽厚及物。
骥不称力［1］，马以龙名［2］，岂不以国尚威容［3］，军迅而已［4］，实有腾光吐图［5］，畴德瑞圣之符焉［6］。是以语崇其灵［7］，世荣其至［8］。我高祖之造宋也［9］，五方率职［10］，四隩入贡［11］。秘宝盈于玉府［12］，文驷列乎华厩［13］。乃有乘舆赭白［14］，特禀逸异之姿［15］，妙简帝心［16］，用锡圣皂［17］。服御顺志［18］，驰骤合度［19］，齿历虽衰［20］，而艺美不忒［21］。袭养兼年［22］，恩隐周渥［23］，岁老气殚［24］，斃于内栈［25］。少尽其力［26］，有恻上仁［27］，乃诏陪侍，奉述中旨［28］。末臣庸蔽［29］，敢同献赋［30］。其辞曰：
［1］骥：千里马。称力：因为力气大而被称誉。《论语·宪问》：“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意思是把千里马叫骥，并不是赞美它的气力，而是赞美它的品德。
［2］马以龙名：马用龙来命名。《周礼·廋人职》：“马八尺以上为龙。”
［3］以：因为。尚：崇尚。
［4］（fú）：骏马名。（qiáo）：马壮迅疾貌。吕延济曰：“言国之所尚威仪容止，军之所重壮疾而已。”此连上句说：这不仅是因为国家崇尚威仪容止，军队看重迅疾强壮。
［5］实有：确实（是因为）马具有。腾光吐图：李善注引《尚书中候》曰：“帝尧即政七十载，修坛河洛，仲月辛日礼备，至于日稷，荣光出河，龙马衔甲，赤文绝色，临坛吐甲图。”稷：侧也。日稷，犹日昃，午后申时。
［6］畴德瑞圣之符焉：（马有）象征、体现德圣的标志。畴，类。瑞，祥瑞，吉祥的征兆。这里用作动词。符，标志。
［7］语崇其灵：人类推崇其神灵。其，指马。
［8］世荣其至：世人都赞美其品质。至，极高的，最好的。
［9］高祖：南朝宋高祖刘裕。造宋：创建宋朝。
［10］五方：东西南北中，古代指汉民族居住的中原地区及四方少数民族地区。《礼记·王制》：“中国戎夷，五方之民。……东方日夷……南方日蛮……西方日戎……北方日狄。”率职：奉行职责。
［11］四隩（ào）：四方僻远地区。
［12］秘（mì）宝：稀世之宝。玉府：藏金玉玩好之处。
［13］文驷：有花纹的马。驷，马，古代同拉一辆车的四匹马称驷马。厩（jiù）：马棚。
［14］乘（shèng）舆：天子、诸侯乘坐的车子。贾谊《新书·等齐》曰：“天子车曰乘舆，诸侯车曰乘舆，乘舆等也。”这里指代马，古代有车必有马。赭（zhě）白：赤白杂毛的马。《尔雅·释畜》：“彤白杂毛，。”郭璞注：“即今之赭白马。”
［15］特：独。禀：承受，指承受自然所赋予的资质。
［16］妙简：善于选择，这里当取悦讲。
［17］用：因此。锡：通“赐”。圣皂：天子之马的槽枥。皂，槽枥。
［18］服御顺志：骑乘驾车顺从人意。
［19］驰骤合度：驰骋奔跑合于节度。
［20］齿历：年龄。
［21］忒（tè）：差错，改变。
［22］袭养：受养。兼年：连年，这里指多年。
［23］恩隐：（高祖）对马的恩泽和感情。周渥（wò）：深厚。张铣曰：“受养兼于暮年，是帝之恩私周厚。”
［24］殚：竭，尽。
［25］内栈（zhàn）：指槽枥间。栈，养牲畜的木栅。
［26］少尽其力：赭白马少壮时为皇上尽了力。
［27］有恻上仁：皇上动了恻隐之心，指为其死而悲痛。
［28］中旨：心意。
［29］末臣庸蔽：我平庸愚笨。末臣，作者对自己的谦称。
［30］敢同献赋：冒昧地和群臣一起献上这篇赋。
惟宋二十有二载［1］，盛烈光乎重叶［2］。武义粤其肃陈［3］，文教迄已优洽［4］。泰阶之平可升［5］，兴王之轨可接［6］。访国美于旧史［7］，考方载于往牒［8］。
昔帝轩陟位［9］，飞黄服皂［10］。后唐膺箓［11］，赤文候日［12］。汉道亨而天骥呈才［13］，魏德楙而泽马效质［14］。伊逸伦之妙足［15］，自前代而间出［16］。并荣光于瑞典［17］，登郊歌乎司律［18］。所以崇卫威神，扶护警跸［19］。精曜协从［20］，灵物咸秩［21］。
暨明命之初基［22］，罄九区而率顺［23］。有肆险以禀朔［24］，或逾远而纳赆［25］。闻王会之阜昌［26］，知函夏之充牣［27］。总六服以收贤［28］，掩七戎而得骏［29］。盖乘风之淑类［30］，实先景之洪胤［31］。故能代骖象舆［32］，历配钩陈［33］。齿筭延长［34］，声价隆振［35］。信圣祖之蕃锡［36］，留皇情而骤进［37］。
徒观其附筋树骨［38］，垂梢植发［39］；双瞳夹镜［40］，两权协月［41］；异体峰生［42］，殊相逸发［43］。超摅绝夫尘辙［44］，驱骛迅于灭没［45］。简伟塞门［46］，献状绛阙［47］。旦刷幽燕［48］，昼秣荆越［49］。教敬不易之典［50］，训人必书之举［51］。惟帝惟祖，爰游爰豫［52］。飞轩以戒道［53］，环彀骑而清路［54］。勒五营使按部［55］，声八鸾以节步［56］。具服金组［57］，兼饰丹雘［58］。宝铰星缠［59］，镂章霞布［60］。进迫遮迾［61］，却属辇辂［62］。欻耸擢以鸿惊［63］，时濩略而龙翥［64］。弭雄姿以奉引［65］，婉柔心而待御［66］。
至于露滋月肃［67］，霜戾秋登［68］。王于兴言［69］，阐肄威棱［70］。临广望［71］，坐百层［72］。料武艺［73］，品骁腾［74］。流藻周施［75］，和铃重设［76］。睨影高鸣［77］，将超中折［78］。分驰迥场［79］，角壮永埒［80］。别辈越群，绚练夐绝［81］。捷夫之敏手［82］，促华鼓之繁节［83］。经玄蹄而雹散［84］，历素支而冰裂［85］。膺门沬赭［86］，汗沟走血［87］。踠迹回唐［88］，畜怒未泄［89］。乾心降而微怡［90］，都人仰而朋悦［91］。
妍变之态既毕［92］，凌遽之气方属［93］。跼镳辔之牵制［94］，隘通都之圈束［95］。眷西极而骧首［96］，望朔云而蹀足［97］。将使紫燕骈衡［98］，绿蛇卫毂［99］。纤骊接趾［100］，秀骐齐亍［101］。觐王母于昆墟［102］，要帝台于宣岳［103］。跨中州之辙迹，穷神行之轨躅［104］。
然而般于游畋［105］，作镜前王［106］。肆于人上［107］，取悔义方［108］。天子乃辍驾回虑［109］，息徒解装。鉴武穆［110］，宪文光［111］。振民隐［112］，修国章。戒出豕之败御［113］，惕飞鸟之跱衡［114］。故祗慎乎所常忽［115］，敬备乎所未防［116］。舆有重轮之安，马无泛驾之佚［117］。处以濯龙之奥［118］，委以红粟之秩［119］。服养知仁，从老得卒。加弊帷［120］，收仆质［121］。天情周，皇恩毕。
乱曰［122］：惟德动天，神物仪兮［123］。于时驵骏［124］，充阶街兮［125］。禀灵月驷［126］，祖云螭兮［127］。雄志倜傥，精权奇兮［128］。既刚且淑，服羁兮［129］。效足中黄［130］，殉驱驰兮［131］。愿终惠养，荫本枝兮［132］。竟先朝露［133］，长委离兮［134］。
（李善注《文选》卷一四，中华书局，1977年）
［1］惟：句首语气词，引出时间。宋二十有二载：指公元441年，即宋文帝元嘉十七年。
［2］烈：业。重叶：两世，指宋武帝刘裕和宋文帝刘义隆两朝。
［3］粤：句中语气助词，无实义。肃陈：肃然陈列，指显示威仪。
［4］迄（qì）：尽。优洽：广被，普及。
［5］泰阶：三台星，上台、中台、下台共六星，称“泰阶六符”。六符两两并排而斜上，故名泰阶。左思《魏都赋》：“故令斯民睹泰阶之平，可比屋而为一。”晋张载注：“泰阶者，天之三阶也。……三阶平则阴阳和，风雨时，岁大登，民人息，天下平，是谓太平。”
［6］轨：道路，此指传统。接：指可接于古（依吕向说）。
［7］访：查询。
［8］方载：四方之事的记载。往牒：指典籍。牒（dié）：书札。
［9］帝轩：指黄帝，号轩辕氏。陟位：登位。
［10］飞黄：传说中的神马。《淮南子·览冥训》：“青龙进驾，飞黄伏皂。”高诱注：“飞黄，乘黄也。出西方，状如狐，背上有角，寿千岁。”服：伏。皂：通“槽”，指牲畜槽枥。
［11］后唐：帝尧。膺箓：谓帝王亲受图箓，应运而兴。膺，受；箓，符命。
［12］赤文候日：李善注：“即至于日稷也。”参前“腾光吐图”注。
［13］亨：通。天骥：千里马。《史记·大宛列传》：“初……得乌孙马，好，曰天马。及得大宛汗血马，益壮，更名乌孙马曰西极，名大宛马曰天马云。”
［14］魏：指三国时魏国。楙（mào）：盛。泽马：代表吉瑞的马。《孝经援神契》：“王者德至山陵，则景云见，泽出神马。”按，《三国志·魏书》载，文帝黄初中曾于上党得泽马。效质：贡献才能。
［15］伊：代词，那。逸伦：纵逸超群。
［16］间出：不断出现。
［17］并：聚。瑞典：祥瑞的图典，指吐图事。
［18］郊歌：郊祀歌。司律：律吕。按，《汉书·礼乐志·郊祀歌》中有《天马》两首，其第二首为武帝太初四年（前101）诛宛王、获宛马而作，中有“天马来，龙之媒”二句，应劭注云：“言天马者乃神龙之类，今天马已来，此龙必至之效也。”
［19］警跸（bì）：古时帝王出入之称，左右侍卫为警，止人清道为跸，以戒行人。
［20］精曜：指星辰。
［21］灵物：祥瑞之物。
［22］暨（jì）：至。明命：犹尊名，恭敬地命名。《礼记·祭义》：“因物之经，制为之极，明命鬼神，以为黔首则，百众以畏，万民以服。”郑玄注：“明命，犹尊名也，尊极于鬼神，不可复加也。”初基：初始，指宋武帝初登基时。
［23］罄（qìng）：尽，完全。九区：九州。率顺：顺从。
［24］肆险：历险。禀朔：奉行正朔，比喻臣服。
［25］纳赆（jìn）：纳贡财礼。赆，指纳贡的财物。
［26］王会：指天子大会诸侯及四夷。阜昌：盛大。
［27］函夏：扬雄《河东赋》曰：“函夏之大。”服虔注：“函诸夏也。”充牣（rèn）：充满，这里指人稠物博。
［28］总：统统，遍及。六服：周代把王畿周围的地方，根据远近分为侯服、甸服、男服、采服、卫服和蛮服，称六服。这里泛指各地。
［29］掩：义同“总”，囊括。七戎：泛指西北少数民族地区。《尔雅·释地》：“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郭璞注：“七戎在西。”骏：指赭白马。
［30］乘风：形容马奔驰如飞。淑类：良种。
［31］先景：在影之前，形容马跑得飞快。景，“影”的古字。扬雄《河东赋》：“乃抚翠凤之驾，六先景之乘。”胤：后裔。
［32］骖：古代驾车的马两旁的叫骖，中间的叫服。象舆：传说象征太平盛世的一种车，这里指皇帝的车。李善注引张揖说：“德流则山出象车，山之精瑞也。”
［33］钩陈：本为星名，在紫微垣内，最近北极，天文家多借以测极，谓之极星。也指称后宫。左思《魏都赋》“钩陈罔惊”李善注：“钩陈，后宫也。”《晋书·天文志》：“钩陈，后宫也，大帝之正妃也，大帝之常居也。”本文即用此义，言赭白马为皇帝骖驾。
［34］齿筭：年龄。
［35］声价隆振：名誉身价大大提高。
［36］信：确实。圣祖：指宋高祖刘裕。蕃：厚，多。锡：通“赐”。
［37］留：记住，不忘。皇情：皇帝恩情。骤：快疾。
［38］徒：只。附筋树骨：筋络附着，骨骼隆起，指马相好。李善注引《相马经》曰：“良马可以筋骨相也。”
［39］梢：指马尾。植：竖立，耸起。发：李善注：“额上毛也。”
［40］双瞳夹镜：指马目中清明如镜。
［41］权：脸颊。协：合。李善注引《相马经》曰：“颊欲圆满如悬璧，因谓之双璧。其盈满如月，异相之表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