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带着恼意的声音叫九华精神一震,刷的睁开了双眼,就见那双深灰色的眼沉沉的看着她。
她莫名觉得有些气短,可又不知自己为什么心虚,她纠结了一会儿,刚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在张良怀里,顿时红了一张脸,要说什么也忘记了。
九华就这么仰头看着张良,从她的角度看去,他逆着光,相较于平常莫名就让人感觉有些危险。
九华复开合两下唇,最终却是一个字也未说出来,她忽然意识到在大庭广众之下窝在人怀里是一件多么让人害羞的事……
还……
还有些伤……伤风败俗……
她又扶着张良想要下去,可身体一动就疼得她一顿,生理性的眼泪冒了出来,她眨了下眼,那泪便如同露水一般挂在睫毛上。
她又抬头去看张良,张良看着她红着面颊泫然欲泣的模样连呼吸都是一滞,他喉结动了一下,最终却还是收紧了手臂:
“你伤还未好全,莫要再动了。”
张良的声音响在耳边,两人离的有些近,他的气息拂在她的耳廓。
张良垂下头说话的时候,一缕黑发滑落在九华脸上。
像蝴蝶停在了心上。
九华觉得自己的脑子不转了,她的面颊被那缕发丝挠的痒痒的,她想要抬手拨开它,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旁边众人皆低着头装聋作哑,胆大些的在心里想想原来张三先生私底下是这番模样。
九华缓了一会儿,终于在自己在先生怀里这件事上缓过神来。
她虽然平素淡定的很,可到底还是个姑娘,但凡是个姑娘蒙起来都没什么差别,更不用说九华的脑子如今还停了转。
她脑海里现在就浮动这几个大字——
搞!到!真!的!了!
这几个字横拉着勾在眼前转着圈儿,绕的得人眼晕脸红。
端木蓉见九华窝在张良怀里的样子有点看不下去,褪去了冷漠与从容的外衣,有些过于可爱了!
鬼谷派怎么会养出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端木蓉想到纵横两位,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作为医者,她自然要以病人为重,既然醒了其实还是躺在担架上容易恢复些。
她刚要张口,张良就猜到她想说什么似的觎了她一眼,端木蓉余光又看到随着步伐在张良身侧晃晃悠悠的凌虚剑。
她想要妥协,但这是原则问题:“张先生不如让赵姑娘躺在担架上吧。”
蓉姑娘居然真的开口了!
跟在端木蓉身后为数不多的几位墨家弟子将自己的头埋的低低的,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担架抗在一位健壮的农家弟子肩膀上,见蓉姑娘看过来,他讪讪笑了笑,然后手指一动,只听咔嚓一声,担架上用来支撑重量的最重要的一根横木,断了。
那农家弟子露出了与他行动绝不相符的憨憨微笑:“墨家统领,对不住哈,方才赶路急,不小心把担架磕着了,还得辛苦张三先生了。”
端木蓉深吸一口气,眉心跳了跳,不知怎么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张良一向以温文尔雅著称,但又会在无形之中将拴着局势的线头稳稳地握在自己手里,甚至墨家上下也对他心服口服。
九华还懵着呢,对于众人之间的机锋毫无察觉,她觉得自己像是过了水的虾,不仅从头到脚都是红的还缩起来了。
她怔怔的模样看的张良发笑,他忍住笑意,将步子落得再稳些,余光却落在九华脸上,他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将他的神思拴住了,叫他只能想着她。
张良本以为自己会在她醒来时手足无措,可没想到到头来,先手足无措的人并非自己,而是怀里的九华,及时在如此震惊和害羞的情况下,她还是无意识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袖,这让张良的唇边挂了笑。
他原本很在意,想知道为什么在他送出簪子之后她会不辞而别,但现在他又觉得一切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还在这里,眼里还印着他,这便是一切最好的回答。
前来打探山洞的秦军会被楚国的少年将军龙且全部引去六贤冢,纵横二位又都在六贤冢,王离绝不可能放过这样一筐大鱼。
靠着王离与六贤冢处众人纠缠的时间,他们到达了下一处落脚点——
原先朱家的地盘。
朱家家主谨小慎微,连带着手下也沾染上了他的习惯。
朱家在明面上有一处农庄,背地里藏起来的势力却不知道有多少,能和流沙卫庄交好多年的,又能是什么小角色?
他们到达大泽山远离六贤冢的一座隐蔽山峰时,许多农家与墨家弟子已经开始气喘,他们功力不如统领们深厚,能够一声不吭地走到此处已经是极限。
但张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狼狈不堪的朱家,他矮小圆胖的身材上带了不少伤,从呼吸听来,似乎还受了不小内伤。
他身边站着一个身着暗红色棉布衣服的男人,那男人手中拿着一把通体赤红的剑,双目如鹰,警惕地盯着众人,哪怕他们一行人之中有许多农家弟子也丝毫不能打消他的戒心。
朱家一见张良,原本挂在面孔上代表哀伤的蓝色面具一下变成了红色,说是面具其实并不恰当,那更像是一张长在面孔上的脸谱。
“千人前面,无愧其名,子房在此见过朱家了。”
子房与朱家从未见过,可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哎……”朱家叹了口气:“我要是真的无愧其名,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
他说罢这句,又转头去和一边的男人说:“刘季老弟,喘口气儿吧,是自己人。”
那被唤做刘季的男人真的喘了口气,一下子肩膀都塌了下来,将那柄红色的剑往地上一杵:“吓死老子了,这一大帮子来势汹汹的,我还以为我今天就折在这儿了呢。”
男人没个正形,往地上一坐,然后龇牙咧嘴的喊疼。
九华在听到刘季的名字后,锈了一路的脑袋终于疯狂转动起来。
刘季!
她用力一转头,目光灼灼的去看那名唤刘季的男人,他身上本就不华贵的衣服破破烂烂,有些衣不蔽体的意味,落得如此境地倒也不见丧气,见不着成王的风范,倒像个混混。
张良注意到她的动作,转身走到一边,将九华放在一颗树下坐着,然后侧身挡住了她看向刘季探寻的目光:“你在看什么?”
九华一愣,看着张良的眼睛,他与自己坦然对视,仿佛就是随口一问。
“在看赤霄。”她轻声作答。
胡说
张良在心中反驳,口中却问:“你觉得如何?”
“有些奇怪……”九华顿了一顿,又补上:“那把剑,有些奇怪。”
她根本没看剑,还要骗他。
张良不太高兴,可他面上不露:“比起凌虚,如何?”
啊?
九华一愣,看向张良,然后撞进他眸子里,九华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一条鱼,就要被困在他眸色的那一方潭水之中了。
她慌忙垂下头,去看悬挂在张良腰间的凌虚:“自然是凌虚好。”
“呵……”张良轻笑一声,伸手理顺九华短而乱的发,蚕丝一般的发在指尖滑过,他看着九华的脸一点点变红。
他们是不是靠的太近了,九华恍然间看着张良凑近的面孔怔忪地想。
不知是不是有意,张良被晚风吹的微凉的指尖滑过九华温热的耳廓,激的人一个激灵抬起了头。
张良看着九华的面容,正了正身体,将身后的视线意思不落的挡住,她此时的模样怎能让别人看到?
“你已收了我的簪子,缘何去看别人?”
九华倚靠在粗|壮的树根边,看着面前为了与她平视而蹲下的张良。
原来他知道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张良问起的时候第一时间不是说实话,她到底心虚什么?
“缘何去看别人呢?”张良似是叹息了一声,他将手伸向前,将九华最后一缕落在额前的发勾到后头去,手心似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脖颈。
九华又是一缩,她几乎感觉自己的耳朵里冒出了蒸汽,看着面前的张良,她不知怎么回答,莫名的有些心力交瘁,再加上复骨的疲惫,她脑袋一歪,枕着张良的手,睡过去了。
张良这才如被烫到一般缩回手,可九华失去了倚靠,又向他倒过来,张良连忙将人扶正,觉得自己方才鼓起的勇气被一根看不见的小针一戳。
噗嗤,全漏了。
他此时才觉得羞赧,耳尖上染了红,仿佛方才口出惊人之语,使九华羞的节节败退的人不是自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