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房……子房?”
张良看着窗外的雪怔怔出神,韩非叫了他好几声才恍然回声,看着韩非盛满担忧的眼,他勉强提起嘴角笑了笑。
韩非对于张良这些日子时不时的发愣已经习惯了,他端起手中的酒杯对着坐在一旁的卫庄笑道:“看样子子房又没听见我刚才说了什么,唉!”
他夸张的叹了口气,就好像这样就能使张良再也不发呆似的,但事实上他们都知道,在那少女离开的两个月之中,他们有多不习惯。
小姑娘在窗边静静研习棋谱的身影不知何时住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在每个人的心头都种下了鲜活绚丽的影子。
两月前星魂的威胁言犹在耳,赵熙凌那声颤抖的“带我走吧”就如同永远不会消磨的咒,令人难以忘却。
他们都知道那是赵熙凌为顾全大局而做出的决定。
正因如此,那咒语便更像是刻在心底一般,更教人如坐针毡。
他们都知道赵熙凌的身份,就算是韩国面临大军压境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卫庄知道,是因为他在人前几乎从未宣之于口的抱负。
韩非知道,是因为他对韩国割舍不下的那一份责任和他最后挣扎在深渊中的那一份期待。
为了韩国的大局,为了他们这些朋友,赵熙凌选择了一条未知的道路。
韩非甚至还能记起少女第一次真心实意称他为先生时,眼眸中那细碎的明光,那是真正的,毫不作伪的敬仰与尊重,还有一丝因看透世事而染上的悲伤。
但它们最终都被喜悦盖过了,就好像能见到他,听到他亲口解开疑惑是多么荣幸的事。
多可笑啊,韩非举起酒樽,任由辛辣的酒液顺着喉管淋到胃里。
可看看他又能做什么,他甚至不能在少女被迫离开的时候,从敌人的手里留下哪怕她的一截袖子!
他怎样面对她的敬仰?他不能面对她的敬仰!
“哼”
卫庄嗤笑一声:“酒,并不能成为你逃离现实的工具,它只会让你沉醉于不切实际的幻想。”
韩非猛然回过神来,笑道:“你不懂……你不懂……酒~才是能让我脑子转动的好东西。”
卫庄最见不得韩非这般模样,他闭上眼,眉间的沟壑又深了些。
韩非发现,自赵熙凌离开后,卫庄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加不好了,而且……
“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再这么喝下去,用不着姬无夜动手你就会先死在自己手里。”
韩非对着说完话便起身离去的卫庄的背影耸了耸肩……真是………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都快回到他们刚认识那会儿了。
随着卫庄的离开,室内一下子就剩下两个人,温度一下子就降下来,燃烧的碳盆都没什么用。
韩非看向杯中的美酒,刚抬起手腕将它送至嘴边,便又想起卫庄的话,他挣扎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放下了杯子朝窗外看去。
飘零的雪纷纷扬扬落在屋檐,时值傍晚,远处高高的雀阁已经点了灯,明明灭灭,朦朦胧胧的在雪中闪着温暖的光晕。
是韩国城内难得的好景致。
但韩非清楚这美景的背后是怎样的肮脏与血腥。
雀阁,雀阁。
那是韩国将军姬无夜用来锁住金丝雀的牢笼,五层高阁之中,锁住的是半百个少女的躯壳。
美丽的背后,是极致的腐烂与奢靡。
没有人比韩非更清楚韩国国库的空虚了,他们的国家甚至没有钱拨给边缘的近十座城赈灾,饥饿和贫穷击垮了他们的人民。
现如今除了新郑,整个韩国还有哪一处完好无损?
就连这新郑,它昳丽的表面下也藏着流脓的恶臭疮疤,只差溃烂至全身。
可那些人!
那些人!
他们甚至不愿意拿出一个铜板赏给城边的乞儿!
锦衣也遮不住他们丑陋贪婪的心!
韩非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引来张良担忧的注视。
他与张良对视良久,终是将袖中的一个二指大小的竹筒取出,递给张良。
张良颇为些疑惑的接过,在韩非的示意下拧开竹筒上的封口,倒出来一张卷好的丝帛,丝帛很薄,是一尺长的一封荐书,上面是张良熟悉的,韩非的字迹。
张良没有看完,他攥紧丝帛的手近乎颤抖:“韩兄……这……”
“诶!你可别这么用力,弄坏了我可不再写一份,这东西可不比做文章简单”
“韩兄!”
韩非见张良恼了,这才收起玩笑一般的语气,正色道:“你拿着这个,去齐鲁小圣贤庄,找荀夫子,他会留下你的。”
“可韩国如今……我怎能在此时外出求学?”
“你必须去!”
韩非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张良被他吓了一跳,直愣愣的看着韩非。
韩非看着眼前十六岁的少年,下定决心,发出一问,他想,是时候给他上最后一课了。
“你为何而做学问?”
为何而做学问?
张良从未想过,他爱读书,却从未想过为何而读书,做学问,是他从懂事起就开始做的事情,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但他又想到自己身为张家后人的责任,一想到这里他便挺直腰背:“为韩国。”
他坚定的说出这三个字。
韩非的目光有一瞬间柔和,但他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说了一句话:“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啊……”
韩非说话的声音仿佛仿佛一声长长的叹息,将张良钉在原地。
不仅仅是为韩国,是为人民,为天下人民,他想让张良明白这个道理,他不清楚自己的抱负能否实现,他已打算孤注一掷,若他失败,韩国将碾碎在历史的滚滚车轮下,可张良还小。
他不希望这个少年像他一样背负起名为韩国的重担,那不值得,他自己都知道那是本末倒置的事情。
天下,
只有民生!
哪怕让每个饥民能多吃上哪怕一口饭,也够他开心的笑上一天了。
张良还怔在韩非的话音中,直到外面有人叩响了门扉:“九公子,王上宣您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