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八年六月的一个晴朗清晨,津城的意大利租界己从睡梦中醒来,灿烂的阳光淋浴着宽阔美丽的马可波罗广场。广场中心的和平女神雕像,站在十几米的花岗岩的石柱上,手拿一支橄榄枝,展翅飞翔。
雕像石柱的基座外圈是一个十米的喷水池,从许多雕有欧式人物头像的喷头里,吐出了交叉高耸的水花,水雾朦朦的给广场带来一片美丽的景色。
广场四周是六座的意大利式花园别墅,二层的别墅楼房上都带有塔楼。楼顶有平拱形的,园拱的,尖拱的各式凉亭,多彩多姿,令人感到优美幽雅,别具一格让人安逸神往。
这时,意大利租界的警员胡明一,从离广场不远的第一警署大楼里,眺望窗外广场的景色,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可是,当他看到手中那几张报纸所刊登的内容,不由觉得,这与广场上和平安祥的小天地相比,简直是一个地狱一个是天堂。
一张报纸的首页新闻大标题是:济南惨案揭秘,内容介绍了去年五月,日本人以保护侨民为名派兵入侵了的山东政府的交涉署,将交涉员蔡公时割去耳鼻后枪杀了。又将署内职员全部杀害,并在济南城内肆意焚掠屠杀。
在济南城里,中国民众被日军烧死枪杀的死亡者,达一万七千人死伤二千余人,真是血流成河尸横遍地,惨不忍赌举世公愤。另一则标题是,姓王的一个小商贩还不起黑帮的高利贷,一家三口跳海河身亡。
胡明一还想继续往下看,他的上司安东尼克招呼他:
“胡,过来一下“
这位大胡子的意藉警官是个中国通,会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长官,有什么吩咐”。
安东尼克己放下了电话听筒:
“胡,第二警区的但丁路发生一个自杀案,那里人手不够你去协助一下,去找那警署的赵学铭,现在他等着你了。
“好吧我立即去办”。胡明一答应后快步下楼,骑上自行车向但丁路上的第二警署疾去。
从马可波罗厂场的右边向北走就可以到达但丁路,沿这个道路两边耸立着意大利,法国,俄国等各种风格的小洋楼和别墅院落,象个世界楼房的展览馆。
这些小洋楼的主人和居住者,就是原民国总统袁士凯,总理冯国璋等军政要员,还有文化名人梁启超,曹禺。也有发国难财的旧军人暴发户,还有来这个城市做贸易的富商。
当胡明一来到第二警署时,见到了在一楼的值班室的赵学铭,他也是警署少数的华人警察,原来在天津警察局的任职。以后经人介绍来租界第二警察署工作,黑白两道他都很熟细。
他还有和胡明一相同的兴趣,爱唱京剧,这特别的友情让他们除了不该说的事,俩人要见了面无所不谈。今天两人相见又开始办同一个案子。
赵学铭当然没有什么可忌讳的,祥细地介绍了案情:
“今天早上,住在但丁路203号小洋楼里富商的女佣人王玉琴来报案,说老爷家二姨太太上吊身亡了,她叫李香玉才二十五岁,够可惜的。这个富商黎元明四十岁左右,前些日子,在租界外的宝坻县被头天津警局抓捕了,关进了大狱,没几天死在了局子里了。
前天被天津警察局搜了家,今天二姨太又上了吊,十几天内这一家人里两口人就这么死了,这不撞见鬼了吗”
胡明一更好奇了:
“学铭,这个富商是什么罪让警察局抓走的”
赵学铭解释:
“他和日本人勾结一起走私枪支和烟土,这不是撞到枪口上了。张作霖去年在东北被小日本炸死后,他的儿子张学良率领东北军和东三省,归顺了国民政府。去年张作霖的三儿子当上了天津警察局长,他可能就盯上了这个从南京来到咱的这位富商,”
胡明一夸讲他:
“还你老兄灵通广大,出这大的案子我什么也不知道”:
赵学铭谦虚了:
“哪里,天津警局是秘密抓捕的,我也不知道。天津警局来人到富商家搜查,警署派我去协办,遇到原先要好的老同事,他对我说的。
你也知道按大清的卖国条约,天津军警无权在租界逮捕搜查,他们必须向租界工部局申请同意,并由此警署管片警员协查,就这样我才知道”
胡明一又问:
“富商己死到家还查什么?。
赵学铭不以为然:
“哎,天津警局在查抄这位富商在宝坻的商行后,翻其商业帐目,发现了有一大笔资金去向不明,他们这才到家里搜查巨款,可什么也没查到,这不黎元明的二姨太太又上吊了”。
胡明一迷惑了:
“没查到巨款对富商一家是好事,怎么这二姨太太却上吊了,这事情,是不是有些不符合常理”
赵学铭也点了点头。
他们边聊边走,来到了离警署不太远的但丁路203号小洋楼,这是一幢意大利风格的别墅楼院。
这时,神色紧张的女佣人王玉琴站在小洋楼的院门前,见到了胡明一和赵学铭,就请他们进了院子里,她心惊胆颤地介绍着事情的经过。
胡明一仔细观察着这里的一切,这是一个砖墙围成的长方形院落,院墙的高墙上插着不少铁尖子,是防备人翻墙进院用的。
别墅的院子里有几个鲜花盛开的大花坛,旁边是两个长木椅。地面上绿草茵茵的,一条石板的小道通向小洋楼。
这幢二层砖木结构的小洋楼十分漂亮,楼门前有两个花岗岩石柱,方形楼洞上面是一个半圆形的阳台。
楼房红色的尖屋顶上,各有两个三角木窗的小楼塔,非常别致。
女佣人打开了一楼的圆拱形楼门,胡明一看到了富丽堂皇的大厅,天花板的中央吊一个豪华的水晶灯,吊灯下是一个红木大餐桌,还有两排精致的黑色皮椅。
一楼大厅里共有三间客间,据女佣人介绍,两大间客房分别是客人的房间和会客室,那两个大客房相隔的有卫生间。一间小客房由女佣人居住,女佣人的房间旁边就是一间厨房。
一楼右侧是通向二楼的宽大楼梯,女佣人带他们从楼梯上了二楼。
楼上也非常漂亮,打开一个玻璃大门就可走向摆满鲜花的阳台,楼道里一排圆拱型的玻璃窗户里,透进了灿烂的阳光。楼道里也有三间卧室和一间卫生间。
女佣人指着这三间卧室讲叙:
“两位警官,左边的卧室由黎元明老爷和大太太居住,右边是二姨太太的卧室,两室中间是卫生间。二姨大卧室旁的是孩子们住的房间,离房间不远有一个小木梯子,顺梯子上去就是二楼的房顶阁楼。”
胡明一仔细打量着这个女佣人:
女佣人王玉琴是个中年妇女,四十岁左右,皮肤白晢,脸容秀气,像个在富豪家做事的女人。
赵学铭的询问女佣人:
“这楼里怎么就你一个人,大太太呢?”
女佣人想了想:
“前几天警察局搜了家以后,大太太怕孩子们再受惊吓,料理完老爷的后事,就带着孩子回了南京,她走时叮嘱二姨太太和我看好家,等她把孩子安顿好了,就从南京回来。”
“什么时候发现二姨太太上吊的呢?赵学铭又问。
这时,女佣人脸色惊恐了:
“今天上午七点,我做了一楼二楼的卫生,扫了地拖了地板后,把早饭放在一楼大厅的饭桌上。然后去到二太太房间,找她吃早饭。我敲了敲门招呼她,引屋里没人答应,每天平常二太太应该起床的。
我怕她今天睡懒觉又敲了敲门,招呼了她几声,屋里还没人答应。我就拉了门进屋了看了看,二太太的被子己叠好了,可人却没在”
女佣人咽了一下口水:
“我以为她去了厕所了,去了厕所里也没有看到人影,又看大太太和孩子的房间都锁着呢。我当时想,是不是二太太上了阁楼,就顺着小木挮登上了阁楼,我开了门才发现二太太在这上吊了。
我见她蓬头散髮,舌头吐出很长,吓得我腿都软了,就跑下了一楼关了的大门,可忘了锁院门,就跑到附近的警署报了案。报完案,我才想起大院的门没锁,警察就让我赶紧回家,我到了家也不敢进楼了,就在院子门口等着你们”
赵学铭又问:
“二姨太太上吊前有没有反常举动,这几天院子楼里有没有可疑人和事呢?”
女佣人又想了想:
“二太太在老爷过世后,她也哭了两天,和大太太吵了几次架,这两天我没见她有什么反常,她除了睡觉就是看书。
平常她看书到夜里十一点左右时,就下楼到厨房的柜子里,拿白皮点心吃夜宵。她最爱吃这种点心,我经常买好了放在厨房的食物柜里,这是她住在这一年多的习惯,昨天半夜她又可能下楼到厨房拿白皮点心吃了”
“您正面看见她打了招呼了”胡明一也问着。
女佣人迷茫的叙述:
“没有,我昨天夜里睡得晚,十一点多钟听到厨房门响,就站在窗前拔开布帘往外望。一楼的灯光也暗,我只见道二太太的背影,她身穿一件白色的旗袍很显眼。
我放下窗帘,一会儿就听到二太太的关门声音,我以为她回卧室了。那天晚上为了安全,我把院门楼门都关好了,该关闭的窗户销上了,也没有客人来楼里,那夜里就我们两个人。
我觉得晚上十一点钟进厨房的肯定是二太太,我睡觉很死,后半夜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早上起来我开始做家务,也没见有可疑的地方。我也是想,可能老爷死了,二太太伤心就上吊了?这人心难测啊”
他们听完了女佣人的叙述,开始堪查现场,在楼梯上,胡明一蹲下,用随带的手电筒仔细查看有没有明显的鞋印,可是光亮的木梯上一个也没有。
他连忙问询跟在身后的女佣人:
“王姐,你早晨用墩布擦地了。
女佣人连忙答到:
“是啊,这是大太太分咐过的,每天起床后要干的家务就是扫地拖地板,然后再做早饭,”
“二楼地板还没擦吧”。赵学铭也问。
“我也擦了”女佣人连忙说。
此刻,胡明一和赵学铭对视一下,心悬了起来,他们在二楼道里仔细查看地板,确时什么痕迹也没有了,只能随女佣人来到二姨太太的卧室堪查,这个的房屋门还是半开着的。
女佣人推开了门,胡明一他们进了房间:
这房间很宽大,一明一暗,外屋是客厅,里屋是卧室。客厅里有摆立着各种磁器,玩物的装饰柜,还有一个紫擅的方桌和一把红木雕花椅,屋里的卧室是用由四扇玻璃门与客厅相隔。
胡明一见到在二姨太卧室里的雕花大红木床上,那一床薄被子和两个枕头,浅粉色花边床单都依然平整。卧室的大衣柜,梳妆台和杂物柜都没有翻动的迹象,杂物柜上摆着一个棕色木框架的女人照片。
胡明一拿起照片走到女佣人面前:
“这就是二太太吧?
“是啊警官,二太太的长得比江南美女还好看,温顺大方和我很说的上来,有时她还偷偷地给我一两盒粉霜。哎,现在,我觉得她死的太惨了”女佣人说着说着己泪流满面。
“大姐别太伤心,你回想还什么可疑事情随时报告,我们一定查明她的死因”胡明一安慰着女佣人,便把那个二姨太太的照片放回原处。
他对这个才二十五岁,凤眼秀目,玉颊樱唇容貌秀丽的女人,有这样的人生结局也是很惋惜,心中想到,漂亮女人们太贪恋富贵也是一种危险。
赵学铭和胡明一搜查了整个房间,没看到遗书等有价值的物证和线索,就连梳妆台上的化妆盒,香水瓶都盖的好好的。
他们从二姨太太房间出来,又到了大太太和孩子们的房间前观察。果然,房门锁得好好的没有撬动的痕记,就顺着小木梯来到最后的一个重要现场阁楼。
这间阁楼就是二楼的天花板到尖形屋顶的一个空间,里面由二楼天的花板,三角形房梁和方形玻璃窗构成,最高度有三米左右,最低有二米。
早上的太阳光正从两个玻璃窗照射进来,阁楼里很明亮。
胡明一和赵学铭进去后,清楚看见了那个上吊的二姨太太。
她披头散髮光着双脚,身穿白色小蓝花的睡衣,身高太约在一米七左右,吊在了房顶的一条横梁上。她的脚下是一个倒在地板上的木椅,这把木椅和她屋里的木椅一模一样,也可能是她从那里搬来。
胡明一往横梁上看去,吊着二姨太的是条红布腰带,从她耳两边垂下的散髮中露出一张惨白令人恐怖的脸,两眼圆睁,长舌头己从嘴里吐了出来。
他在租界干了几年警察也多次接触死尸,但还是第一次看到上吊的女人,也是心悚些。
赵学铭围着尸体转了几圈,停在了倒在地上的木椅旁,看了看木椅倒的方向,低头向地面上搜索。
那时是十九世记二十年代,德国人刚发明120携带型相机,民国的普通的警员们去堪查命案现场,没有相机拍照。他们只能用手电筒,凭着警员的眼神和判断力去发现破案线索。
胡明一终于发现了阁楼上的,一连串的赤脚印和两个皮鞋印,赤脚印在倒地的木凳十几公分处,而皮鞋印在阁楼的进口处。
他量了量吊在房梁上二姨太太的赤脚,果然,那个赤脚印和她的赤脚尺寸相同。可那两个鞋印有42码长又是大橡胶底,底纹是菱形的好像是男人的皮鞋留下的印迹。
这时,他们又听到有人上了楼,原来是警局请来的两个杠房收尸的人员到了。
胡明一让他们把吊在房梁上的尸体弄下来,放到担架上送往医院的停尸房,等法医验尸。他登着椅子把房梁上的红腰带解下来,作为物证放在办公包里。
其实意大利租界的警署有规定,堪查华人自杀倾向的人命案警员不必太认真,有个纪录就可交差。今天胡明一他们的现场堪查和往常相比,就算多此一举。
他们完成了查验和女佣人一同出了楼院。女佣人自言也无法在这里再住下去,只好锁好楼里各屋门和院子大门回家去了。
胡明一和女佣人王玉琴边走边聊,问女佣人在住在哪?,是怎么到商人家当了佣人。女佣人慢慢叙说着:
女佣人的家离但丁路有五里多地,在离大悲院的西窑洼住,那是一片贫民区,她原先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嫁给了一个绸缎商的大少爷,开始结婚时大少爷的家里也很富有。
天有不测风云,大少爷的父亲一次去到南方购买货物。从水上运货回来时运河上突起大风,运货的大船翻了船,连船带人都沉于河底。大少爷的父亲死后,这个浪荡少爷不会经营买卖,确花天酒地,吸大烟又赌博把家产败个清光。最后,他们一家人在西窑洼买了一个平房院子住了下来。
没几年,她那个败家的丈夫因吸食大烟过量而死,这女佣人只能锁了院门,回了娘家。
女佣人王玉琴到了娘家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在娘家没吃半年闲饭,就招来家里人的咸言碎语。她的父母无奈之下让工部局工作的三叔,给她找了这份佣人的差事。
她在黎元明家里干了一年多了,由于她原也是富家的小姐,富人家什了规举都懂,也和富商的一家人都相处很好。而且这二姨太太拿她当大姐姐看待,两个人私下什么知心话都说。
所以,这次二姨太太上了吊,女佣人十分伤心在向胡明一和赵学铭讲叙这些事时,她又掉下了眼泪:
“两位警官啊,要是那天晚上我看出二姨太太精神不好,有上吊的样子,我能不劝她吗。晚上十点左右我还特意到她屋里看望,她还说这里太冷清心情不好,过几天就回南京,这怎么一夜就想不开上了吊了呢?两位警官你说这才太奇怪了吗”
胡明一也劝慰着女佣人:
“大姐您别太伤心了,这二姨太是不是上吊自杀我们一定要查清。您和生前的二姨太有感情又在这家里干了一年多。您回家后好好回忆一下,二姨太太有什么反常和重要情况,反映给我们,这对这个案件是很有帮助,”
女佣人擦了擦眼泪:
“两位警官我一定配合你们,我的娘家又离警局不远,想起来了什么事就找你们去,告诉你们”
胡明一和赵学明高兴地向女佣人问清了她的家和娘家的地址,他们还叮咛她:
“大姐那太好了,可我也要嘱咐您,千万不能西窑洼的独院平房去住,案子没查清后边什么危险的事都能发生记,住了吗”
女佣人听罢点头答应了并告诉他们,上午她还要回西窑洼的家呆半天。因为近半年没回家了,她要打扫一下院子和房屋的卫生,在取一些东西,呆的时间不会太长。
他们在一个路口分开了,女佣人朝海河边的方向走去,胡明一和赵学铭回到了警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