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客厅里静悄悄的。窗外有淡淡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
高天赐忽然醒来,他张开眼睛,转动眼珠打量客厅:这里真是我的家么?我究竟是谁?外壳是高天赐,脑里全是何近亮的记忆……在医院里看过电视上的一辑动物记录片《寄居蟹的秘密》,寄居蟹整天扛着不属于自己的外壳奔走,看见喜欢的就换掉旧的……我是不是一只“寄居蟹”?错了,我不是动物,我或者应该称作“寄居人”?我真是一个寄居在高天赐体内的人?
躺在沙发上,高天赐看着天花板,脑里不停地涌现疑问;又想到晚饭时杨盼芳竟然正眼也不看自己,并且一会儿就吃完离席,待张姨收拾桌面时才从客厅回来。
高天赐正在胡思乱想之际。
沙沙……客厅里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谁?高天赐在心里问。他顺着声音看出,只见一个黑影出现在窗帘前,那修长的黑影与窗帘似乎相连,整个轮廓被月光映得十分清晰。
“谁?”高天赐低声地问那个黑影,他想是不是有小偷进来了。
黑影朝前飘了一步。高天赐看得更清楚了,黑影穿着一套西装,就像车祸当天自己穿的西服一样款式,那天他特意穿着去参加新药研讨会。
这个黑影酷似何近亮的身影!
“你说我是谁?”黑影说话了,声音低沉飘忽。
“你是何——何近亮?你怎么能回来?你不是已经——”高天赐吃了一惊,想挣扎起来,却感觉全身僵硬,手脚不听使唤。
“我就是何近亮,我回来了。”声音依然低沉冷酷。
“你是他?那我是谁?我才是何……何近亮……”高天赐不甘心地说道。
“你不是何近亮!你是骗子,可恶的骗子,你来我家模仿我,想骗我爸爸妈妈的钱。我就是变成了鬼——也不会让你得逞!”
“鬼?这么说你不是人。”高天赐听了放下心来,只要对方不是人,自己才有存在的可能。
黑影沉默了。
“我不是骗子。你能听听我的心里话吗?我在医院里醒来,脑里全是何近亮的思维,可是他们却说我是另一个人。我思念爸爸妈妈,还有盼芳……我来这里是想减轻叔叔阿姨的痛苦,其实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寄居人,就像一只寄居蟹一样,扛着别人的外壳行走……我觉得叔叔阿姨是我的爸爸妈妈,于是我从医院逃了出来……我觉得这里是我的家,我要回来……”高天赐不停地说着,直到窗外的月光消失了,窗帘模糊一片。
黑影消失了。
可是高天赐却控制不住自己,他需要一个倾诉者,那怕对方是个怪物。就这样他喃喃地说了很多话,直到疲惫得倒下又睡着了。
******
早上六点,杨盼芳就起床。昨夜那个梦让她不知所措,她梦见自己披着床单来到客厅,扮鬼扮怪地恐吓那个墨镜男,要他赶快离开何家。怎料那个墨镜男没有害怕,反而痛苦地诉说自己活得像只寄居蟹,每天扛着别人的外壳行走。
像寄居蟹是什么意思?杨盼芳想不明白,还有究竟自己只是发梦还是真的梦游去过客厅,她也不能确定。
张姨比杨盼芳起床更早,已经在厨房煮早餐了。
“阿姨,早上好。”
“盼芳,你真的六点就起床啦,本来我煮好早餐才叫醒你。”
“我在公司也是很早起床的。阿姨,我来帮你准备碗筷。”
睡在客厅沙发的高天赐被厨房的响声惊醒了,他一听就知道张姨和杨盼芳正在煮早餐,为免尴尬他连忙爬起来。
昨夜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是谁?或者只是梦境?高天赐想不明白,现在坐在沙发上,他想去刷牙,可是又怕遇见杨盼芳,他已感觉杨盼芳是极讨厌自己的,可是又不知用什么办法解释自己不是骗子。
还好,张姨来叫他,看见他坐着发呆,以为他未睡醒,“小武,去洗个脸,准备吃早餐。”
高天赐哦了一声,匆忙地去刷牙洗脸。
张姨回到厨房,“盼芳,你要赶着上班,你先吃早餐吧,别等我们,我现在叫何叔起床。”
“阿姨,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和叔叔吃早餐了。我要提前回去,想用保温瓶装点早餐。”杨盼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样啊,你想吃什么就装什么吧。天刚亮,路上注意安全。”张姨看着杨盼芳打包了早餐,然后和她一起来到门外,“盼芳,路上样样小心。”
“知道了,阿姨你回去吧。”杨盼芳挎着包,提个保温瓶走下楼梯。
当高天赐洗完脸出来时,发现厨房空无一人,走到客厅才看见张姨正关上大门。
“阿姨,小杨回去了?”高天赐轻轻地问。
“是啊。她说赶时间,公司里有许多事要做。”
“她——她好像还没吃早餐。”
张姨笑了笑,“呵,不要担心她,她用保温瓶装了早餐,回到公司才吃。小武,你先坐坐,我去叫何叔起来,咱们一起吃早餐。”
高天赐于是就坐在饭厅的椅子上,心想盼芳就这样离开了,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叔叔,早上好。”
一会儿,何叔在张姨的陪同下,脚步稳健地走过来,“小武,回家的感觉真好,今天我觉得比在医院好多了。”
“是啊,我看叔叔精神焕发的。”
“老何,快坐下。你两个别说了,快吃早餐吧,要凉啦。”张姨脸上绽放笑意,催促着何叔和高天赐。
******
杨盼芳坐在公共汽车上,给覃芷贝发了条信息:小贝,墨镜男已在何叔家,留意他的举动。
很快就收到回复:盼芳姐放心啦,墨镜男逃不过我的法眼。
杨盼芳心想墨镜男很狡猾,覃芷贝上学后怎么知道他的动向?还是自己有空就多些去叔叔家好些。
下了车,杨盼芳还要走约十分钟才能回到公司。她走在人行道上,旁边的机动车道上不时有小车驶过,开车的大多是公司员工。若男友何近亮还在的话,明年和自己结婚后也预备买一辆小车,两人一起上下班多好,可是这些都如泡影了。
一辆暗红的小车靠边停下。秦钰来探出身子,“盼芳,上车吧。”他热情地招呼着。
可是杨盼芳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走路锻炼身体。”她的脚步没停,走过小车旁边,没再看秦钰来。
秦钰来只好讪讪地开车,超过了杨盼芳,很快就驶进了登科公司的大门。
杨盼芳加快脚步,回到公司见时间尚早,就提着保温瓶回集体宿舍。王燕刚起床,正在洗脸,“早啊——盼芳,保温瓶里是不是有早餐?能分享吧?”
“能——你的牛奶冲好没有?”每天早上喝一杯牛奶是王燕的习惯。
“冲好了。”
王燕洗完了脸,坐下来与杨盼芳一起吃早餐,“盼芳,语慧姐昨天给电话我说她要照顾婆婆,几天后才回来,她已叫‘陈老太’派秦钰来到财务室帮忙。”
“我还没接到电话——”话未说完,杨盼芳的手机响了,是李语慧打来的。
“早上好盼芳,我要过几天才回公司,秦钰来会来帮忙,你和他好好合作,有事就给我电话。”
杨盼芳听了,皱眉一下,“我知道了,语慧姐你放心吧。”
“昨天我已告诉王燕了,我叫她没事别去其他办公室聊天,留在财务室搭搭手什么的。”
李语慧想得很周到,杨盼芳心里佩服她,“语慧姐,我知道了。”
“盼芳,事已至此……想开些,路还长还要往前走。”李语慧感觉杨盼芳说话灰灰的,于是说了句暖心的话。
“我明白的。”
“就这样了,再见。”
刚才的对话挠起心里的忧愁,杨盼芳放好手机,“我吃完了,你清盘。”
“行,保证完成任务。”
吃过早餐,杨盼芳和王燕回到财务室,只见秦钰来已坐在李语慧的办公椅子上。
“早上好,两朵金花。”秦钰来先打个招呼。
“喂,秦钰来,你扮主管啊,怎么不搬你的办公桌过来?”王燕不服气地问。
“搬来搬去太麻烦了。我问过语慧姐,她说可以用她的办公桌,你当我是代理主管吧。”秦钰来不客气地说道。
“哼,代理主管!是不是迟些时候就当代理总监?”
“喂,王燕,别挑拨离间,我和陈叔是哥们,从没想过替代他的位置。”秦钰来低声地说着,大步走去关上了财务室的木门。财务室有两扇门,一扇木门一扇铁门,木门上还装着一块玻璃。
可是王燕的嘴巴还是没停,“哦,嫌总监位置低,你是想当代理总经理。”
“喂!王燕你越说越离谱,我真的要向语慧姐投诉你。哼,怪不得你每次约会都没成,就是坏在你的嘴巴上,对别人总是冷嘲热讽的。”秦钰来可能也有点火了,毫不掩饰地揭王燕的痛处。
“你——是你们男的贱格,只以为优越总是炫耀自己,我反击几句正常不过。”王燕气呼呼地将挎包摔地桌上。
在王燕和秦钰来的斗嘴过程里,杨盼芳一声不出,坐在椅子上开始输入数据。她又能说什么呢,两个同事都是“皇亲国戚”,得罪谁都不好,以前还有男友何近亮在可以护一下她,如今自己若有什么闪失,调离财务室的通知第二天就会放在自己桌上。
秦钰来也冷静下来了,刚才就不应该理会王燕的调侃。成熟点……成熟点……秦钰来在心底里默念数遍。
“王燕,对不起,我收回我所说的话,对不起。”忽然,秦钰来站起来平静地跟王燕道歉。
王燕听了怔了怔,心想这个秦钰来怎么了?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态度。不过听了秦钰来的道歉,她心里的恼羞也平息许多。
财务室变得安静了。
杨盼芳的工作要与秦钰来互通数据,还有一起商量方案,有争议的就由秦钰来打电话问李语慧。
秦钰来的业务上手很快,操作电脑的技术更是一流,所以与杨盼芳一起完成的事务相当快而准。王燕做完当天的工作后,也过来帮忙钉装报表。
“整天吃食堂的菜没滋味吧,中午我叫了外卖,请你俩一起来共享。”快下班时,秦钰来对两朵金花说道。
王燕忘记早上的不快,听了有点高兴,“当然,我帮忙这么多,你请吃饭是必须的。盼芳,咱俩一起去吃鸿门宴。”
杨盼芳只得微颌一下。
秦钰来听了王燕的话,顿时把脸都拉长了,心想这个一竹竿打到的亲戚真是本性难移,简直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