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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最成功最无情的篡弑者

朱棣“半由人事半由天”的帝王之路

明成祖永乐十九年(1421年)。

北京紫禁城内的御花园中,良辰美景奈何天,满目姹紫嫣红。六十二岁的帝王朱棣,脸色阴沉,他斜坐在龙椅之上,观看大戏一样,冷漠而又饶有兴趣地注视数百名宫女在庭苑内遭受残酷的剐刑。

一个又一个二十岁左右花样年纪的妙龄宫女,雪白的肌肤被手法纯熟的军士们用无情的钢刀细割慢切,鲜血无声地流淌在土地上。毕竟大多是未成年少女,她们对疼痛的忍耐力极其有限,哀号声响彻四周。由于不少受刑宫女是朝鲜人,姑娘们临死前的惨号和哀呼均以母语吭叫而出。

御花园内,侍立的兵士和宦者战战兢兢,有许多人吓得双腿打战,不忍睹视。

此事因由,实则由一桩小事引起——永乐十八年,明成祖朱棣的宠妃王氏病死,老皇帝哀痛不已,性情变得十分暴躁。当然,两个儿子为皇储之位明争暗斗,鞑靼部阿鲁台数次侵边等事,也是让朱棣气恼上火的另外因由。

烦躁之中,皇宫内有人告发宫人贾氏(朝鲜人)、鱼氏与宦者“通奸”(宫女和宦者结为夫妻一样的伴侣,实际上没有夫妻之实,仅仅是相互慰悦、相互照顾而已,宫内称为“菜户”或“对食”)。朱棣闻之大怒,立命禁卫军把贾氏、鱼氏二人抓起来审问。

二位宫人心慌,先行上吊自杀,算是躲过挨剐大劫。

朱棣闻讯更怒,派人把贾氏的几个侍婢抓起,严刑拷问。惨遭折磨不过,几个女孩就自诬说宫内侍婢等人想“谋逆”。于是,接连有更多的人被抓,更多的人屈打成招。百连千扯,自承“谋逆”的宫婢侍女,竟然达近三千人之多。

所有这些人,最后皆一个下场:剐!

剐就剐了,大可秘密行刑。但是,性格阴险、变态的朱棣喜欢公开的杀戮,他亲自监刑,分批剐杀宫女,共杀了几天才杀完。

这位皇帝以年过花甲之身,不顾胖硕的身坯,每日均孜孜操刀,亲手残杀这些没有任何过错、屈打成招的妙龄少女。

当他操刀细细剐杀一名河北籍宫女时,姑娘不顾刻骨疼痛,馔血而喷,痛骂道:“你年老阳衰,我们宫人与宦者相悦,又有何罪!”

朱棣闻言更怒,在乱捅宫女致其死命后,又命兵士前去屠灭了这名女孩的三族。然后,他下令画工描绘贾氏、鱼氏两个宫人与宦者裸体相接“磨豆腐”的图画,遍示内宫,以为惩戒。

看着老皇帝身穿金黄龙袍亲自操刀割人,在身边服侍他多年的老太监和老军将皆不感惊讶。这些人在二十多年间,看过老主子无数次残酷杀人,特别是朱棣篡夺其亲侄建文帝皇位后,残杀建文大臣,曾对方孝孺有“十族”之诛。所以,朱棣当廷杀人剐人已是见惯不怪的“常态”。

明王朝阵阵的血腥气,在它的起始年代,就弥漫四出,经久不绝……

独裁老皇帝咽气前的担忧

孱弱太孙不稳固的皇位

凤阳(濠州)要饭花子出身的朱元璋,乱世撞大运,在诸位文臣武将支持下,于元末诸路义军中异军突起,东杀西砍,血战中原,终于一统华夏,建立大明。

洪武三年,大功告成之际,论功行赏,封十人为公爵,二十八人为侯爵,丹书铁券,誓言历历。众人总以为“河带山砺,爱及苗裔”,然而,不过二十年间,朱元璋屡行大狱,诛戮功臣,牵连株引,从前为他血战沙场的武臣谋士不仅自身难保,三宗九族也在他阴险毒辣的诏示下被杀个精光。其间总共有四万多人人头落地,不仅有与朱元璋是儿女亲家的胡惟庸、李善长,也有为明朝立功无数的大将军蓝玉,更有甚者,朱元璋连其亲侄亲甥等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也不放过,疑之必死,臆之必死。

究其因由,老头子不过是想其子孙后代安稳坐江山,一世、二世,乃至三世、万世,斩除任何威胁朱家帝系的微小可能因素。

另一方面,朱皇帝广封朱氏宗室,几个儿子皆拥劲卒,居大镇,下诏严令群臣时时刻刻、无微不至地尊显朱氏皇族。当时,他有二十四个儿子和一个侄孙,都建藩为王,有地有兵有钱。在对帝国各级官吏抠门紧缩要求“廉洁奉公”的同时,朱元璋对姓朱的皇族肆其所欲。明朝的藩王,都有五万石米的俸禄,还有钞二万五千贯,绢布盐茶马草各有支给,以至于最低的奉国中尉也有禄米二百石。到了明末,这些朱氏凤子龙孙,竟繁殖有几十万之众。试想,光养活这些“饭桶”,就几乎可以把一个强大的王朝掏空。

明朝打着反腐倡廉的旗号,官俸为历代最薄。百官之俸,最初皆取江南官田。后定明官禄,正一品月俸米八十七石,从一品至正三递减十三石,到最低官级,正七品至从九品递减至仅五石而已。其后以绢以钞以银折算,也大抵依据此制。

从官禄来看,这些整日为大明帝国机器运转殚精竭虑的官员待遇,同皇族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估计天道煌煌有征,朱元璋六十五岁那年,其仁弱的太子朱标因病而死,坏事做绝的老皇帝无限悲伤,亲御东角门,对群臣垂泣,第一次显现出其悲怆、苍凉的独裁者的惊恐。

无奈之余,依据父子家天下的古礼,在群臣推拥下,懿文太子朱标的儿子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备位东宫。

六年后,残忍冷酷至极的朱元璋驾崩。

又有谁能料到,数年之间,叔侄相争,同姓相残,大明朝文臣武将没有出来觊觎皇位的(稍有头脑和武勇的都被整家诛杀),反倒是朱家自己的宝贝儿子朱棣横里杀出,坐上了原与他基本无缘的龙椅。

不成熟的“正确”选择

建文帝削夺诸藩

建文帝朱允炆,朱元璋太子朱标的嫡子,自小聪慧好学。朱标患重病时,朱允炆才十四岁,昼夜立侍其父懿文太子床前,绝对是个仁孝的好苗子。

朱允炆伺候亲爹两年多,身子骨孱弱的老太子朱标终于命赴黄泉。朱允炆至孝之人,居丧毁瘠过哀,不食数日,真正体现了封建时代人子的纯孝之情。

心如铁石的老皇帝朱元璋亦哀不自胜,抚着孙儿的背,劝说道:“你真是孝顺呵!别这样悲哀不吃东西,会拖坏了身子骨,我还活着啊,你让我怎么办!”

朱允炆这才稍稍进食,收泪强忍哀痛,以使皇爷安心。

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十月,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

洪武二十九年,老皇帝朱元璋召集诸子于东宫参见朱允炆,行宫廷仪制,也就是让朱允炆的叔叔们拜见未来帝国的皇帝。厚道谦和的朱允炆内心很是不安,于东宫按朝廷礼仪受拜后,赶忙入内殿,以“家人礼”拜见诸叔。

以前,皇太子朱标辅佐朱元璋处理公务时,由于其本性仁厚,在刑狱方面多所减省,救回不少人命。当时,太子还惹得刻薄寡恩、天性好杀的朱元璋老大不高兴。

朱允炆为皇太孙时,辅佐老皇帝处理朝务,也效仿其父,凡事以宽大为怀。由于当时武臣谋士几乎被朱元璋杀了个精光,加上“隔代亲”的感情,朱元璋没有再对孙子发怒,一直“龙心甚悦”。

作为皇太孙的朱允炆,根据《礼经》,参考历朝刑法,对洪武律令中特别不合理的七十三条重法予以删改,深得民心,天下称颂。洪武二十八年,明廷诏去黥、刺、剕、阉割诸刑,想必也是皇太孙劝老皇帝去严刑之效。

明太祖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朱元璋驾崩,朱允炆即皇帝位,是为建文帝,诏改明年为建文帝元年。

朱允炆为皇太孙时,朱元璋儿子辈的诸王以叔父之尊,多有不逊,视其为黄口小儿,骄横之情溢于言表。身肩明帝国未来重任的朱允炆心中很是忧虑。有一天,他问侍读的太常卿黄子澄:“我几个叔叔各拥重兵,何以制之?”

黄子澄儒士出身,深谙历史故事,马上一五一十详细地把汉景帝实行削藩政策、平定七国之乱的史实讲给当时的皇太孙听。

毕竟也是一仁弱书生,朱允炆听后心喜,觉得事情并不难办,自言自语道:“有这种谋略,我以后就不会担忧了!”

当初,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在南京建都,地距边塞六七千里。故蒙古残兵败将常常于塞下出没,捕杀吏民,抢夺财物,骚扰边境。因此,对于各边境重要地区,明初皆以至亲皇子坐镇。

朱元璋对属下将领非常猜忌,对他自己的骨肉诸子却一千万个放心,下命诸子可以专制国中,各拥精兵数万,并有征调各路军兵的威权。

朱元璋为人做事雷厉风行,杀人从未手软,但对中国历史的流脉,他根本不如那些读过书的帝王们那样理解得深透,想不到他自己死后亲儿子会带兵干掉亲孙子,直接威胁着他绞尽脑汁在千百万人头堆上建立的大明帝国。

虽然朱元璋喜怒无常,总以杀人为乐事,但其臣子中也不乏深思远虑、耿耿忠心之辈。早在洪武九年,训导叶居升就“应诏陈言”,极论朱元璋“分封太侈”的隐患:

《传》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国家惩宋、元孤立,宗室不竞之弊,秦、晋、燕、齐、梁、楚、吴、闽诸国,各尽其地而封之,都城宫室之制,广狭大小,亚于天子之都,赐之以甲兵卫士之盛,臣恐数世之后,尾大不掉。然后削之地而夺之权,则起其怨,如汉之七国,晋之诸王。否则恃险争衡,否则拥众入朝,甚则缘间而起,防之无及也。

在点明了诸侯藩王尾大不掉的隐忧后,叶居升进一步力排众议,深入分析了“疏不间亲”论点的害处:

今议者曰“诸王皆天子亲子也,皆皇太子亲国也”。何不摭汉、晋之事以观之乎?孝景皇帝,汉高帝之孙也。七国之王,皆景帝之同宗父兄弟子孙也。当时一削其地,则构兵西向。晋之诸王,皆武帝之亲子孙也。易世之后,迭相拥兵,以危皇室,遂成四裔云扰之患。由此言之,分封逾制,祸患立生。援古证今,昭昭然矣。

在举出了西汉“七国之乱”和西晋“八王之乱”的鲜明例证后,叶居升还在奏表中言之凿凿地为老皇帝出主意:

昔贾谊劝汉文帝早分诸国之地,空之以待诸王子孙,谓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无邪心。愿及诸王未国之先,节其都邑之制,减其卫兵,限其疆里,亦以待封诸王之子孙。此制一定,然后诸王有圣贤之德行者,入为辅相,其余世为藩辅,可以与国同休,世世无穷矣!

如此立意明白、条理清晰、直陈利害的忠臣言奏,朱元璋阅毕,竟勃然大怒,认为叶居升居心叵测,离间皇室。

锦衣卫不是吃素的,这些皇家恶狗以最快的速度把叶居升从家中逮入大狱,五刑毕具,把他活活拷打致死。

此后,就此事再无敢言者。别的皇帝只有“逆鳞”数片,朱元璋这条老龙,全身上下都是“逆鳞”,况且议论皇上家事,动辄就有灭族之罪。因此,在其后的洪武二十多年间再也没人提起藩王诸镇之事。

建文帝即位后,宣布太祖遗诏,其中关键内容在最后:“诸王临国中,毋得至京(城)。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军听王。”

此诏用意,一是怕诸王以哭临大行皇帝为名忽然带大兵进京夺位,二是明令各藩王属下官吏直接听命朝廷。

诏下,诸王不悦。这些人互相之间秘密通风报信,都私下讲是新上任的兵部尚书齐泰从中阻挠他们这些“孝子”进京哭灵。

不久,户部侍郎卓敬上密疏,奏请裁抑宗藩。疏入,不报。

建文帝留中不发,实际上是正在认真考虑削藩的步骤。

虽然卓敬上的是“密疏”,但诸王耳目众多,消息早已传开,于是燕、周、齐、湘、代、岷诸王频相煽动,流言四起,多闻于朝。

事已至此,建文帝就把从前的老师黄子澄和兵部尚书齐泰秘密召至内殿,商议削藩大事。齐泰认为燕王拥有重兵,且“素有大志”,应该先拿燕王开刀,削夺他的藩地。黄子澄持相反意见,认为燕王久有异志,一直秣马厉兵,很难一下子解决,他主张宜先取周王,剪去燕王手足,然后再图燕王不迟。

建文帝年轻,两位左右手又都是文士书生,仓促间就议定大事。于是,建文帝即位后的当年七月,下命曹国公李景隆突然调集大兵奔赴河南,把周王王府围个水泄不通,逮捕了周王及其世子嫔妃一干人等,俘送南京。接着,下制削去周王王爵,废为庶人,迁至云南蛮荒之地看管。

同年冬天十二月,建文帝把代王徙至蜀地,把这位为人告发“贪虐残暴”罪名的皇叔交予蜀王看管。

由于事出突然,周王、代王措手不及,果真没费什么力气就被一窝端掉。但是,被逮的两个王爷“罪状不明”,确实也令不少人心中疑惑。

当时朝中各位朝臣附和新帝之意,纷纷上书削藩,倒是一位退休的都督府断事(高参)高巍上书劝谏,有理有节,建议把诸王的藩地交叉分封给已婚的王子们,犬牙交错,互相牵制,互相维护,互相监视,不仅推恩及广,又不会因强行削藩而伤感情。如此,诸侯势弱,自然天子势强。

建文帝嘉之,然不能采用施行。估计是当时齐泰、黄子澄正受宠任之际,建文帝对这两个人言听计从,想一举削夺诸位藩王的实权。

建文元年五月,朝廷又因岷王朱楩有“不法事”,废其为庶人。不久,湘王朱柏因私印钞票和擅自杀人,受到朝廷“切责”。朝廷还派使臣至其封地,勒令其入京接受鞠审。

这位湘王朱柏挺倔拧,对左右说:“我听说前代大臣下狱前,多自己引决自杀。孤家是高皇帝子,南面为王,岂能受辱于狱吏而求活呢!”

他聚集诸子、嫔妃,紧闭宫门,阖宫自焚而死。

一不做,二不休。建文帝及朝臣下诏齐王朱榑进京,废为庶人,关进大狱。接着,下诏把代王朱桂软禁在大同,废为庶人。

数月之间,针对诸藩王的大狱一起紧接一起,天下震动,恰恰也给了实力最强的燕王朱棣以起兵口实。

“诸藩者,削亦反,不削亦反。”开头不拿最强的燕王开刀,这才是建文帝及其诸臣最大的失策!

清初史家谷应泰对于建文削藩之事倒有“事后诸葛”之见。他认为,明太祖在世时,就应该下令诸藩遣子入侍于京师,并在禁宫内院建“百孙院”,择以淳儒良师对这些小龙崽子们予以教化,既留了“人质”,又传习了藩臣之礼;同时,再派勇臣猛将镇守四方关键之地,坚壁高垒,严防诸藩异动。一俟诸王子弟成年,马上下恩诏裂土分封,使各个小国林立,都没有能力萌发造反不臣之心。

依笔者愚见,谷应泰也是妄自忖度。朱元璋何其残暴之君,他一辈子心思用在防臣、防民、钳制人口、诛戮有功之上,怎么又会有人敢当他在世时提出诸如建“百孙院”的建议呢?即使有人敢于疏奏,老家伙定会追根潮源,追问臣下“所安何心”,稍有不慎,三宗九族,顿成齑粉!

潜龙蛰伏

朱棣起兵前的准备活动

朱棣,正统史书(包括清朝修的《明史》)都讲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四子,与懿文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与周王朱橚皆为孝慈高皇后马氏所生。

但正史中也有虚透消息之处,在《明史》卷一百四十一齐泰的传略中,有这样的记载:“周、齐、湘、代、岷诸王,在先帝时,尚多不法,削之有名。令欲问罪,宜先周。周王,燕之母弟,削周是剪燕手足也!”为此,再查周王朱橚,其生母是朱元璋的硕妃孙氏,据明清时的笔记史料记载,孙氏是高丽人。当然,败走沙漠的蒙古人(汉化的蒙古史家)也有记载说朱棣是元顺帝没来得及逃走的妃子弘吉剌氏所生。弘吉剌氏被朱元璋纳入后宫时已怀孕两三个月,这样一来,朱棣倒是元顺帝的后人了。当然,这种说法传奇性成分比较大,正如民间渲染元顺帝本来就是宋朝被俘末帝的血脉一样,是失败者的一种心理安慰罢了。

不过,史载朱棣“貌奇伟,美髭髯”,这种样貌和他的老爹朱元璋反差巨大,笔者倒深信他身上有北方高丽人的血脉因子。

无论朱棣亲妈是谁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是朱元璋亲儿子。洪武三年,朱棣得封燕王。洪武十三年,朱棣于北平开藩建府。

大概久习战阵,长年在朔方征战,朱棣年轻时就智勇有大略,能推诚任人。洪武二十三年,朱棣和皇兄秦王朱樉、晋王朱棡一同勒兵进讨蒙古残部乃儿不花。朱樉和朱棡怯懦,皆逗留不进。朱棣倍道兼行,指挥所部士兵直趋迤都山,大败乃儿不花,缴获人口牛马无数。听闻儿子朱棣大胜的消息,朱元璋大喜,此后屡派朱棣率诸将出征,并令他节制沿边兵马。可见,朱棣是个久习边事且弓马娴熟的善武王爷,并有近二十年独霸一方的经验。

早在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皇太子朱标薨,朱棣已动窥位之心。日后朱棣篡位成功成为永乐皇帝,在承其命撰写的史书里,无聊的奴才文人们添油加醋,追述当时,描写说:“皇太孙(朱允炆)生而额颅稍偏……太祖每令赋诗,多不喜。一日,令人属对,大不称旨。复以命燕王(朱棣),语乃佳。太祖常有意易储。”

这些小说家式的谎言,无非是讲建文帝长得不周正,无人君之貌。如果按样貌类推,历史上瘸麻瞎的皇帝真有不少,也被史臣个个附会成异兆龙征,不同凡响。建文帝倒霉失败,连因小时侧睡而造成“额颅稍偏”,也成为不能为帝的把柄,完全不能服人。

此外,如果讲诗词歌赋,朱棣久于军旅,吟诗作对之才再怎么不凡也绝对比不上自幼就有一帮硕儒辅导的建文帝,大字不识几个的朱元璋也绝不会因对上一个好对子而生易储之心。永乐帝属下谀臣之无聊,确实让人难忍。

此外,明朝郑晓所著《建文逊国记》中,有这样的记载:“太祖命帝(建文)赋新月,应声云:‘谁将玉指甲,抓破碧天痕。影落江湖上,蛟龙不敢吞。’太祖凄然久之,曰:‘必免于难。’”应该更是附会的小说家言。要饭花子出身的朱皇帝不可能悟出此深奥的诗境,且此诗诗意纤弱颓靡,不像硕儒教出来的皇太孙所作,倒像落拓书生所为。

为了烘托燕王朱棣有九五异兆,后来的小人儒者还编撰如下故事:

诸王封国时,太祖多择名僧为傅,僧道衍(姚广孝)知燕王当嗣大位,自言曰:“大王使臣得侍,奉一白帽与大王戴。”……燕王遂乞道衍,得之。

“白”加“王”上为皇,与其说这和尚有识皇之眼,不如说朱棣早有不臣之心。

建文帝即位,周王朱橚首先被捕,使得本来就心怀异图的朱棣抓紧时间招兵买马,挑选壮士为卫军,又四处召集异人术士。(朱棣也知道篡逆是十恶不赦大罪,勾引术士相人在身边无非是给自己以心理安慰,并对左右从人施以心理暗示。)

同年年底,建文君臣已知悉燕王举动不寻常,并采取了一些措施提防朱棣。

首先,建文帝以防备北边蒙古为名,派武将戍守开平,并下令调征燕王所属卫兵出塞。其次,派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布政使,任谢贵为都指挥使,随时随地侦视这位王爷的动静。同时,朱棣的大舅子徐辉祖(功臣徐达之子)常常把从妹妹那里打听来的燕王信息密禀于建文帝,由此大见信用,被加封为太子太傅,与李景隆一起统管军队,随时准备发动图燕之举。

建文元年(1399年)春天,燕王派长史葛诚入京奏事,其实也是到朝廷探听口风,打探虚实。建文帝推诚相待,向葛诚询问燕王的情况。葛长史老实人,又值皇帝垂问,便把燕藩平素的不轨之事一一禀报。建文帝既喜且忧,遣葛诚回北平,密使其为内应。

朱棣多疑,殆似其父朱元璋。葛诚回来后,他觉察这个人神色有异,顿时起疑。

三月份,燕王依礼入觐新君侄子建文帝,“行皇道入,登陛不拜”。大庭广众之下,朱棣愤然抗然,显然不仅老奸巨猾,确实还气势凌人。当时就有监察御史奏劾其“不敬”之罪。

建文帝仁厚,表示“至亲勿问”。

户部侍郎卓敬再次密奏:“燕王智虑绝人,酷类先帝(朱元璋)。夫北平者,强干之地金、元所由兴也,宜徙燕南昌,以绝祸本。”建文帝览奏后变色,藏于袖中,不置可否。

转天,他亲自召见卓敬,问:“燕邸骨肉至亲,卿何得及此?”

卓敬出言不凡,说:“隋文帝、杨广两人难道不是亲父子吗?”

建文帝默然良久,仍旧下不了决心,只是摆手说了句“爱卿不要再讲了”,示意卓敬退下。

四月,燕王朱棣归国。真所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在南京如果想处置燕王朱棣,两狱卒之力耳,可以随便给他安个什么罪名,先抓起来再说。可惜建文帝太过柔仁,让后人纳闷的是,也不知一直出主意削藩的齐泰和黄子澄等人干什么去了,关键时刻不力劝建文帝下手,放虎归山,养虎反噬,悔之无及。

当然,建文帝采取了一些“补救”措施——派都督耿瓛掌北平都司事,都御史景清为北平布政司参议,又诏派宋忠率三万兵屯守开平,以备边为名,敕令燕府精兵护卫皆隶属宋忠。同时,他还密诏张昺、谢贵严备燕王的一举一动。

朱棣归国后,马上托疾不出。不久,对外又称病危,以此迷惑朝廷。

五月,太祖朱元璋小祥忌日,依照礼制诸侯王皆应亲临陵墓致祭。朱棣自称病笃,派其世子朱高炽及另外两个儿子朱高煦、朱高燧入京。当时有参谋劝他不要把几个儿子都派入京师参加祭礼。燕王朱棣一语道破心机:“此举,只为令朝廷对我不再怀疑。”

燕世子朱高炽等三兄弟入京,兵部尚书齐泰就劝建文帝把三个人都一并软禁起来,又是黄子澄表示异议:“不可。疑而备之,不是好事。不如遣还。”

秀才议事,思前想后,终无成者。倒是燕王儿子三兄弟的亲舅魏国公徐辉祖入殿密奏,表示说:“我这三个外甥中,唯独朱高煦勇悍无赖,非但不忠,又会叛父,他日必为大患。”

建文帝犹豫,向徐辉祖弟弟徐增寿和驸马王宁问计。这两人平时和燕王及其三子关系密切,饮酒纵马欢歌,自然都是说好话,建文帝就在仪式后把三人好好打发归国。

朱高煦临走,还偷偷潜入舅舅徐辉祖的马厩,盗走最好的一匹马,其无赖之性暴露无遗。

本来,朱棣派三个儿子入京后不久,便忽然生悔,生怕三个小子被他们当皇帝的堂兄弟一网打尽。现在,看见三个人根毛未动、全须全尾无恙返回,朱棣喜出望外,大叫“吾父子复得相聚,天赞我也!”

建文帝放朱棣回北平,一错;又纵放燕王世子朱高炽等人归国,使朱棣起兵更了无顾忌,二错;特别是放走了强悍敢战的朱高煦,三错。日后,朱棣之兵锋最锐者、关键时刻加最后一把力者,当属这位朱高煦。彼时,建文帝大叹“吾悔不用(徐)辉祖之言!”为时已晚。

既然已放虎归山,建文君臣也应该观变待时,不要激起朱棣急反之心。

可是,建文元年七月,这位年轻的皇帝遣人逮捕燕王官校于谅、周铎至京杀头,并下诏谴责朱棣。

为了争取时间,朱棣装疯,或于北平市中狂呼乱走,夺人酒食胡吃海塞,胡言乱语,躺在地上打滚叫骂,或一整天一整天地假装不省人事。

建文帝眼线张昺、谢贵入王府“探病”。盛夏暑天,他们看见朱棣披着大棉被在一个大火炉子前“烤火”,连连摇头大呼“冻死我了!”

张、谢两人密奏,建文帝等人还真有些信以为真。幸亏燕王长史葛诚为内应,密报朱棣即将举兵。兵部尚书齐泰确也当机立断,马上发符遣使,命有司迅速前往北平,逮捕燕王府邸内相关人等,密令张昺、谢贵等人相机行事。

同时,明廷密敕北平都指挥使(军区司令)张信,因其一直为燕王亲任,命他亲自逮捕朱棣。

假使张信受命,朱棣再大的本事,也不过一王府独龙,皇诏一下,众人放杖,逮送京师,故事也就至此告一段落。

历史偏偏就在关键时刻出现戏剧性转变。

狂龙横飞

朱棣的“靖难”起兵

张信手拿密敕,忧虑又不敢声张,只是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他母亲疑而问之,张信以实相对。其母大惊,说:“不可。吾故闻燕王当有天下。王者不死,非汝所能擒也。”

至此,朱棣一直在自己身边聚集和尚、道士、相士的“包袱”才在这关键处抖落。张母可能平时喜斋乐佛,常常走庙入观,听见不少流言,相信这位燕王是九五真龙。

亲妈的话不能不听,张信主意已定,决计向燕王摊牌。

张信策马至燕王府邸,为门人所拦,推脱说燕王病重,不能见人,其实是朱棣害怕被人当面擒拿,外面来人一律免见。这张信也有办法,改乘一妇人小轿,乔装打扮,径入府门,再自报真实身份求见。

朱棣不得已,哼哼唧唧,歪在床上勉强“带病”接见。

张信入室,纳头便拜。朱棣假装半身不遂,只吱吱呀呀比画,假装不能言语。

张信说:“殿下您别这样装了。有什么要事请与在下商议。”

朱棣大着舌头,哆哆嗦嗦,说:“我病得厉害,不是假装。”

张信又说:“殿下如果不对为臣讲实话,我身上有敕令,您应该马上束手就擒,入京鞠讯;如您心中有意,请别瞒我!”

见张信如此推心置腹,朱棣不敢再装,连忙从床上滚落,向张信下拜,说:“您救了我一家人的命啊!”

随即,两人密语多时,又把和尚道衍召入一起计议起事。朱棣称帝后,对于在战场上无尺寸之功的张信“论功比诸战将,进都督佥事。封隆平侯,禄千石,与世伯券”。无论是朝会还是平时见面,朱棣都呼张信为“恩张”,不仅如此,大凡察藩王动静等特务密事,皆命张信去办,对他一直荣宠不衰。

与此同时,张昺、谢贵等人手执建文帝所下逮捕燕王府官以及削夺燕王爵号的诏书,率领北平七衙属吏及屯田军士把燕王府城包围起来。

有张信支持,朱棣心中稍安,他忙唤卫队长(护卫指挥)张玉、朱能率壮士八百人入衙府,以待急变。

张昺、谢贵等人率兵包围王府后,高声唤王府属官出门就逮。为了虚张声势,他们还不停往王府内射上几箭。

由于燕王府内兵少,朱棣也很惊惧,问左右:“他们的兵士在外面满街都是,怎么办呢?”

卫队长朱能出主意:“如果能先擒杀张昺、谢贵,别的兵士就容易对付。”

朱棣沉吟半晌,想出一计:“既然诏令是逮捕我府内官属,可以诳骗张、谢二人入王府,告诉他们诏令中要逮捕的众人已经在押,需要他们两人进府验看。”

于是,朱棣大开王府大门,在东殿端坐,对外声称自己重疾得愈。事先,他在殿门及端礼门内埋伏壮士,约定以令行事。然后,他派人召唤张昺、谢贵两人入王府。

起先,张昺、谢贵怕中计,不来。为了诳骗两人,燕王又派人拿着写有诏逮官属的详细名单送给二人观看,表明是请两个军官入内查验“犯人”正身。

张、谢两人思虑再三,加上建文帝诏令只说是逮捕燕王官属,和这位皇叔还没完全撕破脸,踌躇片刻,便按剑前行。

临入王府大门,张、谢两人身边的众卫士被门卫喝止。由于朱元璋时代皇族高于天的余威,王府确实不能随意进入,本着惯性思维,张、谢两人也没有坚持带护卫入府。

进入燕王府大堂,看见朱棣曳杖而坐,俨然大病初愈的样子。两旁府属齐集,音乐声起,赐宴行酒。酒过三巡,有侍女端献精美漆案,上有瓜片排列齐整。

“正好有人进献新瓜,今与卿等尝之。”说着话,朱棣站起身,亲身拿起两片瓜,朝张、谢两人走来。

两人起身躬谢,正要伸手接瓜,不料,朱棣忽然变脸,大骂道:“就是平常编户齐民老百姓,兄弟宗族尚能相保全。我身为天子亲属,朝夕忧恐自身性命。朝廷待我如此,天下又有何事不可为!”

言毕,朱棣掷瓜于地,瞋目怒视张昺、谢贵。

燕王府内顿时伏兵大起,众卫士拥上前把张、谢两人绑缚起来,葛诚等建文帝“内应”也被当即拿下。

朱棣扔掉手中拐杖,大叫道:“我根本没病,是迫于奸臣陷害不得不为此计。”他把手一挥,叱出张、谢等人,皆斩于王府堂前。

张昺、谢贵两人的卫士从属多人在王府门外等了许久,都认为两人和王爷饮宴,稍稍散去。不久,听说张、谢两人被燕王杀掉,包围王城的明军群龙无首,顿时溃散。

只有北平都指挥彭二比较沉着,单人匹马于市中大呼“燕王造反”,集兵士千余人,猛攻端礼门。正指挥间,燕王手下两个健卒乘乱进前,把彭二砍落于马下,乱刀杀死,众兵逃散。

朱棣急忙下令,命张玉等人率兵乘夜突击,攻夺北平九门。由于事起仓促,八个门楼被一举攻下,只有西直门兵士顽强,一直死守。

燕王派指挥唐云单骑谕降:“汝毋自苦,朝廷已听燕王自制一方矣,汝为谁守?”守门官兵一时惶急,不知真假,也都一哄而散。

仅仅两三日内,燕王朱棣已经搞定整个北平城,朝廷派来的都指挥使余瑱和马宣身边士兵寥寥无几,一个退守居庸关,一个逃往蓟州。

明将宋忠率兵三万自开平奔至居庸关,深惧燕兵勇猛,竟然退保怀来。

至此,燕王朱棣援引明太祖《皇明祖训》“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之恶”,并以诛齐泰、黄子澄为名,称其军为“靖难之师”,正式举兵反叛。

建文君臣闻变,下诏削夺燕王属籍。双方开打。

朱棣起兵后,进军非常顺利。

大军甫至通州,据守的明将房胜就举城降附。燕将张玉很快攻陷蓟州,杀明将马宣;又破遵化,下密云。不久,又攻陷居庸关,明守将余瑱因援兵不至,弃城奔往在怀来扎营的宋忠。

龙虎决斗

“靖难之役”的六次大战

朱棣毕竟不是笼里养出的娇鸟。他自少年时代起就随朱元璋征战,成年后又独当一面,是久娴军旅的帅才。击走余瑱后,审时度势,朱棣认定明将宋忠拥数万兵于怀来,必会在建文帝诏旨催促下进据居庸关。因此,朱棣下令军队进前主动出击。

诸将不解,言道:“彼众我寡,难与争锋。不如乘关据守,待其来犯。”

朱棣力排众议:“宋忠部伍新集,军心不齐。应以智胜,不能力取。而且宋忠为人刚愎自用,轻躁寡谋,乘其犹豫首鼠之时,击之必破!”

言毕,朱棣率八千骑军精锐,卷甲倍道而行,直趋怀来。他据鞍指挥,面有喜色。这些表现,均说明朱棣显然是有成竹在胸。

本来,宋忠先在军中玩心理战,放言说明军在北平的家属皆为燕兵所杀,积尸满路,想借此激怒属下将士死战。朱棣早已得知情报,他先派明军在北平的一帮子弟高举大旗为先锋,隔老远就呼兄唤弟,告知全家安康,阖门无恙。

宋忠手下北平籍的兵将皆心中大喜,相互传语:“宋都督骗我们。”很快,绝大部分北平籍明军倒戈跑掉。

宋忠无奈,只得率余众仓促列阵。阵形未稳,朱棣的燕军已呐喊鼓噪冲过来,大呼向前。明军都指挥孙泰非常勇猛,策马迎着燕兵猛冲,杀伤不少燕兵燕将。朱棣忙找几个神射手上前,迎头就射,把孙泰射得遍体流血。孙将军一腔忠勇,不顾血流遍甲,奋呼陷阵而死。

孙泰一死,本来心里就发虚的明军见势不妙,纷纷溃逃,返奔入怀来城。燕军尾随追入,攻陷怀来,把宋忠、余瑱以及都指挥使彭聚三人活捉,送至燕王马前。

此三将打仗虽不得力,却都是忠义之士,皆不屈被杀。见主将如此,被俘的一百多明军中级将校皆不肯投降,慷慨就死。

明初将士,多忠义之人,绝对不像明末的武将,已被太平岁月腐化了意志,遇谁降谁。他们虽然被朱明同姓的燕王所擒,也能保持效忠中央朝廷的大节,确令后人敬重。

燕兵攻克怀来后,势如破竹,开平、龙门、上谷、云中皆不攻自破。不久,又攻陷永平。至此,朱棣的北平大后方根据地已成稳固之基,再无太大的后顾之忧,可以锐意南下。

北方军情如此紧急,建文君臣并没有十分在意,认为燕王朱棣只是侥幸得胜。当时,建文帝正锐意文治,天天与方孝孺等大学者、诸文臣讨论《周官》法度。

黄子澄虽是书生出身,却也能看出燕兵来者不善,劝谏道:“燕兵素强,不早御之,恐河北尽失。”

至此,建文帝才派长兴侯耿炳文、驸马都尉李坚等人率师北伐,抵挡燕兵的进攻。黄子澄不放心,接着下令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以及十多位都指挥使数道并进,号称百万,直趋北平方向进军,并飞檄山东、河南、山西三省助给军饷及后勤支持。

众将出发前,建文帝御大殿送行。如果是讲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官话废话都不打紧,偏偏建文帝饱读诗书,又是柔仁之主,他劝诫众将:“从前南朝梁国萧绎为了登上帝座,命令他的属下时有‘六门之内,自极兵威’(意思是怂恿他的手下趁乱杀掉他的三哥、侯景所立的简文帝萧纲)之语,这样的事情不祥至极。现在,你们这些将士将要和燕王对垒交战,千万注意不要杀伤燕王,不要使朕有杀叔父的坏名声留于后世。”——这“谆谆”嘱托是建文帝一生中最臭的一招棋。

燕王朱棣造反,威胁大明家国社稷,双方主力未接,皇帝竟讲明不能让这位“反贼”叔父有损伤,诸将投鼠忌器,兵士又不敢抱“擒贼先擒王,杀贼先杀头”之心。由此,就可以预见日后明军面对燕兵时的困窘之境。

大战之一——真定之役

建文元年(1399年)九月,明朝长兴侯耿炳文等人率三十万大军进驻真定,徐兵率兵十万驻河间,潘忠率数万军驻莫州,杨松率九千精兵为先锋进扎雄县,准备与潘忠会军攻打燕军。由此,明、燕两军的第一次大战——真定大战——揭开序幕。

燕将张玉骁勇有谋,他先行化装对耿炳文明军进行了一番实地侦察,回营后向燕王朱棣报告:“耿炳文所率明军毫无纪律,自恃人多,杂乱布营。潘忠、杨松扼我军南路,应该先吃掉这两个人的部队。”

朱棣闻言大悦,亲自率兵至涿州。

他在娄桑稍作休整后,引军急渡白沟河。上岸后,他对诸将说:“今夜是中秋佳节,明军不知我军已至,必会饮酒作乐,乘他们不备,我们必破敌军!”

半夜,燕军静悄悄赶至雄县城下,缘城而上。

城内明军丝毫没有准备,酒酣刚刚入睡,忽闻刀枪呐喊之声,个个惊起。毕竟这些明军是先锋兵,只是思想麻痹,战斗力意志力并不弱,纷纷死战,但最终因枪械刀器不及操持,不敌武装到牙齿的燕兵。结果,杨松与其九千明兵全部战死,其上好骏马八千多匹也全为燕军所获。

朱棣并未在雄县城内大摆庆功宴。他预料到在莫州驻军的明将潘忠知道雄县有事必会提兵赶来增援,急命将领率千余人渡月漾桥,在水中埋伏。诸将问因由,朱棣讲:“潘忠想不到雄县这么容易被我攻陷,我们半路埋伏截击,必能活捉此将。”

潘忠闻先锋兵受到进攻,果然率军望雄县杀来。刚过月漾桥,忽然望见对面燕军迎面冲来。正惊愕间,路旁火炮大作,从桥下水中乱蹿出浑身是水的燕军,举刀朝明军乱剁。

潘忠想后撤,月漾桥已被燕军所据,进退失据,明军掉落桥下溺死无数,潘忠本人也被燕兵生擒。

连番胜利,朱棣自己也觉喜出望外,急询众将下一步该怎么办。燕将张玉出主意:“应该直趋真定!我军新胜气锐,乘敌立足未稳,可一举击破!”

众人称善。

行至半路,耿炳文手下部将张保来降,告知明军三十万部队中已有十三万先至滹沱河,分据南北两岸。

朱棣安抚张保,让他回转明营,以自己兵败被俘、乘间逃出为借口,作为燕兵进攻时的内应。

燕军诸将都觉不妥,认为应该乘敌不备,忽然袭取,不应该放回张保。

朱棣老谋深算,讲出自己的计策:

“明军分据河南、北两岸,说明他们已知我军正往前进,有所准备。现在让张保回去告诉他们我们已经临近,明军必定把南岸的兵马全部调往北岸,并力与我军相战,这样我们可一举消灭南北两岸十三万明军。如果明军分屯南、北两岸,我军战胜北岸明军后,疲累喘息之际,南岸明军忽然进攻,我们必败无疑。而且,我们临阵向明军耀威,告知其雄县、莫县军队已经被歼,他们兵将定然气沮,可一举灭其锐气。”

布置妥当后,燕王朱棣只率三骑至真定东门,突入运粮后勤部队,捉了两个“舌头”,一问,明军果然已经南营北移。

朱棣率数十轻骑,边呐喊边冲锋,绕出城西南,连搅明军两营。

耿炳文闻讯,赶忙率兵出迎,燕将张玉、马云、朱能等人率燕兵冲前奋击,朱棣率数百奇兵循城从背后夹击,一行人虎狼般横贯明军南阵。

明军立足未稳,一时大溃,耿炳文见己军已败,连忙往后撤退。

退至滹沱河东,耿炳文整残兵数万,重新列阵与燕兵对决。

燕将朱能举槊大呼,率先冲入明军阵中,燕兵也高呼狂叫,跟随主将入阵击杀。

明军见敌人勇猛,各自掉头逃命,自相蹂躏,死者无算。

耿炳文策马逃跑,直往真定城内窜奔。剩余跑得快的明军惊乱之间,争门而入,又挤死踩死许多,最终只有少数明军入城,放下沉重的城门,凭城固守。

明将吴杰等来援,还未及至,听说耿炳文大败,皆抱头鼠窜。

野战可以凭借勇气一冲而胜,攻城却是另外一回事。燕军猛攻三日,真定城内明军死守。朱棣见燕兵已疲,反正已经旗开得胜,军心已稳,就率军回北平休整。

败讯传回京师,建文帝大怒,说:“耿炳文老将,竟一战而摧锋,以后怎么办!”

黄子澄安慰建文帝:“胜败乃兵家常事。现在再调五十万军队,齐围北平,以众击寡,必能克敌。”

黄子澄建议以李景隆替换耿炳文。建文帝亲自在江边为李景隆(李景隆父亲李文忠是朱元璋亲外甥,所以他是建文帝表哥)送行,赐其通天犀带,并诏令这位大将有专征杀伐之权。

大战之二——北平之役

曹国公李景隆春风得意,专征专杀专制大权在手,他这辈子,幸亏燕王造反,才修来如此的福分和风光。他乘豪华的皇家驿车赶至德州,收集耿炳文的残兵败将,调集各路军马凑集五十万众,在河间扎下大营。

一直镇守辽东的明将江阴侯吴高也与耿瓛等人率军包围了燕军驻扎的永平城。

燕王朱棣乍听明军又有五十万兵马来攻,起先很是忧虑。再听说是李景隆为主帅,朱棣眉头顿展,哈哈大笑起来:“李九江(景隆小名九江),膏粱竖子耳!此人寡谋而骄矜,色厉而中馁,未尝习兵见阵,皇帝授予他五十万大军,实是坑害自己啊。”

燕军诸将不知虚实,从前也没和李景隆这位“高干子弟”打过交道,纷纷劝朱棣不要轻敌。

朱棣笑言道:“兵法有五败,(李)景隆皆蹈之。为将政令不修,上下异心,一也;北平早寒,南兵衣单,不足披冒霜雪,加之兵无余粮,马无宿草,二也;不量险易,冒入趋利,三也;领而不治,智信不足,气盈而愎,仁勇俱无,威令不行,四也;部伍喧哗,金鼓无节,好谀喜佞,专任小人,五也。李景隆五败皆备,何能为也!”

同时,朱棣做出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李景隆知道我本人在北平据守,肯定不敢来攻。我现在要去驰援永平。李景隆知道我不在城里,必集大军攻城,到时我回师反击,坚城在前,大军在后,必能破敌!”

燕军将领虽都认为燕王言之有理,但仍认为北平城军队太少,众寡不敌。

朱棣开导他们:“城中部队,出战则不足,守城则有余。我率兵在外,随机应变。我出兵并不是为了救永平之围,主要是赚李景隆来围城。江阴侯吴高为人胆怯,我本人一到,他必从永平撤走,到时我就不会在外面耽误,立马杀个回马枪。”

临行前,朱棣严嘱据守的世子朱高炽坚守北平,切勿出战。

朱棣一直是奇兵取胜。当他亲率燕兵至永平时,江阴侯吴高等人的明军还正在城外垒营。

燕王猝至,吴高大败,数千明军被杀,退保山海关。

朱棣有勇有谋,认为吴高战斗之中虽然常怯阵,但为人行事缜密,善于城守。于是,他就使“反间计”,给吴高写信盛赞其作战有方、为人厚道。

建文帝闻讯,马上下诏削夺吴高的侯爵,徙广西安置,只令明将杨文守辽东。

1399年11月,朱棣置北平于不顾,乘胜率燕兵直趋大宁。

驻守大宁的是朱元璋另一个儿子宁王朱权,他是朱棣的十七弟。大宁在喜峰口外,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今河北宣化),为明朝巨镇,有甲士八万,革车六千。建文帝继位后,深恐宁王朱权与朱棣合谋,下诏削朱权的护卫三军。

朱权正郁闷间,忽闻燕王从刘家口间道直趋大宁,未来得及反应,燕兵已经攻克大宁西门。

朱棣单骑入宫,极陈自己受建文君臣迫害之状,兄弟二人抱头大哭。

朱棣奇袭大宁,此招是险中求胜,一举两得。因为当时大宁朱权属下的明军多是元朝降附将士,战斗力极强,全都聚集在松亭关防御。这些将士的家属,都在大宁城内。

朱棣入城后,厚抚大宁将士家属。松亭关的明朝蒙裔将士,听闻子弟妇孺安全,纷纷暗中约结投附。

宁王朱权对外事一无所闻,天天和皇兄朱棣饮酒称冤,因为他本人并未造反与朝廷相抗。

见诸事已了,燕王朱棣辞行,宁王朱权肯定要与皇兄送别。刚至郊外,正执酒送别间,伏兵四起,燕兵劫持这位泪眼未干的宁王,入关而西,直奔北平。随燕军后行的,还有未曾与燕军一战就降附的骁勇蒙古兵——朵颜诸卫数万人及战车数千辆。

福兮祸兮。这位宁王朱权被裹胁造反,糊里糊涂地被四哥连同世子嫔妃一干人众劫持入燕。朱权善谋,又会写文章,被劫持后就也死心塌地,常常亲自为燕王撰写檄文。朱棣当时答应他,成功后“当中分天下”。当然,这也就是说说玩而已。朱棣称帝后,朱权知道自己再要求回大宁肯定会受疑忌,就请求朱棣封自己在苏州或杭州为王。朱棣认为两地皆太近于南京,不许,最后封其地于僻远的南昌。朱权深知皇兄嗜杀好疑,自构豪华别墅一间,整日读书鼓琴,朱棣在位期间也一直没有“惦记”他。朱棣死后,明仁宗朱高炽继位,朱权倚老卖老,上书说南昌本来不是他的封国,要回大宁。明仁宗回信,抢白他一顿:“南昌之地,叔父受之皇考已二十余年,非封国而何!”碰了钉子之后,朱权索性不再想别的,天天与一帮文士饮酒赋诗,还撰《通鉴博论》二卷,善终于室。

回头再说明军统帅李景隆。

李景隆听说朱棣本人自率军队出攻大宁,非常高兴,连忙率明军进渡卢沟桥,直逼北平。

见桥上并无燕兵把守,李景隆沾沾自喜,言道:“连此桥也不派兵把守,可见燕兵将帅没有见识!”

其实,朱棣临出发前就讲过:“就要使李景隆困于北平坚城之下。”因此他下令撤掉卢沟桥的燕军守卫。

李景隆率明军把北平城围得铁桶一般,在九门筑垒,挥军猛攻北平。

明初虽有攻城火炮,但攻城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加之燕王起兵以来一直早有准备,深沟高垒,城墙加厚,五十万明军一时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看着进攻的将士在城下“前仆后继”。

攻击北平丽正门的一支明军战斗力很强,已经有一股部队冲开城门,逼得城内一帮妇女都在城上掷瓦投石,帮助燕兵御敌。

如果李景隆指挥有方,再派上数千后备队,丽正门必破无疑。坚城再牢,只要一门被攻破,很快就会全城陷落。但李景隆号令不严,已经登城的明军忽然撤退。可见,明军的战斗力不弱,但约束力很差。攻打丽正门的明军看见后面没有后援,就自作主张回到营垒休整。

受此惊吓,北平燕军防守益坚。同时,燕世子朱高炽严密部署,用人得当。燕兵燕将还常常乘夜缒下城闯入明营中乱杀一气,明军扰乱纷纷。

不得已,明军退营十里。

胶着期间,明朝都督瞿能奋勇当先,在他两个儿子的帮助下,率精骑一千多,乘乱杀入北平张掖门,锐不可当。攻入城门后,燕兵拥上厮杀,瞿能父子一面抵挡,一面派人飞速报告李景隆派兵增援。

李景隆妒忌瞿能勇武,怕他夺取攻燕头功,不仅没派人支援,反而派信使阻止瞿能,让他们退出城门,说是等大队明军齐至时再一起攻入。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燕兵连夜在城墙上泼水,天寒地冻,转天早上,整个北平城墙变成坚硬光滑无比的大冰墙,任明军再有天大本事也登附不上。

北平守军争取了宝贵时间,燕王朱棣回军路上也十分顺利。朱棣在会州还做了短暂休整,检阅将士,把军队分为五军,各以张玉、朱能等勇将为帅,并把在大宁归附的蒙古骑兵分编入各军。

1399年12月,朱棣所率燕兵趁北河水冻结,突然对明先锋都督陈晖发起进攻,大败明军。败逃明军掉头逃跑,人多脚重,冰河大开,淹死无算。

燕兵乘胜,出奇兵左右进击,连破明军七营,直逼李景隆中军大营。

燕将张玉等人部勒军马,列阵逼前,把明军逼得节节后退。

明军刚刚退至城下,北平城内城门大开,燕兵高呼从里面杀出,双方夹击。

李景隆明军再也支持不住,他本人弃大营连夜逃跑。

转天早晨,固守九门营垒的明军奋力抵拒,仍被燕兵攻破四垒。惶急之间,大家又听说主帅李景隆不知去向,顿时星散,丢弃兵粮,趁夜南奔。

李景隆兔子一样,一直逃到德州。

建文帝隐约也听闻战事不利,就问黄子澄进展如何。

由于李景隆是自己极力推荐,黄子澄匿败不报,回复说:“听说我军交战数胜,但天气奇寒,士卒不能忍受,现暂回德州,待明年春天再大举进攻。”

转头,黄子澄派人急报李景隆不要以败讯上闻。

建文帝不知情,派下特诏加封李景隆太子太师,兼赐玺书、金币、御酒、貂裘。

大战之三——白沟河之役

李景隆在德州召集整合各道明军。

燕王朱棣也没闲着。他大集诸将,晓喻道:

“李景隆在德州休整,肯定想等明年春天再大举进攻。现在要做的是诱出南军使其无暇休整。因此,我想亲自率军进攻大同。大同告急,李景隆肯定会派军救援。南兵体力脆弱,大冬天在苦寒冰冷的北方往来行军,疲于奔命,因冻饿就会逃散不少。拖到明年春天,我们再依据形势击破朝廷主力。”

经过几次恶战,燕将已经见识了燕王算无遗策,没有一人表示异议,都表示完全同意。

于是燕兵在朱棣带领下直出紫荆关,攻克广昌。

建文二年(1400年),燕王朱棣包围蔚州(今河北蔚县),不久明军守将投降。燕军兵不血刃,直进大同,声势甚猛。

李景隆闻警,忙亲自率军救大同。

明军这边从紫荆关进来,那边朱棣已经由居庸关回去,返回北平,兜个大圈,胜利回城。

其间,最苦的要数李景隆所带的南兵,一路饥冻而死有数万人之多,军队中被冻掉手指的士兵有十之二三,战斗力大减。明军一路上随路丢弃铠仗,兵械损失,不可胜计。由此,春季攻燕的计划未能实施。

建文二年五月,李景隆会兵德州。明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等人也提兵至真定。李景隆率兵过河间,前锋将已先期到达白沟河。郭英等过保定,约定在白沟河与李景隆会军,合势而进。

很快,几路明军会合,共有兵六十万,号百万,在白沟河驻营,列下大阵,准备与燕兵一决雌雄。

面对这次气势汹汹、有备而来的南军,燕王朱棣仍旧波澜不惊。

“李景隆匹夫之辈,惟恃人多势众。然人多势众也不可恃!人多易乱,击其前则后不知,击其左则右不应,将帅不专,政令不一,甲兵粮饷,适足为吾资耳。”朱棣笑言。于是,他先派大将张玉前往白沟河,自己随后而行。

此次对阵,明军中确实不乏英才。前锋将平安曾做过燕王朱棣的旗下大将,多次随燕王出塞进攻元朝骑兵,深晓朱棣的用兵之道。

两军对阵,平安立刻率万余精骑直冲燕军杀来。平安本人身高体壮,骁勇善战,手持利矛,跃马入阵,一个人冲在明军最前面。瞿能父子也随后奋跃,所向披靡,杀伤不少燕兵。一波冲击过后,燕军损伤不少,小却。

危急关头,燕将谷允和一个名叫狗儿的内官非常勇猛,率两股燕军与南兵对冲。朱棣本人亲自率兵夹击,双方混战一团。

战至天黑,双方才各自鸣金收兵。此次交锋,燕军损失不少,平安前锋明军仅损失百余匹战马。

由于明军在地里埋了不少土地雷,燕兵人马被炸死炸伤不少。双方夜深休息时,燕王朱棣仅率三骑殿后,中途迷路,最后趴在地上寻摸好久,找到河岸,才分辨出东西南北,磕磕撞撞回到营中。

回营后,朱棣令张玉将中军,朱能将左军,陈亨将右军,共集全部马步军十余万,在黎明时分又向明军列阵而来。

明将瞿能得胜心切,率其子弟兵纵马直荡燕将房宽军阵。明前锋将平安也在旁边掩护,荡破房宽阵列,擒斩数百燕兵。

张玉等燕将见房宽败北,皆面有惧色。

朱棣不为所动,鼓励说:“胜负常事耳!彼兵虽众,不过日中,保为诸君破之。”言毕,朱棣亲率精锐骑兵数千突入明军大阵,张玉与朱棣儿子朱高煦挥军齐进。

明军和燕兵举枪挥刀,马步混战一团。双方大战百余合,死伤惨重。朱棣所骑马多中流矢,换马就换了三次。他身边所带箭矢,也射光了三筒。

最后,这位燕王只能提剑奋击,最后拼得剑刃残缺,所骑马又被河堤绊倒,差点被明将瞿能一枪刺死。惶急之下,朱棣奔逃至堤岸高处,挥鞭向堤下召唤,佯装下面有自己的埋伏人马。

李景隆远远望见,怕遭埋伏,忙发号令明军退后。

朱棣换乘新马,又率兵转身冲入阵内击杀。

明将平安武艺高强,在阵中往来驰突,专捡燕将砍杀。不久,平安即斩燕将陈亨于阵,又砍断燕将徐忠的几个手指。

朱高煦见事急,忙率精骑数千冲入阵中,与明军团团相杀,交缠在一起。

此时,朱棣本人已经疲劳至极,只是凭着意志力坚持不倒下。

战至正午,明将瞿能率守兵重新冲阵,口中大呼“灭燕”,斩杀燕兵数百。

关键时刻,忽然一阵大风吹来,明军中最显眼的帅旗忽然被吹折,古人迷信,南军相视色动,许多人心中不由得惊慌失措。朱棣见状,率骑兵从侧翼突入明军阵中,驰击砍杀,与朱高煦合兵,混乱中竟把已经战至力竭的瞿能父子皆斩杀于阵。明将平安与朱能交阵,也被打败,兜马回走。

于是,明军列阵大崩,奔走逃跑之声如雷。

燕军乘风纵火,烧毁明军营垒。

见大势已去,李景隆等人各自逃命,明军被杀及掉入河中淹死的有十多万人。

燕军一直追到旧战场月漾桥,明军被杀被淹死数万人,横尸百余里。

各路明军悉溃,只有魏国公徐辉祖一军独全。

李景隆跑到德州还未喘过气,燕兵已经追至,于是他又跑往济南。德州终于落入燕军手中。

幸亏坚守济南的是建文帝忠臣铁铉,燕军兵锋才戛然而止。

铁铉本来是山东参政,负责催督军饷为李景隆军队做后勤保障工作。听闻明军大溃败消息,铁铉收集溃亡明兵,死守济南,任凭十余万刚刚得胜的燕兵轮番冲锋,岿然不动。

建文帝闻讯,马上升铁铉为山东布政司使,并招还败军之帅李景隆。接着,下诏以盛庸为大将军,陈晖为副将。

李景隆两次大战,丧明军百万,由于他是与朱明皇族有至亲关系的贵臣,建文帝竟“赦而不诛”。

保荐人黄子澄又悔又急,痛哭上谏:“李景隆出师观望,心怀二意,如果不杀他,何以谢宗社,励将士!”副都御史练子宁也在朝会上抓住李景隆,历数其罪,恳请建文帝诛杀这位三心二意、战意不坚的老花花公子。

但毕竟是自己表哥,建文帝皆未应允。

大战之四——东昌之役

燕王朱棣十几万大军,包围济南城三月有余,连攻不下。诸策失效之后,燕军便堵堰城外各条溪涧及河流水源,准备积水灌城。

济南城内军民大惧。

铁铉镇定自若,说:“别害怕,我有计破贼,不出三日,贼兵必遁!”

铁铉安排“诈降计”。他派壮士安装大铁板在城门圆拱上端,又让守城士卒大哭哀号“济南城快被淹了,我们就要死了!”

不久,他尽撤楼橹防线,派城中百姓长者代替守城军做使者,到燕王大营跪伏请降:“朝中有奸臣进谗,才使得大王您冒危险出生入死奋战。您是高皇帝亲儿子,我辈皆是高皇帝臣民,一直想向大王您投降。但我们济南人不习兵革,见大军压境,生怕被军士杀害。敬请大王退师十里,单骑入城,我们恭迎大驾!”

燕王朱棣不知是计,闻言大喜。出征数日,燕兵疲极,如果济南城降,即可割断南北,占有整个中原地区。

因此,朱棣忙令军士移营后退,自己高骑骏马,大张黄罗伞盖,只带数骑护卫,过护城河桥,径入城内准备受降。

城门大开。守城明军都齐聚于城墙上往下观瞧。

燕王朱棣刚进城门,众士卒高呼“千岁到!”预先置于门拱上的大铁板轰然而落。幸亏朱棣命大,铁板稍落早了零点几秒,正砸中燕王所骑马头。燕王滚落于地,大惊失色,身边卫士忙给他换一匹新马,一行人掉转马头就往外跑。

济南守卒连忙牵挽护城河浮桥,可惜年久桥重,费了牛劲只拉挽起一米多高,朱棣和一行卫士纵马腾逸而去。

狂怒之下,朱棣挥兵攻城。

铁铉伏于城头,大骂朱棣反贼。燕王大怒,搬来数门火炮对城内一顿狂轰。危急关头,铁铉亲书高皇帝朱元璋神牌,悬于四城之上。

见有朱元璋神牌,燕兵不敢再用炮击,济南城得以保存。

相持之间,铁铉又常常出其不意,派骁勇军卒不分白天黑夜从城内突出,骚扰袭击燕兵,搞得这群疲惫之师无可奈何,多被杀伤。

朱棣愤甚,计无所出。和尚道衍劝言,认为燕兵师老兵疲,应回北平再图后举。朱棣听劝,班师回北平。

铁铉及明将盛庸等乘胜追击,收复德州等地,兵威大振。

建文帝下诏,擢铁铉为兵部尚书(齐泰当时已卸任),协助盛庸准备北伐燕军。

1400年10月,建文帝下诏,命大将军盛庸统平燕诸军北伐。副将军吴杰进兵定州,都督徐凯等人屯于沧州。

11月,燕王朱棣听说盛庸向北平方向进发,便想先发制人进攻沧州,又怕明军有备,就对外扬言要出征辽东的明军。

燕军将士听说又要大冷天去辽东作战,皆郁郁不乐。

行至通州,张玉、朱能等将入帐,劝说燕王:“现在大敌当前,我们却提军远征辽东苦寒之地,士卒离心,恐怕出师不利。”

朱棣屏去旁人,对二将说:“现在明将盛庸驻军德州,吴杰、平安守定州,徐凯和陶铭在沧州筑固城池,相互倚持为掎角之势。我们现在出军,实际上是要去奇袭沧州。德州、定州城坚墙厚,肯定不能攻下。沧州城溃塌日久,现在天寒地冻,明军筑固城墙的速度肯定很慢,乘其懈怠,我们袭之必取!”

两将闻言,恍然大悟。

燕兵至天津,过直沽,朱棣忽然下令军队转而南行。燕兵大多不明就里,纷纷询问:“我们不是向东征辽吗,怎么又向南进军呢?”

燕王朱棣装神弄鬼,一脸神秘,答道:“夜间我见有白光两道,自东北指西南,占卜一卦,卦象表示‘南行大吉’。”于是,他指挥燕兵急行军,一昼夜疾行三百里,黎明时分,已至沧州城下。

明将徐凯一直听谍报说朱棣带兵去打辽东,因此正不紧不慢地督促明兵抬石头、和泥灰,修筑城池。

燕兵突至城下,明军才发觉敌至,大多数兵士股战而栗,吓得连甲胄都来不及穿。

燕兵不顾疲劳,肉搏登城,不久陷城。

徐凯等将慌忙逃跑,半路又遭早已埋伏好的燕兵截击,数将皆被活捉,明军被燕军斩首一万多,投降的数万明兵,皆为燕将谭渊下令活埋。

1400年年底,朱棣命令驻扎于直沽的燕兵乘大船顺流而北,满载缴获的辎重财物。他本人亲自率军循河而南,屯军馆陶,出掠大名,烧毁明军军饷无数。

不久,燕王率军至汶上,掠济宁。明将盛庸、铁铉避其锋芒,跟蹑其后,在东昌扎营。明军先锋将孙霖刚到滑口,即被燕军袭败,孙霖败走。

燕军大集东昌,准备向明军发动攻击。

盛庸、铁铉二人闻燕军将至,忙宰牛犒劳有功将士,誓师励众,做足了“思想工作”,准备背城决战。

由于燕兵屡胜,已有轻敌之心。望见明军出城列阵,燕兵一哄而上。明军早已埋伏的火器、毒弩一时齐发,燕军死伤甚众。此时,明将平安率所部明军杀到,与盛庸合军,双方大战起来。

燕王朱棣故伎重施,他以精骑冲左掖,突入明军中坚。明军厚集,围朱棣数重,把这位燕王层层包围起来。幸亏燕将朱能等人率劲兵轮番攻击明军阵地东北角,使盛庸等人撤西南角兵士前击抵截,包围燕王的明军稍稍减缓。

朱能率精骑突入阵中,奋力死战,保护朱棣冲出重围。

燕将张玉不知燕王已安全撤走,拼死突入明军阵中想救主,最终力竭,被明军连人带马剁成数截。

明军乘胜进击,斩杀燕兵一万余人。燕兵大败,明军尾随追击,击杀燕军数万。

此次大战,如无建文帝先前不许加害燕王的诏书,朱棣再有十条命也已报销掉。

朱棣自己也得便宜卖乖,每战皆挺身而出,与明军短兵相接。加上他本人精于骑射,每次燕兵大败,他常常一人一骑殿后,搭箭发矢,毙伤追兵成百上千,使所部能安然得脱。

这种不公平竞争,明兵明将只得自认倒霉,望人兴叹。

逃跑途中,朱棣儿子朱高煦及时驰援,击退盛庸追兵。不久,燕将朱禄等人也赶到,众人合军,部伍稍整。听闻大将张玉败殁,燕王痛哭,叹道:“胜负常事,不足虑。艰难之际,失此良辅,殊可悲恨!”日后朱棣称帝,以张玉为靖难第一功臣,追封荣国公、河间王。

建文三年春正月(1401年2月),东昌大捷消息传来,建文帝大喜,入太庙祭祖,告东昌大捷,并赏赐银物,褒奖将士。

大战之五——夹河之役

燕王朱棣返回北平,亲自撰写祭文,追悼张玉等阵亡将士,并在众人面前脱下自己的袍服焚之,以衣亡者,哭奠道:“虽其一丝,以识余心!”这种收买人心的表演很有效果,燕军将士父兄子弟见之,皆感泣不已。

“追悼会”开完,朱棣再集将士,总结东昌战役大败的原因,对将士说:“从前数战,我们燕军每战必胜,东昌一役,接战即退,遂尽弃前功。尔等奋不顾身,故能出万死,所谓不怕死者必生!此后,万勿轻敌,万勿退却,违者杀无赦!”

燕军又出师,次于保定。

当时,明军盛庸合诸军二十万驻德州,吴杰、平安提军出真定。

燕军将领建议先集重兵攻陷定州。朱棣表示不可。“野战易,攻城难。今盛庸聚德州,吴杰、平安驻真定,相为掎角,攻城未下,两部明军合势来援。坚城在前,强敌于后,胜负难判。今真定距德州二百余里,我军界其中,敌必出迎战,取其一军,余敌必破胜。”

众将不解,又问:“我军夹于两敌之间,如果他们腹背夹攻,怎么办呢?”朱棣说:“百里之外,势不相及。两军相搏,胜败在呼吸间,虽百步不能相救,况二百里哉!”

四月,燕军次滹沱河。朱棣多派骑哨游兵绕走于真定、定州之间,迷惑明军。不久,侦骑报告朱棣:盛庸率军驻营于夹河,平安驻师于单家桥。

朱棣率兵从陈家渡渡河逆迎而上,与明军相距四十里。

以前相战,多是燕王朱棣出奇兵,忽然袭击。此次大战,倒真正是公平竞争。双方在夹河岸边布阵,各自准备充分。

朱棣仍旧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策马出阵,身后只带三骑随从,不慌不忙,驰至盛庸明军阵前几十米的地方进行仔细观察。映入朱棣眼帘的,是盛庸明军整齐有序的坚阵,以及阵旁的喷火车、巨铳和强弩。如果是其他燕将觇阵,别说是四个人,就是四百人,明军一声令下,劲弩狂发,来者肯定立马变成刺猬。

燕王自己前来,明将仍旧遵从建文帝“不得伤害朕叔父”的诏旨,眼睁睁看着朱棣视察自己部伍一样从阵前游移而过。直到朱棣掠阵而过,盛庸才派人追击,皆被这位善射的王爷射却。

燕王回阵,挥手示意万余步骑直前而进,进逼盛庸明军军阵的左翼。明军举起巨大而坚固的盾牌(类似今天的防暴盾牌),抗击燕军矢刃。不料,燕兵对盾阵早有准备,他们事先做好六七尺长的大矛,在末端横贯铁钉,钉末又有倒钩刺。第二排燕兵立定后掷标枪一样对着明军盾阵猛掷,然后拥上,前拉后扯,这样一来,明军肯定会起身使劲挣脱,一下子,盾阵就露出不少破绽和缝隙,其余手持短兵的燕兵正好乘间而入,杀伤不少明兵。

明军抵挡不住,纷纷弃盾后撤,燕兵蹂阵而入。

燕将谭渊见明军左翼大乱,马上率其部下乘势猛攻。不料,斜刺里又冲来明将庄得,率众死战,填补住明军左阵缺口,并立斩燕将谭渊及其手下数百人。

燕将朱能、张辅(张玉之子)挥军而前。朱棣本人依恃南兵不敢向他射箭投矛,率一队劲骑竟从明军阵后自背突出,直贯阵前,与朱能军相合,如同一把利刃一样,把明军捅个透心凉。起先准备的火器、劲弩都来不及发射,明军一下子乱了阵脚,全部乱成一锅粥。

混战之间,刚刚杀掉燕将谭渊的庄得又被燕兵斩首,明军中最骁勇善战的榜样人物“皂旗”也于阵中战死。此人是个高大健美的士卒,每次冲阵都手执皂旗先登,燕军十分畏惧此人,呼之为“张皂旗”。虽在乱战中身中刀剑砍刺无数,“张皂旗”临死仍“执皂旗不仆”。

双方酣战整整一天,傍晚时分,各自敛兵回营。

为了拖住盛庸明军以图全歼,朱棣带十余骑紧迫明营,并“野宿”一晚。天明时分,众人一睁眼,忽见左右皆是盛庸的明兵。左右卫士恳请燕王快速逸去,朱棣仍旧从容,说了声“毋恐”,十分镇定地整理衣袍甲胄,然后翻身上马。

史载:“日出,(朱棣)乃引马鸣角,穿敌营,从容去。(明军)诸将相顾,莫敢发一矢。”

此情此景,完完全全是当代武侠言情片最煽情最不令人信服的电影画面。一可想其在初升旭日下慷慨飞昂的飒爽英姿,一可叹建文帝“不得伤害朕叔父”的迂腐。

燕王朱棣还营后,嘱咐诸将说:“昨天谭渊逆击太早,故不能成功。敌军虽败挫一阵,仍有战斗锐气,只有绝其生路,才能一举歼敌。今天双军交战,你们一定要保持阵形不乱。我率精骑在阵间往来驰突,一旦见到敌人有可乘之隙,你们就全力冲入奋击。两阵相当,将勇者胜,今日之战,全赖诸位将军勇武!”

双方复战。盛庸明军阵于西南,朱棣燕军阵于东北。朱棣不仅临阵督战,他仍率一队奇兵前后左右往来驰击。从辰时一直战到未时,两军互有胜负,忽退忽进,一时间还真分不出胜负。由于一直是饿着肚子拼死厮杀,双方将士皆疲惫至极,各自坐在地上喘气休息。

忽然间,东北风大起,尘埃满天,沙砾击面,咫尺不见人,双方战士被刮得睁不开眼。明军多是南方人,很少见过这种沙尘暴天气,加上劲风迎面而吹,登时慌乱无措。燕兵乘风势,大呼起击,朱棣派出左右翼的后备队一齐向前,钲鼓之声震天撼地。盛庸明军不敌,纷纷扔下武器飞窜而逃。

东昌大捷后,盛庸所率的明军自上而下皆有麻痹轻敌之心,众将士皆着锦绣衣袍,浑身上下满揣缴获的金银扣器,常常互相吹嘘“破北平,张筵痛饮”。

这次兵败,明军为了逃命边跑边扔东西,从前的“战利品”又成为敌军的“缴获品”。

燕王朱棣战罢还营,尘土满面,诸将都认不出是他,听闻语声,才知道是燕王本人。可见,是役打得多么艰苦卓绝。

大战之六——滹沱河之役

由于连次大败,建文帝日益忧恐。下诏流放齐泰、黄子澄,令有司抄家,以谢燕王。实际上,这只是表面做做样子,建文帝是派两个人去京师之外募兵。

建文三年(1401年)五月,明将吴杰从真定引兵出发,本想与盛庸合军。刚走出八十里远,盛庸败讯传来,吴杰急忙率军退守真定。

燕王朱棣确实善于识将。他说:“吴杰若婴城固守,为上策;或军出即归,避我不战,是谓中策;若来求战,则下策也。我料其将出下策,破之必矣。”

为了诱引吴杰军出击,燕王下令军士出营四处搜粮,但界定里数限制,不能离营太远。同时,他派军士化装成老百姓,怀抱婴儿逃入真定城,报说“燕兵四散出去寻粮,营中无备”。

吴杰果然上钩。他认为燕兵新胜,志气骄盈,便想以轻师掩其不备,率军从真定城出发,师次滹沱河,距燕军七十里。

燕王听闻明军出城,大喜。时值傍晚时分,朱棣催促军士渡河。

诸将皆劝明早再渡,燕王不许:“机不可失。稍缓之,彼退守真定,城坚粮足,攻之难矣。”

燕军骑兵从上流并渡,河水受遏,下流水浅,燕军大批步兵也趁机一拥而上,涉过河去。

由于天色大晚,唯恐明军遁去,燕王率数十骑“逼敌营宿”,让明军将士看见自己的模样,牵制对方。

一大早,明将吴杰等人大排方阵于西南,严阵以待。

老于军旅的朱棣见吴杰四方阵,笑谓诸将说:“方阵四面受敌,岂能取胜!我稍以兵攻其一隅,一隅败,则其余自溃矣!”

于是,朱棣先派兵士于三面呐喊佯攻,自己亲师精锐猛攻吴杰方阵东北角。燕将个个奋勇争先,督战甚力。燕王朱棣使出出敌背后的招数,率一队人循滹沱河岸疾驰,绕出明军阵后突入,大呼奋击。明军矢下如雨,燕王侍卫所举大旗之上,积箭如猬毛。虽如此,燕军将士多被杀伤,燕王朱棣本人却没中一箭。

明将平安在阵中立一高数丈的瞭望台,登高以望燕军情势。望见平安将旗字号,燕王朱棣深知此人是明军军胆,便亲自率兵冲向瞭望台。

平安眼看朱棣执枪纵马而来,心里也不能不慌,慌忙跳下,骑马遁避。恰值大风忽起,发屋拔树,燕军乘之,吴杰的明军大溃。

果真奇怪,初夏时分竟又刮起狂风,命运之神再次在关键时刻青睐朱棣。朱棣麾兵四向逼蹙,明军被斩首六万余级。吴杰等人率残军退保真定。

至此,滹沱河一役,又以燕王大胜告终。

终极目的

通往帝都的最后胜利

燕兵此次大胜后,河北郡县多降,顺德、广平、大名等地皆附于燕。

朱棣上书建文帝,要朝廷招还吴杰、平安、盛庸诸将,交战双方各自罢兵。

建文帝把燕王书信示于臣下,方孝孺出主意说:“我们诸军仍在集结,燕军久羁大名一地,夏日暑雨,不战自疲。现在,应急令辽东诸将入山海关,攻永平,真定诸将渡卢沟桥冲击北平。燕军必急回军以卫巢穴,我军蹑其后追击,必可一举成功。但是,为了缓其兵锋,慢其骄心,应下诏赦其罪过,使其部署因日久懈怠而军心离散。”

于是,建文帝派大理寺少卿薛嵓携诏书入燕营,赦燕王父子及诸燕军将士罪,仍复王爵,勿预兵政,归国息兵。

薛嵓见朱棣。朱棣问建文帝有何言教,薛嵓说:“皇上说,只要殿下早晨释甲,来谒孝陵,大军晚上即旋师。”

朱棣闻言瞋目大怒:“哼!这话三尺童子也骗不了啊。”

燕王将士在帐中鼓噪,纷纷扬言要杀掉皇使。

朱棣红脸使完,又充白脸:“奸臣不过数人,薛嵓天子使臣,不得妄动!”

然后,他带着薛嵓在营中观射,耀武扬威,显示实力。

临行前,他对薛嵓大言道:“归,为老臣谢天子……但奸臣尚在,大军未还,臣将士心存狐疑,未肯遽散。望皇上诛权奸,散天下兵,臣父子单骑归阙下,唯陛下命之。”

朱棣何等人也,软硬不吃。建文君臣不得不再想办法。

燕军驻扎大名期间,明将吴杰、平安等发兵截断北平粮草运输线。朱棣以报还报,派六千轻骑驰奔徐州、沛县一带,装扮成南军,背后插柳枝为暗号,躲过明军防守,直入济宁各仓,尽焚明军粮储。

接着,朱棣暗中派兵潜入沙河、沛县,烧毁明军数万艘粮船,无数军资机械俱为灰烬,河水尽热。

由此,德州粮饷断绝,京师大震。

明将平安在真定不甘寂寞,准备主动进攻北平。他率军在距北平五十里的平村扎营,常出兵骚扰燕兵。燕世子朱高炽派使向燕王告急。

朱棣派大将刘江星夜驰还,携火炮数十门,至城外即燃响巨炮,城中燕兵冲出,双方夹击,大败明将平安,斩首千余。平安走还真定。

其间,方孝孺还向建文帝出主意反间燕王父子——派使臣密至北平,赐燕世子朱高炽皇上御笔亲诏,“如归朝廷,许汝为王”。北平城内的太监黄俨与朱高炽不和,一见朝廷信使来,马上派人快马驰报燕王,说“世子将反”。

朱棣犹疑,向另一个儿子朱高煦问计。朱高煦回答:“世子本来就和太孙(建文帝)关系很好。”几人正商量怎样除掉“叛父”的世子,朱高炽已派人来,把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建文帝使臣和未启封的诏书送至朱棣营中。

燕王朱棣又惊又喜,看完书信后,大叹:“差点杀了吾子!”

1401年8月,明将盛庸檄令大同守将房昭引兵入紫荆关,侵扰保定诸县,并于易州西水寨驻兵。

西水寨地处万山丛中,易守难攻,可窥伺北平,相机而动。朱棣听闻此讯,深知保定是股肱之郡,保定一失,北平必危。于是,燕军班师。

燕军渡过滹沱河,至完县,增兵镇守保定。行军路上,朱棣还派三万精骑邀击明将吴杰给房昭发去的大批粮饷,围困西水寨。

吴杰派人来援,快赶到西水寨时遭燕兵埋伏,被杀得大败,西水寨守军观此大骇,与真定兵俱一溃而逃。此战,燕军斩首万余级,明军摔下山崖又死近万人,除房昭外,多名高级将校被生俘。

得胜之后,燕军还师北平。

1401年12月,建文帝派遣忠心耿耿的驸马都尉梅殷镇守淮安,募兵四十万,驻军淮上以扼燕军。

至此,燕王朱棣起兵三年,虽然多次大胜明军,但所得土地仅永平、大宁、保定,旋得旋弃,战死者甚众。明军虽屡遭挫败,但军队分布颇盛,时时有告捷消息。

明军是拥正朔的正规军,名正言顺,从整体形势讲,打到这份上,朱棣并没有任何优势。如果战事一拖再拖,燕兵疲敝,人心离散,没准就会杀出几个军将剁砍朱棣父子人头以取富贵。

最最紧要关头,建文帝宫内的太监帮了朱棣天大的忙。由于建文帝御内臣甚严,不少宦官心怀怨望。这个年轻皇帝秉承老皇帝朱元璋旨意,严防太监干政,只当他们是供洒扫的奴仆而已。同时,他常常严惩冒皇帝名义出外勒索的宦官头目,使得他们心中充满怨毒,纷纷派人到朱棣处示好,把“金陵空虚”的消息告诉燕王,建议燕军“乘间疾进”。

一席话点醒梦中人!朱棣决计直趋金陵,准备与建文帝临江决战,拼个鱼死网破。

建文四年(1402年)年初,朱棣提兵出北平。燕军士气高昂,先在藁城破明兵,斩首四千,紧接着破衡水、下东阿、陷沛县,并在邹县以十二骑大破明军运粮的后勤士兵三千多人,直围徐州。

徐州明兵胆破,龟缩城内不敢战。燕军绕过徐州,径趋宿州。

燕军行至淝河,明将平安率军四万蹑随其后。

观察地形后,朱棣判断道:“滨河地带多树木,敌兵必疑我军设伏,淝河地平少树,彼不疑,可伏兵。”他亲师精兵两万,持三日粮,至淝河设伏。

临行,他嘱诫诸将,一俟燕兵与敌军开战,“则举火。一炬举,余炬皆应”,以惊吓明军。

平安明军将至,朱棣派数百燕军快马迎前。燕兵见了明军,故作惊慌状,丢下大批看似像金帛的袋子,掉转马头逃走,以诱引明军入伏击圈。

明军士兵纷纷下马,争抢大袋子里的“货物”。打开一看,全是烂草。这样一来,明军骑阵稍乱。喧哗之间,已入燕军埋伏圈。

一声锣响,燕兵跃起,平安所率明军知道中计,掉头就走。平安自率三千骑兵奔亡于北岸,燕王朱棣仅以数十骑人马,横挡住平安去路。平安手下有员蒙古勇将名叫火耳灰,先前也在燕王手下为将,入侍京师数年,被建文帝派到平安手下充当主力。火耳灰识得燕王面目,手执长槊就向朱棣奔来。朱棣手下燕将童信一箭射中火耳灰的坐骑,燕兵生擒火耳灰。火耳灰的部曲哈三帖木儿也很勇猛,见主将被擒,立刻策马杀到,又被燕军射落马下生俘。

明军见状惊恐,大败而去。

当晚,朱棣释放火耳灰等人,并以这些憨厚忠勇的蒙古人为贴身侍卫。诸将劝他小心,朱棣不听。北人大多质鲁朴实,朱棣正是看准了这点,故而用人不疑。

朱棣挥师临淮,大破明军后勤部队。明兵部尚书铁铉率部来迎,燕军交战失利,危急之间,朱棣幸得火耳灰等蒙古侍卫翼护,方有惊无险(火耳灰报恩也真快)。

1402年5月,明将平安在小河南岸扎营,燕军于河北岸驻营。各自准备后,双方于清早交战。

混战之间,平安左刺右杀,在北坂和燕王朱棣马头相对。此时,平安也顾不得“莫伤朕叔父”的诏令,举槊急击,数次差点刺中朱棣。

见对方动真格的,朱棣身手再好,心中也十分着慌。幸亏燕军蕃骑指挥王骐赶到,跃马直冲平安,平安坐骑又蹶了一下,朱棣才逃得一命。

双方大战一整天,各有死伤。于是明军驻桥南,燕军驻桥北,相持数日。不久,明军粮尽,燕兵乘间袭击。恰适明将徐辉祖军至,双方又大战于齐眉山,自午至酉,胜负相当。

乱战之中,燕将王真、陈文、李斌等人都临阵被杀,诸将心生恐惧,纷纷劝朱棣:“我军深入日久,暑雨连绵,淮土蒸湿,疾疫多发,不如回军至小河之东,休息士马,再作打算。”

朱棣坚持前进,他说:“兵事有进无退!现在我军胜势已见,如果反而掉头北返,军心马上解体!”

众人之中,只有燕将朱能坚决站在燕王一边,苦劝诸将坚持,莫生退心。

建文朝臣探知消息,知道燕军正在苦撑,败象已露,就劝建文帝说:“燕军很快就要败北,京师不可无良将。”

建文帝不知兵,马上下诏徐辉祖军入卫京师,这样一来,小河战场只剩下何福所率一支孤军与燕军相持。

双方对垒期间,燕王朱棣令军士进行休整,广赐财物,收买军心。明军由于畏战,往往掘堑作垒为营,军士白日黑夜都不得喘息,人力虚疲,往往真到作战时全无体力。

由于日久乏粮,明将何福下令移营至灵璧就粮。当时,明将平安率骑兵六万人,护送大量运粮兵车前往何福营中。朱棣侦知消息后,派精兵万余人阻挡平安援兵,并派朱高煦伏兵林间,等候明军疲惫时忽然杀出助战。

燕王朱棣安排停当,率师逆战,两翼骑兵扇形排开,直杀明运粮援兵。平安引军突至,截杀燕兵一千多人。朱棣见状,忙命步军纵击,横贯明军大阵,截断其军。明将何福见仗已开打,就也率军出壁而战,与平安合击燕军,攻杀燕兵千余,燕军小却。

朱高煦见双方打得火候差不多,趁明军喘息之际,忽然率生力燕军加入战斗,朱棣率后退的燕兵急转身,一齐掩杀明军。

何福等人大败,杀伤万余人,丧马三千余匹,燕军尽获明军粮饷。

何福所率的明军逃入营垒后,饿得双眼发绿。众将集合议事,决定转天突围,闻炮声即开门冲出。

没等天亮,朱棣已指挥大军进攻明营,诸将先登,兵士蚁附。燕军发三震炮,何福部下明军误认为是自己军营突围的炮号,争相推营门冲去。门塞不得出,明军自相纷扰,人马坠入壕堑,深沟皆满。

燕兵乘势大击,明军一败涂地。

此战,由于营中驰马不便,除何福一人侥幸逃脱外,大将平安、陈晖等多名明将皆被燕军生擒。至此,明军主力几乎丧失大半。

看见被捆缚押入大帐的平安,燕王朱棣笑问道:“淝河之战,公马不踬,何以遇我?”

平安朗声大言:“刺殿下如拉朽耳!”

面对如此忠贞不屈之士,朱棣也不得不心生赞叹:“高皇帝(朱元璋)好养壮士!”命人送平安于北平,未加杀害。

平安,安徽滁州人,小字保儿。其父平定从太祖朱元璋起兵,与大将常遇春进攻元大都时战死。平安当初做过朱元璋养子,骁勇善战,力大无比。他以列将征燕,多次击败燕军。燕军有一勇将王真,朱棣常夸示人说:“诸将奋勇如王真,何事不成!”淝河之战,平安单骑挑王真于马上,勇冠诸军。因此,燕军见平安被擒,皆欢呼动地,纷纷大叫:“吾辈自此就安全了!”朱棣当时为收买人心,把平安械送北平。他称帝之后,还假惺惺以平安为北平都指挥使,不久就改授后府都督佥事(人武部长)的虚职。永乐七年,朱棣巡视北京,快入城时,见章奏中还有平安的名字,对左右说:“平保儿尚在耶?”平安闻讯,知道朱棣仍怀嫌猜,马上自杀身亡。朱棣外宽内忌,由此也可见一斑。

从此,明兵情势急转直下。本来十万明兵从辽东赶往济南想与铁铉合军,走到直沽就被燕军截杀,主帅杨文被擒,没有一个人能到济南(辽东明军之所以迟迟赶到,主要是朱棣约好鞑靼兵不断骚扰边境,牵制了辽东的明军,可见朱棣还是个“叛贼”)。

1402年6月,燕兵至泗州,守军不战而降。

朱棣列大兵于淮河北岸,明将盛庸拥数万兵于南岸。未几,燕兵又施奇袭计,这群惯于骑马的北方兵竟能先派数百人乘小舟先入南军舰队中放炮,屡战屡败的南军惊骇至极,弃舰而逃。

燕军乘胜,当天就攻克盱眙,直趋扬州。

扬州守将王礼等人暗中通款燕王,把主管江淮的监察御史王彬捆住,大开城门投降。

接着,燕兵又降高邮、克仪真。此时,长江之上,遍插燕王大旗的巨舟往来穿梭,旗鼓蔽天。

金陵城内,大臣们见势头已变,各自心怀鬼胎,都以守城为名求出,致使都城更加空虚。

情急之下,建文帝派燕王堂姐庆城郡主入燕营请和,答应割地,与燕王平分南北,划江而治。

事已至此,朱棣当然不干,婉言拒绝。

建文帝惶急,忙问方孝孺:“今奈何?”

孝孺书生,只能回答:“长江可当百万兵。江北船已遣人烧尽,北师岂能飞渡?”

7月,燕军大集合,于浦子口向明军发起攻击。明将盛庸与诸将逆战,竟也击退燕军,又赢得一次暂时的胜利。

至此,朱棣想与侄子议和北还。估计天气溽热,朱棣自己也有些顶不住,毕竟已得到一半国家,想先回北平休整一下再图后举。

假如此次朱棣回北平,后来的事情还真难以预料。大胜大败,谁也说不清楚,况且建文嫡孙嗣位,正朔所宗,军心民心,道德的力量无比巨大,可能会在一夜之间就令燕军兵败如山倒。

节骨眼上,朱棣能战惯战的儿子朱高煦率生力军赶来,见此,不由不使朱棣大喜过望。他一跃而起,按甲仗钺,抚着朱高煦后背说:“勉之!世子多疾。”

言外之意是要把继承权传给朱高煦。有这一句话,朱高煦像被打了强心针一样,铁了心死战。

建文帝本来派都督佥事陈碹率军增援盛庸,不料陈碹径直坐船过江投降了朱棣。

于是,朱棣装神弄鬼,祭大江之神,誓师渡江。燕军舳舻相衔,旌旗蔽空,金鼓大震。当日万里无云,水平如镜,虽然盛庸水军沿江列舰二百余里,但明军看见燕军如此盛势,皆大为惊愕。仗未开打,明军心理上已经输掉。

燕军乘船迫岸,首先直冲盛庸主营。盛庸师溃,燕军追奔数十里。最后,杀得盛庸单骑遁去,其余将士皆解甲投降。

明军舟师如此之众,竟不战而降,至此可见燕军的兵威已经非同一般。(盛庸逃跑后,朱棣不久即攻下金陵称帝。盛庸以余众降,奉命驻守淮安。不久,建文帝的兵部尚书铁铉被擒获,朱棣马上命盛庸退休。很快,朱棣就派人诬告盛庸“怨望有异图”,逼迫盛庸自杀。朱棣起兵后屡战屡捷,但多次败在盛庸和平安两将之手,因此一直记恨在心。)

抢渡长江后,燕军攻下镇江咽喉要地,直奔金陵杀来。

当时,本来凤阳还有留守军队数万,但守将认为中都不能轻弃,死心眼固守中都。驸马梅殷在淮安也有数万兵,但因消息隔绝,不知所为。

建文帝到了这个地步,惊惶忧郁,天天徘徊于殿庭间。无奈,他招方孝孺问计。

方孝孺只是一大儒,兵事根本非其所长。他只能在朝班上抓住李景隆,说:“坏陛下事者,此贼也。”请建文帝下令杀掉他。群臣班中共冲出十八人,都咬牙切齿,愤怒之下,争相上去拳打脚踢,差点把李景隆当众打死。

把李景隆暴打一顿,火气稍消,方孝孺出主意说:“城中尚有劲兵二十万,城高池深,粮食充足。应把城外居民尽驱入城,并把城外木材全部抢运入城,使得燕兵无攻城之具,日久就会自行撤离。”

建文帝从之。这一来,盛暑时节,老百姓毒日头下搬运巨木,饥渴劳苦,死者无数。为躲避拆毁自家房屋后运送房梁入城的苦差,许多人自己纵火烧屋,大火连日不息。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漏又遭顶头风。”好好的金陵城,东北角和西南角又无故崩塌,朝廷忙派兵民抢修,怨天愁地,上下兵民都昼夜不得休息。

惶急无计之下,建文帝一拨又一拨地派李景隆和诸位王爷出城,乞求燕王朱棣退兵,答应割地平分天下。

朱棣当然不会退兵,一口咬定要逮捕“奸臣”,诸王个个碰了软钉子而回。

建文帝会群臣,当众恸哭。有人劝建文帝逃往蜀地,有人劝逃往浙江,有人劝逃往湖湘,意见纷纷,莫知所之。最早立议削藩的齐泰、黄子澄等出外“募兵”。至此,建文帝一筹莫展,天天长吁短叹,恨恨道:“事出汝辈,而今皆弃我去乎!”

燕王朱棣害怕四方勤王兵至,便派军队诸将日夜研究攻城计略,想尽快结束战斗。

哨探侦知金川门是李景隆把守,朱棣便率先派军攻打。燕军一到,李景隆与谷王朱橞马上大开城门投降。以兵部尚书茹瑺为首的数十个望风使舵的建文帝臣子也都纷纷投奔,叩请朱棣称帝。

李景隆是朱元璋重臣李文忠之子。李文忠是朱元璋亲外甥,连李景隆的名字都是朱元璋所起。此人相貌堂堂,但其实是个绣花枕头。他先前丢盔卸甲亡掉八十万军队,建文帝也没有诛杀他。危难关头,他不仅不以死报,反而首先开城门投降朱棣,此人品性也真是至差至衰。朱棣即位后,李景隆得授奉天辅运推诚宣力武臣,增岁禄千石。朝廷每有大事,他还站在班首主持政议。为此,诸功臣皆不平。永乐二年,朱棣的兄弟周王告发李景隆在建文朝时强向自己索贿一事,不久,又有人告发他“蓄养亡命,谋为不轨”。毕竟姑表亲,朱棣不忍加罪,只是削夺他的勋号,以公爵身份归家停职。又过了些时日,有大臣弹劾“李景隆在家坐受阍人伏谒如君臣礼,大不道;(李)增枝(景隆子)多立庄田,蓄僮仆无虑千百,意叵测”。朱棣这才下旨把李景隆父子连同家眷全部软禁,没收全部家财。他耍赖皮闹绝食,十几天不死,也就又继续苟延残喘下去。寂寞荒凉之下,直到永乐末年才病死。

建文帝惶急,史载,他是“逊国而去”。

建文帝逊国,乃中国历史一大谜团。官方所修正史也讲“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但朱棣“遣中使出帝后尸于火中,越八日壬申葬之”,自己单方面宣布建文帝已被烧死。但他称帝后,仍然不放心建文帝,怕这位侄子日后东山再起,派人四处寻找。大太监郑和自永乐三年(1405年)起数次下西洋,表面上是宣示大明国威,一路挥霍金银无数,实际上最重要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探访建文帝下落。当然,七下西洋,诚为我中华征服海洋的壮举,据说美洲也是三宝太监首先发现,比哥伦布还要早。但估计朱棣和臣下谁也没想到,为了寻访一个小皇帝下落的航海“壮举”,会带出日后那么多大动静来。

建文帝嫡孙袭统,居正朔之位,竟败于起兵反叛的藩王之手,实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出人意料的结局。总结起来,建文帝失败原因不外如下:

第一,建文柔仁。燕兵将皆勇战骁勇之辈,建文帝竟于大战前下诏“莫伤害朕之叔父”,不明之至,致使朱棣多次绝处逢生。假使明军在战场上能“擒贼先杀王”,燕军早就灰飞烟灭了。

第二,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皆书生,仓促行削藩之计,不知兵事,没有什么大的战略眼光,以至于误己误国,最后招致灭族惨祸。

第三,单用一将统帅军队。耿炳文一人统三十万军;李景隆两次败北,一战统兵五十万,一战统兵三十万;盛庸一人统兵二十万。明军“合天下之兵,握一人之手”。反观朱棣,单旅孤城,利于战不利于守,利于合不利于分。如果当初下令山东、河北诸将各拥众数万,凭城坚守,年深日久,以叛臣贼子起兵的朱棣胜一仗败两仗,又一直逡巡在河北、山西狭窄地带,熬过一阵熬不过两阵,军队人心最终会轰然瓦解。

第四,建文帝彷徨不决,总在关键时刻犯致命错误。如果当时朝廷不招徐辉祖回金陵,而是让他留在原地与何福合击燕军,很可能挽转整个战场形势,给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燕军以致命的打击。

另外,纵观整个龙虎斗过程,建文帝一方除盛庸、平安有些智勇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将帅之才。这也要“归功”于朱元璋,因为所有有智有勇有谋的名将早已连子孙都被诛除干净,留下的全是三四流将领,自然不是燕王朱棣的对手。

壬申殉难

朱棣残杀建文臣子的倒行逆施

朱棣入京后,立即张榜悬赏捉拿黄子澄、齐泰、方孝孺、铁铉等建文帝臣子数十人,并清宫三日,诛杀宫人、女官以及内官无数,只留下一帮曾向他通过风报过信的太监。

他又迁建文帝母亲于懿文陵幽禁,杀掉建文帝三个兄弟。建文帝七岁太子朱文奎于乱中“不知所终”。另外的小儿子朱文圭当时才两岁,还在怀抱之中,朱棣先把这个小孩幽闭于广安宫,后来也不知所终,想必也是被朱棣派人弄死以绝后患。(也有记载说朱文圭一直被幽禁在凤阳,至明英宗时才得以放出,已经五十七岁,尚不能分辨马牛,完全被禁锢成一个痴呆。)

朱棣派人扑灭皇宫大火后,首先做的就是召文学博士方孝孺来起草自己的继位诏书(朱棣的谋士姚广孝曾在北平对他讲,方孝孺是天下“读书种子”,绝不可杀)。

方孝孺乃建文帝耿耿忠臣,身穿缞绖白衣大哭于阙下。朱棣召其入殿,方孝孺也不施礼,依旧号哭不已。

朱棣劝说方孝孺:“我是效法周公辅佐成王啊。”

方孝孺止住哭声,厉声反问:“成王安在?”

“他自焚而死!”朱棣答道。

方孝孺又问:“何不立成王之子?”

朱棣回答:“国赖长君。”(意指他自己)

方孝孺咄咄逼人:“何不立成王之弟?”(意思是建文帝几个弟弟都已成年)。

朱棣不得已,亲自下殿走到方孝孺面前,苦笑着说:“这些都是朕的家事啊,先生你不要为这些事费神。”

“顾左右授笔札”,朱棣说:“诏天下,非先生草不可。”

方孝孺掷笔于地,边哭边骂道:“死即死耳,诏不可草!”

朱棣怒急,大声叫道:“怎能让你痛快一死,即死,难道你不怕我诛你九族吗?”

方孝孺大喝:“便诛十族又奈我何!”

此时,朱棣已皇位在坐,顿呈残暴本性。他命卫士用大刀把方孝孺嘴唇割开,一直划裂到耳边。然后,命人逮捕其九族亲眷外加学生,凑成十族,共八百七十三人,依次碎剐杀戮于方孝孺面前。

方孝孺忍泪不顾,最后被凌迟于聚宝门外,时年四十六。

方孝孺临刑前作绝命诗,曰:“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时至今日,仍有人肆口狂骂方孝孺的选择是漠视他人生命,这种歪论,真是歪曲时代和生命的价值观念,唐突古代仁人烈士。

建文帝兵部尚书铁铉被逮至京。朱棣坐于御座,铁铉背立殿廷,至死不转身面对朱棣。

朱棣派人割掉铁铉耳鼻,在热锅中烧熟,然后硬塞入这位忠臣口中,问:“此肉甘甜否?”

铁铉厉声回答:“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

于是朱棣下令寸磔铁铉,这位忠臣至死骂不绝口。

怨恨之下,朱棣又把铁铉八十多岁的老父老母投放海南做苦役,虐杀其两个十来岁的儿子,并硬逼铁铉妻子杨氏和两个女儿入教坊司充当妓女,任由兵士蹂躏。

建文帝刑部尚书暴昭,由于“陛见抗骂”,朱棣先去其齿,次断手足,以刀慢割脖颈而死。

礼部尚书陈迪,由于责问不屈,朱棣命卫士绑送他及其六个儿子一起至刑场凌迟。朱棣先派人割下陈迪儿子陈凤山的鼻子和舌头,塞进这位忠臣嘴里逼他下咽。陈迪虽为文士,至死不屈,怒骂而死。

建文帝右副御史练子宁,也因殿上怒骂,朱棣命人先割掉其舌,此后寸磔而死,其宗族被杀者一百五十一人。

对建文帝兵部尚书齐泰,也是因其不屈,送刑场凌迟。

对太常卿黄子澄,诛其三族,凌迟处死。

建文帝监察御史高翔,因其丧服入见,朱棣命卫士杀之于殿上,没产诛族,又掘发高氏宗族墓地,焚骨抛尸,交杂狗骨马骨,四散丢弃。

对建文帝监察御史王度、宗人府经历宋征、监察御史丁志、监察御史巨敬,朱棣皆施以族诛之刑。

建文帝大理寺丞刘端弃官逃去,被抓入殿。朱棣问:“练子宁、方孝孺是什么样的人?”

刘端笑答:“忠臣也!”

朱棣问:“汝逃,忠乎?”

刘端回答:“存身以图报耳!”

朱棣狼性大发,命人用刀割去刘端耳鼻,狞笑着问满头血污的刘端:“作如此面目,还成人否?”

刘端骂道:“我犹有面目,即死可见皇祖!”

朱棣狂怒,亲手用棍棒把刘端捶击而死。

除了多位建文帝忠臣自己或全家自杀外,朱棣虐杀建文帝忠臣及其家属共一万多人。历朝历代异姓相伐相杀,也从未有这样惨屠对方官吏臣下的举动。因此,清初史家谷应泰这样叹道:“嗟乎!暴秦之法,罪止三族;强汉之律,不过五宗……世谓天道好还,而人命至重,遂可灭绝至此乎!”

话说回来,对建文忠臣杀则杀耳,杀之可成其千秋万世之名。王朝皇族更迭,诛杀前臣也不算太过分的罪行。“古者但有刑诛,从无玷染”,而朱棣秉承朱元璋血脉中淫暴凶残的因子,把多位忠臣孝子的大好清白妻女送入教坊司(公家妓院)做性奴,每天受二十多名精壮军士轮奸,生下男丁当家奴,生下女孩长大后接着做妓女,死后便下旨“着抬出城门喂狗吃了”……“此忠臣义士尤所为植发冲冠,椎胸而雪涕者也!”(谷应泰语)

直到二十二年后,朱棣儿子明仁宗朱高炽继位,才下诏称:“建文诸臣家属在教坊司、锦衣卫、浣衣局及习匠、功臣家为奴者,悉宥为民。”

建文帝忠臣唯一善终者,只有魏国公徐辉祖一人。朱棣召见,徐辉祖不出一语。由于他是功臣徐达之子,家有免死的丹书铁券,其弟徐增寿又因想投降朱棣被建文帝杀掉,朱棣才免其一死,革其禄米,把他一直软禁在家。

残暴如此,坐稳龙椅后的朱棣很想又换张脸皮以“仁德”形象留诸后世。特别可笑的是,永乐二十二年的甲辰科举考试,第一名状元本来是孙日恭。考试官员最后把录取名单呈给朱棣过目,这位皇帝一反常态,细细研读,竟咬文嚼字起来:“孙日恭第一名,不行!日恭两字合起来就是‘暴’(古文是竖版,所以两个字看上去很像“暴”字)。朕一向以仁心为本,平生最恶残暴苛刑,隐暴于名的人断断不能为我大明状元。”

他批来批去,从三甲之中点了一个名叫邢宽的人为状元。邢宽,乃“刑宽”的谐音,以此来显示永乐皇帝治下轻刑薄赋、仁德四海的“太平景象”。

这位动辄诛臣下“十族”、杀人过万眼都不眨、处心积虑迫害忠臣妻女的凶戾变态之人,临老又忽然变得似乎连只蚂蚁都不愿踩死、连一“暴”字都堵心碍眼的“仁德”之人,不得不让人佩服政治家、统治者的表演才能,已臻乎炉火纯青之境。

盖棺论未定

明成祖朱棣一生功业得失

后世讲起朱棣,大多褒大于贬。对外方面,特别是他五征漠北,先后击败瓦剌和鞑靼诸部(元朝灭亡后分裂为鞑靼、瓦剌和兀良哈三部。兀良哈早已归顺明朝,大宁的朵颜三卫即是兀良哈部)。同时,他又在西北设“关西七卫”,增设贵州布政司,在安南设交趾布政司。对内方面,他发展经济,休养生息,使国家岁粮收入大幅增加;同时剥夺藩王实权,进一步加强中央集权。文化方面,他授命臣下编纂《永乐大典》(当然主要目的是为了给自己歌功颂德和篡改史实),对文化典籍进行系统整理。因此,《明史》中对他赞扬有加。

然而,深入细致地研究明代历史,却可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虽然明朝之亡追根溯源是亡之于万历,但一切深祸至忧皆肇自这位“启天弘道高明肇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的文皇朱棣。

对内,明朝正是从朱棣起开始大用宦官。因为正是建文帝的宦官向朱棣报告金陵空虚的实情,朱棣才一反一直在河北、山西诸地兜圈子的常态,直捣京师,得登帝位。

篡弑成功之后,朱棣大用太监,其间有郑和下西洋(这倒不是什么大坏事)、李兴充当前往暹罗的国使、马靖镇甘肃、马骐镇交趾。特别是永乐十八年,又开设专由太监负责的东厂(朱棣又恢复朱元璋本已废除的锦衣卫,厂卫之祸,流毒深远)。由此,宦官拥有了出使、专征、监军、坐镇、刺探等诸多大权。

明太祖本来有祖制:“内臣不许读书识字。”朱棣却一反其制,听凭太监们“学文化”,到了明宣宗更是在内廷设内书堂,派大学士教小内侍们书写。这些太监们时间充裕又无青春期烦扰,明古今、通文墨,更能在关键时刻运用筹算智诈,欺君作奸。所以,明朝太监之祸日烈,如王振、刘瑾、魏忠贤等,积重难返,直至明亡。

对外,朱棣主要防备蒙古,尽坏朱元璋边疆政策的成制。本来谷王在宣府,宁王在大宁,韩王在开原,辽王在广宁(今辽宁北镇),沈王在沈阳,朱棣自己篡位后,深恐兄弟蹈习自己前路,尽迁五王于内地,致使东北无边备强兵,边疆严重内缩,山西等地也逐渐失去屏依。

虽然朱棣在朱元璋所设辽东都司的基础上又设奴儿干都司,但却用女真族太监亦失哈掌管大权。太监贪财重货,每每骚扰女真各部,种下矛盾多多,激使女真各部相互联合重组。至明朝中后期,奴儿干都司仅是一空名机构。满洲日益强大,而建州附近又无重镇,致使连连败绩,直至于亡。明朝最终未败于蒙古,而亡于明初不知名的满洲,细究缘由,正是基祸于这位明成祖朱棣。

当然,“贴金”工作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朱棣生前就一直很注意“宣传”工作。建文四年六月他攻入南京,同年十月就下诏第二次重修《太祖实录》(建文帝修过一次)。他任命两个降臣李景隆和茹瑺为正、副监修官,以大才子解缙为总裁。同时,朱棣对修史官员奖罚分明。对听话有意袒护朱棣篡改史实的,如胡广、黄淮等人,升官;对直书无隐不避朱棣忌讳的,如叶惠仲,族诛。仅仅花了九个月时间,这些“深体朕意”的奴才们就献上了篡改完毕的《太祖实录》。

后来,解缙因储君事得罪了朱棣,心态多疑的朱棣又三修《太祖实录》,派心腹姚广孝主管监修事宜。此次修史更加“仔细”,费时五年,删除一切对自己不利的史料,增加不少朱棣自以为是的“史实”。永乐十六年,书成献上,朱棣“披阅良久,嘉奖再四”,并对跪伏于殿下的几个奴才文人高兴地说:“庶几小副朕心。”

此次修史,主要是为朱棣篡位的合理性制造理论依据,不仅明白地写明朱棣是马皇后亲生子(其实他是硕妃所生),还编造了马皇后梦见朱棣解救自己的故事。此外,史臣们又编造了老皇帝朱元璋在临死前一直咽不下气,反复问“燕王来未?”——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直相信父子家天下的朱元璋,如果临死前念叨燕王,肯定是告诫皇太孙和大臣们要提防这位皇四子,绝对不会在临崩前想把皇位传给他,更不会说什么“国有长君……燕王类朕,朕欲立之”。况且,建文帝即位时已经成年,根本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娃娃“幼君”。

所以,文字这东西的力量绝不可小看,加诸史书上的更是可以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大家有时评价一个皇帝,往往都是听信史臣的史书,以为风骨文人们会直笔铺陈,所谓“国亡而史不亡”。

其实,真正的情况往往大相径庭。比如,明朝的正德皇帝,后人一讲起此人就觉得他荒淫昏庸、荒唐至极——究其原因,恰恰是因为他死后无子,皇位由他在湖北当藩王的堂弟朱厚熜继承。旁支入嗣的自卑和与臣下的“大礼议”之争(即大臣们坚持朱厚熜应该依礼以正德皇帝的父亲明孝宗为皇父,而不能以其生父兴献王为皇父),使得这位世宗皇帝在修《武宗实录》时,心怀隐恨,大曝正德皇帝这位堂兄的短处,满书都是前任皇帝的丑行和淫暴,一点也没有“为尊者讳”的意思。使得明武宗这位并非特别坏的皇帝成为明朝“坏皇帝”的典型。

由此,可知历史的涂脂抹粉和歌功颂德是多么的重要!

有样学样

朱棣死后的“高煦之叛”

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春天,鞑靼阿鲁台进犯大同、开平。朱棣于四月间举行盛大阅兵仪式,率众大将第五次亲征。同年八月,朱棣病死于榆木川,终年六十五岁。遗诏传位皇太子。

太子即位,即明仁宗。

明仁宗朱高炽自幼就以聪慧仁德著称。“靖难”起兵时,朱高炽常常居北平留守,并曾以一万之兵拒李景隆五十万明军于北平城外,保全了朱棣的大本营。

但朱高炽的两个弟弟也都不是吃干饭的,朱高煦以军功有宠于明成祖,朱高燧以慧黠见喜于明成祖。当初建文帝听方孝孺之言,赐朱高炽密诏,使“反间计”欲离间燕王父子,多亏朱高炽仁孝如一,忙派人把建文帝诏书和诏使一齐驰送朱棣,才免却父子相残的悲剧。

朱棣篡位后,朱高炽为皇太子,朱高煦、朱高燧日与其党伺隙谗构。永乐十六年,宦官黄俨诬称皇太子擅赦罪人,邀德名于天下,有不臣之心,东宫官员坐死者甚众。

朱棣命侍郎胡滢暗中察访实情。胡侍郎秉公密奏,陈列皇太子“诚敬孝谨七事”,才免却本性多疑的朱棣猜忌。后来,宦官黄俨等想弑朱棣谋立其三子朱高燧,事发伏诛,还是皇太子朱高炽力保朱高燧不知情,救了这位一直倾陷自己的三弟一命。

朱高炽即位后,任用贤良,友爱二弟,轻刑薄役,核查冤狱。其在位一年,用人行政,善不胜书,确实是明朝历史上罕见的仁德皇帝。可惜天不假年,明仁宗当了一年皇帝就病死,时年四十八。

明仁宗长子皇太子朱瞻基继位,是为明宣宗。

见年轻的侄子登基,一直觊觎皇位的汉王朱高煦觉得机会来临,反谋日甚,很想再把他爸爸朱棣篡夺其侄建文帝的“靖难”大戏再演一次。

《广韵》曰,“煦,温也”,所谓“煦而为阳春,散而为霖雨”。偏偏人与名不符,朱高煦这个人,自少年时代就言行轻佻,是个本性凶悍的坏人。

靖难之役,勇武善骑射的朱高煦不仅在白沟、东昌等战役中立有大功,在关键战事也有奇功。江上之战,朱棣本来都要撤兵返走,多亏朱高煦亲率生力军赶到,喜得朱棣当时连骗带蒙又附有二三的诚意对他说:“吾病矣,汝努力,世子多疾。”婉言有立其为储贰之意。狂喜之下,朱高煦拼命死战,大败明军,奠定了燕兵攻克南京的最后胜利的基础。

虽说“君无戏言”,但朱棣的话也属高级而严肃的“逗你玩”。“吾病矣”——一活又活了二十二年;“世子多疾”——一活又活了二十三年,多疾不等于立马就死,只要活着,嫡长子就该是皇太子。

朱棣称帝后,封朱高煦为汉王,封地在云南;朱高燧为赵王,封地在彰德。

当时,朱高煦怏怏不肯之国,说:“我何罪,斥我万里。”朱棣不悦。

皇太子朱高炽仁德,力劝之下,使这位二弟能暂留京师。

封王后,朱高煦力求一支名为“天策卫”的御林军为护卫军,又趁朱棣高兴时增益两支卫军为护卫。由此,他常常自夸于人:“昔唐太宗曾封为天策上将军,吾今得此职,岂非天意在我乎!”

有一次,朱棣命皇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以及皇太孙朱瞻基三人一起谒拜朱元璋孝陵。朱高炽一直体弱多病,是个素有足疾的大胖子。谒陵要步行,朱高炽要两个太监左右搀扶才能一瘸一拐慢慢挪步,就这样,还时不时一个大趔趄,样子着实狼狈。

身强力健的朱高煦在背后讪笑道:“前人蹉跌,后人知警。”

皇太孙朱瞻基倒是自少年时就有英锐之风,在朱高煦身后接口说:“更有后人知警也。”

朱高煦当时大惊失色,感觉这位侄子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善茬”。

汉王朱高煦身长七尺余,矫捷善骑射,史载,他“两腋若(有)龙鳞者数片”,这种其实是牛皮癣的皮肤病更让他觉得自己是“真龙”下世,常以雄武自骄。

洪武十三年,朝廷改其封国为青州,朱高煦又不想去。他私募卫士三千人,也不隶籍于兵部,常常纵使这些人劫掠。兵马指挥徐野驴擒审其部下,朱高煦大怒,冲入衙府谈一二语,不称己意,以手中铁瓜当头把徐指挥活活砸死。

在外出征的朱棣回南京闻讯,大怒,把他囚禁在西华门内,准备废其为庶人。皇太子朱高炽好心“力劝”,最终只削其两支护卫,改封山东乐安州。

朱高煦此次不得不去,到乐安后,怨望益甚,异谋益急。皇太子多次亲笔写信告诫这位老弟要遵令守法,朱高煦仍旧我行我素。

明仁宗朱高炽继位后,朱高煦的儿子朱瞻圻日夜与其父互派信使通报京城的情况,潜伺变故,有时一昼夜就有六七趟来往谍报。

明仁宗内心知之,待其愈厚,成倍增加这位弟弟的岁禄,动辄赐赉万计。后来,朱高煦因怒在封国的王宫内杀掉朱瞻圻生母。怨恨之下,朱瞻圻就上书谒其父过恶。朱高煦也怒,“狗咬狗”反诉这位儿子常为自己“觇报中朝事”。

明仁宗毕竟是个老好人,叹息说:“尔父子何忍也!”下诏罚朱瞻圻去凤阳守皇陵。

明仁宗崩逝时,皇太子朱瞻基正在南京,奔丧回程时,朱高煦还想于半路伏兵谋杀这位嗣帝,因事发匆忙而未果。

明宣宗继位后没两个月,汉王朱高煦还假惺惺地“陈奏利国安民四事”。

朱瞻基性格很像他父亲,也是个厚道人,他对侍臣讲:“永乐中,皇祖常谕皇考及朕,谓此叔有异心,宜备之。然皇考待之极厚。如今日所言,果出于诚,则是旧心已革,不可不顺从也。”

于是,明宣宗大张旗鼓诏命有司施行,并亲笔写信表示感谢。

转年(宣德元年,1426年)正月,朱高煦以献元宵灯为名,派人窥伺朝廷武备。其实,他的反谋未尝有一日忘怀。接着,他向明宣宗索要骆驼,侄子皇帝与之四十;索要马匹,侄子皇帝与之一百二十;索要袍服,侄子皇帝又与之。

见这位侄子皇帝很好说话,朱高煦以为小皇帝怕自己,愈加恣肆。他暗约驻守济南的山东都指挥靳荣到时献城为应,又授指挥王斌、朱煊等人为太师、都督等官职,命其世子朱瞻垣居守。另外,他让四个儿子各监一军,他自己率中军,准备举兵进攻北京。

起兵前,朱高煦自作聪明,派遣其属下枚青入京,约英国公张辅为内应。张辅是朱棣“靖难”第一功臣张玉的儿子,闻言,连夜就把枚青绑起送入宫内。即使事已至此,明宣宗仍派中官侯太带自己亲笔信至乐安“晓谕”这位皇叔。

侯太到乐安后,朱高煦陈兵相见,南面高坐,也不拜领皇敕,令皇使侯太跪于阶下,大言道:“我何负朝廷哉!靖难之战,非我死力,燕之为燕,未可知也。太宗(朱棣)信谗,削我护卫,徙我乐安;仁宗(朱高炽)徒以金帛饵我。今又辄云祖宗故事,我岂能郁郁无动作!……速报上,缚奸臣来,徐议吾所欲。”

语气语态,与当初朱棣反建文帝时几乎同出一辙。

太监侯太是个胆小鬼,怕汉王杀掉自己,伏地唯唯。

回京后,明宣宗问他汉王说些什么,他回答说:“汉王无所言。”

随行护卫的锦衣卫乃有特务任务,向皇帝俱陈所见。明宣宗大怒,对侯太说:“事定必治汝!”

为了给自己造反制造论据和作铺垫,汉王朱高煦派人上疏朝廷众官,指斥明宣宗违背洪武、永乐旧制,与文臣诰敕封赠以及南巡诸事,公然宣扬朝廷罪过。同时,他斥责夏原吉等几个大臣擅权为奸,要求皇上交出几个人给自己杀掉。接着,他私下写信给诸位公侯重臣,骄言巧诋,污蔑明宣宗违祖制等事。

至此,明宣宗叹道:“高煦果反!”

明宣宗集朝臣集议。本来,明廷要派阳武侯薛禄率兵讨伐,大学士杨荣以建文帝时李景隆为戒,劝帝亲征。

英国公张辅自告奋勇,想自请两万兵前往平定朱高煦。

明宣宗表示:“爱卿您确实能击败叛贼。但朕新即帝位,保不准有小人怀有二心,亲征之事就这样决定了吧。”

明宣宗虽年纪轻轻,却属少年老成英明果决之主。

宣德元年(1426年)秋八月,经过周密布置,祭过天地宗庙社稷山川百神之后,他亲率大营五军将士出征。

行至杨村,明宣宗在马上询问左右群臣:“众卿认为高煦计将安出?”

有人说“乐安城小,贼军必先取济南为大本营”;又有人说朱高煦先前一直逗留南京,此次造反一定会引兵南去。

明宣宗听毕摇头,说出自己的看法:“不然。济南虽近,未易攻取;闻朕大军将至,亦无暇攻取。高煦护卫军多家在乐安,不会弃家往南京方向征战。高煦外似诡诈,内实怯懦,临事狐疑,辗转无断。今其敢反,轻朕年少新立,众心未附。又以为朕不能亲征。今闻朕亲行,已经胆裂,其敢出战乎!至即擒矣。”

如此名正言顺,加上皇帝亲征,明宣宗仍在路上遣使向朱高煦传达诏旨,谕以逆顺祸福。年轻的皇帝英畅神武,词旨明壮。如此,明朝六军气盛,斗志昂扬。龙旗钲鼓,千里不绝。设想,当初建文帝有此远识和胜略,能够御驾亲征,估计走到一半,北平城内就会有人擒燕王朱棣来献。

大军一路鼓行,径直来到乐安城北,把乐安城围个水泄不通。

惊惶之余,城内守军乘城发炮,想弄出些大动静来吓唬城外明军,同时给自己壮壮胆。但明军忽然发放神机铳箭,声震如雷。

听到这么大动静,城中的朱高煦兵士皆股栗胆寒。

皇帝属下诸将请即攻城,不许。明宣宗依然敕谕朱高煦,要他主动投降。

朱高煦不报。宣宗皇帝复遣敕谕之曰:“前发敕谕,说得详尽。朕不再言,尔仔细思之,毋殆后悔!”

下了最后通牒后,明宣宗派人以箭缚“招降归正”敕书于城内,对城中人民告以福祸逆顺。

由此,城中不少人想缚执朱高煦来献。

嚣张这么久,大侄子皇帝真正提兵前来,朱高煦反倒狼狈失据。

在内殿徘徊思虑大半天,朱高煦只得秘密派人哀求明宣宗宽借一天,表示给自己一点时间,“今夕与妻子别,明旦出归罪”。

明宣宗答应。

当夜,朱高煦把多年私造的兵器和与众人往来密谋造反的文书信札,全部付之一炬,销毁罪状。

转天,朱高煦要出城投降,其将王斌很有血性,劝他说:“宁一战而死!就擒,辱矣。”

朱高煦以城小为辞,从地道偷偷溜出城,穿着一身白衣跪伏于侄子面前,顿首自陈:“臣罪万死万死,生杀惟陛下命!”

明宣宗仁德,没有依刑法对他“明正典刑”,而是把他一家人送至京师,在西安门内新筑宫室。虽属软禁,但好吃好喝,饮食衣服之奉,仍旧无改。

班师之后,宣宗皇帝仅仅诛杀逆党王斌等六百余人,胁从者皆不问。

明宣宗本来想一鼓作气挥军彰德,把另一个叔叔赵王朱高燧也一并擒来。大臣杨士奇苦劝,认为赵王谋反无实,又属至亲,攻之没有正当理由。

明宣宗很听谏劝,回京后派人送亲笔信晓谕。忐忑不安的朱高燧见信,大喜曰“吾生矣”,忙上表谢恩,上献自己所有护卫军队。

明宣宗收其所还护卫,保留其仪卫司(仪仗队)。这样,赵王朱高燧得以善终。

朱高煦虽为囚徒,大宫殿大酒大肉仍旧享受,诸子妃妾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按理说装装孙子哀乞苟活也能善终。

有一天,明宣宗处理朝政后心情不错,亲自去逍遥城(宫殿名)看望这位被拘禁的叔王。

朱高煦不知哪根筋又搭错,倨傲不拜,横坐于地,冷眼观瞧明宣宗。

宣宗围着这位皇叔转了几圈,本想好言安慰几句,说说亲情叙叙旧,不料想,朱高煦忽然伸出一腿使个大绊子,把明宣宗绊倒在地。

宣宗大怒,立刻命力士从殿外抬口大铜缸进来(就是故宫里常见的那种),把朱高煦扣闷在里面。

铜缸重三百斤。这位汉王身板特好,孔武有力,用脑袋还能把缸顶起,晃晃悠悠又朝宣宗逼近。

盛怒之下,明宣宗派人抬来数百斤木炭,堆积于缸上,然后点火燃之。不久,炭烧铜熔,把朱高煦烧成一堆灰烬。

宣宗皇帝余怒未消,下令把朱高煦诸子全部处死。

纵观朱高煦所为,比其亲爹朱棣相差远矣,可以说是判若云泥。他既无深谋远虑,又无能将谋臣,更无坚城广地。老王爷为老不尊,仓促起兵,困守孤城,一俟宣宗侄子皇帝亲征,根本未作有效反抗,即刻束身就缚。

败则败矣,认命拉倒,还能保全残年。岂料,这王爷又有此行为。从此下三滥行径,可知朱高煦毕竟只是一介赳赳武夫,实无大计。

历史往往会惊人地相似,有时是喜剧,有时是悲剧,有时是荒诞剧。不幸的是,朱高煦拔了个末筹。虎父犬子,十分不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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