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课进行了两周,似乎还是没什么成效。
周考成绩下来,曾笑冲到讲台上翻找林佳璇的卷子,比对待自己的试卷还上心。
68分,离90分的及格线,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曾笑有些懊恼,正要反思自己的补习思路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卷子却被林佳璇一把夺过。
“笑笑,你别看了,我就是一抹烂泥,糊不上墙的。”
林佳璇的自轻令曾笑有些生气,说话的语气也不免重了些,“你这根本不是能力问题,是态度问题。佳璇,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明白吗?”
“可是……”
“没有可是,如果你自己不想努力,不肯用心,那谁都帮不了你。”
林佳璇委屈地低下了头,小声咕哝,“可是我也没有让你来帮我啊……”
“你说什么?”曾笑眉头皱得更紧,情绪也激进了几分。
“没有,我没说什么。”林佳璇有些心虚。
曾笑却来了脾气,“佳璇,学习和世界上的任何事一样,原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是学生,如果一个学生连本职工作都做不好,以后能做成什么事呢?”
“那还有很多名校出身的大学生给土老板打工呢……”
“这叫‘幸存者偏差’,就是因为稀少才会上新闻呢!这个社会是很残酷的,你此刻的努力某种程度上已经决定了以后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质量了,你明白吗?”
……
两人的争执引起了班里同学的注意,在大家眼里,林佳璇一向好性,曾笑又高冷骄傲,如今看到林佳璇被曾笑训斥数落的模样,难免觉得盛气凌人的曾笑在欺负人,便也小声地议论起来——
“曾笑上次还为了林佳璇和黄家安杠上了呢,怎么反过来自己欺负林佳璇啊?”
“就是啊,这不是自己打脸吗?”
窗边的黄家安看到这一幕,也不免吐槽一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林佳璇不愿与曾笑发生龃龉,这便上前抓住曾笑的胳膊,撒娇似的晃了晃,“笑笑,别生气了,我也不想这样的嘛。”
曾笑忍住了脾气,没有将她一把甩开;但是她心里,却无比想甩开此时争强好胜出口伤人的自己。
林佳璇的性格,是绝不可能主动和人发生摩擦的,是她揪着补课这件事不放,把两人的争执挑到了明面上来,甚至成为大家议论的对象。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曾笑夺门而出,竟然感到眼角一片湿润——莫名的委屈和脆弱像暴风雨般铺天盖地而来,而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应对。
天高云淡,曾笑独自绕去了操场,沿着塑胶跑道的痕迹毫无目的地走着。
肖北城追来的时候,只看到了红色跑道尽头那个孤独而萧索的背影,透露着一种令他陌生的迷茫和无助。
他迎着她的目光走来,在曾笑的身前站定,扬了扬嘴角,“哭了?”
曾笑瞪了他一眼,绕过他继续往前走着。凛冽的风吹了许久,眼角的痕迹早被吹散了。
“其实林佳璇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对啊。”肖北城倒是不恼,追上来和她并排走着,“你本来就是多管闲事,人家不想补课,你非拉着人家补,这不是把你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人家身上吗?”
曾笑陡然停住脚步,“关你什么事!”
肖北城挑了挑眉,“不关我的事啊,我就是想说句公道话而已。”
曾笑咬了咬唇,“你懂什么?佳璇现在意识不到学习的价值,意识不到高考的重要性,以后迟早是要吃亏的。她不是你的朋友,你自然只会看热闹,不会担心!”
她这样的认知,也是基于肖北城对刘海波的态度。刘海波的成绩和林佳璇不相上下,又整日和肖北城厮混在一起,但肖北城似乎从不担心自己兄弟的成绩和前途,兀自考着高不可比的分数,丝毫不管刘海波的掉队。
“想不想学习,想考什么学校,原本就是他们自己的事,这是别人的人生,我们原本就没有权力干涉,更不应该插手。”
“是吗?你这么说,难道不是因为内心的冷漠吗?”曾笑冷笑一声,“你怎么想我管不了,但佳璇是我的朋友,我不能任由她蹉跎青春,日后后悔。”
肖北城嗤笑一声,面露嘲意,“你还真是大公无私。”
曾笑毫不犹豫地回敬,“大公无私不敢当,只是我的事,总归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大概从他们第一次交手的那一次开始,肖北城就感受到了曾笑对自己强烈的敌意。他不知这种情绪究竟如何而起,也曾尝试过主动示好,但曾笑的脾气就像是长城上刻印的古文,亘古不变,从长城铸就的那一天起,就不曾有过半分的改变。
后来他想,曾笑可能是过分好强了吧。如今她对林佳璇,或许是把自己的那份要强转移到了林佳璇的身上,只是这些,她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
“你会生气,原本也不是气林佳璇吧,你是在气你自己。”
“你气你改变不了她,气你无视她的意愿强迫她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你气自己对她发脾气,你甚至在气自己会因为这些事而生气。”
曾笑不服气地扭过头,快步向前走,“肖北城,你别太自以为是。”
肖北城的话像钉子一样字字扎在她的心上,令曾笑感到心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这些情绪、这些感受也都那么真实,可是她直到现在都不肯承认,不想承认,不愿去深究自己生气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她怕事实真的像肖北城说的那样,她在气她自己,她会要求佳璇补课、提高成绩,也是为了她自己。
她不愿林佳璇因成绩差而受辱,是因为她太清楚屈居人下的感受,所以林佳璇当时的处境,直接唤醒了她心底对于那种屈辱感的恐惧。
所以哪怕佳璇是真的不在意,她也没办法允许这种情况继续存在,她逼着佳璇补课,逼着佳璇提高成绩,甚至因为佳璇没有做到或做得不好而生气,都是因为她不愿佳璇感受自己一直畏惧的那种成王败寇的无助,或者说,是她自己不愿再遇见那种无助。
佳璇的失败,某种意义上,其实是她的失败,是她转到文科班都没能摆脱的失败。
可是佳璇,又有什么错呢?她想轻松活着,想懒散度日,不想那么辛苦,哪怕考一个糟糕的成绩也无所谓……这些想法又有什么不对?她为什么一定要要求佳璇和自己一样上进,强迫佳璇和自己一样挣扎在成绩的起伏之中,勒令她一定要把旁人的要求当作自己的要求呢?
这样的自己,未免太自我、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