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胡云溪尚未传来消息。在这期间,他要芷清为众人送了些杂粮,以充饥食…这个储药的地窖本来空间有限,窖内充斥着满室的药材气味。时间一长,空气流通渐渐的变得不顺畅,让人窒息欲吐。胡宗宪与黄锦不是练武之人,不懂调息之理,身体略感不适,头昏脑涨,昏昏欲睡……
雷虎此时已经醒来,吃了些杂粮,精神顿好,讪讪骂道:“这狗日的老道,如何还不来。要把虎爷憋到何时?”他心中越想越气,蹭了起来,便要出室。
唐笑笑急步上前拉住他,怒叱道:“虎子,你消停些,几位大人都在此地等候,你急什么?”
在室内昏暗的烛火下,雷虎纳纳的望了望众人,见大家也不言语,便郁闷的说道:“老大,这样死等也不是办法…我想出去探探情况。”
雷灵儿听到雷虎要出室,秀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也嚷着要出去……
唐笑笑瞪了他俩一眼,喝道:“胡闹。你们不可轻举妄动,如果被敌人发现,所有的计划都将前功尽弃。眼下的局面关系到几位大人安危,不可儿戏。你俩都给我安静点,静待胡观主消息…”
蔡铎走到雷灵儿身旁,哄了她几句,又朝雷虎说道:“耐心点,大家都在此等候。你起什么哄?”
雷虎虎脸生寒的瞪了他一眼,正待反驳……
徐渭蓦的睁眼说道:“唐老弟,你与雷少侠出去瞧瞧也好。一切小心行事…”他见到胡宗宪与黄锦的状态堪虞,担心在窖内时间过长,会影响两人身体。
雷虎闻言,欣喜乐道:“还是你这胖老儿明事理。”
“不得无礼…”唐笑笑怒叱一声,“呆会出去,听我安排,休要惹祸。”雷虎一吐舌头,应了声。他安慰了雷灵儿数句,叮嘱蔡铎照顾好妹妹,便跟在唐笑笑身后出了窖室……
雷虎忽然出来,眼前一亮,皓月当空,一轮略带芳香的清风袭来,顿觉神清气爽。轻声叫道:“老大,这都过了两个时辰了,那老道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唐笑笑并不理会他,双眼看着周围,默运玄功,吐了一口浊气,登时恢复了精神。他侧耳聆听,见观内毫无动静,再走过几间厢房,连芷清与芷云的声音也都没有听到,心中不禁纳闷,怎会如此的安静…低声唤道:“虎子,这里静得有些奇怪。小心点,随我去观主清修厢室看看…”
两人刚走到东厢胡云溪平日清修的房间外,雷虎一指窗纱,失声惊叫:“老大,你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渍斜洒在窗纱上,而房门处由内向外慢慢的淌出一滩血水。两人吃了一惊,心中寒意顿起,唐笑笑诧道:“不好…”,便疾步冲入室内…
厢室内的胡云溪耷拉着脑袋,紧闭双目,端座在黄色綉锦蒲团上,头顶上有丝丝的寒气飘起,胸口的道襟被掌力击碎,留下了一道深黑的掌印。人似乎被某种玄功震断了全身经脉,早已气息全无。
芷清与芷云两名道童,一人斜躺在门口,一人扑倒在窗橱前,同时被人割破了喉管,喉管处的伤口还在“汩汩……”往外冒着鲜血。唐笑笑近前,蹲下身子,查看两人的伤处,惊诧说道:“一刀致命,这刀口平而整洁,划痕齐整…好快的刀法。”
雷虎却在查看胡云溪的伤口,忽的面色惨白,失声叫道:“老大,你快过来看看…修罗掌,阴煞功。”他用手比划了下,又量了量胸前掌印,吐舌惊道:“司徒玄…音,我的个乖乖,这老东西还没死?他怎么会在此地出现?”
“谁是司徒玄音?”唐笑笑迅步窜到胡云溪尸身旁,看了看掌印,掌印已现乌黑之色,竟然冒着寒气,而胡云溪的周身经络,就像是被冰寒之气所凝结般,一根根的青筋暴起,忽隐忽现,宛如活脱脱的人体经络图,死状甚是骇人,令人不寒而栗。
唐笑笑问道:“这是什么掌力?如此恐怖?”
雷虎并未作答,他脑袋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不时淌下,表情木讷。唐笑笑自打认识雷虎以来,从未见到过他如此表情,吃了两惊,瞬间意识到司徒玄音的可怕。他拍了拍雷虎,安慰道:“虎子,没什么可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先说说这厮的来历…”
半晌,雷虎才收敛心神,眉心微蹙,道:“老大,你还记得我们在铜官山击毙的司徒白吗?”
唐笑笑点了点头,问道:“司徒白?我怎会不记得,那一役当真是惊险,那厮武功高绝,我们能逃出来,真是侥幸。这司徒玄音与司徒白有何关系?”
雷虎缓缓站起身来,目光继续盯着胡云溪的尸身,说道:“司徒玄音是司徒白的大哥。他比司徒白大了十五岁,算起来应该有七十余岁了。他在江湖销声匿迹已有二十几年,武林中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会在此地出现……”
“你如何知道这凶手是司徒玄音?”唐笑笑心底纳闷的问道。
雷虎一指胡云溪伤口,冷然道:“老大,是他,错不了。他这阴煞功,修罗掌是西域寒门的独门秘学,你看胡观主伤口掌印上的冰雾,慢慢在扩散全身。而且他的经脉全被寒冰凝固了,这份功力没有三十年是绝对练不出的……”
唐笑笑再仔细查看了尸体一番,骇然道:“不错。这样看来,这老怪的功力比司徒白高多了。”
雷虎点头,踱了几步,神思凝重的说道:“他为什么要杀胡观主?难道也是为我们而来?”
唐笑笑摇头,心中略有担忧,“这点我也不知道。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使刀的高手,不管他们目地如何,终究不是好事。我们不易应付……”
雷虎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办?”
“天下武功都是相生相克。”唐笑笑沉思了片刻,嘴里喃喃自语了几句,凝眉问道:“你们雷家堡的霹雳神掌与这修罗掌一阴一阳,道理上应该是相克的……不知道雷动前辈与司徒玄音的功力熟高熟低?”
雷虎看着他,似乎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道:“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司徒白曾败于我师傅,但司徒玄音却从没和我师傅交过手。”
两人正自聊着,忽听观外密林中,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声,响彻天际,打破了云山夜空的宁静。
唐笑笑面色大骇,失声叫道:“不好。这是我布置在观外林中的暗哨发出的。小心点,走,我们去看看……”说完,不待雷虎应声,双足一蹬,破空踏出,冲出门外,离弦之箭似的蹿入暮色中……
唐笑笑两人赶到紫云观外竹林中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竹林中他俩每走三十步,便发现一具尸体,有的人被捏断了喉骨,有的人被一掌击碎头骨,头上冒着薄薄的寒气,全身冰冷。有的人双目凸起,一刀封喉,血溅四周。这些人死前连打斗与挣扎的痕迹都没留下。蛟龙小队安排在竹林中的暗哨,除了王小顺以外,活脱脱地九具尸体依次躺倒在唐笑笑与雷虎眼前,无一幸免,全都是悄然无息的格杀当场……
唐笑笑双目含泪,颤抖着双手,龇牙恨道:“司徒玄音……你好狠。”
雷虎一拉他,心生怯意,道:“老大,快走……这两人应该还在附近。此地不宜久留,回去再说。”
一阵阴桀的笑声,从两人身后响起,那笑声在寂静的林中犹如鬼魅般,听得让人头皮发麻,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哈哈……想走?只怕没那么容易……”一股寒意从后袭来,让唐笑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唐笑笑不用回头,光凭那股阴寒之气,便知道黑暗中隐匿的人是司徒老怪。他侧首对雷虎,低声说道:“我拖住他俩,你速去窖内报信。叮嘱他们千万不能出来。”他见雷虎欲言,低声喝叱:“休要多言,照吩咐办。我自有办法脱身……”说完,头也不回,腾空跃起,几个翻腾,天地回旋,将身上囊内的暗器全向黑暗中发声之地射了过去……那些暗器夹带着风声,在黑暗的隐藏下,如电射般的炸了开来。
就在这一瞬间,雷虎猛吸一口真气,癫步展开,发了疯似的朝观内驰去……
银光乍现,一柄快刀,宛如惊鸿,如敲击着密鼓般在拨弄着射出来的暗器,“叮铛……”,龙吟之声似是不绝于耳。月色下只见一条身影忽的仆地,发出闷哼,似乎中了某件暗器……而另外一道黑色的身影,快捷无伦的穿梭在竹林之中,只见他的双袖舞得密不透风,身形往后一退再退……
唐笑笑惊闻闷哼,便知道有人中了暗器。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着暮色的掩护,突施冷箭,已经伤敌一人。他惊见另一人为了躲避暗器在向后退去,机会稍纵即逝。唐笑笑毫不迟疑,提气疾掠,迎身而上,破空幻变,手中的月蚀如同长虹破风般,呼啸的朝着那道黑影,上下左右,纵横交错的攻出了十余招,直追而去……
唐笑笑心中明白,此时绝对不能与司徒玄音生死相博的纠缠,唯一的方法便是逃。他很自信自己的身法,这么多年他的性命一直是逃出来的。现下他逃出去,就能把强敌一起带离此地,而紫云观内的众人才会更加安全。他知道使刀者已经中了暗器,无力再战,而眼前这条身影必定是司徒玄音……
他驰近司徒玄音身旁的同时,又迅捷的虚晃数招……猛吸一口真气,身形加骤,闯了过去。
司徒玄音先被唐笑笑急射的暗器所骇,一退再退,又见他闪电般袭来,仓促之下,毫无准备,被攻得措手不及,只得避让……待他见唐笑笑的攻势已竭,挥掌正待迎招反击,万没有料到唐笑笑却并不与他接招缠斗,虚晃几招后,甩开他两个身位,却一直往山下逃去……
司徒玄音是成名已久的魔头,何时被人如此的戏耍,老脸实在挂不住。气得“嗷嗷”大叫,身形疾驰,追蹑其后,边追边叫:“好你个小畜生,敢如此戏弄于爷爷。看我抓住你,不撕碎了你……”
唐笑笑见司徒玄音中计追来,心中大喜。破口大骂:“你这老不死的东西,大言不惭。你能追着小爷再说……”他又劈哩叭啦,一顿讥讽,气的司徒玄音,在后面吹胡子瞪眼,急火上蹿……
两条身影,在挥洒的银色月光下一前一后,翻腾纵跃,煞是好看。不消半个时辰,两人已到了西山小镇郊外……一老一少力奔数十里,身势渐竭,两人相隔五步之遥,各自停步喘息。唐笑笑暗呼,“我比他年轻几十岁,他却能一直追我至此。这老东西的功力委实厉害。”
司徒玄音在后面运功调息了会,阴着嗓子叫道:“臭小子,不错。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的功力与身法……”他顿了顿,吐了口浊气,又道:“你是唐凌那老儿的徒弟,还是唐翠儿的徒弟?”
唐笑笑闻言一惊,他见老怪说出了唐姥待字闺中的芳名,又见他提起老掌门唐凌,心想:“这老东西估计是和姥姥一辈的,我绝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找个机会速速摆脱他……”想到这里,他神情缓和,语气也渐渐客气起来,说道:“我是唐姥的弟子。老前辈,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苦苦追我至此……”
“哼,你小子竟敢如此戏耍老夫……”司徒玄音余怒未消,恨恨说道。
唐笑笑苦笑一声,“晚辈何曾敢戏耍前辈。我见林中有异样,以为强敌来袭,仓惶之中,才射出暗器逃生保命……”
司徒玄音说道:“臭小子,鬼话连篇。老夫问你,据实回答。老夫看在唐翠儿的面子上,便放你一条生路……你和胡老道有何关系?”
唐笑笑道:“萍水相逢。我和朋友路过紫云观,才结识了胡观主。”他见司徒玄音不曾问胡宗宪等人行踪,便暗暗感觉到这老怪此行目的与他们无关。
“真的吗?”
“老前辈,事到如今,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吗?”唐笑笑听他所言,似乎这老怪物也不是和阳山山道那些贼人一伙,便试探性的问道:“前辈,你与胡观主有私仇?”
司徒玄音嗤鼻而道:“住嘴,老夫问你,你只管回答便是……跟我说实话,胡老道,可曾向你提及过长生决?”
“长生决是什么东西?”唐笑笑不解,神情面现疑惑。两人相距五步,一正一反的站在月光下,他看不清司徒玄音的容貌与表情,但司徒玄音却能看到他的表情。他冷冷地看着唐笑笑神情,见他不像在说谎,喝道:“你无需多问……如果老夫发现你骗我,我必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唐笑笑一听,怔了怔,暗道:“这老怪是在找长生决,果然不是为了胡大人而来。”他吁了口气,问道:“你既然是来找东西,为何要如此草菅人命。不仅杀了胡观主师徒,还杀了我手下那么多人?未免太心狠手辣了吧。”
司徒玄音语气微带愠怒,叱道:“臭小子,怎么?你是想为他们报仇吗?”
唐笑笑见他如此说话,一股豪气涌上心头。正待为死者鸣冤,反驳几句,忽然脑海中想起了徐渭叮嘱的话语,人也冷静下来。心道:“一切以胡大人安危为重,这仇日后再和他清算。”心念至此,言语一变,“老前辈,晚辈哪敢有那个念头?适才言语得罪,请您见谅……”
这几句话让司徒玄音似乎极为受用,“谅你小子也不敢,我杀了你的手下。方才你用暗器也伤了我的徒儿,算了,看在唐翠儿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这小辈计较。把解药给我,你再走……”
唐笑笑道:“我的暗器没有淬毒,令徒伤势无大碍……”
“真的?”
“晚辈哪敢骗您?……”
司徒玄音见他如此一说,心中挂念徒弟安危,不再多言,掠过一丝阴冷的眼神,狠狠地道:“你若敢骗我,今后无论你躲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揪出来。”说完,转身便往来路折返而去……
唐笑笑见他走远,深吸口气,也朝云山紫云道观折返而回,一路上默念着:“长生决?这是什么东西?听名字,似乎是道家的真经。等回去见着徐大人,他见多识广,也许会知晓。”这样一个多时辰,又回到了紫云观外的竹林处。此时,已经不见司徒玄音师徒踪影。
唐笑笑神情悲愤的把蛟龙小队众人的尸身一一收敛,放在一处洼坑内,他默默地站在坑旁,呲牙狠道:“唉……各位好兄弟,我对不起你们。我发誓此仇不报,枉为人。但眼下,为了胡大人等人的安全,只能委屈你们了。”话音刚落,一道瘦小的身影蹿到他身后,“唐老弟,这里所发何事?”
唐笑笑闻言,回过神来,黯然伤道:“六哥,你回来了。唉,一言难尽。先帮我把兄弟们入土为安,呆会回观内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