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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棵会说话的树

林轻语在淘宝上买的符咒到了,她把符咒揣到自己心口位置的荷包里,拍了拍,然后鼓足勇气,雄赳赳气昂昂地打算去和那只树妖……

谈一谈放假的问题。

她是没有勇气和那只树妖正面交锋。因为无数影视作品和小说都告诉了林轻语,自不量力地和妖怪对着干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她在没摸清这妖怪的底细之前,并不打算那么做。

她只想适当地,争取一下自己的权益。

“大神,你知道咱们人界现在已经步入二十一世纪了吗?我们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我们是个法治国家,我们有一部法叫《劳动法》,你……”

“嗯,你明天可以不用来。”

“根据《劳动法》第……咦……”

林轻语在大树之下站直了正打算侃侃而谈一番,可没想到话刚开了头,就被这棵树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她心里的愿望。幸福来得太突然,让她一时有点接受不来,“我明天可以不用来吗?”

“嗯。”苏逸安在琢磨,到这个世界的这几天,基本每天晚上林轻语都来了这里,唯独下雪的那个晚上她没来,他想排除一下,他发生改变的事,跟林轻语晚上来与不来之间有没有关系。在他琢磨这件事的时候,林轻语已经双眼如星光般闪烁地盯着他了,“那我以后是不是也不用来了呢?”

“哼。”苏逸安一声冷哼,得寸进尺。

林轻语撇了撇嘴,“我其实今天就是来和你谈谈放假的问题……”

“你以后可以放假。”

林轻语眼睛又亮了起来,“那我们要讨论一下我放假的频率,还有放假的次数,以及节日啊之类……”

“没必要。”

“为什么?”

“因为你要放假,看我心情。”

“……”林轻语歪着脑袋看了这树妖很久,“大神,你真的知道《劳动法》吗?”你是不是法盲啊!这叫放假吗?这叫让她谢主隆恩!

“你这是在质疑我?”苏逸安道,“你连明天的假也不想要?”

林轻语很愤怒,但面对一个未知生物,她只好选择忍气吞声。

星期天,谢成轩的篮球赛就在今天下午,这场比赛是A大对B大的一场至关重要的淘汰赛,赢的队伍可以代表X市去参加全国的大学生篮球联赛。谢成轩为此奋斗了很多天,当然林轻语也知道,对于谢成轩来说,还有另外一个因素掺杂在里面。

林轻语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去,但最后在王胖子的蛮力之下,她的犹豫好像根本就是多余的……她就这样被连拖带拽地拉去了篮球场。

“哥们知道你心里苦!”坐在观众席上,王胖子拍着林轻语的肩膀,“你这些天又是早起,又是一个人不知道往哪儿躲的,你这哪行!你这一个人憋着是走不出来的!”

她根本就没有陷进去好不好!

“来看看老谢的篮球赛,让这赛场热烈的气氛消消你心头的憋屈,来来,跟我吼!”王胖子说着就站了起来,挥舞着胳膊大喊:“A大!”

身后一片A大学子气势磅礴地跟着王胖子喊:“加油!”

“A大!”

“加油!”

喊声一次比一次整齐,一次比一次响亮。

大学生就是这样,做什么事情都青春洋溢、朝气蓬勃,在这样的集体氛围带动下,林轻语不由得也放松了下来。管他的呢,反正她现在是个男人,谢成轩就算是不和这个女生表白,以后也肯定会和其他的女生表白,总之就是不会和她表白。那就不如看开点,趁同一个寝室的时候,该吃豆腐吃豆腐,该占便宜占便宜,等这大学生涯一过完,就和一辈又一辈的人一样,各奔东西,各自老去,互不相干。

各自在各自的回忆中泛黄变色,沉入心海深处。

把气氛完全炒热了,王胖子一头大汗地坐了下来,然后推了推林轻语,“看那边,那个大姑娘怎么样,安安静静坐着的那个。”

林轻语一转头,看了一眼,点头道:“很文静、很漂亮。”

“咱们学校音乐系的才女,她还是个网络歌手呢,在网上很火的。

百度百科都有她名儿。”

林轻语点头道:“你对她有兴趣啊?追啊!”

“胡说什么呢?要让我家宝宝听到了该伤心了。”

林轻语一脸惊骇道:“你有女朋友的啊?”

“咦,不是还带你们几个去吃过饭吗?你见过啊,咱们对面学校的,我家小佳宝。”王胖子琢磨了一下,“就是奇怪这两天不怎么和我联系了,难道是生病了?”

林轻语斜眼看他,“或许是生气了,你可以去问一句‘宝宝你是不是生气了’,保证能得到你想要的回答。”

“没出啥事儿啊,生什么气,先别管这个。”王胖子给林轻语使了个眼色,“那姑娘不错是吧,我认识她寝室的妹子,回头约出来一起吃个饭,我给你牵牵线啊。”

林轻语只拍了拍他的肩,“大哥,自扫门前雪吧。”你的麻烦应该是不远了……

两人正说着,场上一声哨响,比赛开打了。所有人登时如被打了鸡血一样撒开嗓子就卖命地吼,整个篮球馆里一时热闹到了极致。

林轻语看着谢成轩的身影也忍不住卖力号了几嗓子,喊得嗓子干哑了,她垂头拿水喝,在不经意间又瞥到了那边坐着的音乐系才女。

但见那才女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只是双臂显得有些用力地夹紧身体,她双手搁在腿上紧握成拳,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莫名的紧张和戒备感,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她看起来……好像在害怕什么。

林轻语往她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番,都是A大的学生,都在兴致勃勃地给篮球赛加油,并没有任何异常啊。

难道是……大姨妈来了?

林轻语正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去英雄救美一下,就见那女生忽然转头往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不知看见了什么,脸色一白,快速站起身来,转身穿过拥挤的人群,快速离开了观众台。

林轻语回头往自己身后一望,只见到兴奋的学生们,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进球了!”王胖子一声大喊,篮球馆里的气氛又被推得更高,在喧嚣的呐喊中,林轻语再回头时,没有看到那个女孩的身影。

“胖子。”林轻语拉了拉王胖子胡乱挥舞的胳膊,“那女孩叫什么名字啊?”

“纪嫣然!怎么,你……靠!犯规啊!11号打手犯规!这孙子!”

看王胖子这样大概是没心思搭理她了,于是林轻语便也放下了这件事,毕竟是个陌生人呀。

比赛看到完,A大虽是主场作战,但最后还是以微弱的差距输给了B大。同学们唏嘘了一场各自散了,篮球馆里的人慢慢都散了。王胖子和林轻语一同到篮球场边上看望队员,王胖子说了好一通安慰的话。教练走了,一些队员也走了,王胖子和其中几个约着去上了厕所。刚才还热闹非凡的篮球馆里,一瞬间就只剩下了林轻语和谢成轩两个人。

谢成轩脖子上搭着白毛巾,身上的汗还没有擦完,他坐在条凳上,望了一眼林轻语,笑了笑,“表白不成了。”言辞中虽有遗憾落寞,可却也依旧带着温暖。

林轻语想过很多次,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谢成轩呢,后来她想明白了,她喜欢谢成轩身上干净的气息,喜欢他不管胜败,不论荣辱,依旧坦然的性格。喜欢他就算自己处在低谷里,也不会让自己去影响别人心情的体贴。

他让她感觉到,自己可以在他身上获得她求了很久也没得到的温暖。

所以她喜欢他。

林轻语一笑,一屁股坐在谢成轩旁边,也不嫌他一身汗,像哥们一样伸手搭过了他的肩膀,拍了拍,“以后机会还多得是,取经有八十一难呢,你这还早。”

谢成轩失笑,拿手肘拐了林轻语胸膛一下,“八十一难就上西天成佛了,我只想要个女朋友。”谢成轩说完,旁边却没了声音,他一转头,只见林轻语蓦地垂下头,背对着他站了起来。他奇怪道,“怎么了?”

林轻语说:“我……尿急……”

她说完拔腿就跑了,只留谢成轩坐在条凳上,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

林轻语捂着胸急匆匆地跑向厕所。她面红耳赤,双耳嗡鸣,天啊!

男神竟然拿手肘碰到她胸了!碰到她胸了!

林轻语闷头扎进男厕所,正在尿尿的王胖子对她吹了声口哨,“你也来尿啊?”

林轻语一抬头,见到了一排高头大马的篮球队员外加一个王胖子在尿尿。

在王胖子的提点之下,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头看着她。

林轻语狠狠倒抽一口冷气,刚才还在胸中乱撞的小鹿登时就撞得晕死了过去。

苍天啊!

大地啊!

这场面委实太过震撼了啊!

即便是已经慢慢开始习惯自己男儿身的林轻语,也有几分把持不住。

她退后了两步,贴着男厕所的门就出去了。

此时大脑混乱的林轻语只想找一个地方静静,于是她闷头扎进女厕所,而这边更是有一个让林轻语完全无法预料的场面——

一个男子用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地上,拼命地把脑袋往女厕所隔间挡门下方的空隙里面凑。

体育馆厕所里隔间的厕所门做得比较高,下方有大概十五厘米的空隙,男人的脑袋虽然不能完全伸进去,但半张脸已经探到了里面!

林轻语怔愕非常,喧嚣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停了下来。

她隐隐听见在那封闭的隔间里,有一个女生压抑着的呜咽声。

这是一个惊悚变态得让人有点蒙的画面。

“你在干什么?”林轻语反应过来,一声厉喝。

那趴在地上的男子忽然一个激灵,动作迅速地将连衣帽拉上了头,他爬起身来,捂着脸,径直向林轻语撞过来。

尽管林轻语一再庆幸现在自己是个男人,也在努力适应男人的身份,但当这种时候,深藏于内心的小姑娘却也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想躲,变态男却径直横冲过来,将林轻语往墙上狠狠一撞。林轻语重重摔在墙上,肩膀好似被撞裂了一样疼痛。

疼痛唤醒了她内心的愤怒,她立时冲着男厕方向,用雄浑的声音吼了一句:“出来抓变态啊!”

可当这句话话音落地,变态男子已经飞快奔离了体育馆。

另一边的篮球队员们出来时只远远地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背影,然后一转头,瞅见了摔坐在女厕所地上的林轻语。众人齐刷刷地盯着她。

王胖子语气微妙地开口:“……你说的是你自己吗?”

林轻语:“……”

吱呀一声,刚才变态男探看的那个隔间的门打开,身板单薄的纪嫣然走了出来。

林轻语揉着肩膀问她:“刚才那变态是谁啊?他是在偷看你吗?你就这样任由他看?为什么都不喊一声呢?”

林轻语光是想想,在上厕所的时候,一个变态男把脑袋贴在地上,从门缝里恶心地望着她,她就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然而面对林轻语的追问,纪嫣然只是白着脸看了她一眼,然后垂着头,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没说一句话,哪怕是“谢谢”。

篮球队员们面面相觑,王胖子问她:“咱们学校有变态吗?什么情况?”

林轻语没好气地揉了揉肩膀,“算了,她自己都没当回事儿不想说,别人在乎什么情况有什么用?”她推开门口的壮汉们,“就不该管陌生人的事。”

踏着又疾又重的脚步,林轻语也离开了篮球馆。

这天晚上,林轻语没有去小树林,本来今天是她的放假日,可她在寝室里待着看了一会儿书,却又觉得无聊起来,她今天,其实有槽想吐……她想去树洞一下的。

她一叹,谢成轩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听到她的叹息就一边擦头一边顺口问了一句:“你们今天在篮球馆卫生间怎么闹的?我队友说你去女厕所当变态啦?”

被男神问到这个问题,林轻语觉得有点尴尬,她咳了一声,“是我看见一个变态了。”

谢成轩好奇地问:“什么变态?”

“趴在地上偷看别人上厕所的变态。”

“什么?”谢成轩闻言眉头一皱,停下了擦头发的手,“没报警吗?”

林轻语摇头道:“那女生在里面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再次提到这个话题,林轻语还是感到困惑不解,她转而问正在打游戏的王胖子:“你认识纪嫣然寝室的妹子,有没有听她寝室的妹子提过纪嫣然遇到什么麻烦之类的吗?”

“就说她很出名,这算麻烦吗?”

“如果因此而招惹了变态,那就算啊。”

林轻语还想问两句,王胖子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然而他游戏正玩到紧要关头,就喊了林轻语一声:“帮我接下电话,说我下楼锻炼去了,电话没带。”

手指锻炼……林轻语微微嫌弃地撇了嘴,还是帮他接了电话:“喂?

哦,王晨阳他现在不在寝室,他下楼锻炼去了,嗯,对,这个……是我们寝室另一个在打游戏……哦……好……”

林轻语挂了电话,看着王胖子依旧专注的背影,“你女朋友刚才让我转告你:‘死胖子,我要和你分手。’”

“啥?”

王胖子一愣,立即转过头来抢过林轻语手上的电话,忙不迭打了过去,很明显,那边没有接。

王胖子蒙圈了,“宝宝从来没和我提过分手的。”

林轻语对于这种游戏boy向来没有话说,此时此刻也只得劝上一句:“分吧,给人家姑娘一条活路。”

谢成轩也一边擦着头一边笑他。学霸照常晚归,听见王胖子的事,也是一阵嘲笑,等到熄了灯,各自睡觉。谁也没有工夫再去关心一个陌生女孩遇见变态的后续发展。

林轻语睡觉前倒是想了一下,但思及今天女孩的态度,她便也就此打住。

她没工夫去管别人不想让她管的闲事,她所能做的就是过好自己的生活,比如说……明天怎么去应付那只麻烦的树妖。

目前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大概就是……如果反抗不了,那她就……去讨好他吧。

周一,林轻语上完课准点去了小树林。

“大神。”林轻语在树下喊,“大神你还在吗?”

苏逸安在她的喊声当中醒了过来。

他昨天独自一人过着无聊却安稳的生活,如果不是林轻语现在忽然到来,恐怕他还会一直沉浸在这样的安稳当中。不用害怕周遭的改变,忽然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大神,我给你带了肥料,要不要给你灌溉一点?”

只一句话,林轻语成功地将苏逸安从那种安宁得几乎要修道成仙的心境里拉了出来,“你敢多手试试?”

于是林轻语默默揣好了衣服包里的一小包花草肥,“我就开个玩笑嘛。

“大神,今天雪都融化得差不多了,你说说你还要我做什么来着?”

苏逸安在这个问题的提点下,很快便找回了自己的思路。那两天里,除了用手焐冰还有一夜未来,林轻语还做过一件之前没做过的事情就是,在他面前提起他。

“苏逸安是谁?”于是苏逸安打算帮林轻语回忆一下他自己。

“一个毫无师德、蛮不讲理、毒舌腹黑的大学老师。”

“……”苏逸安语气微妙,“哦,你那天不是说,他像我投胎到人界的兄弟吗?”

林轻语一愣,知道她一时大意说错话了。

这只树妖太有心机了!当时她说了这话他不追究,现在才来细问,她一时间哪能联想那么多!于是林轻语笑了笑,“大神,你一定是听错了,我哪能拿你和苏逸安比呢,在我心里你是神,他可是货真价实的恶魔啊!”

“你去操场跑十圈。”

“啊?”

“十圈。”

“为什么?”

“这就是你今天要做的事,不愿意?”

“……”

他大爷他二舅他三姑姑四奶奶五姨婆的浑蛋树妖!林轻语气愤地咬牙,转身往操场跑去。十圈嘛!也就四公里了!权当锻炼身体了!

眼见林轻语当真一咬牙转身跑了,她现在把他当妖怪,应该是实心眼地要跑十圈了,一时间,苏逸安又想叫回来随便诓她几句话,然后让她意思意思跑三圈了事,但是看着林轻语矫健而去的步伐,他又想,林轻语现在是一个男人,还是让她自己跑十圈吧。

谁让她现在变成了男人。

林轻语跑到操场的时候正是中午,大家都去食堂吃饭,要么都回寝室休息了,只有她一个人顶着冬日的暖阳在跑圈。她一边跑一边痛骂树妖,但跑到第二圈的时候,她忽然在操场单双杠的小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苏夏,以及……一个渣男。

关于这个渣男和苏夏的事,林轻语是记得的,一年多前,就是在她刚休学不久的那段时间里,苏夏被一个渣男劈腿,从而分手。

苏夏是一个乖乖女,家庭从小给予她优渥的生活,她的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她从来不进酒吧。就是那次分手之后,苏夏第一次进了林轻语打工的那个酒吧,喝了一夜的酒,流了一夜的眼泪,更是吐得一片狼藉,最后晕得不省人事。

爱情能在现实生活中给人造成多大的伤害,那也是林轻语第一次见识到。

她和苏夏是闺密,从初中开始,到两人一同考上A大甚至后来苏夏保研,她们也依旧亲密,只是苏夏读的是与她完全不同的专业。在林轻语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是苏夏陪着她一起度过,甚至给予了她莫大的帮助。

苏夏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太爱看小说,尤其是言情小说,总幻想着这世上有小说里那样完美的爱情。于是她一次又一次不幸地遭遇悲痛的分手。

这一次,尤为惨烈。

林轻语停下了跑动的脚步,也不管远在小树林里的那个树妖看不看得到自己了,她往苏夏那方走近。听见渣男在说:“那天晚上我喝了酒,我和她只是一个意外,你如果实在看不开,那咱们就分手吧……和你在一起我实在太累了,我喜欢的是一开始的你……”

听到这几句话,林轻语已经要炸了,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这么不公平呢?女孩子要受到变态的欺负,社会大环境的歧视,生理大姨妈每月一次的高频攻击!

她们都活得这么不容易了,找个男朋友还处处是坑,掉进去就不负责埋的那种!

林轻语脚步加快,一下子挡在苏夏身前,迎着渣男错愕的眼神,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渣男的脸上,手指骨与颧骨激烈地碰撞,让她自己的拳头也疼得发麻。

渣男被揍得一个踉跄,狼狈地摔坐在地,他一脸错愕,抬头一看,就看见了双目暗含森森杀气的林轻语。

“这种不省心的渣渣,就送他回炉重造吧。”

她捏了捏另一边的拳头,指骨发出的咔咔声,听得人胆战心惊。

渣男摔坐在地,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直到苏夏从林轻语身后走出,也没见她去扶渣男,她就站在林轻语旁边,愣愣地望着林轻语。

林轻语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你还想为渣男求情啊!”

苏夏被林轻语这一呵斥吓了一跳,然后见林轻语对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怒目而视,苏夏默默垂下头,撩了一下头发,“没……”

摔坐着的渣男立即愤怒地拍屁股站起身来,“你这家伙……”他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到底是年轻气盛的少年郎,自己忽然被人打了,对方体形看起来又与自己差不了多少,哪里甘愿吃闷亏,他抡起胳膊,一拳就向林轻语打来。

林轻语把他打翻在地的时候就一直戒备着,怕被他反扑,此时渣男的动作一起势,林轻语往后一让,轻松地躲过他的拳头。

一拳落空,渣男哪肯服气,迈前一步,另一只手一挥,又是一拳晃了过来。林轻语要躲,却猛地被一个力道拉向了另外一边,苏夏一下挡在了林轻语面前,“够了,别打了。”

渣男闻言怒极反笑,“什么够了!明明他先打我!”

林轻语不甘示弱地冷哼道:“因为你欠揍啊!”

“你不该被打吗?”苏夏几乎是同时间与林轻语一同说了出来。

她看了林轻语一眼,然后对渣男冷静道:“你刚才说分手,那我们分手吧,我回不到你最开始喜欢的样子了。对于我来说,你也是。他不过是帮我打了我该打你的那个耳光而已。”

渣男一愣,随即看着林轻语的目光变得微妙,苏夏,行啊,这是谁?

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等苏夏回答,林轻语就对渣男翻了个白眼,“渣渣也配问我是谁?”她强硬地将苏夏的手腕一拉,拽着苏夏就走,“走,这种人多看他一眼都心塞。”

苏夏也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林轻语的身后。而渣男就这样站在原地,并没有继续追上来。

离开操场时苏夏回了一次头,只见那个男生若无其事地从另一个门离开了,并没有半点留恋。

林轻语一直把苏夏从操场拖到了学校二食堂边上,才停下了脚步。

她现在腿长,一路快走,拉得苏夏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现在停下了,苏夏气喘吁吁,额上都微微渗出了薄汗,“林清宇?”

这一声轻唤在林轻语的意料之外,但仔细咂摸一下,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个世界的设定与之前并没什么差别。

她在以前那个世界和苏夏是从初中同学发展成闺密,那么现在的“林清宇”和苏夏一定也曾做过初中同学,只是可能碍于性别,没有那么熟悉。

“谢谢你刚才帮我啊!”苏夏温和笑道,“还是老同学靠得住,之前听说你也考上了A大,但都读了两年多了,我也没遇见过你。这次好不容易碰见了,居然让你看见这样的事……真是有点尴尬呢。”

苏夏对她这么客气,一时竟让林轻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是以前,苏夏此刻大概已经抱着她哭了出来,这样林轻语就能抱抱她,陪她一起痛骂渣男,宽慰她。对苏夏来说,那样远远好过现在这样,撑着笑,稳着面子,应付一个“老同学”。

这样一想,林轻语忽然觉得刚才她那一番作为,从她和苏夏现在的关系来看,有点多余了。

“其实……没什么好尴尬的。”林轻语绞尽脑汁,最后只得扯扯那些无用的闲话以作安慰,“谁人生里没爱过几个人渣。”

“是呀,谁没爱过几个人渣。”她说完这话,嘴角明明还笑着,眼眶却红了起来,“可是也就只有烙铁烙在自己身上了,才知道有多痛。”

林轻语无言。

苏夏深吸一口气,笑着挥了挥手,“我先走了,回头下午还有课。

真的很谢谢你今天帮我。你像个英雄。”

看着苏夏翩翩而去的背影,林轻语忽然微妙地反应过来,她今天做的事,对苏夏这个看起来女神范儿,实际上内心少女心爆棚的女孩子来说,会不会有点冲击……

不过,算了,之前在那个世界,苏夏失恋了表现得那么痛苦呢,现在好歹也得缓一两个月吧。等一两个月过了,今天帮她的事,苏夏说不定也就淡忘了?

林轻语这样想着,转头看见食堂,就进去吃了个饭,等喂饱了肚子,林轻语开心地往寝室走。可一离开餐桌,她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愣住了,完了,十圈……还没跑完呢。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她就算速度再慢,十五圈也该跑完了。

她额上渗出了汗,想着那个树妖现在是不是已经在扎小人诅咒她了。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干脆跑着过去谎报军情,把树妖糊弄过去了事……

可想了想,树妖连她什么时间在哪个教室上课都知道,她还是不打算铤而走险了。

正惆怅着,忽然包里电话一响,是个陌生电话,她接听起来,然后一瞬间,刚才思考的那些事,都变成了杂事。

她妈妈在路上被车撞了,腿骨断裂,医院打电话通知家属去照顾。

在这个世界里,她妈妈就只有她这一个孩子,父亲在年幼的时候走了,林轻语也并没有弟弟。

母亲被车撞了这件事,林轻语也是记得的,只是她也记得,在之前的世界,当被医院告知母亲躺在病床的时候,她只打了电话给弟弟,交代了几句,自己并没有去看。

她忙着打工,赚钱。而且她和母亲的关系,在那段时间几乎恶劣到了极致。

而现在,除了她,并没有人可以去照顾母亲了。

林轻语本来就是X市人,在本地上的大学,此时出了校门,不过也就是打了个车就到了医院。

在前台问得房间号后,林轻语犹豫了很久,终于敲响了房间门,推开病房门进去,房间里有三张床,母亲潘娟躺在最里面的病床上,另外一张病床上有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坐着。

林轻语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喊了一句:“妈。”

潘娟立即睁开了眼,“你怎么来了?”她挣扎着要坐起来,林轻语没有管,是旁边的女子提醒了一句,“给你妈妈把床摇起来吧。”

林轻语这才去搭了一把手,“医院给我打电话了。”

潘娟坐了起来,一点也没责怪她刚才的疏忽,抓着她的手就开始问:“哎呀,这有没有耽误你学习啊,你下午的课呢?我这小伤呢,哪用得着把你叫来,明天我就能下床回家了。”

林轻语感受着潘娟掌心的温暖,沉默了许久,到底是坐了下来,“正好中午休息。”

“哦。”潘娟应了一句,又开始忙不迭地问起她在学校里的情况,问及上个周末为什么没有回家,问及她下周回家想吃什么。

就在这絮絮叨叨的声音中,林轻语忽然想起之前在高二的事情。

有一次弟弟林斌闯了祸,学校要开除他,那已经是家里为弟弟找的第三所高中了,再被开除的话,X市怕是没有学校再敢收林斌。潘娟在学校里一通好求,花了不少钱,学校才勉强让林斌留校观察。

处理完这事,潘娟被累得住进了医院。

读大一的林轻语晚上拖着林斌去了医院,林斌认了错,潘娟就原谅了他,然后让林轻语留下来照顾自己。

照顾潘娟一两天没事,可是天天这样,就耽误了林轻语的学业,正好周五的时候,林轻语的比赛正是决赛,她急着要去参加,而潘娟的身体要复检,潘娟让她留下,林轻语不肯,于是母女俩就有了争执。

林轻语觉得很没道理,“让林斌请假来照顾你一天又不是不可以!”

而潘娟则愤怒非常,“你这个女孩怎么一点都不懂事!我好不容易才让学校不开除你弟弟,现在他在学校上课,能随便请假吗!你那个什么比赛,和你的成绩又没有关系,每天就知道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一个女孩这么争强好胜,有什么好!以后你不还是要嫁人生子吗,养得一身犟脾气,不准去!”

林轻语只觉十分委屈,可是看到护士来让潘娟去复查,林轻语又觉得,不论怎样她都是自己的妈妈。要让她一怒之下丢下潘娟,跑去参加比赛,她还是做不出这样的事。

她只好给学院打了电话,一遍又一遍给辅导员道歉,那是她代表他们学院在学校参加的一场演讲赛,之前经过了层层选拔,她在学院里脱颖而出,被委以重任,而她到了紧要关头却……

最后,学院让她将她的演讲稿发送给了后补选手,这件事才得以解决。

然而这件事远没有解决,尤其是在后来,林轻语知道,那个候补选手是李思荷,并且李思荷还用她的演讲稿拿到了全校第一的时候,她更是遗憾不已。到大三与李思荷闹翻之后,那个拱手让给李思荷的第一名更成了她阴暗心理中的鱼刺,一想起来就后悔、愤怒,还有委屈。

因母亲而起的委屈。

过去的一切犹在眼前,此时潘娟的一言一词,甚至是停顿时在林轻语脑海当中打下的标点符号,都让林轻语无法控制地进行对比。

由着潘娟说了很久,林轻语打断了她:“妈。”

潘娟立即停下了言语,问道:“怎么了?”

林轻语沉默了很久,久到潘娟都以为她不会说话了的时候,林轻语道:“如果我是个女孩,你还会让我不管你,自己回去读书吗?”

潘娟听了这话,愣了很久,然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你是男是女,妈妈都一样喜欢啊。”

林轻语听了这话,却觉得心头凉意瘆人。

“不过男孩子确实要比女孩子更努力些才行,女孩以后照顾家庭就行了,你可是要负担家庭和工作两样的。”

林轻语拉扯着嘴角笑了笑,“嗯,好,那我就回学校去上课了。”

说完,她没再留在病房里一分钟,迈腿就出了病房。她没去管母亲惊讶的目光,也没去管旁边女孩投来的注视,她只是大步地走了出去,然后在医院的走廊里深呼吸。

她很早以前开始,就想自己有一天如果能变成一个男孩就好了,而现在当她梦想成真的时候,她却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始终放不开身为女孩的那个自己。

还是会替那个自己感到委屈、不甘、愤怒、挣扎还有……心疼。

林轻语坐着公交车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冬日的天黑得早,她走在校园的道路上无言而沉默,周围同学熙熙攘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并没有谁会分心留意到她。

她就这样一路无言地走到了小树林,一步一步,气氛沉郁地来到大树下,垂头看着地,依旧不言不语。

苏逸安从中午训走林轻语之后,一直等了一下午,他猜想过林轻语再回来时的很多可能,也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他想,她可能偷懒没有跑完十圈,所以会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来这里观察他,也可能是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会愤怒地跑过来指责他,甚至想过了她是在跑步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受了伤,所以会可怜巴巴地过来博取同情。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林轻语再来的时候,竟然如此沮丧。

在苏逸安的印象当中,小时候的林轻语活泼善良,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长大后的林轻语吐槽成性,言辞犀利,为人刻薄,但人却一直冲劲儿满满。她很少像现在这样,拖着宛如上坟一般的沉重步伐,整个人仿似被抹上了一层灰,暗淡无光。

她沉默得让他一时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开口与她说话。

“大神。”她唤了一声,“我有槽要吐。”

“你先从我身上下去。”

在苏逸安说这话的时候,林轻语已经麻溜地踩上了他的根部,然后熟练地将头伸进了他的树洞里面。

苏逸安:“……”

尽管现在林轻语满脸写着“我好痛苦,我好悲伤,我需要倾诉”,但苏逸安还是想多长一只能活动的脚,把她从身上踹下去。

有话好好说,有槽好好吐,他可以不追究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不要随便动手动脚探索别人身体深处行不行?

“我想爸爸了。”

林轻语开头便是这样一句话,苏逸安心头便沉默了一瞬。

关于林轻语的家庭情况苏逸安是知道的,他有权力观看教务处里的学生档案。在林轻语的档案上,父亲一栏是填着“已故”二字。

多么平常的两个字,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当年经历了怎样的触目惊心,生活有了怎样的滔天巨变,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我好想爸爸呀!”林轻语在树洞里喊了一声,然后便像再无力气了一样,靠着树干就在树根上坐了下来。

夜里沉寂,苏逸安应了一句:“人不该过于执着于过去。”话一出口,苏逸安就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

大道理谁不懂,可要人人都把大道理里说到的事都做得周全了,那这个世界大概也就没有“大道理”这种东西了。

林轻语闻言一笑,“以前我爸爸对我可好了,我在外面闯了祸他会帮着我,妈妈教训我的时候他也会帮着我,弟弟和我打架,他也从不偏袒弟弟。”

她把脑袋搁在树洞上,“我想过很多次,如果他还在的话,我一定不会活成那样。我觉得自己太坏了,有时候甚至会责怪父亲,当年为什么不好好保护他自己一点,为什么要这么早离去,留下我与那对母子……”林轻语没有情绪地拉扯了一下嘴角,“我与那对母子……这是不是一个奇怪的说法?可事实就是这样的。爸爸走了之后,我就觉得自己完全是多余的存在。

“你知道什么叫多余吗?是番茄炒蛋里面的菠菜,东坡肘子里面的大蒜。还有在喜欢儿子的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女儿。”

苏逸安只觉得林轻语这句话语气冷漠得几乎能刺痛他,可林轻语却完全没有自觉,她依旧笑着拉扯嘴角,近乎对自己残忍刻薄地说着,“那些都是要被挑出来扔掉的。”

话说到这里,苏逸安大概能想象出下午在林轻语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这样来自家庭的伤害,外人根本无法用言语帮她去排解。

因为言语造成的伤害可以在一瞬间直达心底,可要愈合一个伤口,却需要几月几年,甚至更久。

“大神,你能体会被重男轻女的委屈吗?”林轻语抬头望着枯枝与夜空,自言自语地说着,“应该不行吧?毕竟你活了八千年了,或许根本连父母都没有吧?”林轻语长叹一口气,望着天,“这样的时候,就真的想再找一个人陪陪我啊。”

林轻语的这一个请求听在苏逸安耳里,就像是一只鼓在他的树洞里被击响,浑厚的声音层层叠叠震颤了他的树心。

如果可以,他也想变成一个人……

苏逸安沉默了许久,做了很久的决定,最后才开了口:“其实,你可以和我……”

“我想找个人生比我还凄惨的人。”林轻语与苏逸安同时开口,她并没有细心听苏逸安的话,而是打断了他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听听他的悲惨人生,有了对比,这样,或许我就会感到轻松很多呢。”

苏逸安:“……”

这个叫林轻语的人,真的是不值得同情!

完、全、不、值、得!

林轻语站了起来,拍了拍树干,“和你吐槽了一通,我又觉得轻松多了!谢谢你了!今天我就先走了。”林轻语跳下了树根,走了两步,又倏尔回头,“对了,你说你会诅咒人,其实是假的吧?”

林轻语抬头望他,“我都一下午没来了,你居然也没有动手,平时看你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所以你应该是不会什么诅咒吧?仔细想来,这几天你除了说话好像也没做过别的事,你是不是除了说话,别的什么都做不了啊?”

她不是在一片颓废沮丧中吗?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了?

不过反应过来也没关系,苏逸安还准备了一大篓子诓她的话……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出来,林轻语就站在树下,拍了拍他的树干,一副她很懂的样子说:“我知道我知道,寡居老人的痛苦我是理解的,只是你别用那么下三滥的恐吓手段来吓我嘛!你这些天听我吐了很多槽,对我的心情恢复帮助很大,以后就算你不威胁我,我也会来看你的,不要着急,不要伤心。”

苏逸安声色冷淡:“你想多了。”

林轻语依旧只是轻轻地摸着他,“你很孤独,我知道的,明天我还会再来看你的。”她说完,在自己掌心亲了一口,然后把手贴在了树干上,全当作一个玩笑的飞吻,“再见呀!”

可转身离去的林轻语不知道,甚至连苏逸安自己都不知道,被迫接受这个飞吻之后,他的脸,有多烫、多红。

真是……

太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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