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一声呼唤自前院传来,打断了沈璃的思绪,她甩开脑海里纷杂的情绪往前院走去。
前院之前零星散乱放着的石头都已经被重新排列过,行云站在大水缸前对沈璃招了招手:“咱们一起来抬一下这水缸。”沈璃一撇嘴,走过去,单手将半人高的水缸一拎,问道:“放哪儿?”
“那边墙角。”行云一指,看着沈璃轻而易举的把水缸拎了过去,他道,“屋里的阵我改成了极凶之阵,特别是到晚上,这阵由其厉害,你记住别到前院来,要出门也得和我一起出去。”
沈璃知道行云在这方面有点本事,但却始终觉得他一个凡人凝聚日月精华的阵摆得好,却不一定能摆出什么凶阵来,再是凶煞的阵,还能凶得过她这魔界一霸?是以她只将行云这话当耳旁风听了听,半点没放在心上,反而转了话题问道:“怎么突然改了阵?”
行云一笑:“可不是为了你我,能睡个好觉么。”
像是故意要和行云的话作对似的,至夜,万家灯火熄灭之时,小院外忽的响起此起彼伏的念经声,行云在里屋用被子捂住耳朵叹息:“没料到竟来如此拙劣的一手。实在是我太高估皇太子了。”他这里没念叨完,在隐隐约约钻进耳朵里的念经声中,忽来一声清脆的响动。行云立即翻身而起,抓了床头的衣裳随手一披便走进厅里。
沈璃变成人后便一直睡在厅里用条凳临时搭成的床上,夜夜他起来喝水都能看见她稳稳的躺在细窄的条凳上,望他一眼,又继续睡觉,是生性警惕,也是对他的放心。
而今天沈璃已没有躺在条凳上。行云心道不好,忙走到厅门口往院里一望,已有五个人在凶阵中倒下,除了三名黑衣人,竟还有两名道士打扮的人,他们皆面无人色的在地上虚弱喘息,而这院中唯有一人挺直背脊向山峰一样矗立在小院之中,这个叫沈璃的姑娘,好像从来不曾弯下她的膝盖和背脊,要强得几乎让人无奈。
便在行云叹息的时间,沈璃紧闭的双眼中忽然留下两道血痕,触目惊心,偏生她拳头仍旧握得死紧,连唇角也不曾有一分的颤动。行云知道这阵并不会伤人性命,它只是会触动人心深处的恐惧,击碎理智,让人倒下。但若向沈璃这样死撑,阵中力量便会越发强盛,行云没想过会有人在这种凶阵中硬撑这么久,这样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像是再也无法看下去了一般,行云竟是没按捺得住心里的冲动,一步踏入前院,迈入他亲手布下的凶阵之中。
这一瞬间,他看见沈璃忽然七窍流血,紧握的掌心倏地松开,身影慢慢倒下。行云一闭眼,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迈步向前,等他再睁眼时,刚才那些画面便如同是做了个梦一样,不复存在,沈璃仍旧握着拳头站在那里,脸上也只有两道血痕。
没有行云那般定力,沈璃的世界都在倾塌,魔界的子民尽数消失于赤红的熔岩之中,那些骁勇善战的士兵向她伸出求救的手,而她却被束缚着无法动作,巍峨的魔宫化为尘土,她为魔君的生死而担心,恍然回头,却见一袭黑袍的魔君将她双手缚住,声色冰冷:“这本就是个不该存在的地方。你们也不该……”心头一空,沈璃还没来得及开口,忽见魔君忽然张开了嘴,一口咬在她脖子上,撕下她的皮肉,要将她活活吃掉!
不……
“沈璃。”一声轻浅的呼唤仿似自极远处飘来,却定格了所有画面,“醒过来。”
谁在叫她……
眼睛一痛,一张莫名熟悉的脸庞闯入视线之中:“都是假的,没事了。”
那些赤红纷乱的场面都渐渐褪色,双手不再被束缚着,沈璃看着那人周围的场景慢慢变得真实,还是那个小院,院外有念经的声音,行云正用手撑开她的眼皮,“呼”的往里面吹了口气,又道:“快醒来。”
眼睛被吹得干涩不已,沈璃忍耐的闭上眼。行云却道她未醒,又强行扳开她的眼皮,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吹,沈璃扭过头,躲开:“别吹了。”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快瞎了。”
行云笑道:“这不先帮你把恶梦吹跑了么。”他将沈璃另一只手一拽,“总之,先离开这个凶阵吧。”
沈璃被他牵着走,看着自己手背上印下来的血痕,她失神的怔了一会儿,这个凶阵,当真如此厉害么……她抬头望着行云的背影,失神间问道:“因为是布阵者,所以凶阵不会伤害你吗?”
“不会?这不过是个阵法,它怎么会认人呢。”行云声音淡淡的,“不过是心无所惧,让这阵无隙可乘罢了。”
心无所惧……沈璃沉默,心无所惧又何尝不是心无所念呢。行云此人,实在太过寡淡。不过……沈璃垂眸,目光落在相握的手上,这人,也莫名的让人觉得安心呢。
行云一言不发的拉着沈璃走进厅里,他只字不提刚才踏入阵时那一瞬间看到的画面。
“这些人怎么办?”沈璃指着地上躺着的几人。
“等天亮之后把他们拖出去便可。”
“外面念经的和尚呢?”
行云沉吟,忽然之间念经的声音一停,“都是群废物!”外面一名青年的声音尤为突出,他冷声下令道:“直接给我烧了。”紧接着一只燃烧着的箭猛的自屋外射进来,扎在屋檐上,木制的屋顶没一会儿便跟着燃了起来,像是触动了机关一般,无数的箭从外面射进屋来。
沈璃皱眉:“他们自己的人都还没出去,便想着放火么!”
行云没有应声,扭头往后院一看,那处也是一片火光。葡萄架烧得微微倾斜,屋内凶阵的气息渐渐减弱。他在这小院里的每一样物体皆是阵中的一部分,彼此息息相关,一物受损必会牵连整个阵法。行云见此境况,眉宇间却没有愁色,反而笑道:“这么多年,我倒是把人心想得太好了一些。”
他这小院左右都连着邻里,若此处烧了起来,必会殃及旁人,他本以为皇太子要对付只会对付他一人,但却没想,王公贵族竟把把百姓的命看得如此轻贱。
“是我考虑不周全,害了旁人。”
沈璃瞥了他一眼:“你也会愧疚?”
行云浅笑不语,只是唇角的弧度却有些牵强。沈璃挪开目光,胡乱将脸上的血痕一抹,迈开两步,声色微沉:“最后帮你一次,今天这院落烧了,明天你便去睿王府吧,我也该走了。”
她第一次把离开的话出口,行云一愣,只见她手一挥,银白的光华在她手中凝聚,不过一瞬,一杆红缨银枪蓦地出现在她手中,枪上森森寒气逼人,印着火光,在沈璃手中一转,流转出了一丝锋利的杀气。
沈璃脚下用力,径直撞破屋顶跃上空中,手中银枪在空中划出四条痕迹,她一声低喝,四道银光如章印下,行云的小院四周院墙轰然坍塌,与周围的房子隔开了两尺来宽的距离。今夜无风,这里的火燃不到别人家去了。
沈璃身形一闪,落在院中,此时没了院墙的阻隔,她清清楚楚看见了外面的人,数十名侍卫,握着弓箭,颤抖着往后退却,唯有一名青年站在人群之外,冷眼将她盯着。
沈璃毫不客气把地上晕倒的五人尽数踢出去,让侍卫们接了个满怀:“本王今日不想见血。都滚吧。”
青年双眼一眯,正要开口,他身旁立即有侍卫阻拦道:“苻生大人,小心,这妖孽厉害……”
竟是太子不放心,将自己的亲信也派了过来,苻生闻言冷笑:“今上有七子,皆可称王,你这妖孽何以为王!”
沈璃的笑却比他更冷:“乃是混世魔王!”言罢她银枪一挥,银光划过,众人只觉腰间一松,配的刀稀里哗啦的落了一地,而与他们的刀一起落下的还有众人的腰带与裤裆。众人一慌,手忙脚乱的提裤子。
沈璃勾唇一笑,弧度还没变大,背后却有一双温暖的手捂住了她的眼,行云语带叹息:“别看,多脏。”
沈璃一愣,任由温热的手掌覆在脸上,她一时竟忘了呵斥他放开。不管沈璃这些日子在行云面前做过多彪悍的事情,他好像一直都用平常的目光将她当一个姑娘家在对待。
把她当做一个真正的女子……
众人见此景,忙捡了刀拎着裤子便跑了,苻生腰间的带子仿似与别人不一样,他神色未嫌半丝窘迫,反而暗含几分深思,目光在沈璃身上停留了片刻,竟也不再发声刁难,转身离去,唯余烧得火光冲天的屋子和院前过于淡然的两人。
沈璃收了银枪,却没有拨开行云的手,睫毛在他掌心刷过,她道:“走吧,我送你去睿王府。”
然后她就该离开了。
“嗯。”行云应了一声,放开沈璃,却望着大火道:“再等等吧。”
沈璃侧头望向行云,见他瞳孔中印着熊熊烈火,唇角难得没有了弧度。她恍然忆起行云昨日对睿王说的话,他是想守住这个小院,因为这里是他的家,而如今他的容身之处毁了,被付之一炬,他的心情,怎会好受。
沈璃拳头一紧,若是可以,她是想向那皇太子讨回这一笔账,只是她如今在此处动用了法力,魔界追兵只怕不日便会杀来,她不能继续逗留了。沈璃望着渐渐化为灰烬的小院。她知道在这里的日子确实应该告一段落了,但是,心底这种从未有过的堵塞,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还要烧多久呢。”在沈璃正垂眸不语时,行云忽然喃喃自语道,“这样烧完了之后不知道后院池塘那几条鱼还能捡来吃不,白养这么些日子多可惜。”
“你……竟是在琢磨这个?”
“不然,还能琢磨什么?”
沈璃深呼吸,拽了行云的衣领,遁地而走。
睿王府的花园中一片寂静,银光一闪,两人蓦地出现在花园小亭之中,行云借着月光将四周一打量,感叹道:“倒是瞬息千里的法术来得方便,不过,为何要来这无人的花园?”
“你当我想来啊?”沈璃道,“这不是找不到睿王的卧寝么!”
行云失笑:“还是得自己找啊。”他迈步欲踏出小亭,沈璃却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叹道:“你难道看不出来这里的奇怪么?”
“哪里奇怪?”行云耳边只闻虫鸣,眼中也只看见了月色下花草树木的影子,与寻常夜晚没有什么不一样。沈璃手一挥,不知抓了个什么东西在掌心,声色微凝:“白天我竟没看出来,这睿王府里竟养了这么多未成形的妖灵。”
行云一挑眉,在沈璃不注意的时候抽出了手腕,迈步走出亭子,在沈璃出声阻止之前,他伸开双臂走了两步,转过身来向沈璃道:“此处没有恶意。我虽见不到所谓妖灵,但约莫能感觉出来这里的气息。沈璃,你多虑了。”
并不是沈璃多虑了,而是因为行云看不见,所以他不知道,此处天上地下满是散发着微光的圆球,如同盛夏夜的萤火虫一般铺天盖地,和着月色照亮了花园的每一个角落。他也不知道,在他张开双臂的一霎那,就像世间凡人敬仰的神明,拥抱了最美的光芒,耀眼得让沈璃眯起眼,微微失了神。
这个男子,是将她从混乱噩梦中的唤醒的人,是在细雨朦胧的堤坝上为她撑开伞的人,是在透过葡萄架的阳光下阖眼小憩的人,明明比她弱小许多,却偏偏能让她感到安心,这样的人……
“走吧。”行云在两步远的地方对沈璃伸出了手,“你若怕,我牵着你就是。”
他是真的把她当女子来对待,也不看看……
沈璃握住他的手掌,一用力,径直将他拉得一个踉跄上前两步,行云还没站稳身子,便被沈璃拽住了衣襟,行云微微怔然的抬头望沈璃:“这是怎么了?”
“你也不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行云愣了许久,接着无奈一笑:“是,沈大王,是我的不是,小瞧你了……”
“你且听好,我要通知你一件事。”沈璃并不听行云的话,只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正色道,“我约莫是看上你了。”
虫鸣声不止,沈璃的言语却让行云的耳朵里静默了许久,他也目不转睛的盯着沈璃,然后一咧嘴,笑了:“呵,知道了,走吧。”
他……当她玩他呢这是?这么个敷衍……这么个连敷衍也算不上的回答算怎么回事啊!还有那个笑容!那是什么笑容啊!连嘲笑都比它更有带褒义成分啊!
沈璃捏着行云衣襟的手颤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将心里的火气爆发出来,她鼻翼倏地一动,一抹极淡的气息在空中飘过,沈璃立时收敛了所有情绪,浑身皆紧绷的戒备起来。
是魔气。极淡却无法让人忽视它的存在。沈璃松开行云的衣襟,仰头望向夜空,小院里漫天飞舞的小妖灵阻碍了她的视线,只嗅到了那一瞬隐约察觉到是自东南方那处传来,但等她再要细探时,那气息已无处可寻。
沈璃眉头微蹙,这股魔气,不像是魔界追兵会散出来的气息,有些不大寻常……
她正想着,忽然周遭气息一动,本是白色光团的小妖灵仿似被什么气息侵扰了一般,皆顿在空中没了动作,沈璃心道不好,忙将行云拽到自己身后,周身法力散出,震开身边妖灵,但见那些光团飘在空中,慢慢开始颤动,然后渐渐由内至外变成了血红色。
“怎么了?”行云声色微沉,想来也是感觉到了气息的变化。
沈璃摇头:“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咱们先离开花园,找到睿王。”若睿王出了什么事,行云可就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
沈璃话音未落,忽闻夜空之中传来一声骇人的女子尖叫,其声凄厉,仿似含了无数的怨与恨,空中妖灵仿似被这声尖叫刺激到了一般,剧烈的颤抖起来,有的甚至发出了小孩的啼哭声,在黑夜里听起来尤为渗人。
行云眉头微皱,道:“赶快离开这里。”
连行云也听到了么?那么……沈璃一挥手,法力横蛮而出,径直在妖灵的花园里劈开一条道路,带着行云快步向外面走出,适时已经能听到睿王府中此起彼伏的惊呼。
“妖怪啊!”
“救命!”
走出被围墙围住的花园,沈璃为眼前的景象一呆,偌大的睿王府中,四处皆是血红的妖灵,有的已经化为幼子,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带着一身的血,趴在地上,走廊上,有的甚至趴在人身上,他们不停的啼哭,流出的血泪仿似是剧毒的药,将人的皮肤灼伤,侍卫与女仆慌不择路的乱跑,火把的光芒与妖灵的血光乱成一团,晃得沈璃眼花,宛如她恶梦中的地狱一般,令人心生恐惧。
行云眉头紧皱,沈璃喃喃自语道:“妖灵噬主,是豢养妖灵失败了。得赶快找到睿王。”
妖灵不易得,百千万生灵当中,或可得一物天资聪颖能化为人形成为完整的妖灵,别的就算日夜悉心照料,最多也只能空有灵体,没有灵识,无法化灵。睿王这府中怕是只有那小荷一人得以化灵,成了人形。但是就白日的情况来看,小荷无论如何也不会突然心生如此大的怨恨,要怒而噬主,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
沈璃想到方才那丝瞬间消失的魔气,脸色有些沉凝。
“沈璃。”行云忽然指着东南角道,“睿王的住处在那边。”
沈璃抬头一望,东南角处,已看不见楼房,只有一堆发光的血婴儿爬满了房子,像是要将房子一起吃掉一般,沈璃心头一颤,她回头看了行云一眼本想将他留在这里,但血婴儿也慢慢往他们身边爬来,沈璃一咬牙,将行云的手一握:“待会儿不管怎样都别离开我身边三步。”
行云一笑:“握得这么紧,我可甩不开。”
眼前一黑,待他再睁眼时,已到了一间屋子里面,素日气派的房间今日到处都在滴血,是外面的血婴儿滴落进来的液体,一滴血在行云没留意时滴在手上,他只觉一阵灼心的疼痛,手上青烟一冒,破了一个焦黑的洞。
行云没有吭声,沈璃也不知道,她左右一看,在书柜背后发现一个暗门,暗门未关,通向漆黑的内室,沈璃以手为托,一把明亮的火焰在掌心燃起,她走前面,牵着行云,每一步踏得小心。
“啊!”
又是一声尖叫,在狭窄的暗道中回响得更加刺耳,沈璃心中越急,若是睿王死了……
掌心的火光照到前方的出口,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有烛火在里面燃烧,还未走进房间便听见小荷声色凄厉:“朱成锦!你活不了她也活不了!你们都得死!”
踏入房间,沈璃一脚踹翻挡住视线的屏风,只见小荷黑发散乱,人如怨鬼一般飘在空中,而睿王手握三尺青峰剑守在一张床榻边,唇角已现血迹。在他死守的床榻之上,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静静的和衣躺着,神色安详,仿似已睡了许多年。
沈璃与行云两人的突然闯入让小荷一惊,血红的眼望向两人,张嘴厉喝:“拦我者死!”妖气如刀,从小荷嘴里冲出,割裂空气径直杀向沈璃与行云。
沈璃挡在行云身前,手一挥,妖气如同撞上了一个无形的罩子尽数散开,但其中暗含的怨愤之气却依旧笼罩在沈璃面前,浓厚得让她皱了眉头:“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脸红害羞的模样。你若自己不变回去,我便让你再也变不回去。”话音未落,红缨银枪在掌中显现,她刚动杀心,忽听睿王一声低喝:“不得伤她。”
他声色嘶哑至极,但却字字清晰,若不是此情此景,沈璃倒还要以为睿王是真爱极了小荷,连这样的情况也舍不得伤她半分。
“不得伤我?”小荷闻言,喉头发出的声音竟似笑似哭,“朱成锦……朱成锦!你是慈悲还是残忍?”小荷声音一顿,周身戾气更甚,“既然如此,你们就都一起死吧!”
地面颤动,一声崩塌的巨响自洞外传来,沈璃心道定是那些血婴儿压倒了外面的房子,此处在地底,并未受到影响,只是进入这里只有那么一个通道,此时洞口封住,无异于是将这里的人都活埋在地底,不用小荷动手,待空气用尽,所有人都会窒息而死。
“你守着她,你可以永远守着她了。”小荷身影渐淡,“而我,要毁了你整个睿王府。”外面的小妖灵皆是受小荷影响,此时杀了她,或者解开她身上的戾气外面的妖灵自会恢复常态。想明白此处关节沈璃周身杀气一厉,巨大的压力猛的压像小荷,像要将她挤碎一般,小荷面色霎时苍白,捂住头隐忍疼痛。
睿王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子,又望了望小荷,还未来得及说话,小荷忽然一声呜咽,身型一隐,看是要逃!沈璃身型一闪,欲上前抓住她。但沈璃忘了,此时行云正牵着她的另一只手,动作被稍一牵绊,便没来得及将小荷擒住。
沈璃一咬牙,气愤的将行云的手狠狠甩开,她回头瞪着一脸无辜的行云,还未说话,行云便叹息道:“先前,可是你让我握紧些。”
沈璃噎住,憋着火狠狠瞪向睿王,见他一脸黯淡,脸色苍白,沈璃也没有急着问缘由,只道:“我先送你们两个能动的人出去,待会儿再来把这女人扛出去。”
“不行。”
“不可。”
两个男人同时开口,睿王瞅了行云一眼,沉默下来。行云叹道:“此处摆了缚魂阵。”他望了床上的女子一眼,“离开这里,她可就活不成了。”
听闻此言,沈璃来了脾气瞪着睿王怒道:“说!怎么回事!”
睿王这才吃力的撑起身子,在床边坐下,此时哪还有工夫来追究沈璃这“大不敬”的态度,他只望了床上躺着的女子一会儿,才沙哑道:
“这是我的妻,睿王妃。三年前,我与她在一次外出中遇刺,我毁了这半张脸,而她为护我,身中数刀,后又为我引开刺客,身坠悬崖……我在崖底寻到她,便将她带回,安置在此处,等着她睁眼。”
沈璃皱眉:“只是等着?你这满府的妖灵又是怎么回事?如今这化怨要噬主的小荷又是怎么回事?”
睿王沉默了半晌,终是答道:“我将她带回之时,所有人皆道她死了,让我节哀,而我知道,叶诗这样的女人,怎会这么轻易的死掉。我遍寻仙法道术,终是求得两个法子可唤醒她……”
他话未说完,但沈璃已经明了,这两个法子,便是续命阵与豢养妖灵,以命换命。
沈璃冷笑,毫不留情面的戳穿他:“你自己没护好妻子,让她在三年前因你而死,而你接受不了现实,便妄想要她活过来,寻了逆行天道的法子将她的魂吊着,又养了妖灵要以命换命。到还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睿王沉默:“那又如何,我只要叶诗醒来。”
沈璃眼睛微眯,若不是此后行云得由此人护着,她倒真想撒手不管,任由这自私王爷随意折腾去:“如今小荷又为何变成这样?”
睿王摇头:“我每夜皆会来此地看望我妻,今日却不知为何,小荷竟闯了进来。她不知从哪里得知的这些事情,生了怨恨。”
自然会生怨恨。沈璃道:“妖灵性子固执,她将你视作此生的唯一,而你却是为了杀她换另外一条命,她若不恨,便是当真傻了。更遑论……”沈璃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觉得这话没必要说下去了。小荷喜欢睿王又如何,从始至终,这个王爷在意的只是他的王妃。
正适时,地面又是一颤,不知外面又是哪间楼阁倒了。沈璃略一沉思,对睿王正色道:“我不管你之前如何布局,今日已是如此局面,你既然无能为力,那接下来我便会照着自己的方式来做。待找到小荷之后,若无法让她散尽戾气,我便会杀了她。”
睿王目光一冷,盯住沈璃,听她清晰的说道:“你且记清楚,若小荷身死,连累了你的王妃,是我,沈璃杀了她。与旁人再无关系。”
在一旁沉默着的行云倏地抬眼盯住沈璃,却在她转过头来的前一瞬挪开了目光。
沈璃自然而然的拽住行云的手腕,道:“这里被堵死了,那些血娃娃暂时进不来,但空气有限,留给他们活命。现在外面应该一片混乱,你与我出去在府中摆避邪阵。让那些无关的人离开睿王府,然后咱们便可以满府的找妖怪了。”
行云目光不知落在什么地方,只点头称好。
沈璃此时哪还有心思留意行云的小动作,口中咒一念便带着行云回到了地面上,此时天边已隐隐透亮,阳光带来的正气让满地的血婴儿有些使不出力,但即便如此,半夜的肆虐已让睿王府中一片狼藉。倾塌的亭台楼阁,睿王府中奴仆侍卫的尸体被婴儿们骑在身下,衣服与皮肉已被他们身上的液体侵蚀得残缺不全。看起来可怖又恶心。
即便是见惯尸体的沈璃也看得头皮一麻,手中银枪一挥,杀气激荡而出,扫出一片干净的落脚之地。她对行云道:“借着朝阳初生,你先布阵,遏制住这些妖灵之后,还活着的人只会趁此时机离开睿王府。”
行云愣了一会儿,笑道:“你以为布阵是件简单的事?睿王府的格局我不甚了解,布不了阵。”
沈璃一愣:“既然如此,方才你在下面怎么不说?若无法布阵我一个人只管找小荷就是,我还带你出来作甚。”
行云清咳了两声:“方才在下面没听见你说什么。”
没听见你点什么头啊!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么!沈璃按捺住火气,真是越忙的时候越添乱。这要是在她带的兵营里面,早让人把这蠢兵拖下去抽一顿鞭子了。
她本是打算送行云到睿王府便走的,这都拖了多长时间了!她现在多在这里呆一刻便是多了一刻的危险,待魔界追兵寻来,她若与其动手,那可不是塌几栋房子的事情。
沈璃这念头在没在心里想完,鼻尖倏地嗅到一丝极为熟悉的魔气,她心头一紧,立时望向天际,但气味越近,沈璃倒还稍稍放下心来,只有一人,她熟悉极了的一个人——
“墨方!”她向天一喝,一团黑气倏地落在沈璃跟前,浓雾散去墨方一袭黑衣束身的打扮,他在沈璃面前单膝跪地,恭敬行礼:“王上。”自上次墨方以那样的手段助她逃脱之后,沈璃心里一直是感激他的,虽然之后遭到了一些非人待遇……但墨方对她的忠心却是不可置喙的。沈璃拍了拍他的肩让他起来。墨方却叩头道,“日前伤了王上,墨方罪该万死。”
沈璃佯怒:“起来!我最烦人和我来这套!”
行云后退一步,静静打量跪在地上的男子,沈璃只道他是心理戒备,转头对他道:“无妨,他是我的属下。”言罢,沈璃心头一琢磨,觉得墨方必定有大事才会来找她,让行云知道太多魔界仙界的事情有些不妥,他一个凡人能算凡间事对身体已是个极大的负担,若再知道一点仙家秘闻,指不定哪天就被雷劈了。
沈璃将四周一打量,那些血婴儿被阳光影响,已全都趴在地上不再动了,但为防万一,沈璃还是将手中的红缨银枪递给行云道:“你拿着,先暂时走远点,我与他有事要谈,这枪上有煞气,小妖灵不敢对你如何。”
行云没说要,沈璃却已将枪塞进了他怀里,他看出白天血婴儿不会动,本想推脱,但见跪着的墨方倏地抬头,目光灼灼的将他盯着,那眼神简直像在说“竟敢接王上的枪!该死!”行云一默,于是将银枪往怀里一抱,慢悠悠的走到另一边,末了还回头冲墨方温和一笑。
墨方拳头一紧,沈璃却笑着将他扶起,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好小子,上次多谢你伤我才是,不然我早被捉回去了!”墨方比她高出一个头,沈璃往上一瞅,瞥见墨方颈项处还有一道疤痕,那是她红缨枪留下的,饶是魔族愈合能力再好,这疤也消不掉了。
沈璃一身叹息:“待日后这婚约废除,我再回魔界,定要好好补偿你。”
墨方垂头:“属下不敢。”墨方不再废话,径直道,“王上昨夜可是动用了法力?上面已有人察觉,追兵便要来了,王上若再不走,只怕便再难走了。”
这个道理沈璃何尝不知道,只是如今这状况要她怎么走,小荷若害死了睿王,朝中何人再与太子分庭抗礼,何人能保住行云?
“今日我怕是还不能走。”沈璃目光看了一圈周围的血婴儿,“这里还有事没处理完。”
见沈璃为难,墨方也不由自主的蹙起了眉头,他实在不愿催促沈璃,但此事确实不能耽搁,便抱拳劝道:“王上!离开之事不能再拖。王上若被带回,魔君必不会再让王上有机会出来。天界已在筹备婚事,彼时……”
彼时如何,沈璃比谁都清楚,她向后一望,行云站在那处,拿她的红缨枪好奇的对准一个血婴的屁股扎了一下,血娃娃连一声啼哭都还没来得及发出,便被枪尖上的煞气撕裂得灰飞烟灭,行云仿似极为感叹,又转来转去的仔细琢磨这银枪。
沈璃嘴角一抽,转回头来,揉了揉眉心:“嗯,我知道,只是现在我无法让自己离开。”
“王上?”墨方微蹙的眉头述说着他的不解,在他眼里沈璃从来只说做与不做,鲜少有“无法做”这样的说法,“属下不明。”
“这些日子我在凡间历经数事,不经意间对一人上了心。”她话音一顿,望向行云,墨方神色怔愣,追随她的目光望向一旁的男子,那人一身打扮在彻夜奔波之后显得有些散乱,脸色苍白,气短息弱,一看便是短命之相。
这是……让王上上了心的人?
正适时行云手腕像是突然没力了一般,银枪没有握住让它掉在地上,骨碌碌的往血婴儿那边滚去,银枪周身煞气将那一片被阳光夺去力量的妖灵杀得片甲不留,而妖灵身中的怨气也升腾而上,让跟在后面追的行云咳个不停。待他终于将银枪捡起,人又更憔悴了三分。
沈璃一声轻轻叹息:“便是这么个人了,先前遇见之前,我也没想到……”沈璃抬眼,见墨方眉头紧皱,她道,“他与我们不同,那破烂身子折腾不了几下便会死了。现在实在不放心留下他。我得将他安置稳妥之后方能离开。我虽看上了他,但却也知道人魔殊途,凡人寿辰极短,下一世也延续不了上一世的记忆。”沈璃声音一顿,语调平缓而坚定:“我不会和他在一起,只求能让他此生平安便好。”
听出她语气中的坚决,墨方知道,沈璃决定了的事情,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还是会照着自己决定的方式来做,墨方目光微垂,默了半晌,半跪于地,甘心臣服:“属下愿为王上分忧,听凭王上安排。”
沈璃微一沉吟:“半日。”她转过身走向行云,“若能帮我拖延半日时间,便可处理完此间事宜。”
“得令。”
沈璃回头看了他一眼:“多谢。”
墨方眸光微动,没有再多的话语,身形如风,一闪便不见了人影。
沈璃在行云手中拿过银枪,行云笑道:“你这枪好生厉害。”
“能把它握这么久,你也挺厉害。”这枪杀了太多人,煞气重,许多生灵见了它便害怕,行云这家伙性子淡漠,便是连恐惧忧伤这样的情绪也一并给淡没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倒是个高手。
没在这话题上停留,沈璃抬步往前寻去,目光不停的在四周逡巡,她不知该怎么找,所以领着行云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也没什么结果,看着满地的妖灵和慢慢流逝的时间,沈璃不由皱了眉头。
行云淡淡瞥了她一眼,但见她愁极了似的轻声呢喃着,“妖灵还在王府里,小荷必定没有走远,到底躲在哪里……会在哪里……”
眉头都要夹死蚊子了,行云心想,于是望了望天,道:“孩子在外面挨了打受了伤,除了往家里跑,还能去哪里。”
宛如醍醐灌顶,沈璃眼一亮:“湖中莲花!”那是她的真身,现在她没出来害人,必定是躲在其中!沈璃想通此间关节,心头一喜,抬脚欲走,又倏地一顿,瞪着行云,“听你着语气是早知道了吧,怎么先前不告诉我!你是故意拖延我时间的吧!”
“怎么会呢。”行云笑得轻浅,“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以你的聪颖,必定早已想出其中关键,不需要我提醒罢了。”
沈璃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只是心里有种莫名的奇怪感,就好像从进入睿王府那一刻到现在,行云都有意无意的碍着她的事,简直就像……不想让她把事尽快办完一样。
湖中一片惨淡,每隔不远的地方便有尸体漂浮其中。而湖上那朵未开的莲花已不复昨日粉嫩,从花茎至花骨朵皆是暗红色,如同有血液在其中流淌一样。
沈璃随手捡了一颗石子,轻轻一扔,打在花骨朵上,她扬声道:“出来。”没有动静,沈璃眼微微一眯,“既然如此,便别怪我了。”她手中银枪一转,眼瞅着一道锋利的杀气便要斩断花茎,手腕却蓦地被行云拽住。沈璃皱眉,“作甚?”
行云放手,轻声道:“没事,只是没想到你只问一遍就要她性命。而且纵观此事,她亦是无辜。我怕你这手一挥,了结了她的性命,回头后悔。”
“你倒是突然有菩萨心肠了。”沈璃道,“我现在要结束掉这件事,她不合作,我便只好采取最直接的办法。”她推开行云,声色微冷,“我非良善之辈,为了目的,我会把良心暂且放一放。让开。”
对敌的时候,沈璃从来不会心慈手软,这也是她为何年纪轻轻便会封王的原因之一。杀伐决断,冷漠和残忍,是上位者必须学习的东西。
行云不再阻拦,默默的站到一边,心里却在琢磨,这个叫沈璃的姑娘,到底还有多少面呢。真是让人提起兴趣想要研究下去呢……
“啊!”
湖中水纹震荡,一声凄厉的尖叫自莲花中发出,小荷一身粉衣仿似是被血水染得赤红,她捂着脸慢慢在荷花上显出人形,若不是心中怨恨致使她面目狰狞,如此看来倒是个亭亭玉立的荷花仙子,只可惜……
“为何要助他!”小荷腥红的眼直勾勾的将沈璃瞪着,“你为何要助他!”她仿似已失了理智,身形一晃便冲着沈璃扑来。
这倒省事,沈璃一把擒住扑来的小荷的手腕,扣住命门,将她的手往后背一拧,径直将她擒住,接着把她脖子一揽,往廊桥边的护栏上一放,将红缨枪往空中一扔,枪随即消失。在行云略感诧异的目光中,沈璃的巴掌狠狠挥下,“啪”的一声脆响揍在小荷的臀部:“认错!”
沈璃的巴掌不轻,打得小荷浑身一颤,但一身戾气的妖灵岂会被这巴掌打怕,她奋力挣扎:“我何错之有!错的是朱成锦!”沈璃也不与她废话,巴掌一个个接着打下,直打得小荷浑身抽搐,惊叫连连,最后连嗓子都喊哑了,终是慢慢恢复了理智,但嘴里仍旧说着:“朱成锦负我!我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我要毁了睿王府!”
“认错!”
“苍天不仁!”
“认错。”
“我没错……唔……”
“认错。”沈璃不停的揍,直到小荷哭着大喊:“我错了!别打了!我错了呜呜!”
“错哪儿了?”沈璃停了手,这一顿打揍得她也有些手酸。
小荷身上的衣裳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颜色,湖中莲花也如昨日一般粉嫩,睿王府中的血娃娃此时已不见了踪影,重新变回了灵体状态的妖灵,在空气中漂浮着,人们无法看见。
小荷趴在护栏上哭得撕心裂肺:“我不该害了别人!我不该害了其他人!我错了!”
沈璃这才放了她,任她趴在栏杆上,鼻涕眼泪一团一团的往湖里掉。
行云看得惊叹:“原来化怨的妖灵也是怕挨打的。此招虽然简单,但却出离的管用啊!”
“是你先前点醒了我。”沈璃望着还在嚎啕大哭的小荷道,“她可不就是个小孩脾气么,被辜负了心意就想着报复,可又没真正对那人下狠手。”即便是在那地室里,她也是心念一动,堵住了出口,若她要杀睿王,那时便可直接动手了。沈璃叹道,“受了伤便往家里躲,若没这满院子的妖灵,她怕是连砖也没推翻一块就藏起来了。这么一个小屁孩性格的家伙,自然得揍。不过她若是没出来,我便只好动手将她杀了。斩草除根。”
行云失笑,叹道:“总之都是武力制服。”
任由小荷伤心的哭了一阵,沈璃才拍了拍她的肩,道:“我同情你,可事已至此,你再哭也没用。睿王府不是你能继续待下去的地方,你走吧,回头我便和睿王说已将你杀了,他也不能奈我如何。”
小荷慢慢止住哭声,摇了摇头:“我不……到现在,我还是不相信……”她浑身无力的蹲在地上,“对我那么好的人,竟是……只把我当做一味药材么,对他来说,看见我,便是看见了她活过来的希望……我只是那样一个替代品啊。甚至连替代品也算不上。”
沈璃沉默,正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时,行云突然开口道:“嗯,没错,你只是味药材哦。就我看来,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留缝隙让你插入嘛。”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沈璃斜眼瞥他,见他那张嘴里又吐出了让人不愉的句子……
“肉鸡尚且偷生,何况你这聪慧的妖物呢,所以为了不被炖了,赶紧走吧。”
这种时候你提肉鸡是何意啊!
小荷将眼泪一抹,沉思了许久,最后却道:“我还想见他一面……若我走了,以后就不能再见他了。虽然在他眼里我什么都不是,但自打看见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小荷仿似回忆起了许多过去的事,眼眶又慢慢红了起来,“我那么努力的变成人,学说话,学规矩,讨他欢心……只是为了和他好好的在一起……不是为了让他杀掉啊……”
沈璃一声叹息,蹲下来看她:“虽然这话有些残忍,但你也得听着,那个睿王,从养你的那一刻起便是为了把你杀掉,于他而言这是你存在的唯一价值。别的事,不管你做再多,付出再惨烈,他都会无动于衷,那没有意义,你懂了吗?”沈璃捧住她的脸,用拇指抹去她的眼泪,道,“所以,好姑娘,为了自己,赶快走吧。忘掉他,这人世间还有更多你意想不到的精彩。”
行云在背后静静的打量沈璃,小荷也怔怔的盯着她,然后垂下脑袋:“姑娘洒脱,可我……”她语音一顿,将头埋在膝盖里,仍旧不甘心道,“可我不甘心,我想问问他……和他相处这么多天,我想知道,有没有哪一个瞬间,他看我的时候,只想到了我,没有他的王妃……我有没有哪一点,比过了她的王妃。”
沈璃抬头与行云对视一眼,行云道:“去问吧,总归是要彻底死一次心的。”
沈璃动了动嘴角,心道,还问什么呢,事实不明摆着吗。就算小荷样样比躺着的那个女子好,睿王喜欢的不是她啊,感情这种事,再如何深爱,有时候也逃不过一个先来后到。
但沈璃见小荷如此执着,她便将话咽进肚子里,道:“走吧,去下面,待会儿你躲在通道里别出去,行云你把她挡住。我将睿王带走,你爱怎么看那女子都行。”左右那已经是个死人,小荷也没法对她做什么。
沈璃施术,三人转瞬便移至地室通道处,沈璃对行云使了个眼色,行云乖乖挡住背后的小荷。沈璃这才走了出去,但见睿王还坐在床边,目光紧紧的盯着床上的女子,她道:“小荷已被我杀了。”
一句轻浅淡然的话在地室里回响,睿王身子一僵,没有转过头来。沈璃接着道:“王府里的那些怨化的妖灵已恢复正常,我来带你出去。”
空荡的房间里静了许久,睿王倏地一声低笑,声色喑哑:“为何还要出去。”他俯身,在冰凉的女子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叶诗醒不来,朱成锦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躲在黑暗通道中的小荷掌心一紧,眼中最后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
“朱成锦此生所求太多,皇位,军权。叶诗于我,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可数年相伴,我以为无情,却早已情入骨髓。这三年,我日日梦着她醒来,却日日皆在失望,我把所有期望寄托在小荷身上……如今她也死了。”睿王苦笑,“倒真是回首一场空。”
他替叶诗的头发理了理:“你们走吧,我就在这里陪着她。什么也不要,哪儿也不去了。”
沈璃静默,这一番话,倒真是会让人彻彻底底死一次心。可若此时睿王一心求死,那日后行云……沈璃还没想完,一道粉色的身影蓦地自她身边跑过,她一时怔神,竟没来得及将她捉住。
只见小荷往睿王身前一站,“啪”的一巴掌打在睿王脸上,仿似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她恶狠狠道:“我最讨厌你!”
睿王怔然的望她,在众人都尚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小荷身影倏地化为一道白光,蹿进叶诗的身体之中,空气中遗落的最后一滴泪滴落在睿王的手背之上,但却在床上女子发出一声闷咳之后,被睿王毫无察觉的甩掉,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床上的女子。满眼期冀。
沈璃只觉心头一凉,为小荷那么不值:“傻姑娘。”她轻声叹息,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小荷消失之前哭泣的声音。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要是从来没有变成人就好了,我要是从来没遇见过你就好了……”
她在他们的故事里明明只是一个配角,为什么还要傻得为这人去死。
“咳……咳……”床上的女子剧烈的呛咳起来,睿王眼眸大亮,太大喜悦几乎让他有些手足无措:“叶诗,叶诗……”他只呢喃着她的名字,将她小心的抱起,“你等等,我这便带你出去。”睿王抱着她疾步走到沈璃面前,声色焦灼,“出口堵了,劳烦你。”
是一个让这么骄傲的王爷能心甘情愿低头求人的女子啊。沈璃拽住睿王的手,轻声道:“小荷说,她那么努力的作为人活着,不是为了让你杀掉的,但现在,她却为了你,把自己杀了。”
睿王一怔,听沈璃没有情绪的说着:“怪我,是我大意了,豢养妖灵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妖灵存在的气息呢。睿王这出戏演得太好了。只是……”
她没说完,但睿王岂会猜不到她接下来的话。
小荷看穿了他,却还是傻得顺了他的心意。一句“讨厌”既是讨厌对她玩心计的睿王,又是讨厌逃不脱他掌控的自己。
是个彻头彻尾的傻丫头。
睿王沉默,沈璃转头对行云道:“我先送他们出去,你在这里等我来接你。”
行云一手藏在背后,他眼下青影沉重,靠在墙壁上轻轻点头,而此时的沈璃却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只将拽着睿王的手一捏,睿王只觉眼前一黑,人已到了府中廊桥之上。
府中一片寂静,毫无生气,湖中还飘着几具侍卫的尸体,他眉头一皱,刚想问话,沈璃却连招呼也没打一声便已消失了身影,怀中人儿又咳了两声,睿王心中一急,迈步走过廊桥,眼神却不由自主的被湖中那朵莲花吸引。
枯萎的叶与花述说着那人生命的逝去。这一瞬间,睿王的脑海里莫名的蹿出一个鲜活的画面,粉衣姑娘笑嘻嘻的扑进他的怀里,还不会说话的她用脸颊在他胸口不停的蹭,表达她对他的依恋,然后结结巴巴的说:“朱……朱,荷喜欢。朱,喜欢,荷我,喜欢吗?”
他记得那时他毫不犹豫的回答:“喜欢。”那么轻易的就出口的谎话却骗得小姑娘展露灿烂笑颜。那般明媚,几乎能照进他心里,让他看清自己所有的阴暗。
骗子啊,他是那么大的一个骗子!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不会有那么一个姑娘了……这一瞬间,朱成锦竟有点痛恨如此卑鄙的自己。
沈璃一巴掌拍碎的地室里的石床,缚魂阵就此告破,尘土飞扬惹得行云捂嘴轻咳:“何必拿东西撒气。”行云道,“是我劝你把她带回来的,你若有气说与我听便好了。”
沈璃闭上眼,让自己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若我是她,必会杀了这个男人,让他为我的心意偿命。”她声色森冷,“为成全那种男人而死,当真太过不值。”
“值不值岂能是外人说了算的。”行云道,“只要她愿意的,谁也没有资格来评价此事对错。”
沈璃心中气急:“那家伙根本就不知道他害死了什么。”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行云浅笑,“只是知道又如何,那对他而言,小荷姑娘的心意根本就无关紧要。”
沈璃一默,动了火气:“所以这种在感情上有纠纷的男人最是可恶!”她想起天界关于拂容君花心的传闻,又联想到如今自己的处境,更是烦不胜烦,“若是我看上的男人,即便是半点也不允许他和别人有牵扯!要,我便要全部,少一分一毫我也不稀罕!他若还敢算计我,我定踩碎他每一根骨头。”
她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唬得行云愣住,眨巴着眼望她:“好魄力。”
沈璃回过神,挠了挠头:“自然,前日我虽说看上了你,但日后我是不会与你在一起的,所以,你还是婚嫁自由。”听她如此说,行云不由失笑,笑意未收,沈璃又道,“我也没时间待在这里了,来,我送你出去。”
“好。”行云依言伸出手去,但在抓住沈璃手掌之前却倏地缩了回来,他一声闷咳,弯下了腰。沈璃一惊,还没回过神来,便见行云呕出一大口黑血,沈璃骇住:“怎么了?”
行云仿似想要答话,但一张嘴又是一口黑血涌出,沈璃忙上前将他扶住,拉过他的手欲给他把脉,却蓦地看见他的手背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焦黑的洞,她仔细一看,这不是先前那些血婴儿掉落下来的液体造成的伤么。
“什么时候受的伤!”沈璃大怒,“为何不早与我说!”
那伤口周边已溃烂,黑色的范围在慢慢扩大。血婴儿是因怨恨之气而化,他们的体液自是污浊非常,腐骨烂肉,还带有毒性,行云本就体弱,被这毒气侵染会比寻常人更严重许多。而这么长时间,他却一声也不吭……
沈璃气得想打他,但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将他拍死了。唯有咬牙憋住怒火,将他往身上一扛,气道:“偏偏此时毒发吐血,你真是想害死我是吧!”
行云唇色泛乌,黑色的血迹还在他嘴角残留,但他却低低一笑:“我想忍住啊,可忍不住了,我也无可奈何。”
沈璃一咬牙:“病秧子没本事逞什么英雄。你就闭嘴吧!”
“哎……”行云哑声叹息,“以前你落魄的时候,我可没嫌弃过你。”
沈璃不敢带着行云乱走,怕毒气在他身体里蔓延得更快,她将行云安置在一个空屋之中,此时睿王府中已找不到一个人影,沈璃唯有一咬牙,在他手背上一点:“这只能暂时缓解一下你的疼痛,我不通医术,你这伤寻常大夫又治不了,所以我只有离开京城,到郊外抓个会治人的山神土地来,时间会有点久,你耐心等着,哪儿也别去。”
行云无奈笑:“还能去哪儿?我现在便是想动也动不了了。”
沈璃站起身来,沉默的望了行云一会儿,声音有些低沉:“待会儿……或许我就不回来了,但你放心,给你治病的小仙必定会来的。”她转身离开,没再有半分留恋,只是空气中留下来的声音比往日多了几分低沉,“此一别山长水远,再不相见……多保重。”
“这些日子,多谢照料。”
行云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无言许久,却恍然失笑:“道谢说得那般小声,你是有多不情愿啊……”风透过没关的窗户吹进屋来,扬起行云的发丝,刮散他唇边的轻叹:“最后……也不拿正眼儿瞧瞧我。”
多让人失落。
沈璃心想,虽说让墨方再争取了半日的时间,但面对魔界精锐,即便他倾尽全力也未必能拖到那么久。沈璃实在不敢继续呆在睿王府了,若追兵找来,只能害了行云,殃及无辜。她如今法力恢复了七八成,面对追兵虽没有全部把握能逃脱,但在无人的荒郊野外,她至少能全力一搏,更多几分希望。
沈璃一人行动极快,瞬息便转至郊外野山,她立于山头望远处一望,正是风和日丽之日,远处风光尽收眼底,京城城门已在极远的地方,她衣袍一转,步入山林之间,寻得灵气极盛之处,掌心法力凝聚,覆掌与地,肃容低喝:“来!”
仿似有一道灵光自她掌心灌入地面,光芒以她为圆心,极快的向四周扩散开来,山石颤动,鸟兽惊而四走,劲风扬起沈璃的衣角,待衣摆再次落地,不消片刻,寂静的山林里倏地出现数到身影。皆在沈璃四周站定,等他们周身的光华散去,沈璃站起身来四周看了一圈,这里有白胡老头,妙龄少女以及几个长得奇形怪状的青年,众人皆是又惊又惧的望着她。
沈璃知道自己这身魔气定是吓到这些老实的仙人了,但现在也没时间解释,他们怕她一点也是好的。于是她脸色更冷,森森道:“谁会救人治病?”
几名山中地仙互相望了望,一个头顶鹿角浑身肌肉的青年颤巍巍的上前一步:“我……”沈璃眼神刚落到他身上,他便抱头蹲下发出一声怪叫,“嘤,别杀我啊!”
沈璃嘴角动了动,终是压住了鄙夷的表情,冷声道:“京城睿王府,现有一人躺在西边的厢房之中,他名唤行云,被化怨的妖灵所伤,体虚气弱,快死了。我来此处,便是为寻一人去救他。”
交代完这番因果,所有人仿似都舒了一口气,白胡子老头立马道:“即使如此,湖鹿,你便随这位大人走一趟吧。”
湖鹿颤巍巍的望着沈璃,沈璃却道:“我不去,你自去寻那伤者。”她盯着湖鹿,眸色森冷,“治妖灵造成的伤要多久?”
“约……约莫半个时辰。”
“好。”沈璃手一挥,红缨银枪泛着寒光径直插入湖鹿跟前的土地里,枪尖深深没入地中三寸有余。湖鹿又发出一声怪叫,额上冷汗如雨,只听沈璃威胁道,“若半个时辰后我不见你回来,便以此枪,屠你方圆三百里生灵。”
枪上煞气骇人,众仙一时面如土色,湖鹿更是吓得往地上一坐,腿软了。
沈璃抬头望天:“便从此时算起。”
白胡子老头气急败坏的上前一把捏住湖鹿的鹿角晃了晃:“还不快去!”湖鹿回神,连忙往地里一钻,使遁地术而去。四周小仙皆惧怕的缩成一团,怯怯的望着她,沈璃懒得再理他们,皱眉盯着京城那方天空上一团黑云正在慢慢成形。
若她想得没错,那便是魔界追兵驾的云……竟是来了这么多人么?魔君还真是铁了心要将她抓回去啊。
沈璃握紧拳头,心头恨极了拂容君,也恨透了给她赐婚的天帝,更是恨透了那些提议让魔界与天界联姻的闲人,一场婚姻便能让两界亲密起来么?开什么玩笑。
若天界能让魔界子民生活的地方与那些闲散仙人一般好,哪还需要他们想尽办法用联姻来巩固所谓“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