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都渭水每一天都很热闹。往来不断的商旅，热情叫卖的摊贩，驻足街边的过客……每一天都不会少。渭水的热闹也不乏一些去不到的地方，比方说东城的秀丽院落和城中的太和宫殿。而秀丽的院落也会不时传出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高高的宫墙内则几乎常伴寂静，纵使有不少巡逻守卫的护卫，那森严的气势却是真的让人不敢称其为热闹！特别是那最为宏伟的太和大殿，空旷的殿外也就只有群臣议事之前会有人影往来。平日里除了威严的护卫，也就只剩护卫的威严！
不过今天却是个例外。
随着驶来的马车轿子穿过太和宫宫门，齐国文武百官陆陆续续出现在了太和殿外。但不管是身着官服的文官，还是身披盔甲的武将，竟是没有一人如往日那般直接走入殿内，而是整整齐齐地站在了大殿之下。
百官人数虽说不少，但却是没有任何说话的声响，连些许的窃窃私语都没有。兴许是因为最先到场，站于他们左侧的武王隐隐显露的气势太过威严？又或许是武王身侧那两张斜斜摆放的竹椅上坐着的老人让他们不敢随意出声？
两位老人的身份的确不简单。临近武王，正阖眸小憩的那位显然正是齐国前一任国主的老师，太史令赵尤简！至于另一位老人，既然能与赵老并排而坐，甚至是略有靠前，其身份若非德高望重，则必然位高权重！
百官的另一侧，两位老人的对面虽没有竹椅，但同样站了四人。一位稚气未散棋童打扮；一位生得清秀，浑身上下蕴着浓浓的书香气息；一位粗衣简单，面容憨厚；一位素衣淡雅很是娴静。
殿下的文武百官安静无声。
他们虽无护卫的威严，却有无形的严肃，暗藏的紧张！远远胜过威严的护卫！
似乎，他们是在等待什么？
似乎，他们将要做些什么！
微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于寂静的太和殿下十分清晰。越来越近的脚步既轻又快，随之纷纷抬起的目光也越来越严肃。
随着微弱的脚步干脆地一转，一位侍从打扮的老人从大殿右侧走了出来。显露出苍老之色的脸庞上已有不少皱痕，满头斑白间更是已见不到多少残余的黑丝，只有脚下的步伐仍是那么的迅速，转眼间就已站到了太和殿的殿门旁。
“太子驾到！”
浑厚有力的声音打破了殿前的寂静，直视前方的双眼无比有神！老人的气势完全不亚于威武的护卫！
洪亮的声音之中，百里恒沿着老人的来路走进了群臣的视线。今天的百里恒如往日一样温文尔雅，平易近人。但不知为何，这位一步一步走到大殿门前的齐国太子在群臣眼里却似乎隐隐多了那么一丝不同以往的威严。
步调一致地向百里恒躬身行礼，百官竟是依旧默然无声，严肃无比！唯有赵老身侧的老人因为年老不便而无法起身，稍稍露出了歉意的表情。
百里恒同老人报以无事的微笑后，便将目光落在了安静的文武百官身上。
“诸位为何都站在殿外？”
带着笑意的询问宛若石沉大海，连一道涟漪都没有激起。百里恒身后同行护卫的明叔见状脸色一沉，心底顿时涌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虽说来前已多少有所预料，但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如此直接！
“既然大家如此谦让。”百里恒的笑意并未因百官的沉默而减少。“那就由我来为大家开门吧。”说着他便从容转身朝殿门走去。
今天的太和殿殿门紧紧关着，也许是威严的守卫忘了将其打开。
“百里少爷！”
平静的声音打破了百官的寂静，拦下了刚要抬手推开殿门的百里恒。看着殿门的视线下意识地顿了顿，不安的神色一闪而出就又被淡淡的微笑掩去，不留一点痕迹。
“不知杨会长有何事？”
回身看向从百官里走出的杨旭，百里恒的笑意显得有些勉强。刚才老人所说的可是太子！到了他口中却变成了平日间的少爷！而他身后的文武百官竟依旧沉默无声，无一人表现出不妥！
“下官认为这扇门百里少爷不该开。”
平静的语气重重地落入百里恒耳中，直直砸入他的心底。若是往日，此般话语一出，定会有不少人站出来，直言杨旭的忤逆之罪！即便他是扬州商会的会长！可是今日，此时此刻，齐国文武百官居然无一人为身为齐国太子的百里恒说话！只有他身后的明叔握紧了腰侧的长刀，露出了愤怒之色。
杨旭没有理会明叔愤怒的眼神，更没有等待百里恒的反应。目光从百里恒身上移开，落至殿门一侧的老人，杨旭十分恭敬地行了一礼。
“荣老。”
“杨会长这是何意？”
浑厚的声音古井无波，根本感受不出此时的老人是何心情。
“下官听闻国主驾崩突然，并未来得及留下遗诏，不知？”
杨旭的话引来了太和殿下几乎所有人的注意，一道道目光纷纷聚集在老人身上，严肃之下藏着各种各样的复杂。张口欲言的百里恒皱了皱眉，最终还是一语未言。老人身份特殊，乃是最得父亲信任的近侍，眼下的局势可能只有他能应对了！
“确如杨会长所言，国主没有留下遗诏。”
荣老的话瞬间冲散了殿下百官不少人眼底的复杂，严肃的神色渐渐变得坚定。
“既然如此，那百里少爷更不能开了！”
突然严肃的声音有力地响起！感受到杨旭重新望来的目光里暗蕴的力量，百里恒下意识地扫了扫文武百官，一副副与杨旭很是相似的表情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要袭来！
“为何？”
荣老的疑问刚一出口，一名站于百官第一排的中年男子就走了出来。
“国主驾崩，群臣悲痛，举国皆哀！但天不可一日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家国社稷一日都不可耽搁！”
“许大人说得不错。”荣老闻言很是赞同。“所以太子……”
“下官认为百里少爷不合适！”
“许御史！你可知以你的身份说这话意味着什么！”
浑厚的声音猛然有力！荣老看着中年男子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严厉！中年男子乃是齐国御史大夫，其地位并不比杨旭低，如此身份说出如此话语本该是大逆不道！但太和殿外的文武百官竟只有荣老，百里恒与明叔为之动容。
看来他们确实是要做些什么！
“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百里少爷平日里只醉心琴棋，更是常外出游历山水，下官担心无法处理好国家大事。”
“百里少爷时常游历民间，曾经更是去宜苏学习酿酒，一呆就是好几个月！下官担心日后再有如此情况，恐会耽误国事！”
“百里少爷……”
……
荣老的简单一问意外地将群臣的默然完全打破。望着接二连三站出来义正言辞地诉说百里恒如何不适合国主之位的官员们，老人严厉的表情没有越来越严厉，反倒渐渐归于平静。
面对咄咄逼人的文武百官，百里恒的笑意最终还是完全消失不见了。随着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百里恒有些不想，但却还是小心翼翼地瞟了眼站于赵老旁的威武身影。
武王的视线望着这边，但明显不是望着他，而是望着他身后的太和殿门。没有人知道未动声色的武王那深融眼底，刻入灵魂的凶猛锐利与消磨不尽的杀伐气息之下究竟隐藏了些什么？
“说完了？”
荣老看了看少数几位没有出声，也没有打算出声的官员，接连不断，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诉说终于停了下来。完全归于平静的有神双眼扫过一张张神色激动面容严肃的脸庞，越过不动声色地望着太和殿门的武王和始终闭眼小憩的赵老，落在了轻靠竹椅，望着天空，仿佛是局外人般的老人身上。
“此事何相国怎么看？”
浑厚的声音扫去了重归的寂静中残余的激动，带起了一颗颗重新紧张的心。耳畔的百官诉说似乎还在萦绕，百里恒却已无暇关心，望向正缓缓收回望天目光的老人，他沉重的心底同样无比紧张！
老人的官职乃是齐国相国，齐国两代国主的相国！两朝元老的他一句话很可能就会决定一件事！
“国主之位自然应由该坐的人来坐。”
该坐的人？谁是该坐的人？
何相国的话并没有决定什么，但又好像决定了什么！
荣老微微颔首，带着又一次露出的赞同表情看向了另一边风格各异的四人。
“那五阁呢？”
“晚辈来时静公反复叮嘱，无论何事都一定要理所应当。”
素衣淡雅的女子十分礼貌，优雅行礼间的轻语飘如飞絮，却又刚好能让每个人都能听清。
“先生原话是什么我不太记得了，但意思跟静女的一样。”
憨厚的男子挠了挠头，确实很是憨厚。
“白师今晨教导学生，世事虽往复，但结果往往早已有。”
“我家先生说：有些东西是该物归原主了！”
结尾的稚嫩声音宛若一记惊雷重重地击响耳畔，回荡在每一个人心头！莫说是心底一震的百里恒，连荣老都愣了一瞬！深深地看了眼代表着齐国天阁，唯一一位摆明立场的小小棋童，老人眼底隐隐浮现出了不安。然而未等荣老看回百官，开口出言，一道洪亮有力的声音就率先响了起来！
“当年的太子本是武王殿下，但国主驾崩突然，武王殿下又因中州战事无法赶回渭水，所以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面！眼下国主驾崩，仍未留遗诏，下官斗胆猜测国主恐与我们有同样的想法！如今九州六国只有燕和我齐国未称帝皇，燕远在兖州暂可不提，但这中州四方的北秦，西楚，魏均已称帝！纵有和约在九阁，其野心也不可不防！所以下官恳请武王还朝称帝！”
“请武王还朝称帝！”
“请武王还朝称帝！”
“请武王还朝称帝！”
整齐有力的呼喊猛然齐响！震耳欲聋！声声回荡！随之掀起的恢弘气势霎时间盖过了太和宫森严守卫的威严，深深地震撼着荣老、百里恒与明叔的心魂！看着在慷慨激昂的杨旭和许御史的带领下，一同面朝武王跪拜而下的大半群臣，无尽的无力感顿时涌入百里恒心头，纵是荣老也一脸的无可奈何！
谁都没料到这样的场面竟会来得如此迅速！如此果决！
原来他们所拥的不是世子，而是武王！事已至此，即便武王事前不知，无那心思，恐怕也难以改变局面！
群臣归心，大势所趋之下，没人能改变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