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大雪,让这偌大的九霄城,失去了从前青瓦玉阶的颜色,只留下满地白雪皑皑。
雪厚到没至脚踝。
请安成了三日一请,众人也不必起早,倒是都乐得自在。
白煜和陆成勋喝光了秋日的菊花酒,正兴致勃勃的研究酿梅花酒。
还真是不放过任何酿酒的材料。
白蘅芜只是路过玉树堂的殿门口,却又看着了白煜与陆成勋在梅花树下你一句我一句的,辩论不休,不禁有此感叹。
“御酒司的位置空着的多,你们要不要考虑考虑?”
白蘅芜笑着走进去,看着他们,白煜赶忙摇摇头:“臣内不去不去不去!”
“………”
白蘅芜转头看向陆成勋,他还是眯着眼笑着,依旧不知所措。
“你想去?”白蘅芜似乎瞧出来陆成勋眼中的光亮。
陆成勋却有些犹豫道:“臣内身份卑微,这廷内御司之位,实在是……”
“后宫是后宫,御司是御司,位分,官职,互不相干,”白蘅芜说道,“你若喜欢,也有本事,为何不能坐?你且去秦昭华说一声便罢了。”
显然,陆成勋眼中升起愉悦之色,惊喜万分。
白煜看着陆成勋心愿得偿,也是祝贺,拍了拍陆成勋肩膀道:“恭喜了。”
白蘅芜瞧了白煜一眼说道:“你就是躲清闲能耐!”
白煜嘿嘿一笑。
时辰还早,她还要回凌霄殿批折子。
穿过御花园,迎面有人请安道:“臣内参见天君。”
白蘅芜一瞧,那清清瘦瘦的人,正是尹霜。
她对他印象依旧不深,才貌亦不过如此。
只是遇见,还是要说上几句。
“雪天难行,你兴致倒好。”
尹霜只是低头回道:“回天君,御花园的红梅开得极好,臣内只想折几支回去添添彩。”
“梅花是不错,你且去吧。”白蘅芜看着不远处红云一片,的确红火炽热。
看着白蘅芜离去,尹霜只道一声:“臣内恭送天君。”
天君转角不见,尹霜神情又有几分落寞伤感。
他看着红梅簇簇,心中滴下来的悲凉却也是猩红如血。
身后一双眼,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巧遇天君,尹承御不该如此落寞的。”身后,突然有声音响起,尹霜一愣,回头看去,一袭红衣披风,暖融融的包裹的是小巧玲珑,妩媚俊朗的人儿,非程曦莫属。
尹霜看见程曦,心中有一瞬的惊愕,随即恢复如常。
巧遇天君都能发生在他身上,遇见程曦自然不意外。
“程才人万福。”尹霜依礼办事,程曦自然笑脸相迎。
“尹承御有礼了,”程曦笑着走近他,拢了拢披风,贴近尹霜耳朵轻声说道,“这宫内红梅簇簇,不知道与赋芸轩中的梅花相比,哪个更胜一筹?”
赋芸轩?
尹霜心头一震,只觉眼前白雪如镜,有几分眩晕,立足不稳……
赋芸轩!他怎知赋芸轩的梅花!
尹霜看向程曦唇边冷媚笑意,眸子里迸发着无穷寒意。
程曦只是笑着转身,留下一句话道:“冬日漫长,承御来书雅殿坐坐喝茶,也是打发时间了。”
尹霜留在原地,只觉得程曦笑语,字字诛心!
赋芸轩,那是多久的记忆了,久到已经失了颜色,却还恍如昨日……
书雅殿中,程曦褪去披风,回身对世玉笑道:“去煮茶吧。”
世玉莫名看着程曦,主子笃定尹承御能来?
到底附耳说了什么?
世玉显然看见了尹霜面色渐渐凝重。
刚刚出殿,流萤便赶来说道:“尹承御来了。”
这么快?
世玉嘱咐了流萤烹茶,便带着急匆匆而来的尹承御入了殿内。
殿内温暖,尹霜的脸却不知是冻得面红,还是乍暖遇热,唇却是苍白发颤的。
程曦屏退了宫人,独留了尹霜一人。
看着四下无人,尹霜便不客气,开门见山质问道:“程才人,赋芸轩之事,你是如何知晓?”
程曦只是笑道:“尹承御也知道,我生在云洲,母亲是云洲都史,不过父亲却是松洲人,有一年回乡祭祖,带我也去了松洲,想必尹承御自小生在松洲,必定知道赋芸轩的糕点最是有名,我自然也是慕名而去,尝上一尝,尹承御可莫要误会于我。”
尹霜冷冷一笑:“赋芸轩的梅花,只有后厨院子里有种植,一般人进入不得,敢问程才人是如何知晓其中有梅花的?”
程曦听后,却是一脸茫然道:“后厨院子我为何进不得?我素来喜欢精致糕点,想知晓如此美味糕点是如何做出来的罢了,进去转一圈,也不过是托了身份的福罢了。”
尹霜语塞,如鲠在喉。
程曦又道:“冬日寂寥,本想与尹承御叙叙家常,想来松洲美味佳肴甚多,特意来与承御闲话打发时间罢了,不想承御如此咄咄逼人,实在令我费解,难不成,这赋芸轩的梅花与别处有什么不同?”
程曦柔声细语,娓娓而谈,尹霜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答对,愣是僵在原地。
世玉敲门,茶煮好了。
瑞雪兆丰年,今年的确还算顺风顺水。
早朝之上,大臣们还是在为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辩不休。
哪个村的土地分割不匀——等同于田税问题。
哪条河的堤坝失修——等同于水利疏漏。
哪个饭馆坑了谁的钱财——等同于无为治安。
哪对夫妻吵闹休婚——等同于歪风败俗。
已经一连三日,白蘅芜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端坐在凤凰君椅上的天君,脸色十分难看。
然而大臣们“尽忠职守”,必定要讨得结论,方可罢休。
白蘅芜扶额叹息,舒云看着时辰差不多,便要念声退朝了。
忽然,有小宫人疾步跑来,跪倒在地说道:“启禀天君,不好了!云洲文县发生雪灾,云洲长史府送来急报!”
“什么?”白蘅芜起身,夺过舒云刚刚接过来的急报,底下瞬间死寂无声。
云洲,文县,雪灾。
受灾面积几乎覆盖了整个文县,全县五万多人,流离失所……
这要比秋日霖洲水灾更为严峻。
而云洲是四洲中离京都最近的……
念头在白蘅芜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对双音说道:“去把工部典史令找来,本君要去云洲视察灾情!”
退朝也不必喊了,舒云赶忙跟着白蘅芜一道出去,底下大臣们又纷纷议论起了云洲灾情,个个忧心忡忡,许久才渐渐散去……
“你说,莲花村的堤坝修的如此不堪一击,究竟中间有何内情?”
“还不是贪了银子!”
“就说君城脚下,那个莫仙酒馆,居然还公然聚赌!这是什么风气!”
“哀哉,哀哉……”
…………
云洲视察之事,格外突然。
即日启程。
白蘅芜只带了双音与工部典史令吴敏一同前去云洲。
一路飞疾,巳时启程,日头刚刚落山,便已经赶到了云洲。
刚到云洲府衙,便看见府门空虚,内无几人。
双音去问了周边的商贩,得知这一大早,云洲长史白织柔带着衙役仆从,赶往了文县。
白蘅芜在车中听闻,便说道:“直接去文县吧。”
天君出宫,并无前兆,秦若筠在宸宁宫听闻此事,还以为是讹传,一问才知,是去了云洲。
也不知几时回来。
次日合宫请安,众人都早早到了。
入座后,程曦便问道:“听闻天君去了云洲,也不知几时回来?”
秦若筠说道:“天君心系民情,自然是要稳固灾情后才回程。”
居亦龙则思量道:“天君匆忙启程,也不知御寒之物是否都带齐全了,身边人够不够伺候?”
秦若筠也叹道:“天君匆匆而去,本宫也十分担心……”
“双音行事周密,自会料理周全的,”程曦冷哼一声道,“咱们就不必操心了吧。”
秦若筠看着阴阳怪气的程曦,又瞥了一眼忧心的居亦龙,再看着殿中,人人也都是事不关己。
众人散去后,松竹站在秦若筠身侧满肚子不忿:“主子,程才人那话是什么腔调,五品才人罢了,任凭天君从前怎么宠爱,如今书雅殿不还是如冷宫一般?怎么敢对主子不敬?主子还如此容忍他!”
秦若筠沉吟许久,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书雅殿清冷,也难保天君什么时候想起来,不过说来,这半个多月,你就没发现程曦有什么不一样么?”
“不一样?好像……是有一点。”松竹仔细想了想道。
秦若筠只说道:“让清风平时留意着,书雅殿都来往什么人,有什么动作。”
程曦离了宸宁宫,身后,尹霜跟了过来,程曦慢下脚步,等着尹霜跟上。
“尹承御,昨夜风雪交加,睡得可好?”
尹霜默然,脸色不甚好看,许久才开口,声音低哑:“你到底想怎样?”
程曦回头明媚一笑:“宫中长夜寂寂,我只想交个朋友罢了。”
朋友?
尹霜冷冷一笑。
仅此而已?
居亦龙不急不慢,与枕夏走在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主子,程才人似乎变了不少。”
连枕夏都看出来了……
看着前方曼丽身姿,恍若美人无方,怎可是生为男儿身的程曦,居亦龙默默点点头,心里却显然是担心着别的:“也不知道天君何时才能回来……”
枕夏:………
风雪寂寂,长巷之中,仅有宫人扫雪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风肆意横穿这九霄城宫墙之上,卷席去了山川高远之地。
白蘅芜不在,这宫中顿生清冷。
走着走着,忽然一声尖锐的喊声响彻云霄,居亦龙听着那声音格外耳熟,还不是程曦那矫柔的喊声?
长巷转角之处,程曦看着自己新换上的石青披风被一盆滚烫的鱼汤弄脏,尖叫着狠狠瞪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宫人。
世玉赶忙上前,一边拭擦着程曦衣裳,一边开口骂道:“瞎了眼的狗东西!竟敢冲撞才人!信不信把你拖下去喂狗!”
程曦看着新衣裳被毁,一股子的鱼腥味,紧皱眉头喝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伏在地上的人惊恐万分,开口声音也颤抖着:“奴才……奴才,是,是巍然殿的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