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季节,悄然而逝。
过了三月春阳节,四月草长莺飞,春意盎然。
褪去了厚厚冬衣,外头春光旖旎,白蘅芜也愿意多去御花园走动走动。
双音闲了一个冬日,如今四月,她又开始操持起新晋宫女的事情来。
宫女的居所被分在了御锦司附近的锦春阁,双音常常奔波于锦春阁与凤仪宫,这日刚刚要出门,就被匆匆而来的乔明月拦住。
双音赶去御花园,在湖心亭遇见白蘅芜道:“天君,凤凰祠来人禀告说,晏承御的梧桐盏有了动静,恭喜天君。”
梧桐盏,是豢养君家血脉的器皿,每位君子一盏,盏内温度适宜,长年生有梧桐花,集精血滴入花中,若有福分催得花开,便是有了天家血脉,花孕新生,七月婴孩便可成型,就可前去看望。
“晏温轩?”
白蘅芜不可置信的拉着双音,眼眸中似有点点光亮,那是一丝丝新奇的惊喜。
有没有动静这回事,完全是缘分与天意。
说来晏温轩身世颇高,但论说最近几月的宠爱,自然是居亦龙与白煜最多。
所以这戏剧般的意外,还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不过天家以延绵子嗣为主,想一想也就平常心了。
双音觉得天君并没有那般高兴,想来也是因为晏承御恩宠并不多,若是温徽仪或白承书,怕是此刻天君才不会如此淡然相对。
“既然如此,这是本君第一个孩子,也该晋晏承御阶品,就晋晏承御为五品贵人吧,本君晚上过去看他。”
白蘅芜看着双音去传旨,眼眸中的确暗有失落之色。
晏温轩有喜的事情传遍后宫,大多数人的心思都开始活络起来。
尹霜在程曦的书雅殿,听了此消息,面无表情的看了看程曦。
眼前的人,狰狞得可怕。
那原本玲珑精致的小脸,此刻格外阴森,唇边诡异的血色,令人不寒而栗……
“他居然命这般好!”程曦紧紧拽着自己的袖口,恨恨说道。
尹霜说道:“天意如此。”
“天意?”程曦目光毒辣的扫过尹霜那平静如水的面庞冷笑道,“那当初,司徒羽的孩子也是天意?”
尹霜身体一颤,霍然站起身来,拉住程曦衣领吼道:“你果然知道!你果然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程曦却突然笑起来:“我做什么你不必管,你只需要知道,一个已有儿子的尹家少爷,为了进宫博得荣华富贵,活埋了自己儿子,逼疯幽禁自己的妻子,尹大少爷,宫中夜夜风雨,你睡得可好?”
程曦字字句句都剜在尹霜心里,滴血般猩红的眸子瞪着程曦,瞪着瞪着,忽然失了神,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
程曦冷笑一声:“估计尹长史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不争气的弟弟在宫中毫无争宠之心,白瞎了自己为尹家铺的光明路。”
尹霜瘫在原地,动也不动,殿内静的可怕,忽然之间,尹霜大笑起来,歇斯底里的笑声,尖锐的撕扯这恬静春光……
那笑声格外凄凉渗人,世玉和流萤守在门口,只觉得脊背发冷。
萧肃堂,晏温轩。
“云廷,你说的可是真的?”
晏温轩诧异的看着一脸欢喜的云廷,手中茶盏一个愣神碎在了地上。
云廷激动道:“没错主子,这是天君第一个孩子,天君口谕,晋主子为五品贵人,入居扶苏殿呢!”
晏温轩的内心久久未能平静,他自觉才貌在这九霄城中并不出众,虽然家世好,但是比不得同是二品居家的温徽仪先入宫中,恩宠自然也不多,这几个月来,天君来的日子屈指可数,不过五六次罢了。
这后宫之中,若不能靠宠幸立足,那就只能靠运气!
晏温轩嘴角勾起一抹温厚笑意:“天君说晚上要过来,你让底下人去御花园里摘些新鲜的花来,这殿里过了一冬总是光秃秃的,还有,天君喜欢甜食,晚上让御膳房做道杏仁酪来。”
“哎。”云廷欢喜应下,一时间,整个萧肃堂上下都是喜气洋洋。
尹霜从书雅殿回来,一身寒凉,如枯木死灰,掠过这欢欢喜喜的东偏殿,他的西偏殿冷冷清清,一进门,只觉得冷的钻心。
传说中的倒春寒么?
尹霜“扑通”一声躺在床上,闭上眼,也不理会身后不知所措的宫人清晖。
主子向来是一个人去书雅殿,不让他跟着,怕是今天……
因为晏承御的事吧,不,从此该称晏贵人了。
巍然殿中,白煜正和居亦龙研究春日花酒,枕夏进来,面色不佳,把天君旨意传达过来。
居亦龙听后,神情微微凝滞。
白煜在一旁,也有些失神道:“他,运气不错啊。”
居亦龙幽幽叹了一句道:“人各有命罢了。”
白煜瞧着居亦龙道:“龙兄也会有这一天的,而且论恩宠,谁也越不过你去。”
居亦龙哑然失笑,竟有些自嘲道:“程才人从前恩宠颇多,如今什么光景,晏贵人家世好不说,人也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礼,有了这个孩子……”
“龙兄,”白煜拦下这话说道,“程才人是自作自受,龙兄怎会与他一般?再者,晏贵人虽然与龙兄家世相当,但论相貌才情,是比不过龙兄的,况且龙兄是天君跟前的旧人,他如何越过去?”
“我并非担心这个,”居亦龙叹了口气道,“只是羡慕罢了。”
白煜听着居亦龙惆怅言语,不觉拉着他往外走道:“龙兄,我们还是去马场吧,外头春光无限,闷在殿里叹气有什么趣?”
居亦龙反应未及,白煜便已经拉着他向外走着,去了御花园南角的马场。
那是后宫君子闲来无事,练习骑射的地方。
搬宫半年多来,居亦龙从未踏入这里,一般只有秦若筠会来此骑马。
果然,一进马场,远远尘土飞扬,有人打马纵横而过,那黑袍飘扬,骑着身下红马,好不威风。
马鸣风萧间,似有风沙万里的广阔。
“温徽仪,白承书,你们也来了?”
秦若筠勒马下来,松竹牵着马走向一旁。
两人行了一礼:“见过秦昭华。”
“免礼,”秦若筠摆摆手道,“今日天气好,本宫来马场转一转,不想你们与本宫想到一处去了。”
白煜笑道:“御花园里赏花赏景的,臣内觉得无趣,便来这散散心。”
秦若筠回身说道:“来都来了,马厩里新添了些骏马良驹,不妨一起过去看看。”
居亦龙默然,一同过去,他不太擅长骑射,从前骑马也不过是代步罢了,如何挑选马匹,驾驭不同良驹,可不是他的擅长。
秦若筠自然是知道的。
与白煜侃侃而谈之际,秦若筠也偏头问向居亦龙:“温徽仪喜欢哪匹马?”
居亦龙环顾一圈,觉得它们长得都差不太多,毛色多有不同罢了,于是便随手一指了个最顺眼的:“昭华,臣内不会选,只是觉得这匹马比较好看些。”
白煜也顺着看过去,不由叹道:“温徽仪好眼光啊,这是上好的河曲马。”
秦若筠点头道:“说起河曲马,最有名的莫过是楚霸王项羽座下的乌雅了,英雄识宝马,徽仪的确好眼光。”
居亦龙只温雅一笑。
白煜挑了匹火龙驹,与秦若筠并肩去赛马,居亦龙在马场周边看见箭靶,便让枕夏去取了箭弓来,独自射着打发时间。
御花园,湖心亭中,哼着小曲,心情甚好的白蘅芜,小眼睛滴溜溜的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个小宫女。
新入宫半个月,这两个宫女,是最出类拔萃,也是底子最干净的。
双音领了她们来,是要放在凤仪宫中的。
“天君,这是碧落,是这一批宫女中厨艺最好的,这是初月,家里是开药铺的,懂医理,而且擅调香。”
双音一面说着,白蘅芜一面打量着,碧落是个落落大方的姑娘,初月看起来像是个小家碧玉,不大爱说话的模样,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在一百个宫女中脱颖而出,想必都是佼佼者。
“先安排进凤仪宫吧,你带着她们先回去吧,”白蘅芜很是悠闲,折了杨柳辫起花环来,起身对双音说道,“本君去趟宸宁宫。”
双音忙说道:“天君,秦昭华不在宸宁宫,今儿午后双音见松竹陪着秦昭华去了马场。”
“哦?”白蘅芜看了看天说道,“也是,今儿天好,微风不燥,那本君就去马场,晚上直接去萧肃堂。”
“是。”
双音带了碧落与初月回去,白蘅芜一人走去马场,只见马场里倒是热闹了。
主子宫人加起来也有七八个,加上马场里的侍从,也不少。
果然是春景盛况。
见白蘅芜进来,秦若筠与白煜下马过来,居亦龙也放下弓箭。
“都在呢?”白蘅芜有些惊喜,尤其见到居亦龙都来了马场,更是稀奇。
三人齐声道:“臣内参见天君。”
“免礼吧,”白蘅芜兴致颇高,见无别人在场,便直说道,“后日,本君要带温徽仪与白承书去长宁行宫待一段时间,宫中大小事务,可要辛苦秦昭华了。”
白煜一愣,抬头看了看白蘅芜。
长宁行宫?
她说,她要带自己去?
白蘅芜看着白煜满眼雀跃,有些俏皮的眨眨眼。
长宁行宫没有宫里这般拘束,他会喜欢的。
转头看向居亦龙,他也是淡淡一笑,不过眼底一抹寂寥让白蘅芜心内隐隐作痛。
他是在为晏温轩的事情而伤怀么?
白蘅芜走到他身前,看着居亦龙,把手中折好的柳环戴在他头上一笑:“春日多出来走动走动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