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多么讨厌齐裴云,可是柳白鹭不得不承认竟然让他给说对了,熊唐县的人们不过热情了十余天的功夫,关于她的一切非议以及提亲之事便归止于尘嚣了。
在这些事情刚刚尘埃落定之时,熊唐县的风记当铺迎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风掌柜不可谓不熟,他带着尊重敬仰之意郑重地行了大礼之后方才问道:“不知将军前来有何贵干?”
来人正是康以邦,他环视了一圈儿几近简陋的当铺,踱步到门边粗陋的凳子上坐下,一撩袍子,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听闻你前些日子收到了柳小姐的刺绣?”
风掌柜拿不准康以邦的意思,寻思了片刻小心翼翼的答道:“是收过一件,不过很快就转卖了出去。”
“哦?卖给谁了?”康以邦眉梢一跳,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风掌柜抹了一把冷汗呵呵笑道:“这个,小人还真是说不好,这其一,本是行里的规矩,其二,来人不过是一个下人,穿的衣服也很普通,面色也生的紧,那人要的也急,小人要了五百两银子,都没有还价就付了银子将绣品带走了。”
康以邦紧紧盯着风掌柜,见他双腿打颤,似是要晕倒了一般,便笃定他定然不会对自己撒谎,便继续问道:“可知那人口音?”
风掌柜仔细想了一想,道:“一口的京片子,不过似乎带了点儿南边儿的口音,具体是哪儿的小人倒是听不出来了。”
康以邦微微阖目,却是想起了周卫青与方钰两人。周卫青跟随父母曾经在南边上任,而周卫青的母亲也是南边的人,难不成是他?
康以邦走了以后,风掌柜转身去了后院,后院是个小小的二进院子,他一路进了二进,在东厢房门口停下,敲了三下停了,又敲了两下,里面方才有人说话:“何事?”
“主子,康将军来问那件嫁衣。”风掌柜在门口躬身道。神态比刚才在康以邦面前更加的恭敬了几分,甚至还有些许的敬畏。
里面许久没有动静,在风掌柜以为里面的人走了的时候,里面的人忽然开口道:“那锦盒之中是嫁衣之事还有几人知晓?”
风掌柜道:“那日铺子里只小人一人,所以我们这边只有小人知道,至于外面是否有人趁乱看见了,小人却是不知。”
里面再次没了声息,风掌柜却仍然恭恭敬敬的微微弯了腰在门口等候着,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里面方道:“康将军今日过来之事想来会有有心人打听相传,你就去说,端和公主要出嫁了,所以康将军在四处寻找合适的贺礼。好了,你退下吧。”
“是。”风掌柜应了,行了一礼方才退了出去。
不几日,便是连柳白鹭都知道了康以邦在为端和公主搜寻贺礼之事,并且还专门去了风记当铺询问她的那副绣品。
端和公主是皇贵妃的女儿,因着端庄和雅,颇得皇帝的喜爱,而又因着当初皇后在世之时端和公主是由皇后亲自抚养,她的身份无形中自然又高了几分。
皇贵妃一生无欲无求,唯独对这个女儿过分的偏爱,她的婚事便是皇帝都要靠边站,一切要自己说了算。丈母娘挑女婿,那是极为苛刻的,皇贵妃尤甚。
端和公主年方十二之际,皇贵妃就满京城的寻找合适的人选,偏生这个不满意家世,那个不满意人品,他长得不够高,你长得不够俊,那位有些油嘴滑舌了,这位又太过木讷了。
来来去去的竟是将端和公主蹉跎到了二十岁,方才定下亲事,将端和公主许给了郑国公的嫡次子。
郑国公家一门忠烈,且不说嫡次子的人品学识如何,端看皇贵妃的挑剔,也知道查不到哪儿去。这皇贵妃选择郑国公家最最重要的原因,一是郑国公夫人早逝,后来也没有续娶,国公府里没有婆婆要伺候立规矩,二来则是国公府的长媳端和公主未来的嫂子是书香世家出身,性子格外的温和柔婉。
而因为端和公主嫁的是嫡次子,家中传宗接代之事压不到他们身上,管家重任也落不到端和公主的头上,日后端和公主进门,只需要跟着夫君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可以了。
这事也是这几个月的功夫定下的,婚期则在来年开春的三月三,在这边关竟是还没人知道这样的消息,若不是这次康以邦大肆采购贺礼的事情,谁也不知道端和公主竟然要出嫁了。
当柳白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柳苏氏也接到了父母的来信,她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不由得怒火中烧,一下子将信拍在了桌子上,震的碗碟跳个不停。
韩氏吓得忙不迭的去寻抹布来擦从碗里溅出来的茶水,白氏却是好奇的拿过信来细细看了,半响,她叹道:“大夫人也太过分了。当年小姐名声正盛之际,那么多人上门求娶,大夫人也跟着凑热闹过来。夫人生怕大夫人将对自己的怨愤转嫁到小姐身上,没有答应,没有想到大夫人竟然记恨上了。明明知道父母之命不得推托,却这般快速的为哥儿定了亲事,却又说可以让小姐嫁过去为平妻。官宦之家哪儿有平妻?大夫人不怕被人笑话,我们还担心小姐过去被人欺负呢!”
白氏与韩氏都是柳苏氏的陪嫁丫鬟,所以管柳苏氏的娘家大嫂叫大夫人。
柳苏氏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对白氏道:“将那信烧了吧,千万不要让白鹭知道了。”
“是。”白氏应了,将信与信封一同扔到了炭盆里看着它烧成了灰烬。
三人却是没料到,那秦氏竟然在窗外偷听!
秦氏看看窗子,再看看东厢房,冷然一笑转身踱步去了东厢房,她径直推门而入,看到柳白鹭坐在窗前绣那副山水图之时,依着百宝阁笑了起来:“妹妹还有闲情雅致绣花呢?”
“嫂嫂。”柳白鹭懒得搭理她,却不得不起身胡乱行了礼,不待秦氏说话,便又坐了下去,从头到尾,她的手里都捏着那根细如毛发的针。
秦氏看着那副活灵活现的山水图,叹道:“多么手巧的一个丫头,却不知以后便宜了谁家的儿郎。”
柳白鹭见她说话没头没尾的,不由皱眉道:“嫂嫂有话请直说。”
秦氏笑道:“还是你这样直爽的脾气对我的胃口,那我就直说了,你猜猜我刚才在母亲屋里听到了什么?”
柳白鹭撇了秦氏一眼,不搭话。
秦氏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妹妹的这桩婚事可是愁煞了母亲,妹妹可知道?前不久母亲竟然写信回去要把妹妹嫁给哥儿,舅母与母亲不合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母亲为了妹妹竟然低声下气的去求舅母,哎,可怜母亲一片苦心,谁知就那么好巧不巧的,母亲的信呢,刚进了家门儿,舅母便给哥儿定下了亲事,哎……”
秦氏一声长叹,眼底含笑的看着柳白鹭的脸色倏然变白,她霍然起身就要往正房跑,秦氏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笑话,现在让她过去,岂不是让柳苏氏知道了自己听壁脚?到时候还不得挨骂啊?
她满面担忧道:“妹妹这是做什么?嫂嫂这可是偷听来的,既然是偷听来的,就该烂在肚子里,如今跟妹妹说了,已是不该,妹妹难道还要去找母亲询问吗?母亲要怎么说?你还要让母亲伤心一回是吗?妹妹,依我看,这事儿你就装作不知道算了,若是你有那个孝心,就从这些人里选一个嫁了吧。这可是你哥哥在书院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寒门子弟,个顶个儿的有才有貌。”
秦氏说着从袖袋里抽出一个小折子来扔到了绣架上,然后拍拍手走人了。这个小折子是昨儿个柳梓宣让人捎带回来的,说要给柳苏氏瞧瞧,给柳白鹭挑一个佳婿,秦氏却是自己先看了一番,待看完了,天也就晚了,是以今日她便去送这个东西却没想到竟然在窗下听到这样的事情。
柳白鹭捏着针盯着那展开的名册好一会儿,低头又视而不见的绣了几针,可是终究再难定下心来,她将针插在了布上,拿起了名册。
将名册一一折好,她重又打开来从第一张开始看起。
排在第一的仍旧是那个冯秀才,柳梓宣除了注明冯秀才的出身家庭背景之外,还特别写明了他的两个孩子的性格与冯秀才的性格喜好,并且说明,虽然冯秀才介意柳白鹭如今的名声不好,可是他这个人是个是非黑白分明的人,若是日后跟柳白鹭成了亲,日日跟着她在一起,定然能够明白柳白鹭的好,也定能对她好。
之后的便是几位书院的青年俊秀,也不知道是柳梓宣知道妻子秦氏会从中捣乱,所以没有写那些家世很好的,还是觉得柳白鹭这样还是嫁给寒门子弟比较好一些,总之,后面全都是一些寒门子弟,家世最好的,也不过是富商之子,古来士农工商排名最末,虽然柳白鹭是罪臣家眷,可是出身配一个富商之子那是绰绰有余了。
柳白鹭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册子,最后合上了册子微微闭了眼,难道就真的要在这些人里选一个吗?
周卫青,当年真的很不错,细心,温柔,体贴,最最重要的是会把她捧在手心里。
周家开始提亲的时候,他就打发了通房,日后他虽然谨守规矩,可是却会抓住一切可以见她的机会见她一面,给她带一些外面很新奇的东西,例如,她从来没吃过的冰糖葫芦,例如她从来没见过的臭豆腐,例如她从来没见过也没吃过的棉花糖,再例如,小巧的风车,还有推起来吱呀吱呀响的木头小推车,也有沾水就可以吹响的勺子,可以漂浮在水面上的用蜡做成的小鸭子。
一切的一切,即好玩儿又新奇,她总是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却还是矜持的不与他多说半句话,可是即便如此,他仍然可以看着她的笑容呆愣半天,那个时候她便会骂他一声“呆子”然后掩面走开。
这幅山水图,还是周卫青画过的图稿,只因她说想看看外面的山水,却一直不得机会,他便在三月之间在京畿各处奔波画了数幅山水图送来,并且许诺,日后成了亲,一定带她走遍大周的山山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