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教授本身就是省厅评估团的常任专家,一年四季在外指指点点,端的是位麻坛好汉。他一见我们要求娱乐一下,就心领神会地带着儿子走进了麻将房,麻将桌刹那间变成了自动印钞机。做亏钱的事情不需要智商。我干得其实也不错,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驾驭个中石油啥的,但天妒英才,只买得起中石油的股票。朱总还经常跺跺脚骂骂娘,扮个生气相以增添对方的快感,其间也偶尔自摸一两把屁胡。23000元的人民币在凌晨前就顺利地输了过去,既完成了任务,又没影响何教授休息。他的儿子也赢了4000多元,我真诚地称赞了一句:“真乃虎父无犬子也!”
何教授哈哈大笑,送我们到了门外,天色已晚,小街上万籁俱寂,只有几只野狗在觅食。何教授抓着朱总的手,说:“承让承让,今晚你们手气太差,下次我们再来过。”
朱总诡异一笑,道:“那是一定的,我要翻本。何教授你约个时间吧。”
何教授笑道:“一定,一定。但要等评估过后,正事要紧。”我一颗悬着的心吞了下去,看来何教授还算个好人,属于“盗亦有道”的那种。我伸出大拇指说道:“工作第一,有何教授这样的人,广东的教育有希望了。评估的事拜托何教授了,还请多多指导。”
朱总打断我的话:“小米不懂事,何止是广东省的教育,是中国的教育有希望了。何教授1996年就是国家级专家,享受国务……”
何教授微笑着挥手打断朱总的话,显得特低调谦虚。半晌后,他冷峻地说道:“哎,老实说,你们的材料我也看过一些。看得出你们很努力,但还是有些硬伤,不太符合新教学理念的要求。比如综合实践活动,还有研究性学习的一些材料,就有作假的痕迹啊,这个怕在有些专家那里过不去。”
我心里犯了嘀咕,综合实践活动以及研究性学习资料谈不上有作假的痕迹,因为根本没有真的。问题是何教授没去过我们公司啊,他怎么会知道?一拍脑袋我明白了,想必其他先评估过的学校也没有一间是真的。
朱总斩钉截铁地说道:“柴米,你一定要全部收集起来,严查作假的情况,决不允许不诚信的情况出现在我们国际教育集团。我们哪些还没有做好的地方,也还请教授指出改进的方法。”
何教授闭上眼睛,很有点仙风道骨,也不怎么理会我们这些凡人的焦急。
朱总睁着一双求知若渴的眸子,恭恭敬敬地站着,整整三分钟,像个三好学生安静地等着何教授透露点搞好教育的天机。我知道,朱哥内心肯定在想:23000元不够?这只猴子,还需要喂多少呢?
何教授终于睁开了眼睛,善解人意道:“其实嘛,新的教学模式作为新生事物必然有些不完善的地方,尤其是综合实践、研究性学习这些非高考科目,本来就被忽视。我们评估的目的也不是要为难或者害死基层的教育单位,只是督促大家把原来被忽视的事情做好,从传统的应试教育变成素质教育。所以,你们改进态度是第一位的。”我们都45度角仰望着他,呈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如释重负感激涕零状。
何教授悠悠说道:“我们评估组的李清副教授,现在专管综合实践资料审查,也是我正带着的博士生,他这个人啊跟朱总一样,也好打个麻将。博士是角色,赌徒是本色,屡教不改,我是恨铁不成钢啊!什么时候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朱总昂起头鼓掌道:“好啊,好啊,正准备拜访,明晚去见见。我就不信我翻不过本来,今天被你们父子打败,明天找你们师徒报仇。”
何教授为难道:“我已经说了,我就不去了。你们跟小李玩玩好了,最好帮我教训一下这个学生,不务正业,好好的学业都荒废了。”
朱总笑道:“这怎么行,学业重要,但偶尔休息一下也是要的。这叫劳什么结合嘛。”
我说:“劳逸结合。”
朱总说:“对,就是那个劳一结合,就是那个一,再说,我们还三缺一啊!”
何教授摆摆手,道:“说不去,就不去,办好正事后娱乐一下还说得过去,我是一个有个性的学者,是有原则的。”
朱总伸出食指指着何教授佯怒道:“不够兄弟?不给面子?赢了就跑?看不起我们基层教育工作者?”
何教授为难道:“罢了,罢了,唉,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晚挺开心的,明晚我恭候你们复仇啊!朱总、柴主任一定是情场得意,所以才赌场失意,我一个孤老头子,身边没有女人才能赢点钱,朱总还有小柴一定是身边桃花一朵朵,打牌时只好输了。”
我还没有听懂,朱总马上表示:“何教授要不要去松个骨,洗个澡?”
何教授说:“改日吧,改日。过几天我儿子就回学校了。”
我们正式告别何教授。今晚陪他们父子,明天又要陪他们师徒了。至于他们师徒应该赢多少,明天朱哥会告诉我的;赢了后他们师徒俩怎么分成,明天何教授也自然会跟李清商量的。一切都那么和谐,就像无数个欢乐祥和的夜晚。明天那场完毕后下一场或者下下一场麻将在哪里发生,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明宵酒醒何处,我只知道这些都是一定会发生的,因为这就是混社会。
汽车的CD里飘来《难忘今宵》,我们终于开车离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张钞票。
快到公司了,朱哥突然发神经戴上一副墨镜,深更半夜耍了一会儿酷,他对着车内的镜子说:“柴米,哥哥豪爽吧,几万块‘啪’地就扔了。”我伸出了大拇指。
朱哥说:“所以我才是老板。你先别回家,拿块抹布把车子左上角的血渍擦干净,去专业洗车店要20块钱。”
我假笑道:“朱哥你先回吧,我会洗干净的。”
朱哥拍拍我的肩膀,问我要了一支烟,转身走了。我也拿出一支,哆嗦着狠狠地抽了一口,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几个小时前,一个傻傻的卖水果的“捞佬”被朱哥躲奔驰有意撞了一下。朱哥下车“啪”地打了小贩一个耳光,说他的水果摊撞坏了自己的雪铁龙A5,不赔钱就打死他。那个小贩40来岁,一条精壮的汉子,怔了半天哇地哭了出来。朱哥大方地说:“算了,算了,看你也受了一点伤,生活也不容易,给你几百块去医院包扎一下腿吧。”说完后将500块扔在了地上,见小贩不捡,怒吼了一句:“你要不要?”那小贩没有说话,紧咬着牙关。我紧张地站在朱哥前面,摆了个咏春的手势,就像个狗腿子。小贩突然凄凉一笑,说了声“谢谢”。
我忍着咳嗽又抽了一大口烟,为他,也为我。夜色迷茫,能不能遮住我无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