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的神秘影响,当下条件反射的也压低了声音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玉瑶继续小声道:“我俩就是觉得皇祈这个王爷不太简单,但是看你最近天天跟他下棋下的不亦乐乎,碍于宫里眼线太多不便问你。现在周遭清净,所以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愣了一下,旋即一巴掌拍到她脑袋上:“你才吃错药了,这么点小事弄得这么神秘,我还以为你听说了什么宫廷秘辛来跟我八卦呢。”
“我们这也是担心你。”玉瑶揉揉脑袋,“再说了,你这么傻,那王爷一看就知道很精明,你肯定斗不过他……而且陛下现在还小,万一给玩儿完了,皇祈肯定……唔,唔唔……”
我猛地捂住她的嘴巴没让她把话说完,一面凑在她耳旁道:“这话你也敢在大庭广众的说,你不要命了!”顿了顿,补了一句,“你不要命了,我还想要呢!这话连我都只敢在心里想想,要是给别人听去了,你有几个脑袋够皇冼砍!”
她估计也被我给吓了一跳,忙捂了嘴四下觑了几眼。这时玄珠走了过来,说:“我说太皇太后喜静,让轿夫都远点跟着,侍卫也在稍远处缀着。”说完便问,“小姐你到底是怎么打算?”
“打算?”我莫名其妙道,“我是太皇太后。就算是冼儿有什么不测,让皇祈捞了皇位去,我也照样是太皇太后。我能有什么打算?又该有什么打算?”
她两人对视了一眼,玉瑶笑道:“看你这么个说法,想来应该已经成竹在胸了。”
我也笑起来,折了一朵野花在手,轻声道:“皇祈每日都来找我,对外都说是商讨国事。当然,也确实是每天都讨论了一些,可说到底,那些事情并不值得他这一个王爷天天来请示我的意见。他在试探。”
我将白色的小花凑在鼻端闻了闻,闲闲道:“他在试探,我又何尝不是。只是现下两人都没有挑明,所有的过招都还是暗地里,便是真的有个什么,他也绝对能做到让人寻不到错处。他本人绝对不是看起来那么闲散。年纪如此轻,可心思缜密,城府之深,甚至与皇昭比肩。你们也要小心,他肯定看出来你们两人和我最亲近,难保不会从你们这里下手切入。”
玉瑶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虽然只有数面之缘,可也看的出那人绝对是个厉害人物。现在尚且不知道他的目的,你要千万小心。”
我叹口气,沉吟道:“我既然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有的是办法坐的稳当。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皇昭为什么会选我?皇祈为什么会防范我?他到底想要什么?”
“或许真的是想要那个位子也说不定。”玄珠低声说,“毕竟陛下现在年纪还小,在朝中势力并不根深。”
她这话却提醒了我,一时间陷入了沉思。想了半天,刚觉得有了点头绪,突然玉瑶晃了晃我,说:“你想什么呢?”
我“嗯?”了一声,玄珠已指着前面对我说:“我们到了。”
我抬头看,原来已经到达了山顶。一座古朴的寺庙伫立在前方,因为尼姑的身份都比较敏感,华清寺向来不对外开放,只有少许身份极高的命妇和内廷的人才能进来。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宫时常会派一些身份较高的太监或女官来例行拜佛。美其名曰拜佛捐香火,其实只是来看看各位出家了的妃子们是否还好,回去禀了管事的。
我让玄珠扯谎说我们是内廷来的女官,来看看几位贵人,捐些香火。
进了前殿,我对玄珠和玉瑶道:“我去拜一拜,你们去找找叶青鸾。”
于是三个人兵分两路。
侍卫随从一众人也已经就绪,有人守着大门有人守着殿门,一个个虎视眈眈,更何况侍卫还配着刀。住持大惊失色的解释这些血光利器不能进佛堂,侍卫便全都在门口守着。
我在殿里心不在焉的拜了会儿佛,跪在地上的时候心里想的却全是皇祈和皇冼。接着捐了好些香火钱,这阵仗把住持师太看的一愣一愣的,估计以往的女官太监来视察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大的阵仗。再然后玄珠就出现在大殿里,暗地里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立刻心领神会,对师太道:“华清寺不愧是百年古寺,只觉得这里的空气都比旁处清净些,没的那些浊气,扰得人脑仁儿疼。”
师太念了句佛,笑道:“昨夜下了场大雨,今天空气是新鲜些。只是施主心里有忧,走到哪里都会觉得疲累的。”
我心想这天下的和尚尼姑果然都是一个毛病,动不动就是这些大道理。可是却也不好反驳,只是笑了笑。便听到那师太继续道:“既然施主喜欢,可以在这里到处走一走。再过一阵就是用饭的时候,若是不嫌弃寺里简陋,也可以留下用顿斋饭。”
我立刻笑的天花乱坠:“如此再好不过。”
接着我就学会了皇祈那一招“冠冕堂皇”,对侍卫道:“我与温小姐到后院转一转。那里都是各位师太的寝居之所,你们不要走近。在外面守着便好。”便携了玉瑶与玄珠,三人迅速向后院推进。
我原本以为叶青鸾的状态会很不好。
看得出来她很爱皇昭。我原本以为,她这么柔柔弱弱的一个女人,可能爱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一旦失去了这个重心,整个生活都会变得生活不下去。更何况从宠妃变成尼姑,物质上的落差也不是一点点。
所以见到叶青鸾的时候,我很是大惊失色。
眼前的人还是像以前一样美。肤若凝脂,面如白玉。螓首蛾眉,灰色僧衣,衣袂翩翩,般般入画。我看着她在井边打水,挺大的木桶盛满了水提上来却不显得十分吃力。我皱了皱眉,这明显不是宫中嫔妃的体力。
然后叶青鸾就看到了我。
我们隔着水井遥遥相望。这个女人,她曾经宠冠后宫,让六宫粉黛因她而失却颜色。她是先帝临死前唯一的念念不忘,至死都只念着她的好。她看着我看着她,良久,淡淡笑了笑:“太皇太后来了。”
我“唰”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对玄珠道:“你们在这里等我。”说完绕过井口走到她身边,笑说,“你向来身子不甚好,这些粗重的活以后让旁人去做吧。”
叶青鸾失笑道:“太皇太后玩笑话了。我只是一介寻常姑子,怎么能劳动别人来伺候我?”
我愣了愣,“啊”的感慨了一声。
叶青鸾提起木桶向厨房走,一边回头对我道:“正好是斋饭的时间,我正要煮粥。太皇太后若是想歇歇脚,不如等等用一碗清粥吧。”
我没说话,看着她手脚利索的忙里忙外,也没有插手帮忙。当然了,我不插手也是有原因的。因了我实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插进去这个手——吃粥我倒是很在行。
我站在门边,看着她穿着简单的灰色僧衣,神思飘飘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当时嫔妃里面份位最高的是后来去世了的淑妃。前一天叶青鸾刚刚入宫,是以第二天清晨要去淑妃宫里觐见奉茶。我因为隐约感觉到皇昭对叶青鸾的态度很是不同,那天便也起了个大早去了。
叶青鸾姗姗来迟。而更让我惊讶的是,她携了皇昭一起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入大殿,叶青鸾被门槛绊了一下,皇昭忙伸手去扶。所有人起身参见皇昭的时候,我看到大半的嫔妃都铁青了脸色。连淑妃的眼神都闪了闪。
不过皇昭毕竟政事繁忙,只坐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走了。他这一走,我却坐立不安了起来——因为他临走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那天叶青鸾穿了一件几近白色的月牙色衣裙,周身无甚首饰,只腰间系了一条金丝软烟罗。这颜色太过素净,简直像丧服一样,宫里的女子从来没人敢穿,怕被老祖宗说招了晦气。偏生叶青鸾生的好看,而美人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于是她在一片的姹紫嫣红中更显得扎眼。
这就打翻了醋坛子。一个还算受宠的赵贵嫔看不过眼,撇嘴对淑妃说:“淑妃姐姐,不知道是不是妹妹我不懂事。可叶常在穿的这衣服,也不知是在咒谁?”
我心里当即就“哎呀”一声,狠狠的暗骂皇昭简直就是个乌龟王八蛋,八辈祖宗也都是乌龟王八蛋,子子孙孙无穷无尽都是乌龟王八蛋。
因为自来后宫的女人中,只有太后或皇后及正一品的妃子去世才会让后宫服丧。而当时后宫没有皇后,正一品的妃子只有淑妃一个。所以淑妃一听这话,当下就变了颜色,声音也有些厉了起来,对叶青鸾说:“本宫体谅你初入宫中,昨夜服侍陛下,身体疲惫,是以今日迟到也不与你计较。可现下你这般没有规矩,却是为何?”
叶青鸾起身立在下首,仿佛弱柳扶风的站着,声音盈盈的对淑妃说:“是嫔妾不懂规矩,冒犯了。”
淑妃被她这般不卑不亢的顶了一句,也很是没面子。于是她这样一没脸皮,我便知道我迟早也得厚了脸皮去化解。因为我慕容以安当然不是个傻子,自然读懂了皇昭那最后一眼的意思。
不禁也暗骂自己简直就是个乌龟王八蛋,何必跑来凑这份热闹。可眼见着叶青鸾已经跪在了地上回话,赵贵嫔诘问道:“叶常在玩笑话了。莫说是宫里规矩,便是寻常百姓家里,也没见过谁家有穿丧服的道理。叶常在是以为在座各位姐姐都是傻子不成?”
我一直知道这赵贵嫔很是个心直口快的角色,却不知居然能这般口若悬河,真是不当说书的可惜了。以后宫里再摆家宴,这赵贵嫔也很能出一个节目,让各位领教一下市井说书的乐趣。
话说当时赵贵嫔和淑妃两人一唱一和步步紧逼,而其他人也同时很吃叶青鸾的醋,是以或多或少的都在帮着淑妃。于是被这帮人一闹,已不知是谁,福至心灵神来一笔的说了一句:“话虽如此,可叶常在也是陛下很宠的。真要打个几杖恐怕也惹了陛下的气。不如就请淑妃姐姐做主,将叶常在的绿头牌拔几个月,给叶常在一些时间好好反省一下。”
这话实在是蛇打七寸,太犀利了。顿时引来了嫔妃们的一片附和。话说这群妃子刚才不敢明着帮淑妃,都是因为忌惮着皇昭。因为毕竟是刚入宫的妃子,皇昭的态度还不算明朗。罚重了怕皇昭怪罪,罚轻了又不解气。可若是拔了绿头牌就不一样了。
一则,皇昭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因为这确实是对后妃惩戒的一种;二来,若是运气好,皇昭被这么一晾,兴许几个月以后根本也想不起来还有叶常在这么个人了。无形之间就消灭了一个潜在的敌人。
我心里“哇靠”了一声,觉得想出这个办法的人真是天纵奇才。立即转头去找这话是谁说的。
这一转头不要紧,眼睛从大殿上扫过,好死不死看到叶青鸾突然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当时就“咯噔”一声,瞬间凉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