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几千年的官场文化似乎有力而无形地会教会你种种的“纲常”。形式大于内容的事，并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每周五下午5点，是家福泉集团例行的周工作会议。今天到会的有黎江湾、陈财、苏慵、毛华，各分公司负责人，皮峰、汪翔，成都市场经理谢斌以及各部门经理以上的人员。杨雨发请病假，没来开会。
会议在黎江湾办公司隔壁的会议室里召开。
会议室的条形桌布置成一个三边型，入口处用于放投影的一边没有摆放条形桌，整个会议室有200平方米左右。
今天参加会议的有30多个人，会议桌后面摆放的两排座位都坐满了。
毛华是5分钟前从汪翔那里知道杨雨发不参加今天会议的，刚入座时，毛华选择和黎江湾之间空一个座位的位子坐下。黎江湾最后一个走进会场，坐在会议桌的正中央。
估摸等了两分钟，会议还没有开始，黎江湾还在看他的笔记本。毛华挪动身体，坐到了黎江湾身旁，原来坐在毛华右边的陈财也坐到了毛华刚才的位置上。
毛华是有意这么做的，这叫“占位”。
毛华想用座位来表明他是怎么认识自己的——黎江湾的近臣之一，同时他也怕在视觉上犯“老板身边无人”的错误。这也不能怪毛华，中国几千年的官场文化似乎有力而无形地会教会你种种的“纲常”。形式大于内容的事，并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黎江湾威严地环顾整个会场，看见参会的一些女员工戴着手套，表情严肃地说：“上班时间戴什么手套，出厂后戴就可以了嘛，取下来！人为制造恐怖气氛。”
稍作停顿后，黎江湾接着说：“大家都应该知道了吧，公司4月的销售任务完成得很不理想，与计划任务量差距很大。尽管有‘非典’的因素，但是我们必须想办法才行，不能坐以待毙！今天我们的这个会就主要讨论如何应付‘非典’以及如何保证5月份月度任务的完成，大家有什么看法？”
犀利地环视一圈，见大家没有踊跃发言的姿态，黎江湾开始了他惯用的点将手法：“皮总，你先谈谈。”
“好的。”皮峰努力让自己显得镇静，匆忙翻笔记本时不小心圆珠笔掉到了桌下，他没有捡，“4月份公司实际完成销量780万，完成计划任务1200万的65%，比去年同期下滑320万，‘非典’是一个重要的原因。目前影响销售的因素有几个方面，一是由于我省新增疑似病例数量上升较大，新经销商一般不愿意接待我们的业务员，怕传染上‘非典’，影响了新客户的开发；另一方面是酒店生意十分清淡，除非有特别推不掉的应酬，一般人不愿宴请或办喜事丧事，政府还规定超过25人的聚会必须向市‘非典’办报告才行；还有就是我们到乡镇的深度分销受阻，一些乡镇组织了乡镇护卫队，设关卡，限制外来车辆进入乡镇。”作为家福泉销售中心的总经理，皮峰没有把市场的困难全部陈述出来，担心黎江湾会认为自己是在推卸责任。他知道，在家福泉，对于销量，理论上他是第一负责人。
苏慵大咧咧地附和道：“是啊，现在到处都是一片白色恐怖的气氛，板蓝根断货了，口罩也断货买不到了。反正我现在顿顿回家吃饭，不到万不得已不敢在外面吃饭，怕染上‘非典’。”
黎江湾问坐在自己左前方的家福泉酒厂厂长杨龙贵：“厂里的情况怎样，杨厂长？”
杨龙贵斟酌了一下说：“按3、4月生产计划生产出的产品至少有一半还放在仓库里；露天堆放的怕下雨，已做了底部加高处理，仓库压力也很大。厂里工人已经安排一天工作、一天休息的轮休制了，临时工都打发回家了。”杨龙贵明显底气不足，声音有些低沉。
会场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被皮峰和杨龙贵说话时悲伤无奈的语气所感染，黎江湾也没说话，只是用笔在本子上不急不慢地写着什么。
这时，金汇服装厂厂长黄夏用试探的口气问：“老板，趁现在口罩涨价和供不应求，我们能不能用服装厂的设备生产一批口罩对外销售呢？”
“可能不行啊，我们没有口罩的生产批号和卫生许可证。”黎江湾叹了口气说，“当然，非常时期要拿个卫生许可证，也许让市领导特批没有多大问题。可是生产批号就难了，要到北京去拿，难度不小呢！”
就在大家静候黎江湾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把眼光描向毛华，问：“毛总，你来集团一个多月了，你有什么建议？”
会议室所有的人也都不约而同的注视着他，苏慵的眼睛似乎睁得更大一些，眼神中还夹杂着幸灾乐祸看大戏的意味。
毛华面无波澜地说道：“总的来说，我认为在这次‘非典’灾难面前也蕴含着机会，就像当年的石油危机造就了日本节能经济型轿车在美国以及全世界风靡一样。我们要敢于创新才行。”毛华的声音有些发颤。尽管自己有所准备，但今天毕竟是自己在周工作例会上的第一次正式亮相。前几次的例会都由于黎江湾出差或有事而临时取消了。
“说具体点，怎么做？”黎江湾的眼神和语气中明显有对套话的反感。
毛华有意调整了自己的语速，深吸一口气平缓地说：“我是这样想的，目前影响销量的主要因素是经销商不知道‘非典’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不愿意进货，怕进了货卖不出去；而消费者最关心的是如何防止‘非典’，他们不在外面吃饭，但是在家里喝酒的数量并没有减少许多，因为没有任何媒体说喝酒对于防治‘非典’不利，因而我们可以在帮助消费者如何防止‘非典’上做文章。”
这时，黎江湾的手机在桌上噔噔噔地跳起舞来，看见黎江湾拿起耳塞要接电话，毛华停止了发言，只听黎江湾说：“喂，您好，陈市长……”
趁黎江湾打电话的功夫，毛华环视了一下会议室周围，见大家都专注地看着自己，特别是皮峰向他投来鼓励的眼神，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了几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实际上就在昨天晚上，毛华还在为今天要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说出来而权衡利弊：自己毕竟对家福泉的产品和市场还不算十分了解，如果在这样一个集团主要中高层领导都参与的会议上贸然提出自己未必正确或不一定可行的想法，如果被否定或明捧暗揶的不冷不热，那么自己在集团领导层的这个“第一印象”可就差到了极点；如果有什么实际内容新的想法都不提出来，那绝对又是自己“没有水平”的有力证据。
思前想后，毛华还是决定大胆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不是因为毛华对自己的创意有起码的信心，而是因为在他看来：老板这个时候需要的是敢于解决问题的态度和气势，黎江湾要扭转的是目前集团许多人一味抱怨“非典”外部环境的无为和惰性。
毛华依稀回忆起了自己在一篇文章中看到过的内容：“在大多数情况下，对于许多老板而言，他选择或重用职业经理人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能解决他认为的企业现阶段难题的人。老板们更多的认为企业长久发展之计肯定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上，所以能完成老板们阶段性目标的职业经理人往往更受企业主的欢迎。经常出现的情况是：当老板们感觉企业的内控有问题了，在内控方面有专长的职业经理人就是他的嘉宾；当他感觉企业目前的关键是获取更多社会资源，那么在这方面有潜力的职业经理人就是他的掌上明珠；当他感觉现在需要裁员减薪时，敢于不留情面铁腕贯彻他思路的人就是他的总经理……”
既然老板们“会用人”，自己也要“善被用”才行。在毛华看来，家福泉目前最需要的是打破墨守成规的行为和挑战困难的勇气，估计任何敢想敢干的想法在黎江湾那里可能都不会贸然反对！
见黎江湾打完了电话，毛华继续自己的发言：“刚才服装厂的黄厂长也提到了，我们有服装厂能生产口罩，同时我们还有药厂能生产中药。尽管两个产品我们在短期内都不可能拿到生产批号，但如果我们不是为了销售产品，只是用于促销，用于赠送。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是在做一件此时此刻对社会非常有利的公益事业，是在向社会献爱心。所以我想，只要有市领导和有关部门的特殊支持，卫生许可证几天内应该是能拿到的。我建议，我们马上生产口罩和中药，用作白酒促销的赠品。中药的配方‘中华一号’，我已经让市场中心从网上下载下来了，这是中国中医药学会正式公布的，很权威，没有人会质疑配方的权威性。”
黎江湾表情严肃，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着，这给了毛华无声的鼓励，他提高了嗓门说：“我们在药瓶的瓶标上注明配方提供单位‘中国中医药学会’，同时印上‘家福泉集团敬赠’的字样，这样既保证了产品的可信性，又宣传了企业。我们——”
没等毛华的话说完，汪翔就分贝很高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很赞同毛总的这个想法。我们还可以用我们的促销品，让经销商在‘非典’这个非常时期搞好与当地政府的关系，向政府赠送一些口罩和中药。这样既可以借势宣传家福泉的企业和产品品牌，‘非典’结束后政府部门肯定会支持我们在当地的销售。要知道口罩现在很多省份都断货了，价格贵得惊人啊！”
谢斌的声音比汪翔更大，他说：“这样很好！很多经销商都问我能不能帮他们搞点口罩，经销商连自己掏钱给买酒的消费者送口罩的想法都有！”
此时，黎江湾的眼睛闪着光，他用手势打断了谢斌，说：“毛总，你接着说。”
毛华胸有成竹地说道：“我们只需要采购一些用于生产口罩和中药的原料，成都有采购药材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至于具体的促销品搭配方式，我建议按经销商发货金额的3％配发口罩或中药，进货多的经销商配发比例还可以上调，鼓励多进货。这样一来，经销商因‘非典’不愿意进货的问题，就可以得到部分的解决。”
黎江湾的脸上泛起了笑容，他看着皮峰，问道：“皮总的意见呢？”
皮峰正眼看着黎江湾说道：“毛总的这个想法昨天都跟我探讨过了，我觉得很好，越快推出越好。”
“可以！”黎江湾用力地叩了叩桌子，声音洪亮地说，“毛总来家福泉这么短的时间，能提出这样的建议，很不错！我以前就要求你们‘创意要有亮点，管理要有亮点，业绩要有亮点’，你们又在工作中做出了多少亮点呢？我听了毛总的这个创意，可以说是让我眼前一亮。你们要努力学习，努力进步啊！卫生许可证的事我来跑。各相关部门密切配合，这几天各部门都要加班，争取10天内出产品！”
刚才毛华谈建议时，黎江湾就琢磨：这次是经销商进货才配发口罩和中药，只是改变了以前的促销方式而已，可以说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就算这次的效果不很好，经销商不买账，那就白送，也算自己为“非典”做了一点好事，为社会做了点善事。以前有人让我捐建希望小学我没有捐，这次投入二三十万的，就算是我做公益了也行。再说，这个创意肯定会有比较好的效果，这可就是名利双收啊！
尽管心潮起伏不定，黎江湾还是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看着集团主管财务的副总经理陈财，说：“促销品的费用从经销商的市场支持中扣除，口罩的内部结算价参照目前口罩的市场价，中药的内部结算价在成本价的基础上加一定的运输费用，陈总，你知道怎么算了吗？”
陈财满脸堆笑地回答：“知道了，老板。”心想，什么时候在钱方面能算过老板你就是我陈财的造化了，黎江湾的眼神和语气分明是在告诉自己：在口罩和重要的成本核算时要考虑一定的企业利润在里面。
这时汪翔插话了，他望着黎江湾试探性地说：“老板，现在口罩全国断货，重点市场能不能多配一些？”
黎江湾面色一沉，态度坚决地说道：“不行，严格按3％的比例配发，不搞特殊。再说发多了也许没有用，万一过几天治疗‘非典’就有特效药了，怎么办？关键是速度！”黎江湾加重语气以示强调。
“关键是速度！”毛华心里默念着黎江湾的话，心想：“十天内能出口罩和中药吗？时间是不是太紧张了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