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凤举耐心道:“娘,下人嘴碎,又没什么见识,同她们有什么好计较?有那多嘴的撵出去不就完了!哪里寻不出好人来用!芳姿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她不会在乎这个的!”
哪个府里没有几个不着调的下人?水至清则无鱼,这么浅显的道理娘怎么不懂?管天管地还能管住人的嘴不成。
“胡说!”王氏气道:“人言可畏你懂不懂!不是我说,你不会不打算娶芳姿了吧!”
“表小姐!”姜嬷嬷一瞟眼看见愣愣站在门口的顾芳姿,吃惊的睁大了眼。
母子俩的争执戛然而止,二人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去。只见顾芳姿脸色苍白、神情凄楚,哽咽一声捂着嘴扭头便跑。
“这,她什么时候来的?”王氏看向姜嬷嬷。
“老奴也不知道啊!”姜嬷嬷略带两分羞愧惶急的说道。
王氏不由急道:“这下子糟了,她定是听见了!这可怎么办!这孩子可怜见的,偏又——都是你!”王氏不由恨恨瞪向儿子。
“娘别急,我这就找她,这件事我会同她解释,您就别管了!”时凤举说毕,匆匆离去。
牡丹苑暖阁中,顾芳姿伏在炕上无声流泪,纤细的香肩微微颤动,不时有几声轻微的呜咽传出来,楚楚可怜。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顾芳姿身子微微一滞,缓缓坐了起来,背对着来人飞快的抬手将泪水擦拭干净,理了理濡湿黏在脸上的碎发,转身瞟了时凤举一眼垂头道:“大表哥。”
时凤举见她双目微红发肿,美丽的眼眸中泪光点点,巴掌大的小脸泪痕可见,娇花带雨,芍药笼烟,好不可怜可爱。他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下去。
“芳儿!”时凤举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哭了!”
顾芳姿鼻音窸窣,没有回应他的话,身子排斥的偏了偏避开他的手。
他竟然不愿意迎她进门,他竟然不愿意!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拒绝!她担心的只是姨妈。可没有想到,姨妈没有拒绝,他反倒拒绝了!
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他的态度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的划过她的心上。
“芳儿,你别这样!”时凤举苦笑。
“为什么不愿意?你,”顾芳姿抬起头,泪眼汪汪、含情脉脉的望着时凤举道:“你不要我了吗?”
“不,不是!”时凤举心中一热,轻轻拥她入怀,“芳儿,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说过,我定不负你!”
“可是你却拒绝了姨妈!你可知我心里——,大表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的心会痛,很痛很痛!”顾芳姿忍不住又滚下了泪水。
这是羞辱的泪。
“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芳儿,相信我!”时凤举加重了语气,“我对你说过的话从不会变,你要信我!”
顾芳姿只觉得这话充满着浓浓的讽刺,心头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她忍无可忍冲着时凤举冷笑道:“信?你要我怎么信?桑婉过门之前你连听到她的名字都不愿意、成亲那天你的脸上就没有过一丝笑容!你可知那时我心里又难过又欢喜,难过的是为什么跟你有婚约的不是我,欢喜的是你对我的情意可见有多深重!如今呢?你竟然不愿意迎我进门?为什么?是怕她受委屈吗!才短短的三天,你便忘了我、心里便有了她吗?为了你,我都宁愿做妾了,你还想怎么样!你口口声声说不会负我不会负我,可你已经负我了!”
时凤举心中又痛又乱,一下子有些怔住了。“芳儿,你不信我?”
“事实俱在,你让我怎么信!”
“芳儿,”时凤举眼中一黯,心里没来由的感到失望,涩然道:“也许有的时候事实并非如你所见的那样,只要你肯信我,你终究会知我待你从未变过!”
顾芳姿见他到了此时仍旧死不悔改,反而有将责任推在自己身上、怪自己无理取闹的迹象心中更怒,冷冷笑道:“是吗?我倒听听,事实怎么就并非如我所见!大表哥,你从来没骗过我,可是为了桑婉,进门不过三天的桑婉,你却拿这般浅显易见的话来哄我!我虽不如人家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却也不是个傻子,人家给句话我就认作真!”
说着不知触动了哪根心弦,忍不住又垂头拭泪呜呜咽咽低泣起来。
时凤举一怔,顿觉心下一片冰凉,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仿佛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他是时凤举,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时凤举,不是什么“人家”,他都这么说了,她仍旧不肯信他吗?难道在她的心里,他竟是这种人!竟是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没有分别的人。
那么,他的坚持、他的苦心还有什么意义?时凤举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如果说之前他还准备告诉顾芳姿他其实和桑婉有一年之约,那么此刻他却没有此心了。
因为,他敢肯定即便此刻他说了,她也是不会相信的!没准还会更加生气,认定他骗她!认定他觉得她好骗!
顾芳姿并非真心要同时凤举闹翻,这么多年苦心经营、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情分她怎么可能放弃?她如此做派无非是要时凤举看到、认同自己的委屈,要他愧疚,要他心里有自己、更看重自己。
照往常经验,只要她委屈哭泣了,时凤举定会回转来哄着她直到她破涕而笑为止。
不想,她低着头呜咽了半响,时凤举却呆呆的站在那里出神,神思恍惚,置若罔闻。
顾芳姿心中既惊且怒,越发认定他变了心,强烈的妒意直冲脑门,她用力将时凤举推了一把,放声哭道:“你既如此不待见我还站在这里发什么呆!你走啊,回宁园去吧,宁园人家还等着你呢!”
时凤举心里正五味陈杂翻腾不休,不留神让她这么一推踉跄急退差点跌倒。
他也不是个没有脾气的,当即脸色一沉,冷声道:“既然你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等你什么时候冷静了我们再谈吧!”说着转身拂袖而去。
顾芳姿整个愣住了。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大表哥!大表哥!”顾芳姿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恐慌,奔过去从身后死死的抱住时凤举,脸颊贴在他的背后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闹了,我再也不闹了!我信你,我信你还不行吗!大表哥,你不要不理我!”
时凤举心又软了,尽管知道她说她信他不过是随口而出的敷衍,可她毕竟肯试着信他不是吗?他轻叹一声转过身,轻轻拍着她的背温言道:“好了别哭了,刚才的事我也有不对,咱们不提了,好不好!”
顾芳姿本就是得寸进尺的脾性,见时凤举服软了,便又拿乔起来,呜呜咽咽的低头垂泪不肯答话。时凤举哄她惯了,见她这样心中虽起了两分不耐又不好抬脚离开,只得耐着性子继续柔声软语的哄她。
半响,顾芳姿才渐渐止了哭声,拭干泪水,故作姿态向时凤举道:“是我脾气不好,不该这般的。该好好听表哥说才是!”心中却暗暗得意,自认为“御夫”有道。
时凤举没来由暗松口气,迫不及待的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对了!我什么时候让你受过委屈?”
顾芳姿心中自然是不认同这话的,她不受委屈是她自己的本事争来的。
能使得他和姨妈为自己做主也是一种本事!
面上却柔顺娇羞的点头“嗯”了一声,顺带一个半娇羞甜蜜的笑容。
“可是,姨妈让我继续管家,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我——”顾芳姿幽幽一叹,望着时凤举道:“不如还是让大表嫂管着吧,她比我学问好,比我聪慧,定也难不倒她。”
这倒是个问题。时凤举不觉挑了挑眉。
如果让桑婉管家,将芳姿摒弃一边,首先娘那一关便过不去!老太太不知要跟他闹成什么样!何必闹得家宅不宁?
而且,一年半载之后桑婉便和离去了,到时候仍旧得芳姿来管!
“我看这样,明面上就说你协助她管,实际上仍旧是你做主,不过借她挂着一个名,你看如何?等过得一年半载你进了门,仍旧是你管!”
顾芳姿听到前边两句心里十分高兴,听完最后一句心不由得又是一沉。
一年半载?大表哥怎么回事?竟要一年半载之后才迎自己进门吗?
她很想开口问何故?但明显的感觉到不是时候便忍下了,温柔的笑着轻轻点头,“如此,也好,就听姨妈和大表哥安排吧!大表嫂那边——”
“那边我去说,你放心。”
顾芳姿终于彻底放下了心,舒展眉头由衷笑了出来。
一年半载?哼,也不一定真要等到一年半载!谁敢说明天、后天、下个月事情不会有转机呢?
时凤举回到宁园跟桑婉把事情说了,桑婉暗暗松一口气,自然是满口痛快答应的。只要顾芳姿不来招惹她,这府里随便她怎么折腾她都没有意见!
顾芳姿自认胜了一仗,次日便喜滋滋大度的来到宁园找桑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