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桑婉是被时凤举推醒来的。
这不能怪她。前世嫁入时家之后她很快遭了嫌弃被打入冷宫,婆婆见她就讨厌,哪里用得着她请安侍奉?因此她根本没有什么时间观念!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吃饭、发呆、发闷,从来也没人管她。
“嗯?”桑婉揉揉惺忪的睡眼,迷瞪瞪的看向时凤举。锦被的热气熏得双颊白里透红,暖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幽香。
“快起来,等会丫头婆子们就该进来了!”时凤举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不满的瞪了桑婉一眼,在看到她这副神情时却又忍不住心中微荡。
桑婉“呀!”的一声浑身一个激灵慌忙爬了起来,将随手甩到一边的洁白喜帕扯了过来,难为情的吭吭哧哧道:“这个,这个——怎么办?”
时凤举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咬咬牙,不声不响的转身从梳妆台上取了一根锐利的镶红宝石流苏金钗,划破中指,将鲜血滴在喜帕上。瞬间,洁白的喜帕上便绽开了朵朵鲜艳的红梅,红白分明,妖娆怒放。
“够了!够了!”桑婉见他傻了一样任由鲜血滴落,慌忙一把将喜帕抢了过来。落红而已,不是杀鸡好不好!他想做什么?染布吗!
时凤举脸上一热,有些讪讪的不敢看她。这种事,尴尬,真的很尴尬。
“你,快点下来,等会要给娘和叔婶他们敬茶请安!”时凤举咳了一声企图转移眼前的尴尬。他成功了,他的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和“大少爷、大奶奶”的叫唤声。
两人都暗暗的舒了口气。
“进来吧!”桑婉看了一眼时凤举扬声应答。
丫鬟们答应着,轻轻进来,行礼见过二人,穿衣的、捧毛巾的、备头油首饰的等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倒把柳芽闲在一旁不知所措。
两名梳着油光水滑元宝鬓的体面嬷嬷上前,将那染了鲜红的喜帕收了起来,转眼看到大少爷和大奶奶情不自禁的都注意着自己两人,神情小有紧张,两位嬷嬷只当他们小两口不经事所以紧张,不由得相视古怪又得意的一笑,齐齐向二人屈膝道喜,丫鬟们听了也停下手中的活计跑上前来站好道喜。时凤举勉强打起笑脸,瞟了一眼同样勉强含笑的桑婉,无力的道了声“赏!”众人听毕越发欢喜起来。
梳洗完毕,便该去正院给婆婆王氏敬茶请安了。
又要见面了!桑婉眼前不由得浮现一张慈眉善目的圆脸,细长的眼睛,薄抿的唇。
还有二叔伯时广耀、二婶米氏,以及各位弟弟妹妹,还有表妹,顾芳姿!
走过廊曲院落,桑婉心中一直恍恍惚惚如在梦中。恍若隔世的感觉真真切切,眼前的一切,原本她是该熟悉得再也不能熟悉的,因为她是这府上的大奶奶,可是,长久偏安一隅的生活,足不出户,深居简出,除了自个生存的那个偏远小院落,对府中其他的地方,她是真的不熟悉,只有一点多年前的印象。
正院大堂中,婆婆王氏和二叔、二婶已经端坐在上,他们的身后是几位少爷小姐,并周围伺候的丫鬟婆子,乌压压一屋子的花团锦簇。除了外出做官的三房一家,该露面的都来了,包括顾芳姿。
进了去,桑婉下意识的抬眸朝温温柔柔垂眸侍奉在王氏身后的顾芳姿望去,俏丽的海棠红绣君子兰八幅湘裙将她本就瓷般细腻的肌肤衬得越发出众,微抿着唇,显出好看的柔软的唇线弧度,五官柔美而甜净,眼睫毛长而密,婉约、柔丽,令人极易产生好感。
顾芳姿恰好也正向桑婉看过来,四目相对,视线在空中相接。顾芳姿温柔的目光顿时微微漾起了涟漪,眼睛亮了亮,唇角微勾,朝桑婉微不可觉的点头笑了笑。
桑婉活生生的打了个寒颤立刻就垂下了眼皮。前世,顾芳姿这般的友好和笑容令她紧张的心没来由的一松,此刻,除了紧张她更感到身上发冷!
“娘!二叔、二婶!”二人站定,时凤举便向三位长辈躬了躬身招呼。桑婉双手微微交叠握在身前,温婉柔顺的站在时凤举的身边。
“你们来了!”王氏慈眉善目的笑了笑,顺口问了几句话,时二老爷和米氏也笑着寒暄了几句,随后,王氏瞧了桑婉一眼含笑道了声“好了,开始吧!”便有丫鬟捧了锦垫轻轻放在王氏面前,又一人端着托盘上前,盘中搁着一盏豆青描金双喜字茶盏,热气袅袅中,茶香淡淡散漫开来。
桑婉的手心没来由的紧了紧,几乎是僵硬着移步走过去,朝那茶盏中望去,心中顿时一凉。
与前世的情形一模一样!
那淡黄绿色的茶汤清亮鉴人,越近茶香越是宜人馥郁,一看便是最上等的好茶。可是,就在那茶水中,却浸泡着根一指来长的头发。前世,她紧张还不够哪里还敢细看,端着茶便奉上去了,结果当即便惹得婆婆王氏不快,虽不曾出言斥责于她,那脸色却是十分不好看,眉头也皱了起来,随后还是顾芳姿笑着同她解了围。
茶中头发虽然不是她放进去的,但茶盏却经由她的手递上去,她没有发现问题便递了上去,可见是个粗枝大叶、心里没有婆婆不敬长辈之人,如此,婆婆怎会喜她?怎配做时家的当家大奶奶!
因为这事,婆婆和丈夫对她没了好印象,家下丫鬟婆子们也暗暗存了轻视之心,而她,却记住了顾芳姿的好!
“咳,”时凤举见她发怔仿若魂游天外,便咳了一下提醒于她。
桑婉猛然回神,朝他抱歉轻笑,伸出双手去端那茶盏,却是在手刚刚触碰上立刻又退了开去。
“这茶水似乎有些凉了,早上饮凉茶水对身子不好,还是换一盏吧!”桑婉目光轻轻一转朝王氏一瞟而过含笑仿佛向她解释,却是直接向那端着托盘的丫鬟下了命令。
她是新过门的媳妇,还算是娇贵之人,王氏当然不会当众落她的面子,见她一开口便是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心中就更高兴了两分。虽然这茶她也不过意思意思饮个一两口,但是,媳妇这么有心总是好的!
王氏笑了笑,朝那丫鬟努努嘴。
那丫鬟只得屈膝应声退下,另一人早听见了重新备了端上来。
桑婉于是双手捧着茶碗,上前朝着王氏款款下跪,高举茶碗过头,“娘,请喝茶!”
“好,好!”王氏笑着倾身接过,笑吟吟的饮了两口,递了个巴掌大的朱漆小盒给桑婉,含笑道:“今后便是一家人了,你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好姑娘,念过书,识得的道理也多,多余的话倒不用我老婆子啰嗦了,你都懂的!往后,好好的过日子,早日为我们时家开枝散叶!”
“。。是,娘!娘的话媳妇记下了。”桑婉连忙恭谦答应,朝王氏又磕了个头方起身来。
“好,好!”王氏见儿媳妇柔顺听话更是高兴,笑得眉眼都弯了。
桑婉见了亦暗暗舒了口气,接着向二叔、二婶敬茶。
前世,她生怕失了礼数,回答的是“媳妇幼承庭训,必当恭谦克己,不敢或忘!”看到婆婆一脸疑惑一头雾水继而面色冷沉,她悔之晚矣!
书香门第!桑婉不由苦笑!他们桑家倒的确是书香门第,只是这个词用在有钱人家,那是高雅高贵,令听者肃然起敬;用在他们桑家这般的落魄之家,倒更像是讽刺了!
当年时家老太爷正是看中自己父亲的学问,为他的学问见识所折服,因此定下这门亲事,可父亲空有满腹学问,科举之路却一直不畅,中了个秀才之后再无作为,他老人家因此郁郁寡欢而离世,而父亲多年在科考上花费了许多银钱,桑家也因此一再败落。如今,大哥、二哥也是中了秀才,至于未来,桑婉几乎不敢去想!
时二老爷醉心于伺弄金鱼和鹦鹉、画眉、黄莺等鸟雀,每日里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着他的宝贝们绝对不假手于人,此时虽坐着在受新侄媳妇的叩拜,实则早在心里琢磨着赶紧回去喂鱼、换水、给画眉鸟洗澡,也没注意桑婉,看到递过来的茶碗便神思杳然的接过来“嗯”了两声说好,喝了茶递了红包,情不自禁挪了挪身体,越发坐不住了,不住拿眼角去瞟米氏,暗示她快一点。
偏生轮到米氏时,米氏接了茶饮了口,便抬起帕子拭了拭嘴角,将礼物递过去后,眼波流转,朝顾芳姿一瞅,笑眯眯向桑婉道:“侄媳妇好个人才,大嫂你看,这一看啊就是个秀外慧中、聪慧伶俐的!哎,真叫人羡慕,大嫂今后可有福了!侄媳妇啊,你是读过书有学问的,必定学什么一学就会、早早为大嫂分忧,为大郎分忧,顾家的表小姐也可歇一歇了!大嫂,你说是不是这样呐?表小姐虽能干,到底是外人!虽然在咱们府上住的年头也不少了,毕竟仍是客人!”
说完,米氏掩口吃吃的笑了起来,目光不经意的在时凤举和顾芳姿面上扫过,仿佛在牵一条无形的线,将他们两人牵连在一起,告诉桑婉这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