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衍化坐在石凳上,手中捧着佛经,偶尔翻了一页。他的身边坐着慕华,慕华的手中拿着衍化的碧绿色佛珠,低头把玩着。听到他们吵闹的声音,慕华缓缓抬头,扫了一眼阴狠着脸的小铭,左手指着下巴,淡淡道:“怎么?没本事报仇,倒有本事欺负书生了?”
“不不是……小铭没有欺负我……”汪苏浅连忙摇头摆手,赶紧站到小铭身前。
小铭复杂的看了眼汪苏浅,咬咬牙,狠心的撇开眼,绕过他走开。汪苏浅一见,一把揪住小铭的手,急切道:“不要走!小铭!别走!我只有你们了。”
小铭脸色僵了僵,稚嫩的眉头紧蹙,最终还是狠狠甩开他的手。
“你今天十三岁了吧?”慕华不慌不忙的说着,将佛珠戴在手腕,指腹轻轻的摩擦着触手升温的珠子:“没比我小多少。却幼稚的很。”
“你说什么?!”小铭揪紧包袱,阴狠的瞪向慕华:“你再说一遍。”
“三遍够吗?”慕华挑眉:“说了,你就能成熟?懂得男子的担当?”
“你……”
“小铭!!”汪苏浅急忙拉住他的拳头,责备道:“东家是我们的大恩人!不能无理。”
“你这样,我还真看不上。”慕华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真有本事,就拿着这信去找吴国大将军萧然。我等着你学成归来。”
“你……”小铭愕然,一脸诧异:“为什么?”
“为什么?”慕华敲着桌子,拧眉状似想了一会,又道:“因为难得有个人像书生这样容易脸红。我觉得有趣。想多留他在身边几年。”
“东东……东家……”汪苏浅一如既往脸憋得通红。
“书生。让他去吧。死不了。”慕华打发人的摆了摆手,转头托腮,往衍化的书上瞄:“还没看完?”
衍化缓缓抬头,轻声柔笑:“有事?”
“恩。”
慕华和衍化轻声谈话,不再理会小铭。小铭呆愣过后,朝着慕华由衷一拜,转身抱住汪苏浅紧紧的恨不得揉进自己身体里,轻声道:“等我来接你。”
“小铭……”汪苏浅泪水落了下来,泪水滴落在小铭手上,小铭浑身一颤,僵硬一阵,狠狠的将汪苏浅推开,不顾他的哭喊,大步走出大门。
汪苏浅背靠着墙无力的滑落,捂住嘴唔唔的痛哭。慕华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小鸽子,至始至终她一言不发,两眼无神的盯着地面。
慕华暗暗叹口气,随手抢了衍化手里的佛经,丢到小鸽子怀里,随口道:“帮我抄写十卷。”
小鸽子呆呆的“哦”了一声,拿着佛经朝书房走去。
“东家……”衍化苦笑:“那是在下的佛经。”
“知道啊。过几天还你。”慕华将佛珠递还给他:“你今天还要作画吗?”
“恩。这几日家里的开销大了。”衍化说“家”的时候,讲的异常自然,倒是让慕华愣了一下。
“怎么了?东家?”
“没事。”慕华摇了摇头:“我帮你磨墨吧。”
“好。只是,小鸽子用着书房。不如我们去外面采景吧。”
衍化的声音总是温柔的,浑身又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他的声音不轻不重,飘到人的耳朵,总让人下意识点头答应。
两人收拾了东西出门的时候,汪苏浅还靠着墙在低声抽泣着,小童跪在他身边,生硬的拍着他的肩膀,慌乱的说着安慰的话。
他们住的地方离城外并不远,因此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要坐马车,两人肩并肩走在大街上。衍化的面具和气度引得路人频频回头。衍化显然有些窘迫,并不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他的呼吸渐渐的变得有些急促,手中的佛珠转的越来越快。
等两人走到城外的望月亭时,衍化的手心黏糊糊的,都是汗水。慕华浅笑着把手帕递个他。衍化不好意思的接过擦了擦手心,规规矩矩的把手帕叠好放进怀里。
衍化摆放着笔墨纸砚,慕华则从包袱里掏出点心和茶水。等一切就绪,衍化仔仔细细的环视一眼附近的美景。
望月亭地势偏高,亭外有一湾清泉涓涓的流着,秋日的落叶枯黄的随着泉水随波逐流,清泉两边栽种着粗大的梧桐树,偶尔有几只小兔子蹦跳着出来觅食。
慕华站在衍化身边,能清晰的嗅到他身上独特的味道。隐约有一丝熟悉,但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在哪里闻过。
见她拧眉,衍化担忧道:“东家?怎么了?”
“你身上的味道我有些熟悉。”
衍化微愣,复又轻声笑着,从腰前取下香囊递给她:“东家是说这个味道吗?檀香的味道?”
慕华拧鼻俯身嗅了嗅,恍然的笑了:“大概是吧。原来你的香囊里装着檀香?”
“呵呵呵。恩,为了能让自己静下心来。我总是习惯带着它。”衍化重新把香囊系好,握笔静下心开始作画。
慕华边研磨边看眼风景,再低头看了看衍化做的画。秋天的风景总是有几分萧瑟的。可衍化笔下的秋日却非同寻常。
在他的笔下,灵动的泉水,落地化为饲料的枯枝都仿佛有了生命,生生不息,象征着希望,期盼着明年花开。
当衍化看到小鸽子他们惨死时,慕华当时虽然只是无意扫了他一眼,但从他身上散发的哀伤和痛心,却清晰的烙在了她的脑海里。那是真正爱民者才能有的目光。
在所有人的眼中,衍化都是无能的。罗沙更把他当成了扶不起的阿斗。其实,也许衍化并不是无能。只是他的心太软太透明。世俗的压力太大,阴谋太多,他便只能活的战战兢兢,皈依佛祖,以求得安心。
慕华忍不住在想。假如衍化生活在平民百姓家,没有那么多纷争,也许他会活的更为恣意潇洒。兴致上来便作画为生,来年讨个温柔的娘子,再生个小宝宝。一生足矣。
想到这里,慕华忍不住轻笑出声。她的笑声引来衍化侧目,斜阳染红了她的半边脸,散发出温暖的味道。衍化呆愣间,鼻尖的墨水滴在宣纸上,酝了一片黑圆,衍化惊叫一声,赶紧放下笔,抢救画。
“别动。”慕华按住他的手,拿起笔弯腰勾勒。没一会,原本的黑渍在她的勾勒下,渐渐成了一片层次分明的草丛。
嘭嘭嘭……
慕华的唇角弯弯,眉眼含笑,她的上半身几乎紧贴着衍化的身体,只要她微微抬头,两人的脸绝对会毫无保留的摩擦到。一阵阵清香从她的身上飘进衍化的鼻间。
嘭嘭嘭……
衍化干咳一声,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压下加速的心跳,口里微微觉得干燥,温柔的声音略带嘶哑:“原来东家会作画?”
“偶尔画画。太久拿刀,倒忘记了拿笔的感觉了。”
衍化随着她的声音落在她画画的右手上,柔软的声音牵引着人的思绪:“东家的右手明明早已康复,为何还让汪兄代笔?”
“那木头疙瘩,若不找个理由,他怎么好意思真的留下。”
“东家觉得汪兄如何?东家似乎暗地照顾他不少。”
“他人很好。照顾他应该。”
“很好啊……”衍化轻声低喃:“那我囊?”
“恩?”慕华放下笔,回头看他:“什么?我没听清楚。”
“呵呵呵,没事。东家画的很好。”衍化笑着拿笔接着画下去。
等字画晾干,两人肩并肩往城内走,快走到城门口时,一辆不起眼却异常考究的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衍化忽然右眼皮跳动的厉害,慕华见他止步,也跟着站住:“怎么了?迷了眼?”
恰在这时,考究的马车后退回来,刺绣着奇怪图样的车帘缓缓被一双纤细的手撩起,一双清冷的双眼扫向慕华二人,清冷的声音如同冬日落雪:“二殿下安好?”
小童心软带回了汪苏浅,汪苏浅善良救回了衍化,衍化温柔请来了潮鳴。
此刻,四方桌坐了六个人。汪苏浅紧张的战战兢兢,平日里说话就不利索,现在更是大气不敢喘了。小童圆碌碌的大眼转来转去,好奇的看看衍化,再看看潮鳴。
小鸽子眼不斜视的盯着自己手里的筷子,偶尔颤动的睫毛证明她还是个活人。衍化和往日一样规规矩矩的坐着,却带了几分拘谨和卑微。
唯有潮鳴一如往昔清冷。慕华面无表情的脸上在开饭许久没人下筷子后,有些沉了下来,撇脸看向小鸽子道:“买张圆桌吧。”
小鸽子抬头扫了一圈每人不同的表情,朝慕华点了点头:“好。大一点,不挤。”
“那,开饭。”慕华轮番给每个人夹一筷青菜后,就开始埋头吃了起来。
一顿饭下来,除了慕华和小鸽子吃好了,其他根本没吃几筷。晚上,小童捂着肚子嚷嚷着冲进厨房,他前脚刚到,汪苏浅就脸红着捂着胃走了进来。紧接着,衍化不紧不慢的也走了进去。
又过了一会,慕华来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拼坐一桌开吃了。慕华斜倚着门,戏谑道:“下次错过饭点,饿也给我忍了。”
“可是……”汪苏浅双眼充满着对神的崇拜和敬重,肚子嘟噜噜一阵嚷叫后,他脸红着,惭愧的低下头盯着手中的白馒头轻声道:“当着神使的面吃东西总觉得是一种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