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的眼睛里头分明冒出了嫉妒,看来这些日子,二哥家却是赚了点儿钱。
韩氏从后面追赶上来,见方氏僵着背站在灶台前,眼睛直溜溜盯着摆上灶台的食材,心头陡然一沉,莫名有些慌了。这方氏可是最蛮横不讲理的,有时候只觉得这人比严氏都还难缠!
方氏提着菜篮子拐了拐,阴阳怪气道:“看来二嫂家是发财了,还整饬了这些个有模有样的食材,可比咱们家的强多了。这鸡啊兔的,咱也就只得过年的时候尝尝新罢了。”说话之后,方氏才发觉自己的语气酸溜溜的。
韩氏讪讪道:“他三婶儿这话说的,咱家也只尝个新鲜罢了。”
方氏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哎,犹记得当初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咱们一大家子还没有分家,一家人相处得和乐融融。如今分了家,这感情也就跟着淡了,如今竟是连这逢年过节的好日子,也不能聚在一块。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个时候最快乐,令人难以忘怀。”
秋月坐在灶洞前,灶洞里烧得红火的柴火映的她的脸熠熠生辉。突地,她的嘴边扯出一抹嗤笑来,“那是自然,当初家里里里外外的事儿,还不是爹娘包揽,也就只有春耕秋收这样的活计,你们才出人头来播种收割!”想当初,他们家里背了多少亏。倘若不是如此,娘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疾病缠身。
秋月暗自恨声。
方氏嘴一讪,却忽得又八面玲珑地笑开,“呵呵。这时辰也不早了,我也得回去张罗着做饭了,既然你们家如今不需要这些个青菜叶子的,那我就拿回去好了。权当做我这做婶儿的没来过这一趟罢了。”
“哎,”韩氏稍稍楞了神,却忽的从灶屋里追了出来。“他三婶儿请慢一步,反正你们家还没张罗着饭菜,倘若你不嫌弃,就在咱们家用午饭吧。反正咱们家食材都准备好了,你将他三叔和阿槐叫过来,午饭不必在家张罗了。”
方氏楞楞,呵呵笑开:“这怎么好意思?”
在灶屋里闻话的秋月早将眉头皱起,对啊,抢了他家赖以生存的田地,如此的落井下石,你怎么好意思呢?秋月忿忿然拿了火钳又往灶洞里架了柴火。
约莫着半个时辰之后,许老三家全家上下都来了。他家一共三口人,许南云、方氏和十二岁的女儿许秋槐。
大伯家的秋天秋涯、四叔家的秋枫,秋林都见过的,唯独这三叔家的女儿许秋槐她是从未见过。
据说方氏打小就将她当做大方人家的闺秀来养,从小便足不出户,家里的活计即便是再忙,方氏也不准秋槐沾碰,生怕染上了农妇的粗俗来。所以秋槐虽生在农家,可算是个食指不沾阳春水的丫头。
秋林见她眉目清秀,皮肤有着与农人截然不同的白皙粉嫩,举止亦是十分优雅,十指纤纤,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活脱脱一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要是不是由着方氏带过来,秋林可真想破脑袋也不会将这姑娘跟方氏扯上关系来。
“切!”站在秋林一旁的大姐瞧着步子迈得极小,将自己裙裾提起,优雅地迈步在院子里头的秋槐,气从鼻子里哼出来。“虚伪死了!”
“二伯二伯母,早些日子听说您们生病了,如今可还好?”她说话细声细气的,有着种莫名的蛊惑之感。
夏炎撑起脑袋瞧了瞧这秋槐,但见她穿一声雪白色的棉袄,更衬得她肌肤若雪、眉目如画。在农家还能瞧见这般姿色的姑娘,还真是天上降红雨了!这丫头,就是跟那些正宗的大家闺秀相比,也未必比人家差的。
秋月瞧着趴在跟前的阿黄双眼瞪得圆,嘴里都快流出哈喇子了,她忿忿然跺了跺脚,转身钻到灶屋去了。
秋林有些莫名地望着大姐的背影,还真有些莫名其妙,大姐在气啥,莫非她跟这堂姐有啥的过节?
秋槐挨着秋林坐在椅子上,她的眼一直目视着前方,嘴边也含着优雅的笑容。但是秋林还是从秋槐偶尔流露出的情感里头感受到一股子鄙视和厌恶。
秋槐并不主动跟秋林说话,秋林也不跟她说话,只在一旁逗着阿黄,玩得不亦乐乎。秋槐瞧着这一幕,眼里闪过一丝深深的厌恶,慢悠悠说道:“堂妹,这人怎么能跟狗一块玩耍呢?这人畜有别,畜生可终究是畜生,你对它再好,它也不会感激你的。”
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优雅极了,只是这番话却跟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秋林登时来了气,瞧着她脸上完美无瑕的笑容,硬是觉得多了几分厌恶。
“都是生命,又何必在乎是人是狗呢?有的人倒是人模人样的,做的事却是畜生不如。而且这人心复杂多变,哪儿有狗来得简单?你对别人好,别人指不定对你好;但你对狗好,狗还晓得讨好你跟你卖个乖呢!”
阿黄像是听懂了秋林这番话似的,拿耳朵蹭了蹭秋林的手背,模样安详而依赖,状似在撒娇。
秋林笑盈盈地瞧着秋槐那张忽青忽白的脸,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现在秋林总算晓得大姐为啥不喜欢这堂姐了,感情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简直跟她娘一个德行,哪儿会招人喜欢?
“阿黄,这儿空气不好,咱们出去透透气。”话毕,她就牵着阿黄头也不回地往院子里走。
留下秋槐一个人在屋子里抓狂,手背青筋暴起,拽起了小拳头。该死的,许秋林这番话不是指桑骂槐是什么!
饭菜端上了桌,大人们围着大桌子坐了一桌,方氏将一大块鸡肉夹进自家当家的碗里头,“快些吃,这鸡肉味道好!”
秋月嘴巴抽了抽,往方氏那边瞟了一眼。然后埋头扒饭。
这满桌子整饬的都是平日里难寻的菜肴,早就将几个孩子馋得口水都要滴下来了。穿一身雪白棉袄与这屋子众人格格不入的秋槐也不例外。她很快伸筷子夹了块鸡肉准备搁到碗里头。谁知筷子一滑,那鸡肉滑不溜地落到了桌子上。
秋月见状哂笑一声,却没说话。
韩氏笑呵呵欲夹起那块落到桌子上的鸡肉到自己碗里头,谁知那安静的秋槐却突地嚷嚷起来:“哎哟,咱们家可没有将这落到桌子上的东西再夹回来吃的习惯啊!二伯母,您们家不是有条狗么,把这鸡肉给它吃嘛!这家里穷啊,连家里的狗都跟着遭殃,食不果腹的。”
秋月秋林脑袋里头直冒黑线,这丫头说话咋就这么难听,简直比她娘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一样的刻薄挑剔!那大刺刺的语气就好像她家果真是地主、大户人家似的。
秋月很不满地抡了秋槐一样,将粗瓷碗重重往桌上一搁,极其冷淡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秋槐像是被秋月的模样给吓到了,果然不再说话了。方氏见女儿受了委屈,那脸色突地一变,也将碗筷往桌上一掷,忿忿然道:“咱们阿槐打小细声细气,最讨人欢心的不过了。就你爷奶在世时,也是最不喜欢她不过的了。你们要是有啥的不满就冲老娘来好了,胡乱吓她做啥!不就是吃你家一顿饭么,用得着这样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我呸,真是抠门吝啬到家了!当家的、阿槐,咱们走,跟这家小气吧啦的人吃饭,老娘还嫌倒味口呢!”
方氏站直了身板扯着破锣嗓子一阵嚎,这可是她的强项,声音又大又尖,那字儿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噼里啪啦从她嘴巴子里飞出。这骂人的功夫,谁比得过她啊?
秋槐有些恋恋不舍地站起身,遂她娘往灶屋里去,直到走出院子,她的眼还时不时往堂屋这边瞟过两眼。
韩氏心头也很不痛快,原本还想和乐融融吃一顿饭,可是这老三家的纯粹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哎……
“算了,咱们吃咱们的饭,不必理会他们了。”许南山也沉着脸,平静地诉说道。
等众人回过神来吃饭的时候,这才发觉许南云落座的那地上,吐了一堆的鸡骨头。而那小鸡炖蘑菇里面,现在大概成了蘑菇炖****肉寥寥无几,蘑菇却还剩下许多。这三叔可真能吃的,就这么会儿功夫,就消化了这么多的鸡肉?
结舌之余,众人又发现这菜里头咋就一堆的葱姜蒜苗的,而不管是兔肉、鸭肉,都少的可怜。偏偏他们这还没怎么吃啊,这也才奇怪了吧?
“娘!”方氏三人走出了秋林家院子,秋槐挣开方氏的手,闷闷不乐道:“咱们都还没吃好饭,咋就跟他家的吵起来了。就算要吵也得吃了饭填饱肚子了再说吧?”虽然二伯家破破烂烂,在他家吃饭实在有失身份,不过那一桌的饭菜也真的诱人,闻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只能瞧着却不能吃着,秋槐觉得憋屈极了。
方氏左右环顾一周,见并没有人经过。将食指放在唇边比划出让秋槐别嚷嚷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拨开篮子上那一层青菜叶子。谁晓得那青菜叶子下头,竟是剁好了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