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一大早,阿然打来电话:“下午送我去趟火车站!”
“干吗?不是说好了今天下午开会吗?”
“先不开了,我去趟上海。”
“哦,人家没空过来,你就自己跑过去。”我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送那什么吧?你至于这么饥渴难耐吗?”
“少废话,送不送?你不送老子自己打车去也一样。”
“不是,咱这电影还拍不拍了?”我悲愤地对着电话吼了一声。
悲愤的不只是我,老烦对这件事的反应比我强烈多了:“不负责任,这绝对就是不负责任!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样呢?张罗着要拍电影也是她,撂挑子不管也是她,这叫什么工作态度啊?这不是拿我们大家伙儿开涮吗?别人不说,就说四爷吧,都苦思冥想一个星期了,人家容易吗……”
“别别别,别拿我说事儿!”四爷笑笑地打断了老烦的话,“你是因为见不着樱子了才这么痛心疾首的吧?”
老烦啧了一声:“看看,小人之心了不是。当然我承认这也是事情的一个方面,但是无视我那是小问题,无视您的劳动那就是大问题了,对吧?”
四爷摆摆手:“说实话啊,我还真没顾上想这电影的破事儿呢,所以这会不开也就不开了,正合我心意!”
老烦颓然地叹了口气:“唉,我怎么就摊上你们这么一帮不靠谱的朋友?我这终身大事还能指望谁啊?”
下午四点,我开着大脚带阿然赶赴火车站,一路上贼心不死地进行着最后的策反。
“你说你千里迢迢地跑到上海,也无非就是干干那种事儿,值当的吗?要我说吧,咱们不如现在立马掉头回我家,只要灯一关上,谁和谁能差多少啊?我也不介意你把我想象成别人,你还把路费省下来了,你觉得这个建议怎么样?”
“嗯,听上去还不错,”阿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过我有个更好的建议,你完全可以随便带个女孩回家,然后关上灯,把她想象成我!”
“靠,我凭什么想象成你啊?太自恋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你还别不信,我今天还真就非得带回去一个不可。”我抻着脖子四处望了望,指了指前方不远处走着的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就那个吧,怎么样?”
阿然笑道:“行啊,我没意见,但愿她别是那种背面看想犯罪,正面看想自卫的类型。”
我没搭理阿然,径直把车停在了女孩的身边,下车后热情地对女孩伸出了手:“你好小姐,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名电影导演,正在为剧组挑选演员。我觉得你的形象和气质很适合演我们这部片子的女主角,咱们能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吗?”
女孩不屑地瞟了我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年头导演就是流氓的代名词,糊弄谁啊!”
女孩甩了下头发凛然而去,我讪讪地收回了那只备受冷遇的手,一扭头看见阿然正坐在车里狂笑不已。
北京火车站,一个无论什么时间都人潮汹涌的地方,我混迹在站前广场的人群里,无计可施地看着阿然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进了站,背影很快淹没在无数攒动的人头间。我百无聊赖地发了会儿呆、抽了根儿烟,转身溜溜达达地向停车场走,边走边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屠老师?你终于有空理我啦?”同同每次接到我的电话都无限惊喜,“我以为你还没忙完呢!”
前些天我告诉同同自己最近很忙,没空陪她,同同对此深信不疑。实际上我在家闲了一个星期,哪儿都没去。
此时同同无条件的信任很是给了我一些安慰,语气也不自觉地温柔起来:“再忙也得过周末啊。晚上有事儿没有?没事儿我陪你出去玩玩吧。”
“啊?真的?去哪儿都行吗?”
“当然,你说了算。”
“那你一会儿过来接我吧,我在家等你!”
夜幕降临,工体一百那些千奇百怪的霓虹灯在夜空中一盏接一盏地绽放开来,闪烁着诡谲迷离的光影。同同穿着层层叠叠的紫红色哥特式蓬蓬裙、涂着金光闪闪的眼影和口红,牵着我的手跨进了唐会的大门。刚一进去,我们就立刻被撕心裂肺的电吉他声和震耳欲聋的架子鼓声所包围,漆黑底色的空间里,到处是疯狂旋转的七彩激光和肆意摇摆的人影,没出一分钟,我的心脏就开始难受起来。
一个半开放式的小包间里,我见到了一群奇装异服、嘻嘻哈哈的少男少女,一人顶着一脑袋鸡窝似的乱发,有几个男孩甚至还画了妖媚的眼线。我原本以为同同今天的打扮就已经够惊悚了,但和这些孩子比起来,她实在算得上是中规中矩。
“这是我男朋友,屠老师。”同同挽着我的胳膊,颇为自豪地向他们介绍。
一个脸涂得像吸血鬼般惨白的女孩端着酒杯凑过来,很是自来熟地攀住了我的肩膀:“大叔,喝一杯吧!”
“叫谁大叔呢?”同同推了吸血女郎一把,半是戏谑半是嗔怪。
我敷衍地喝了几杯洋酒,酒精的作用加上声光电的强刺激,让我觉得一阵阵胸闷、反胃。同同被朋友们拉去舞池里high了,我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地溜出了门外,坐在路边的围栏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浑身上下舒展了许多。
刚抽了根儿烟,同同就从里面寻了出来:“你怎么跑这儿坐着来了?不喜欢在里面玩儿啊?”
“唉,老啦!”我深深地叹息着,“实在是不适应这种闹腾的地方了。再说跟你们一帮小屁孩儿有什么可玩儿的?不是我说你,你这交朋友的品味可有待提高,都什么呀一个个奇形怪状的!”
同同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说你是大叔,你还真快成大叔了。周末到这种地方玩儿,打扮得出格点儿不是很正常嘛,平时人家可都是好孩子,都比我用功、比我学习好。”
同同的话让我有些哭笑不得——用学习好这件事来自夸或是夸别人,对我来说已经是太遥远的事情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真觉得自己像带了个闺女一样。
“算了,你要实在不喜欢这儿咱们就去别的地方玩儿吧。”同同妥协地摸了摸我的头发,“你跟这儿等会儿,我进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就出来。”
同同嘴里的“一会儿”显然不太靠谱儿,我在外面足足干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看见她的影子,最后只好又起身走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待过的小包间里此时一片混乱,同同和那个吸血女郎正倒在地上扭作一团,互相撕扯着对方的头发,吸血女郎惨白的脸上多了好几道新鲜的抓痕,而同同的左眼眶则乌青一片。其他孩子们围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拉开这两个人,舞池里激烈的鼓点声像是在给这场恶战伴奏。
我冲过去一把将同同从地上揪了起来,连拖带拽地往外走,同同在我怀里张牙舞爪地乱扑腾,一副还要冲回去拼命的架势,直到我把她硬塞进车里,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开车回去的路上,我一直保持沉默,同同可怜兮兮地坐在那儿,每隔几分钟就偷偷瞄我一眼,最后终于忍不住怯生生地问道:“生气了?”
“生什么气呀,你又没揍我!就是觉得人不可貌相啊,平时怎么看你也是个乖乖女的形象,没想到也能这么生猛,那彪悍的劲头一点儿都不比太妹差。我现在可有点儿怕你了!”
“别呀,”同同对着反光镜理了理乱七八糟的头发,“我这可是第一次跟人打架,也没占着什么便宜,看这眼睛肿的。”
“到底为什么动手啊?开始不还好好的?”
同同气鼓鼓地撅了撅嘴:“谁让她说你坏话的!我回去说要走,她就说你怎么找这么一男朋友,又老又土又不会玩儿,还一看就是个大男子主义。”
“这就至于打架啊?”我有点儿好笑,“她说的其实没什么错,你本来就多余带我去,他们不喜欢我是正常的,我也一样不喜欢他们。”
“可是我喜欢你呀,当然想让我所有的朋友都知道。是我喜欢的人,就不许他们说半句不好。”
我愣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反光镜里看了看同同一片青紫的眼眶,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而同同却已经忘了这回事似的,扒在车窗边专注地看着流动的车河。
车到同同家楼下,同同仰起脸满怀期待地看着我:“上去坐会儿好不好?我爸出差了,我妈也不在,保姆让我给放假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还是别了,”我赶忙摇头,“要是让邻居看到你大半夜的领个男人回家,难保不传到你家大人耳朵里;就算不传到他们耳朵里,让别人背地里说你闲话也不好啊,是不是?”
“我才不在乎呢,不过你要是担心那就算了。”同同忽然伸出胳膊环住了我的脖子,“那你亲亲我吧,你还没亲过我呢!”
我胡乱地在同同额头上亲了一下,同同指着自己圆鼓鼓的嘴唇不满地抗议道:“不是额头,这儿,亲这儿!”
我皱起了眉头:“你看你那一嘴口红……”
“不管不管,你又不去见谁,一会儿回家自己擦掉不就得了。”
同同用又青又肿的眼睛盯着我的脸,我实在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得闭上眼睛低头吻了下去。接触到两片柔软嘴唇的一瞬间,我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掠过了阿然的影子。在这样一个同同为了我和朋友大打出手,而阿然却正飞奔向另一个男人怀抱的夜晚,我果然毫无良心地把怀里的同同想成了阿然。
阿然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算是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