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翼园,叫了辆黄包车往码头而去。因是四月,进入了少雨季节,新加坡的天气也已经很热,燥热的空气肆意地侵袭着大街小巷。走进城区,放眼望去,满大街都是阳伞,花花绿绿的恰似进了卖花布的铺子;大姑娘小媳妇躲在洋伞底下莺声鹊语,不细听还以为进了百鸟林,当真是让人目不暇给,耳不及闻。
黄包车跑了二十来分钟,到了码头,杨攀见天热,便多给了两毛钱,却让那车夫好一通谢,一旁的胡郅看在眼里,也对这个新鲜师傅又多了几分敬佩。
这季节正是新加坡港口最繁忙的时候,再加上大半码头都成了工地,好多船聚集在港外,一时半会进不来,两人估摸着来早了,便找了个冰水铺子坐下乘凉。
果不其然,这一等就是四个钟头,两人屁股都要坐出老茧来的时候,才听码头上有人喊“星华号”进港了。两人赶紧结了账,跑去码头,正好见到“星华号”放下梯子。
又过了大概十来分钟,便见船舷上挤过来一群年轻人,大约二十多个,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看这架势,不用猜就知道正是他们要等的人。
胡郅赶紧上前,脱下衣服拿在手里挥舞,一边舞一边大喊大叫,终于把那些家伙的魂唤了回来。
接到人,两人也不多话,跟负责带他们的班头结了账,便带着这二十多人往回赶。黄包车是不用想了,这么多人得多大一笔开销,再说杨攀也想给他们个下马威,便让胡郅告诉他们走路回去。
这一走就是一个多钟头,新加坡又比国内不知热了多少,直把这些家伙弄得怨声载道,好在他们跟胡郅不是堂兄弟就是隔房叔侄,也对读过书的胡郅很是敬畏,见胡郅都对杨攀那么恭敬,言必称“师傅”,也只有敢怒不敢言了。
好不容易到了翼园,杨攀干脆把人交给胡郅,由得他们胡家人去折腾,他自个跑去房里乘凉。那拨家伙一来就被翼园的宏伟豪华震撼了,顾不上休息,一个个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把个胡郅吓得灵魂出窍——还好彤木轩和磊金阁里没人,要是让这些愣头青惊了两位夫人,那还得了。
胡郅也不敢说什么让他们先熟悉熟悉环境的话了,赶紧让护卫队的人集合,一个护卫队员带两个新人这样分配下去,这才把人收拢过来。把二十多人领进护卫队住的木屋以后,胡郅又忙着请藏锋楼的管家来给新人分配前两天买好的一应生活用具,这么一通忙下来,很快就到了黄昏。
杨攀吩咐藏锋楼厨房,给这些初来乍到的胡家人做了顿好的,酒肉也给他们管够。这一来却不得了,那些个新来的愣子哪里懂得杨攀的规矩,又是兄弟重逢,一个个就在木屋外面席地而坐,猜拳行令,大呼小叫,把藏锋楼里那些喜好清静的人们折腾得够呛,杨攀都被秦康叫进去骂了一顿。
从秦康的书房出来,杨攀脸色铁青,出去逮着胡郅就是一通臭骂,让他赶紧把东西收拾了,把人带进屋里去。
“随便你们在里面怎么折腾。”杨攀一脚踢翻了放在草地上的菜盆子,指着胡郅的鼻子骂道:“别他妈在这丢人现眼!”
于是,一干护卫队员招呼着自己负责的新人,灰溜溜地钻进了木屋,虽然还是在里面喝酒吃肉,却再也不敢大声喧哗了。
由此,新人们也算充分见识到了他们这个未来师傅的脾气。
翌日一早,太阳都还没从东边的山上升起来,护卫队木屋外便响起了集合哨声。杨攀拿着哨子吹了两三分钟,听得木屋里一阵阵哄闹,却就是不见人出来,便冲进屋子,跳上大通铺挨个拿脚踢,木屋里立刻传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太阳已经从东面山上露头,已经增加到四十多人的护卫队才集合完毕,但因为老队员里夹杂着新人,队伍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模样,变得歪歪斜斜乱七八糟,杨攀看得,也不生气,只把老队员叫出列来。
“胡郅。”
“到!”胡郅挺了挺胸脯,跨出队列。
“昨晚上你们干嘛了?”杨攀冷冷地看着这个今天自己要任命为队长的家伙,语气说不出的生硬。
“呃……”胡郅一看杨攀脸色,就知道今天没好果子吃。
“回答我!”杨攀这一吼,就像在众人头顶炸开了一个霹雳,好些个新人都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喝酒吃肉。”胡郅知道这个回答铁定挨踹,却也没办法。
“我怎么交代的?”
“老队员带新队员,把规矩给他们说清楚。”
“你说了没有?”
“说……说了。”胡郅只得硬着头皮回答。
“说了?”杨攀半眯着眼,声音沉下来。
“师傅,是他们……”一个老队员想上前来解释,却被胡郅一把拉住。
“没借口,没理由。”胡郅回头狠狠地看着他的队友。
“说得好,没借口,没理由。”杨攀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他挥着手里的细竹条,指着面前四十多人的队伍,沉声道:“护卫队的规矩,不是空口白话,既然有人违反了,就得有人承担这个后果,新人不守规矩,责任在老人,因为你们没把规矩跟他们说清楚。”
“胡郅。”
“到!”胡郅挺胸答道。
“罚老队员不准吃早饭,跑步负重加二十斤。”
“是!”
“给你们二十分钟准备,散了。”杨攀说完,挥挥手,便向藏锋楼走去,不再管胡郅带人怎么折腾。
“当心啊,不怕他们又造反?”郭淮站在藏锋楼后院的小铁门旁,笑看着施施然走来的杨攀。
“黄荆条子出好人,我才不怕。”杨攀满不在乎地道。
郭淮笑笑,伸手递过去一本册子,道:“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这些天可累死我们几个了。”
“怎么样,别人看不出什么来吧?”杨攀接过册子,随手翻了翻,完全没有看懂,便懒得再看,揣进了衣兜里。
“难说,在制药上,黄家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跟我们比起来还差得远,黄宗熙手下没什么人才,我们做的那个假方子,一般人不可能看出问题来,除非……”郭淮说着,摇了摇头。
“除非什么?”杨攀愣了:“老郭,这可不能开玩笑,正纲说了,他出的这主意太过狠毒,要是制不了别人还被人看出来,咱们麻烦就大了。”
“我也只是担心啊。”郭淮捋着几根稀疏的胡子,叹了一声:“黄家保安堂的其他人我不怕,我就怕那陈文虎,此人医术精奇,据说在制药上也有一手,要说方子到他们手上有人能看出问题,那必定是他。”
“黄宗熙请的那个爪哇神医!”杨攀暗地一惊。
陈文虎可能是保安堂里他平时留意得最多的人,不为别的,就为去年在爪哇的丛林里那一场相遇,要不是陈文虎,他恐怕还不知道埋哪去了呢。
“这人生性刚正不阿,你说会不会他知道方子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就不肯用?”杨攀想了想,问道。
“不会,黄宗熙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就算陈文虎不肯用偷来的东西,黄宗熙也会用。”郭淮肯定地道。
“那不就结了。”杨攀一拍大腿,笑道:“要的就是黄宗熙肯用,至于他嘛,就算他看出来了,告诉黄宗熙,黄宗熙信不信他都两说,再说了,你不是告诉我按那方子做出来的东西,看起来跟咱们的一模一样?放心吧,黄宗熙只会怀疑他,不会怀疑我们的方子。”
“希望如此吧。”郭淮也笑了笑,拍着杨攀的肩膀道:“好好干。”
杨攀咧嘴一笑,冲他拱了拱手:“我去准备一下。”说完错身进了藏锋楼后门。
在自己的房间,杨攀从衣兜里掏出那本册子放在一边,接着脱下身上的短褂。他打开衣橱,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油纸口袋,把那本小册子装进去,又把口袋空余的部分叠起来,然后找出一个条形的纱布袋来,把油纸口袋塞进去。做好这些,他把纱布袋往腰上一缠,在背后牵出两根绳子,牢牢地打了个结,然后前后摸了摸,又调整了一下袋子,把凸起的部分都扎紧,这才穿上那件短褂,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确实找不出什么问题了,这才出门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