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过袁清娴后,甄裕即刻联手六扇门,首先以玄武湖为中心彻查附近的居民和摊贩,询问是否有人见到有尾随李菊儿的可疑人士,同时在全城张贴缉捕令,将罪犯描述为身高在五尺七寸上下、行踪诡异的男子,并在六扇门外悬挂铜匦,民众可将心中所疑之人封于密信中,投入铜匦。若凭此抓获鬼蛱蝶,举报者可获重赏。
然而事态并没有料想得那样顺利。他们在玄武湖附近一无所获,而铜匦内虽不乏密信,经调查之后,信中人的嫌疑却都被排除了。
眼见着距李菊儿被害已有两日,甄裕竭尽心力,实在无计可施。在证实一封密信其实只是两个孩子的故意促狭后,他既气愤又苦闷地回到了六扇门,可行至门前,却迈不开步子往里走,只觉脸上无光,不知怎么面对叶晓。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在身后恭敬道:“冒昧请问,您可是濯门的甄裕甄公子?”
甄裕扭头看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脚踏马靴,腰间佩剑,一看便是江湖中人。
“在下正是,请教您是?”
“当真是您。”青年疲惫的面孔露出欢喜之意,“晚辈福建玳瑁派第二代弟子温继华,专程从福建赶来。”
“原来是玳瑁派的高徒,当真失礼。”甄裕向他抱了一拳,“温兄弟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晚辈是为了荆浩风荆大侠之事而来的,原本是想拜访六扇门,但从一位狄捕头口中得知现在您正负责此案,遂在此等候。”
“这狄赫真是的,装得和案子无关一般。”甄裕忍不住埋怨了几句,“请,咱们进去喝口茶再说。”
“甄公子无需多礼,晚辈是来传告一件紧急之事,刻不容缓。”
“紧急之事?”甄裕心弦慢慢绷紧。
“甄大哥可听说过我师叔骆明泉?”温继华脸上忽然露出悲戚的神色。
“骆大侠侠名远播,怎能不识?”甄裕缓缓述来,“五年前,他曾在福建与荆浩风联手,迎战臭名昭著的鹫峰山双魔天禄子与辟邪子。结果天禄子被当场击毙,辟邪子身负重伤,虽侥幸逃脱,却从此音讯全无,应该也遭了天谴。这一战至今仍为武林传诵,骆大侠若得知荆大侠去世的消息,一定伤心得很。”
“我师叔和荆大侠情同手足,得知荆大侠的死讯后便即刻赶往南京,不料因此被恶贼所害。”温继华忽然泪水潸然。
“骆大侠遭了毒手?”甄裕震惊不已。
“前天巨鲸帮的大船在长江中捞起了一具漂浮着的无头尸体,在尸身上发现了我们玳瑁派特有的赤符。”温继华哽咽着说,“他们帮主当即飞鸽传书到福建。师父得到消息后,派我连夜乘船赶去,经过查验,那……那确实是骆师叔的尸体。他老人家死得好惨。”
“尸身上可看得出死因么,可知凶手是何人?”
“肋骨尽折,四肢都被扭断,后背被硬生生击出一个凹洞,指头也一根根地被扳断。那狗贼显然是从背后偷袭的,手段残忍至极。”温继华咬牙切齿。
“如此摧残人骨骼的残忍招式,似乎是鹫峰山玄鹫窟惯用的伎俩。”甄裕推想道。
“公子明鉴。”温继华义愤填膺,“我一验那伤口,便知晓杀死我师叔的恶贼便是鹫峰山玄鹫窟双魔之一的辟邪子。当年天禄子被我师叔与荆大侠联手击毙,他却侥幸逃脱,不知所踪,如今重出江湖,定是为他师兄天禄子来报仇了。这天杀的狗贼定是早已藏身在我师叔所乘的船上,趁其不备,暗施偷袭,将我师叔杀死,割下头颅,将尸体抛入江中。”
“江湖传言辟邪子早已伤重而亡,想不到这邪徒竟又卷土重来。他既是要为天禄子报仇,先对骆明泉下手,而后便会……”甄裕想到此间关节,不禁脱口而出,“荆浩风已死,辟邪子定会对他的家人下手!”
温继华恳切道:“晚辈正是为此赶来。但在下武功低微,恐非辟邪子敌手,遂来六扇门求援,盼对荆大侠家人施以护御。”
“惭愧,我怎么没想到!”甄裕一拍大腿,“荆浩风生前嫉恶如仇,结怨无数,先前那些恶人忌惮他的武功,不敢报复,此时得闻他身亡的消息,岂能善罢甘休,一定把仇怨都发泄到他亲友身上。我们早该派人保护袁夫人。”
甄裕不敢耽搁,和温继华即刻赶往袁清娴的住处。
然而离着泊尘居还有老远,眼前的景象忽然让两人大吃了一惊。原来河滩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许多江湖装束的人士,他们或动手打桩,或挣开帆布,围绕着泊尘居搭建帐篷,远处尚有不少人骑马赶至。袁清娴和妹妹正忙着给他们端茶倒水。
看见袁氏姐妹安然无恙,甄裕明显松了口气,但对眼前景象却十分好奇。此刻恰好有一骑驰至身边。甄裕唤住他问:“大哥风尘仆仆,不知所为何事?”
马上的虬髯大汉瞧了他一眼道:“你这小子没听说么,鬼蛱蝶又在南京现身了,连荆浩风荆大侠都遭了那魔头的毒手,咱们可不能袖手旁观。如今已有不少英雄豪杰赶过来了,一来盼能将那魔头揪出来,二来也要保得荆大侠的家人周全。”说完话,猛一甩鞭,泼剌剌去了。
甄裕和温继华四目交投、惊喜非常。温继华欣悦道:“原是晚辈杞人忧天了,我自扬州乘船而来,竟不知南京城附近的英雄好汉早闻讯从陆路赶赴至此。”
甄裕连连点头:“如今有这些武林人士保护,便无需担心她们姐妹的安危了。”
“那我便放心了。此事既有着落,在下要带着师叔的遗体回福建复命去了。”温继华欣慰地说。
甄裕这才想起骆明泉的身后事尚未处置。温继华虽饱含悲痛,却以荆浩风家人安危为重,不辞辛苦赶来,此番热忱实在令人肃然起敬,当下恭敬地朝他深深作了一揖。
“甄公子多礼。我这就去了,来日情势有变,盼您即刻传讯于玳瑁派,如需援手,鄙派亦在所不辞。”温继华告辞后便即离开。
甄裕目送他离去,然后回首远望着泊尘居。只见不到半个时辰,十几座帐篷便已搭毕,聚在泊尘居边的江湖人士数目也将近百人。他甚感宽心,觉得自己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便要就此离开,哪知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忽然想到一个莫大的蹊跷。
日落时分,梁郁秋忙完了工地的事,便往家的方向走去,沿途在食街上买了现成的葱油饼和牛肉汤。其实他并不觉得街上买的要比自己做的更好吃,但却能省下时辰和精力,可以做更多自己喜欢的事。
离家还有一里多远,葱油饼和牛肉汤便已经消灭在了肚子里。他已经养成了边吃边走的习惯,也没觉得这对身子有什么坏处,最重要的是,边行路边进食不会占用更多的时间,回到家自己便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与书本的较量中。
但当梁郁秋走到江岸边的时候,却不由愣住了。只见并不宽阔的浦滩上竟然搭起了十多个大帐篷,将泊尘居围护在当中,一众劲装打扮的江湖人士穿梭其间,嘈闹非常。
梁郁秋微微皱了下眉头便径直往家走去,哪知踱至自己那间小竹屋前方不远处,却发现竟有两个陌生人站在门外,一人正弯腰拨弄着门锁,另一个大汉则拿剑鞘撞击着窗户,似乎想在上边戳出个孔来。
“两位有何贵干?”梁郁秋按捺不快,口气尽量显得平和。
那两人倏地一惊,手忙脚乱地回过身来,这才显露出容貌。拨弄门锁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清秀,瞳子里却藏着一股狡气;拿剑鞘的三十岁上下,长相粗豪、神情倨傲。
“您、您是这儿的屋主么?我们方才并不知这儿有人居住,实在抱歉。”那青年拱手道。
“现在知道了。”梁郁秋从两人身子之间穿过,去开门锁。
“且慢。”一柄铜制的剑鞘横亘到了面前。
梁郁秋强抑怒火,转过身,随即便见那粗豪大汉横眉竖眼地瞪着自己。
“怎么,难道要明火执仗地抢劫不成?”梁郁秋也瞪视着他们。
“误会误会。”青年赔起笑脸,将那大汉的剑鞘拉开,“尚未自报门户,在下韩禄,这位是孟大轲,我们俩都是山东泰山派的,绝非什么强盗匪类。”
梁郁秋冷哼一声,仍旧面无表情。
似乎对梁郁秋听闻自己名号后的反应十分失望,韩禄和孟大轲面上都显露出一丝不悦。只是那韩禄变脸极快,不悦之色稍现即泯,仍旧恭敬地说:“先生一定留意到了今日这附近的变化,周遭突然凭空多了这么多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出来,您不害怕么?”
“若他们都是像二位这般的正派武林人士,有何可怕?”梁郁秋望向不远处那些帐篷间的江湖人士,漫不经心地回答。
韩禄和孟大轲相互对看,似乎都想从对方眼里验证出梁郁秋这句话是否含着讽刺意味。韩禄咳嗽一声,忽现哀伤神色道:“不瞒先生,我们这些人都是南京城附近的武林正道门派弟子,其中有的幸与荆大侠交友,大多却缘悭一面,但大伙全都敬仰他的英名,以他为侠义的楷模,这次听闻他为侠义而逝,不无悲愤填膺。总有一日,我们要将那鬼蛱蝶碎尸万段,以告慰他的英灵。”
说得倒好听,什么敬仰英名、侠义楷模,铁犀盟横行之时,你们在哪?鬼蛱蝶肆虐之际,你们又在哪?这时只怕是抵不过舆论所迫,不得已才赶来,又或是想趁此机会,扬一扬声名,逞一逞侠气。你们为了荆浩风来是不假,但看不出会去找鬼蛱蝶的麻烦,因为要保护一个已死的大侠远比对付一个活着的大魔头容易得多。梁郁秋心生鄙视,默不作声。
又听那韩禄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荆大侠游历江湖时,惩治过的邪恶之徒不计其数,也结下了无数仇怨。荆大侠在世,他们不敢来寻仇,如今他英年早逝,那些狗贼必然闻风而至,伤害荆大侠的亲人。泊尘居已经变得危机四伏,我们这些人正是为此自发而来,誓要保得荆大侠的夫人和遗腹子周全。”
“你们去保护那个女人便是,与我有何相干?”梁郁秋不愿大好时辰被这两人耗费,便想径直回屋。
“您可真别不当回事。或许那些邪徒纷至沓来,他们心狠手辣、蛮不讲理,可不会管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百姓。兄弟好心劝你一句,赶快离开这儿,去找个偏远的安全之处,免得池鱼被殃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韩禄踏前一步,拦到他身前。
“你们俩没携带帐篷,又舍不得花钱去买,便想找个现成的。”梁郁秋实在不耐烦了,径直正视两人说道。
韩禄脸色微变,孟大轲支吾道:“你……你胡说什么,我们、我们是在为你着想。”
“是吗?”梁郁秋冷哼一声,“你们看我这屋子距那泊尘居又近,又能遮风挡雨,稳枕温衾,比那些四处漏风的帐篷好了不知多少,便起了觊觎之心,唬骗兼施,千方百计想让我搬走,好让你们占得此屋。这可当真是个好法子,两位比起那些守着帐篷的鲁钝之辈来,聪明了百倍不止。”
韩禄和孟大轲显然被猜中了心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韩禄兀自嘴硬:“好你个刻薄无情的家伙,不伸侠义援手也就罢了,还把好心当作驴肝肺,诬蔑我们坑蒙拐骗。我二人名门正派的堂堂豪杰,天枕地被、餐风宿露惯了,岂能贪图你这破屋子。”
“如你所言那是最好。”梁郁秋正眼都不瞧两人,转身开锁,“两位请便,恕不远送。”
“不识时务的家伙!”只听身后孟大轲发出一阵大吼,随即梁郁秋便觉劲风来袭,掠背生痛。
唉,到头来还是要动手,梁郁秋心中一阵烦闷,反手拍出,将背后长剑夹在腋下,同时脚踵骤旋,调面相向。
孟大轲显然没料到梁郁秋竟会武功,只觉一股巨大的扭转之力从剑鞘上传了过来,无论如何也拿捏不住,登时撒手倒撤,踉踉跄跄地跌开。梁郁秋将他的剑鞘抛到地上,本想就此罢休,不料左首一阵呼喝,那韩禄又不知好歹地飞击而来。
他用的是掌法,掌风柔绵,阴鸷险毒,倒是恰合此人的作派。眼见掌力袭到面门,梁郁秋才伸出右手,顺着韩禄左手中指的纵线,一直滑过掌心和手腕,闪电般探入袖口之中,掌心向上,五指连戳,反复击打他前臂的穴道。
要知道凡是高手,手指关节的功夫并不逊色于肩肘腕间的连动。此刻梁郁秋整只手掌都掩藏进袖口当中,完全看不到如何发招。韩禄何时见过这等诡谲的招式,大惊失色下,施展右手来抓取梁郁秋藏在自己左手袖中的那只手掌。
梁郁秋脚步丝毫不动,右手散开黏劲,宛若泥鳅一般在韩禄袖中滑来滑去。韩禄完全摸不着边际,随之恼羞成怒、抡拳猛攻,反而把他自己的手臂打得麻痛不止。
驱敌不成,韩禄只得疾步后撤,要将梁郁秋的手臂从自己袖口抽离。梁郁秋冷笑一声,迈着小步跟上,始终将手掌贯入韩禄的袖口,五指轮番使劲,专挑他手臂上的筋脉和要穴点戳。
韩禄甩袖撤步全不顶用,只疼得满头大汗,哭丧着脸,好像被欺负惨了的孩子。梁郁秋却愈显镇定,瞄准时机,突然间左手五指并成一簇,如同一枚尖梭般突然探入韩禄的右手袖,把他双臂都掌控得死死的。
韩禄几乎要大哭出来,尖声叫道:“孟大轲,还不、还不快来助我!”
不远处的孟大轲已经被梁郁秋的武功惊呆了,听闻韩禄叫喊才回醒过来,急忙抡起两个铁钵般的大拳头,对准梁郁秋背后招呼过来。
梁郁秋听风辨位,鄙恶道:“每次都从背后偷袭,这就是所谓的侠义之道?”突然双手抓牢韩禄衣袖,双足冲天而起,带着韩禄上跃了一人多高,落地之时,恰好对准了奔到自己原来所站位置的孟大轲,呼拉一声将他兜入自己与韩禄四条臂膀围成的圈环之中。
孟大轲尚不清楚发生何事便被兜入圈环,倏尔才发觉自己正对韩禄,背对梁郁秋,当即便要转身。梁郁秋双臂一紧,膝盖抵住孟大轲的腿弯,将他紧紧箍在自己和韩禄之间。孟大轲和韩禄几乎被夹得脸皮相贴,互将肋骨扼得勒勒作响。
两人开始还强忍着抵受,过了一阵子终于熬不住痛,连声求饶。
梁郁秋冷冷道:“还想要这屋子么?”
两人胸口窒闷,口吐不清:“不……不要了,请……请您高抬……抬贵手!”
“下次再瞧见你们两个敢踏进这屋子径圆五丈之内,莫怪我下手不分轻重。”说完这句,梁郁秋双臂骤弛,将两人一并弹出。两人摔开老远,身子立稳之后,才发现自己所站之地不多不少恰好距梁郁秋的屋子五丈之遥。他们面色惨白、身子发颤,顷刻也不敢久留,低声嘶叫着转身狂驰。
梁郁秋漠视两人远去,打开门锁回到屋中,连喝下两杯水,心中的焦躁却没有减弱半分。他总觉得有些不妥,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之前从不曾在人前显露武功,这次竟被那两个蠢家伙激得泄了底,当真不值当。
住在泊尘居附近的那个姓梁的都料匠懂得武功这件事,不久后一定会传入那个姓甄的濯门弟子耳中。到时那人会怎么想?必定会加深怀疑,更仔细地探查自己吧,也许自己以后的一举一动都会在监视之下。
所以不能再拖延了,剩余的那些事一定要在明早之前做完。梁郁秋做出决定,稍觉心安,开始摒除杂念翻看书本。可并没有过多久,屋外突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给扰乱了,梁郁秋眉头大皱,紧握拳头,用力打开房门,可刹那间神容僵滞、凝若冰雕。
伫立在他眼前的,并不是那些来捣乱的江湖人士,而是一位全身素缟、娴婉却哀伤的妇人,正是荆浩风的遗孀袁清娴。
“梁先生,对不住。”袁清娴裣衽行礼,歉疚满面,“方才听说有两位江湖上的朋友与您起了冲突,万分、万分抱歉。”
梁郁秋摄定心神,平淡道:“确是那两人不懂教养,但为何要你来道歉?”
“这些江湖上的朋友都是听闻浩风的死讯,唯恐恶人来袭,好心来相援的。浩风从来都不畏邪恶、视死如归,我是他的妻子,自当慷慨以对,岂能贪生怕死,寄于旁人的庇护之下。况且护得一时,却护不了一世,该来的总会来的。”袁清娴露出坚强的神色道。
“这些话你对他们说去,与我说有何用?”梁郁秋故意做出不耐烦和她说话的表情。
袁清娴并不在意,仍旧微笑着解释:“这些朋友陆续前来的时候,我便说感谢他们的心意,但不必劳烦他们日夜守护。可他们却不听苦劝,执意要留在这儿,说至少要杀几个浩风的仇家再回去,否则没法向师门和百姓交待。”
果然,一群鼓吹侠义、实质却是寻求成名机会的狗东西。梁郁秋心中咒骂着,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这些朋友到底都是泊尘居的客人,所犯过错自当由我承担,如果他们以后还不慎扰到先生的休憩,万盼您大人大量、消气谅解,待他们离开后,袁清娴若还有命留在世上,定再向您登门致歉。这儿、这儿有些才出炉的糕点,手艺粗陋,仅能裹腹,先生敬请承纳。”袁清娴又鞠了一躬,将一只竹篮子放在门槛边,拜别离去。
梁郁秋一直望着她走回泊尘居,又见她与妹妹袁苗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不停取出酒水和食粮出来招待那群江湖人士,而那群所谓“敬仰”荆浩风的英雄豪杰,只顾大碗喝酒、大口啖肉,好像觉得自己不辞辛劳来保护,受到如此招待便是理所当然一般。
梁郁秋看在眼中,好不厌恶,真想如方才教训韩禄和孟大轲一般将这群人都痛殴一顿,但终于还是咽下这口气,反身回屋。关门时却发现阖不上门板,他这才恍悟袁清娴送来的那篮糕点还放在门槛上,当即俯身拾起、开启竹盖,顿时暖香扑鼻,沁人心脾。篮中有三碟不同样式的糕点,色彩朴素清爽,模样小巧玲珑。
如果不是新近丧夫,她一定能做出样式更好看、味道更香浓的糕点,梁郁秋心绪忽然复杂起来,更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她知晓自己在九月初五那晚对荆浩风所做的一切,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么着急找我来做什么?”面对匆忙把自己叫来的甄裕,叶晓满面狐疑。
甄裕拉她在面摊坐下,把先前温继华对自己详述的骆明泉被害的经过告诉了她。
“骆大侠遭了毒手?”叶晓很是惊讶。
甄裕点点头:“这件事我越想越觉得疑团重重,所以找你来商量。”
“你是说想不透骆大侠怎么被杀的?”
“不,我想不透的是时间上的衔接。”
“时间上的衔接?”
“对,照温继华所说,骆明泉在扬州得知荆浩风死讯,即刻赶去南京,途中给辟邪子所杀,不久后尸体就被发现。也就是说九月初六骆明泉就已被害。”
“没有错啊。”
“那你说辟邪子杀死骆明泉后,接下来该做什么?”
“当然是来找荆浩风的家人报仇。”叶晓松了口气,“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你放心,我已经听说了,附近有许多武林人士连夜赶到了泊尘居,他们会尽力保护袁清娴姐妹的安全。”
甄裕摇摇头:“我担心的不是这件事。你想想,辟邪子杀死骆明泉后,应该不用半天便能赶到南京城,也就是说最迟在昨天一定能赶到泊尘居,但为什么昨晚他没有出现呢?”
“恐怕是因为顾忌这群武林人士吧。他武功再高,总不会强悍到以一抵百吧。”
“错了。”甄裕眉头深皱道,“刚才我已经去询问了那些武林人士,你猜他们之中最早是在什么时候赶到的?是今日凌晨!”
叶晓“咦”了一声,眉头也微微蹙起。
“蹊跷就在于此,辟邪子能在九月初七赶到,此刻泊尘居外并无护御,他有足够的时间下手,但是为什么袁清娴姐妹至今安然无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是辟邪子改变了主意,还是他遭遇了什么不测?”甄裕双手捧着脑袋,大倒苦水,“我真是高看自己了,鬼蛱蝶的案子至今没有一点头绪,谜团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你已经尽力了,这不能怪你。”叶晓拍拍他的肩头,沉默了一会,然后小声说,“我想,是不是该……该去求你那位朋友出手相助?”
甄裕摇着头:“但他说过不会再相助濯门。”
“究竟是为什么?”叶晓试探着问,“你和他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甄裕看着她,欲言又止,隔了好一会儿,终于深深叹了口气:“罢了,实话和你说吧,这次我本来想去镇江拜访华玄,希望、希望和他重归于好。”
“重归于好?”叶晓坐直了身子,眸子里写满好奇。
“起因是六个月前在洛阳发生的一件案子。”甄裕缓声说道,“短短一个月里,先后有三名当地不同帮派的武林前辈被人用诡异的手法毒死。当地武林完全找不出线索,所以我们濯门受邀彻查此案。”
“这件案子我听说了。”叶晓点头说,“后来凶手不是被正法了吗?据说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为了取乐而无缘无故地杀人。”
“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罢了,事实并非如此。”甄裕脸上露出沉痛的表情,“凶手是个年老的赤脚大夫,没有武功,但使毒的本领出神入化。这个人并不是疯子,他之所以杀人为的是替女儿报仇,十五年前,他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儿被那三个衣冠禽兽凌辱致死。他当时说完这些后就服毒自尽了。”
叶晓“啊”了一声,既震惊且愤怒,颤声说:“那……那为什么真相没被披露?”
甄裕低垂着头,脸上满是愧色:“当地邪道泛滥,全凭几个名门正派镇守,才不致肆意横行。若然这三个德高望重之人的真实死因披露出来,势必掀起轩然大波,正派威信垮塌,邪道必会乘虚而入,结果定然是百姓们深陷水火。所以那几个门派一起恳求濯门,为了大局考虑、隐瞒真相,假称凶手是个丧失理智的疯子。门主考虑再三,答应了这么做。”
“你们、你们……”叶晓初始看着甄裕满脸怒气,但过了一会儿,怒色慢慢消退,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也怪不了你,换成我,或许也只能这样做。”
甄裕点点头:“这件案子我并没有亲身参与,真相是后来同门告知我的。我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妥,但明白门主既然如此决定,一定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华玄,哪知他得知后勃然大怒,对着濯门破口大骂,要我向外公布真相,否则便与我绝交,任我如何解释他也不听。之后他更是自己走上街头,逢人便大声地嚷出真相,但谁又会轻易相信呢,反而把他当成一个疯子。华玄一气之下,说从此再也不会相助濯门查案,就此拂袖而去,再也没有和我联络。这件事我始终觉得心中有愧,这次便是去向他赔礼道歉的。”
“原来有这样一段故事。”叶晓终于明白了原委,“你这位朋友倒是个性情中人。”
“所以即使我现在去找他,他也一定不肯帮忙。”甄裕哭丧着脸,唉声叹气。
叶晓和他默然相对了一会儿,忽然眉开眼笑地跳起来:“他说不帮濯门,可没说过不相助六扇门啊。你带我去求他,他一定不会拒绝。”
“可是……”甄裕还是很不情愿。
“没什么可是的,别婆婆妈妈,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就动身。快回去收拾细软!”叶晓硬把他往六扇门方向拽去。
后门紧阖,门扇上没有孔洞,应该是已经在门后用插销锁死;窗口的槅条是精铁铸成的,刀剑也劈不开;围墙砌得高耸而且光滑,再上层的轻功也没有办法翻越过去。
在屋外绕了一整圈,本想以一种不失礼的方法进屋,最后却发现连破窗和翻墙也不顶用,甄裕终于打消了硬闯的念头,无可奈何地带着叶晓回到了正门,望着那道厚重的铁闸门发愣。
他们是半个时辰前到达镇江的,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不料事情远没自己想像得这么容易。仅是一道铁闸门做的闭门羹也还罢了,最让甄裕着恼的是门前的那堆怪东西:数十只周边有槽、能够绕轴转动的小轮,还有一条长达三余丈的皮索。
除此之外,铁闸门上还挂着这样一张古怪字条,写着这样一段古怪的话:“此门须以七百斤之力方能开启。滑轮圆心有凸起,可契合铁门孔洞,皮索之端有挂钩,可插入铁门下缘。凡欲入门之客,可将诸滑轮与皮索任意组合,自制省力之机括,以一人之力开启铁门,否则改日再会,恕不远送。”
甄裕与叶晓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以一人之力,如何能举七百斤?就算自己和叶晓力气相合,也不过三百余斤,靠这些破轮子糙绳子,如何能再添四百斤力?
屋子里那怪人是不是脑筋错乱了,想出这么个毛病兮兮的鬼主意来,甄裕低声咒骂着,来回踱着步子。
叶晓气鼓鼓地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神通广大的钩赜派弟子?我看真是个疯子。”
甄裕急忙放低音量:“小声点,他会听到的。”
“听到又怎么样,我还要把这些鬼东西都丢到湖里去!”她说着当真抓起两个轮子,“啪啪”两声丢入不远处的湖水中。
甄裕阻拦不及,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闸门内传了出来:“少了两个滑轮,虽然难度增加了不少,仍可以组合出提起五百斤的机括,不过再少一个滑轮,那便无论如何没有办法了,你们可要好好权衡。”
那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丝毫生气,也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甄裕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人说话的模样,不由开口叫道:“姓华的,老朋友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这样整这些劳什子东西来待客么?我有急事相求,可没闲功夫陪你玩耍。”
“难道是我记错了,咱们不是绝交了吗,何来‘相求’一说?”华玄还是有些冷淡,但并不像是记仇的语气。
“华先生。”叶晓喊道,“在下是南京府衙六扇门捕快叶晓,因一件棘手的连环命案无法破解,久闻钩赜派探赜索异之能天下无双,您更是唯一的在世弟子,遂慕名前来,万盼您伸出援手。”
“没用的。”甄裕在一边摇头,“他从来不听奉承话。”
果然华玄并没有回应半句。
叶晓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又说:“华先生,这件悬案诡异非常,搁置数年无人能解,您不愿相助,难道是怕鞭长莫及,有损钩赜派的威名吗?”
“这没心没肺的家伙,激将法更加没用。”甄裕嘀咕道。
“本无威名,何以损之?”屋内的华玄笑了一声,“最擅破案的门派应该是你身边的那个人,他可本事得很,能混淆是非、颠倒善恶,华某岂能有这本事。”
甄裕苦笑:“你还耿耿于怀呢。那件事确实是我们濯门做得有愧人心,我代师门向你道歉。”
“道歉就一了百了了吗?那行,我还是不帮你,但我向你道歉,你走吧。”华玄仍然不依不饶。
“你还要我怎么办?”甄裕哭笑不得。
华玄沉默了一会儿,朗声说:“那我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能利用那些滑轮绳索将门开启,我就不计前嫌,和你去南京。”
“你说的,可不许抵赖。”甄裕顿时转忧为喜,上前摆弄起那些滑轮和绳索,叶晓也来帮手。但无论他们如何拼凑组合,如何运气施力,铁门始终纹丝不动。
甄裕完全放弃了,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叶晓也垂头丧气地摇摇头,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也没辙了,干脆走吧。
“衡:加重于其一旁,必捶,权重相若也。相衡,则本短标长。两加焉,重相若,则标必下,标得权也。这就是破解的枢要。”
恰在这时,华玄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两人同时转身,只见一个身材匀整的青年男子当面而立。他头发蓬松,胡髭绕颊,穿着一件破旧的灰布长袍,腰间没有系绳,下摆松垮地垂在地上,两只袖子有一只捋到腕间,另一只却卷在肘部,看起来邋遢至极,偏偏眼神炯炯,一脸镇定,让人想笑也笑不出来。
甄裕站起身来,看着他:“华玄……”
华玄面无神情,平直地凝视前方,好像正对着空气。
“想不到他这么年轻。”甄裕听到叶晓在自己耳边小声道。
甄裕沉一口气,张开双臂,做出暌违多时、热情会晤的姿态,朝他拥抱过去。哪知华玄一个侧身避开他,径直从他身边闪过,走到铁闸门前,开始将皮索勒上滑轮,一个个连接起来,口中犹自喋喋:“方才我说的那段道理,出自墨子的《经说》,意思是在一根正中间有支点的横杆上,一端为砝码,一端为重物,当砝码等重于重物时,横杆平衡,但砝码加重后,此端必定下垂,但只要将支点向砝码端稍作移动,又会变回平衡之状。”
叶晓恍然道:“以前我曾学过西方学术,知道这叫做杠杆,是一位叫阿基米德的希腊人发现的。”
“六扇门还教过这个?”甄裕疑惑地看着她。
叶晓脸上掠过一丝惊色,没有回答他,笑了笑,盯着华玄。
“错了,墨子更早,比阿基米德还早了两百多年。”华玄摇摇头,将手中已经连成一串的滑轮组安置到铁闸门上的孔洞中,再将皮索的首端挂钩插入铁门底部,开始慢悠悠地拉动皮索末端。
甄裕和叶晓初始还不知他的意图,须臾之后,登时双目圆瞪、矫舌难下。
只见那华玄丝毫不费力,拉扯皮索使之绕转过逐个滑轮,有的滑轮绕轴而转,有的则悬空着向上移动,如此鬼使神差似的,竟然将那重达七百斤的铁闸门缓缓拉升了起来。
“华玄,你、你何时练成了这、这等惊人的内功?”直到见那男子把铁闸门拉到最高点,甄裕才缓过神,结结巴巴地开口。
“看来真的是对牛弹琴,我方才说了那么大段道理,你竟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华玄面露失望之色,慢吞吞地解释,“滑轮就是变了形的杠杆,那些轴心没有固定,随铁闸门一起上升的滑轮其实就是支点两侧不对等的横杆。因为这样的滑轮由两根皮索吊着,相当于每段皮索只承担重物的一半,此后每加一个滑轮,两边的皮索就会各分担一半的力,也就等同于多了一个人来帮忙,只不过拉升之时,拉拽的皮索长短也多了一倍。只要把皮索重、皮索和轮槽间的阻力都考虑进去,经过测算将滑轮与皮索按照一定的顺序组合,使出很少的气力就能将那重达七百余斤的铁闸门拉起。”
甄裕和叶晓同时恍然,但这道理虽然新奇,两人此刻并没有心思细细领会。
“这些道理墨子早就说尽了,现在不过是拾人牙慧。”华玄似乎没有看出两人按捺着的焦虑,顾自滔滔不绝,“不过我最近在思虑的是,是否可以把这道理应用到武学当中。你想想看,如果能创出一种蕴含杠杆原理的武功招式,可以随意挪动当中的支点,当支点离你远而距对手近的时候,即便功力相当,他所要花费的气力也要比你大很多;同样的道理,当对手发出巨大的劲道来袭时,你只需挪移支点,使之向对手靠拢,你只需以很少的力气便能守御住门户。只要在招式中运用杠杆之巧,便能随心所欲地操控攻守,焉能无事半功倍之效。”
“我懂我懂,呵呵。”甄裕打断他的话,“这些新奇招式我们以后再促膝长谈,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就是我刚才提的那件案子。这样,我们进去再说,你看,走了这么远的路,我口渴死了。”
他正要往门里走,华玄横跨一步挡住去路,然后平展左手,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怎么?”甄裕吃惊不小,“你还是要下逐客令?”
“愿赌服输,你没有开启铁门,我就没必要随你走。”华玄一点都不留情面。
甄裕实在无可奈何,不禁脱口说道:“你听说过鬼蛱蝶吗?”
“鬼蛱蝶?”华玄好像有了些兴致,“‘鬼蛱蝶,大如扇,四翅,共径六七寸,褐质间杂色,晃然。下两翅有翠点,尤光彩。以花为食,好飞荔枝上。’这是种很罕见的蝴蝶,我只在古籍上见过图案,却没看到过实物。怎么了,有人被鬼蛱蝶所害?不对啊,鬼蛱蝶并没有毒性。”
甄裕与叶晓相顾无语,看华玄这个样子,显然他根本没有听说过那个令人闻而生畏的魔头鬼蛱蝶。不过两人同时也觉得情有可原,像他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钩赜派弟子,难免会对江湖之事孤陋寡闻。
“不是那虫子,是一个人,不,应该是个魔鬼。”甄裕这时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说故事的天分,述说鬼蛱蝶的案情时只能平铺直叙,连描绘高潮起伏的语气都掌控不了。好在叶晓在旁边帮着补充,好歹把关于鬼蛱蝶一案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华玄。
“鬼蛱蝶,以花为食,此人既以此代名,自然要做名副其实之事。”华玄面作沉思状。
看华玄这副表情,甄裕喜出望外,他接着说:“现在所知的线索仅仅是确定了鬼蛱蝶杀害荆浩风的时辰和手法,还有此人武功上乘,凶器是一柄状若虫翼的怪刀。那些被害女子的名字里的确都带着花字,但相貌妍媸有别,韶艾闺妇兼之。更奇怪的是,他作案的时间没有定律,时而隔月,时而隔年,不知有何居心。”
“如果排除鬼蛱蝶是在耍弄查案者的可能,那些女子身上必定还藏着某些你们尚未发现的特殊之处,以致他需要苦苦寻觅,才不定期地作案。”
“如果当真如你所说,只要能发现这些共通的特殊点,我们便能早一步发现鬼蛱蝶下一个要杀害的对象,提前设伏,将其抓获。”叶晓插口。
华玄摇头:“守株待兔,永远不是破案的好法子,鬼蛱蝶若是已经收手,岂非再也无法等着他自投罗网。”
“这倒也是,但恼人的是,依据现在这点连蛛丝马迹都算不上的线索,完全无法摸索到整个脉络。那个鬼蛱蝶搞不好正身处明处,默默看着我们发笑。”甄裕露出无奈的表情,这当然是做给华玄看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没有人可以把案子做得全无痕迹,况且是连环之案。”
“我们正是来求你找出这些痕迹。”甄裕恳切地望着他,“以前没来劳烦你,那是因为我们太过自负,总以为能在鬼蛱蝶下次作案前将其擒获,哪里知道大大低估了那魔头的道行。这次连大侠荆浩风都命丧其手,再不揪出鬼蛱蝶来,无论是濯门还是六扇门都将羞愧无地,无颜再面对黎民百姓。”
“别再用什么黎民百姓做借口。”华玄双眸里突然射出一股怒意,直视着甄裕,“在所谓的大义面前,一个人的牺牲就显得那样微不足道,为了百姓一时的安危,就可以让一个无辜的人背负千古骂名?”华玄果然还是因为那件案子不肯原谅自己。甄裕一时无言以对,羞愧满容。
华玄再次对他做了送客的手势。
“那……那打扰了,告辞。”面对华玄决绝的神情,甄裕唯有拖着沉重的步子,转身离开。叶晓看了华玄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追上了甄裕的脚步。
甄裕牵着马,神情恍惚地走到江边,席地而坐,冷眼看着江水,满腔惆怅:“华玄说得没错,无论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如此牺牲一个无辜的人完全不是什么侠义行径,濯门这次实在有愧于心。”
“我明白这种两难的抉择有多揪心。”叶晓在他身边坐下,“面对有些事,你会觉得很困惑。于理,你非这样做不可,于情,却又心有不忍,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总会受到非难和苛责。有人颂你是善人,有人却骂你是恶棍,到最后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甄裕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你小小年纪,怎么也会有这些复杂的经历?”
叶晓愣了愣,才回答:“从小在江湖上闯荡,见得多了嘛。”
“你没有父母兄弟吗?这么多年一个姑娘是怎么过来的。”
“这个……这个,”叶晓避开他的目光,“没什么特别的,你别问了。”
甄裕察觉到她的神情里有一丝惊慌稍现即泯,他有些好奇,但没有追问,只是心中想这个女捕快恐怕有一段不为人知的人生经历。
“现在好了,这位神通广大的钩赜派弟子不肯伸援手,下一步怎么办?”叶晓开口问他。
“还能怎么办。”甄裕捡起一块石头打了一个水漂,“膝盖上打瞌睡,自己靠自己呗。”